十年后,京都
傍晚时分,两名官员拖着疲惫的身躯,跨出大门。
“圣上提拔你我,竟是为了处理积压的文案。”一名官员唉声叹气,“我还以为得到重用了,命苦啊。”
另一名官员勉强挤出个笑容:“大家都不容易,好好做事吧。你好歹直升到尚书,就知足吧。”
“你这说的,别人还以为你也跟着我受苦了。”那位官员鄙夷的说,“沐梓晨,你和我说实话,圣上传你入宫都说了什么?”
沐梓晨一愣,面色犹豫。
“林寺,这……不应该乱打听的。”
林寺摆摆手,表情严肃起来。
“我不在乎内容,我只想知道圣上是否钟意于你。”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针锋相对。你虽处中立,仍需谨慎。”
林寺说得诚恳,沐梓晨看在眼里,知道他真在为自己着想。
“自从圣上废除上任中书令时已过去半月。今日圣上召见我,就是商议中书令人选。”
“为何唤你?”林寺皱眉。
沐梓晨叹了口气:“我接连举荐数人,均被圣上否决,理由只有一个,不如我。”
“不如你?”林寺难以置信,“难道说圣上……”他下意识地打住话头,紧张看向沐梓晨。
后者点点头:“我毛遂自荐,本以为会被数落几句,未曾想圣上直接拍案决定了。”
“了不得,了不得!”林寺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沐梓晨双肩,“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沐梓晨笑着推开林寺:“我当中书令你高兴什么,你之前不一直想与我竞争吗?”
林寺哈哈大笑,整日办公的疲惫一扫而空:“不一样,论政治手段,你不如我,论经世济国,当今朝中却无人及你。如今你被重用,是国之大幸,我又有何悲?”
他不顾行人异样的目光,径自走到街头,朗声高喊:“社稷兴盛,指日可待!”
沐梓晨见友人欢喜的模样,内心轻松不少,被圣上重用使他担上一份压力。现在看来,自己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未来,前程似锦。
江南,淮阳
“叶子!快来看这官文,新任命的大人想给咱们发钱呢!”
叶翎清一袭淡青色素袍,端坐在一间茶室内,她身旁挂着一卷卷山水花鸟画,淡泊清心,内敛不彰。
“哦?”闻言,她笑道,“哪位大人这么傻?”
自古画师画贵人卑,除非大有所成,否则根本不会受到重视。叶翎清苦心数年,也不过是一域名家,若想惊动朝廷,还差得远。
同伴尴尬地挠着头,解释道:“倒也不是专门为我们了。官文上说,凡是民间琴棋书画有所成者,都应受到世人尊重,若有意教授技艺者,可向当地官府申请拨款,组建学堂。”
“这样啊……”叶翎清心中一动,她的画风可谓自成一脉,不过自己正值盛年,不急于考虑传承一事。
可如今正有时机,倒不如试试。
想到这儿,她从茶室中挑拣出几幅画,稍作封存后交予同伴。
“帮我转交给官府,就问鄙人几张愚作,可入得了贵人之眼?”
同伴瞧了眼画,吃惊道:“这些可都是富商贵族重金所求的。”
“无妨,”叶翎清笑道,“重新画作便是。”
她走出茶室,面朝北方,眼中生出无限遐想。
“不知是哪位,大人灵魂如此有趣呢。”
“别想啦,”同伴嬉笑着,“总之和你无关。”
听罢,叶翎清自嘲一笑,诸多杂念抛之脑后。
“也是。”
沐梓晨推行文化发展,民间高手多有响应。很快,字画珍玩一一被当地官员呈上。他看过后,欢喜中略有失望,作品自然是多样,但技法鲜有精湛者,与宫廷艺人相比,还有很多不足。
就在这时,他搜寻的目光定格在三幅画上。
三福均是山水画,着色清雅,线条细腻匀称,世间百态尽藏其中却不显繁冗。与周遭作品格格不入,如莲出淤泥,不染丝毫杂质。
沐梓晨心中边赞叹作者笔法精妙,边寻找题词,他有意将这位作者引入宫中,稍加培养便是名冠千秋的大家。
然而当他看见题词时,心中犹如一道惊雷划过。
「淮阳,叶翎清」
熟悉的瘦金体,熟悉的名字。
沐梓晨庄重地捧起画作,端详许久。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已飘散到岁月长河的另一端了。
“我叫叶翎清,你可以喊我叶子。”
“你说,煮鸡蛋有什么好吃的?”
“这是我的新作,要不要品鉴一下?”
“让这轮太阳,静静升起吧。”
“祝你的仕途,前程似锦。”
“哐当——!”
一声巨响打断沐梓晨的回忆,他略显烦躁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名官吏手忙脚乱,打翻了一桶字画,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见沐梓晨注意力被吸引,他惶恐地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我知错,大人!我这就收拾……”
然而,沐梓晨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走吧,不用管了,我收拾就好。”
官吏错愕地抬头,见沐梓晨真未在意,便慌不择路地跑了,引得一群同事窃笑。
沐梓晨无暇顾及他人的狼狈。此时,叶翎清的画仍被他攥在手中。
“沐梓晨?”
