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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因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于读书识字一务,我虽不算天赋异禀,但胜在勤奋刻苦。每日上午于书房略微熟悉一篇文章后,我都会在午后与晚间数十遍地抄写诵读,一半是觉得随城内大名鼎鼎的单二公子读书识字,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也不好叫自己丢脸,另一半是觉得爹娘在天上,看见我从一个小乞丐长成今日这样会读书写字的样子,在天之灵定会十分欣慰。


    如此一来,只消半月有余,寻常的书本古籍,我基本都可通读下来,并且对其中的道理哲思领略一二了。


    但有些惭愧,虽成了半个识文断字的人,我依旧喜欢看市井流通的话本,只是口味变得刁钻了一些,寻常文段粗糙的话本已经变得不甚合我的意,近日喜子替我买来的新画本,也都不大能入我的法眼。我嘱咐他寻一些文笔清丽、情节奇巧的佳作,他听毕叫我给他举几个例子,我想了一想,耐心给他讲:“例如说,‘风流书生俏狐娘’这种类型,便不能一上来就是媚眼如丝的小狐精对着在破庙躲雨的书生娇滴滴地唤官人,须得写这俊俏书生寒窗苦读十年却未中秀才,在那破庙里正悬梁自尽,就要气绝之时却听见“咔嚓”一声——原是一只小狐狸啃断了房梁,救了这书生一命。而后为报救命之恩,书生收养了这小狐,从此珍惜生命,又刻苦读了三年书。三年后书生一举高中,就在金榜题名之时,这小狐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书生大喜,迎娶这美人儿为妻,这时他们才幸福地在一块儿。”


    喜子听得一愣一愣,瞠目结舌道:“这……这上哪里找去,市面上的话本不都是一上来便‘娇滴滴地唤官人’吗?况且直接在一块儿多好,弯弯绕绕这么些做什么?”


    我撇了撇嘴,一本正经解释:“你懂什么,上来便幸福地在一块,这种情节一点儿也不真实。你瞧你和小绿,你钟意于她,我瞧着她也并不讨厌你,但是终究你喜欢她更多些。因此你得多多攒些银钱,好好为她添几副首饰,叫她看见你的真心,我想她才会愿意同你在一起。”


    我只管自己滔滔不绝,却未发现身边的喜子越来越沮丧,言毕看向他时,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倒是吓了我一跳。我自觉戳到了他内心的伤痛,便不敢再多言语,只掏出几个铜板,算是精神损失费,叫他买壶好酒喝。


    看着喜子败兴而归的背影,我心内追悔莫及:这一趟非但没达到叫他挑好话本的目的,反叫他伤心不已,最后还搭进去了几个铜板,当真是悔哉,悔哉。


    三日后,单衡又恢复了昔日的日程。在这期间我一直担心他会因单家老爷的训斥而意志消沉,可他同往常相比并无任何变化,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一般。我入府这些日子,只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面上永远没什么波澜,除了之前遇刺时见识过他的神情变化外,他始终如院里那棵清晨舒展的梧桐那般,恬淡平和。


    其实我心下有些高兴老爷罚他这一场,这倒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幸灾乐祸这样不良好的品质,而是因为平日里我只有在单衡出行时才随在他的身边,单衡也不是日日都要出府,因此有时我三四日也不能见他一面——这会让我有些苦恼,毕竟我很愿意见到他。所以在这段日日可以进到书房,陪在他身边的日子里,我当真是畅快极了。


    但要说起变化,这场风波后,他和先前比,也确实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单衡之前最常去议事的地方是松烟阁、听雪斋这几个茶馆,最近却鲜少去,更多的是去浮香阁,那这浮香阁是何处呢,嗯……浮香阁是一个青楼。


    好吧,不是一点的不一样,是很多的不一样。


    他第一次站在浮香阁门口时,跟在后面的我可谓是目瞪口呆——祁阳城谁人不知单家二公子为人可谓光风霁月,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衫,腰间配一枚青玉,整个人素雅如竹,站在浮香阁门口,倒像是赴诗会似的。


    我立在浮香阁那描金绘彩的匾下时,双腿有些发软,手中放置着蒸糕的食盒也微微发颤。“公……公子?”我的轻唤刚发出口,便淹没在阁内传来的阵阵调笑声中,单衡置若未闻,径直步入阁内,我咬了咬唇,只得攥紧食盒疾步跟上,蒸糕的甜腻香气与阁内浓郁的脂粉香气在我的鼻尖纠缠,熏得我脚步发虚。


    浮香阁内不见明窗,灯火通明,檀木雕花的屏风后,正有佳人执扇掩面作舞,眼波流转间尽显无限风情。单衡步履从容地穿过厅堂,腰间那枚青玉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泛着与周遭奢靡景象格格不入的温润光泽。


    "单二公子今日好雅兴,怎的大驾光临。"一位身着绛色纱裙的女子款款而来,纤纤玉指正要搭上他的肩。我心头一紧,却见单衡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白色的折扇"唰"地展开,恰好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云裳姑娘可在?"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那女子神色一滞,随即娇笑道:"云裳姐姐正在楼上抚琴,二公子请随我来。"


    单衡回头,轻声道:“阿原,你在楼下等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头一颤,攥着食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都泛了白。蒸糕的热气透过竹篾,在手心凝成细密的水珠。"公子......"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安,他再度开口:"一个时辰,"顿了顿,又补充道:"若过了一个时辰我还没下来......" "我便上楼去找你!"我急急地接话,声音比想象中大了些,引得几个姑娘侧目。


    单衡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转身随那女子上了楼。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漆楼梯的转角,忽得觉得这满楼的莺声燕语都变得遥远起来,一时有些恍惚。


    不到一个时辰,单衡缓步下了楼,月白的衣袂依旧纤尘不染,和进来时别无二致。


    回到府内,面对想了好几日的蒸糕,我迟迟下不去口,拈起一块置于鼻尖,似有若无的脂粉气掺杂在米糕的香气中,令我有些不适,我把它扔回食盒,连带整个盒子丢到了房门外。


    米糕无罪,有病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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