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把我带进了单衡的院子。
夜黑风高,我看着眼前翩翩如玉的身影,只觉得呼吸凝滞了一霎。
他开口:“这就是那个教不出来的丫头?”
王粲点头。
我心下有点不服气:教不出来是怎么个说法呢?我的鞭子可是这批人里学的最好的。
或许是我这一丝愤愤的神情被单衡捕捉到了,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转头问王粲:“这丫头武艺学得怎样?”
王粲和往日一样木着张脸,头却是微微低着:“回二公子,鞭术尚可,其余如刀剑矢弩一类,一般。”
王粲言毕,我把低着的头抬了几分,身子也挺了一挺。
单衡微微一笑,笑得当真好看极了:“一个姑娘,学成这样,算是不错的了。”
听着他的话,我有些恍惚:我长到十五岁,自爹娘死后,从来没人跟我说过我是个姑娘,清讫寺五年,就连我自己都时常记不起我是个姑娘。
但我不想被人看见红了的眼睛,便又埋起了脖子。
单衡没再看我,只是低头饮茶,淡淡道:“教了五年,长相也算不错,废了可惜,待在我身边当个婢女吧。”
我听了这话,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我不用死了,而且还能继续待在单家,还是二公子的院子里。我想立刻跑出去,见一见阿嬷,告诉她我从此就待在这儿了。
单衡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挥手让我出去。
我出去找到嬷嬷。四年不见,嬷嬷头上多出好多白发,见了我却是一同往日的亲热。她说我虽自小多灾多难,却有着个逢凶化吉的好命,让我好生待在院子里服侍;我又生的好看,到了合适年纪找个人家嫁出去,以后的日子必定是顺顺当当的了。
我的想法和嬷嬷不太一样,我不想嫁人,只想永远待在单府,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自从成了二公子院子里的婢女,我便立志不白吃单府一口饭。只是这院子里各种活计都有专门的人做,我既不会拈线穿针,也不会烧火做饭,就连浣衣也常常因为力气过大把衣服洗个稀烂。管家老李看着我头疼了几日,最后让我在院子里时时转悠着,看到哪里有用力气的活计就上去搭把手。
于是我成了这院子里的孤魂野鬼,四处晃悠,在哪都能看见我的身影。
尤其是单衡。
单衡在桃林练剑时,能看见我盘踞在树上摘桃。
单衡在窗前写字时,能看见我挑着两桶水健步如飞。
单衡在书房看书时,我在房顶小心翼翼地补瓦。
可惜我不擅长修缮屋顶,空缺之处非但没补上,原本牢牢的好瓦还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或许不时如惊雷一般出现的瓦片碎裂声实在太过叨扰人,单衡把我叫了下来。
“之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原。”
“哪个原?”
我不假思索:“离离原上草的原。”
单衡一挑眉:“你识字?”
我低下了头。
“一点点,这诗是我爹爹教我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爹爹识字,也念过书,小时候坐在他膝上,他说以后要教我念许多诗,可他没做到。
单衡瞧了半晌,又问:“你被到底被分配了什么活计?”
我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管家老李看见我被叫进书房,料到定是大事不好,哭丧个脸守在书房门口。
我以为下句话就是我要被赶出府了,可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淡淡道:“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其他事情一应不用做,只跟着我出门便可。”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单衡的侍婢。
夜里我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了半日后恍然大悟:单衡一定是看中了我高强的武艺,出门在外让我在他身边待着保护他。
所以侍婢这个词不太准确,太娘娘腔了,应该是贴身护卫才对。
嘿!我倏然起身,忍不住在下床施展了几下拳脚,觉得自己属实是被委以重任。
于是到了第二日,单衡的身后就多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我。
单衡院里不缺好看的婢女,但他身边一直只配有几个随从和嬷嬷。如今多了一个我,我便成了她们怒目而视的对象。
美人好看,争风吃醋的美人更好看。看着她们气鼓鼓地盯着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单府苛待单衡,选的丫鬟却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我认真一想,觉得定是那单夫人想要让单衡沉迷于美色之中,再无雄心壮志与大公子一较高下。
想到这,我不禁忿忿不平起来,便拿捏了正义凛然的神气,一个儿接一个儿地瞪了回去。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瞪完一半,单衡就回过头淡淡道:“阿原,不要看起来像一只趾高气扬的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