沐梓晨抬头,正是好友林寺,现在朝中敢直呼他姓名的人可不多见。
林寺疑惑地走过来,看了看沐梓晨手中的那幅画:“也没见你对哪幅如此上心,让我看看。”
沐梓晨笑着递过去:“你也懂这些?”他对叶翎清的画很有信心,以前是,现在也是。
果不其然,林寺观察片刻,便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别致的风格,如果加以培养,必能扬名天下。”
沐梓晨摇头:“我不准备将她引入京都。”
“为什么?你此举的目的不正是引导新一代文化走向吗?”
“她除外。”
沐梓晨说得直截了当。
“她更钟意平淡的生活,京都太浮躁,她不会喜欢的。”
“你在说什么?”林寺一头雾水,他看了一眼作者,“叶翎清?你们认识?”
沐梓晨沉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前方的虚无。最终,他吐出一口浊气。
“叶翎清啊,”
“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朋友罢了。”
江南,淮阳
同伴风风火火地闯进茶室,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叶子!”她神情激动地大喊,“当官的没骗人,真有钱发下来!”
叶翎清眉梢扬起:“那些人来真的?”
同伴将信封递给叶翎清,无非是些赞誉之词,还有拨款数量,去官府便可领到。
“五十万?可我明明只要了二十万啊。”叶翎清见如此巨额,皱眉道。
“钱多还不高兴了。”同伴白了一眼,“官府那些人说,上面有大人物仰慕你才华,特地多拨了些。”
叶翎清不屑地笑笑,“仰慕?我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受贵人仰慕?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引我入京?”
同伴不解:“你想进京啊。”“不想,那里太乱了,处处钩心斗角,不如这里安逸。”
说着,叶翎清端起一杯茶细细品着,很是陶醉。
“那这钱……”同伴有些犹豫。
“取二十万,多一文都不要。”
“好。”
同伴走了,留下叶翎清一人孤独地望着天空。
“沐梓晨,你现在会在哪儿呢?”
“你可能不知道,朝廷新上任的大人,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真希望那个人是你啊……”
京都
阴雨连绵,浸润着城中每一寸土地。
沐梓晨面色疲惫地从朝中走出,步伐摇晃,途经台阶时还险些摔倒。林寺反应快,及时搀住了他。
“这么累?”林寺诧异道,“同样在朝,我天天得闲,你怎么狼狈至此?”
沐梓晨有些无语:“也不知是谁忙到三更还不就寝。”
“我那不是少数情况嘛。”
林寺满脸嬉笑,忽而又变得异常严肃
“你这几天茶饭不思的,再这样下去,恐怕这位置坐不了多久。”
沐梓晨摆摆手:“以后不会了,接下来我就能把事情逐一布置给六部,该轮到你们忙了。”
“哦?”
“新政推行之初,困难重重,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好在有些领域初见成效,我也无需操太多心。”
林寺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剩下的事我们绝不比你差。”
沐梓晨轻松地笑笑,林寺与他共患难多年,他确实很放心。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寺问。
“过几天我想回一趟故里。”
“你倒也配得上衣锦还乡了。”
“不,我父母已故,这次回去不仅是祭拜,还有……”
沐梓晨摊开手掌接着空中的水滴,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那是个挺特别的日子。”
他闭上眼,静静聆听着雨声,丝丝新鲜的空气钻入肺中,沁人心脾。
“什么日子?”林寺好奇。
“沐子和叶子初次见面的日子。”沐梓晨眼中迸发出些许光彩,有怀念,也有无奈。
林寺没反应过来。
“故弄玄虚……”
村中墓地
沐梓晨换了身粗布衣,撑着纸伞,只身一人来到墓地。清晨的雨淅淅沥沥,似是垂落人间的水晶帘,一切都是那么朦胧。
他在父母墓前摆上供品,也不顾雨水打湿衣服。一切妥当后,他又取出一壶酒,蹲在地上慢慢喝着。
“……我现在很好,放心吧……”
“没给家里丢人……”
“……朝中环境很好,前辈们都挺照顾我的……”
“……我现在,可轻松了……”
七分酒下肚,三分愁泛出,缠绵的阴雨又为之染上些许伤感。
醉意涌上心头,沐梓晨踉跄站起,余光瞥见两座石碑。
叶父,叶母的碑。
鬼使神差地,沐梓晨借着酒劲,又到他们面前蹲了下来。
“叔,姨。”
“叶子过得很好,”
“她现在可是有名的画家,名扬天下呢……”
“她生活很安逸,没有人敢欺负她……”
“比我厉害多了……”
“有我在,放心吧……”
沐梓晨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揉了揉发酸的双腿。
他看着寂静的墓地,百感交集。
忽然,沐梓晨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抛开纸伞,浑然不在意被雨水打湿。
他深吸一口气。
“我们都会好好的!”
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颊,与雨水交融在一起。
“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沐梓晨到底还是没控制住情绪,他捂住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虚幻。
“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这时,他头顶一轻。只听得“哒哒”的雨声打在伞面,再也没有一滴能落上他的身体。
沐梓晨茫然地抬头。
雨中,一名蓝衣女子戴着面纱,一只手撑伞静立,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正握着他先前丢出的那把。
四目相对,女子浅浅笑了,岁月不知不觉中在她眼角留下了两道细纹。
沐梓晨呆呆地看着,缓缓起身,想擦干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先前的面颊早已被雨水打湿,欲张口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说些什么。
女子也不恼,也不躁,甘愿为他遮雨。
好一会儿,沐梓晨反应过来,他接过伞,眼底尽是星辰。
二人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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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