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气凝滞,缠绕在缑回皓腕上的那抹妖异红线,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
这落实是对方搞的鬼的景象落入了缑回的眼中,她神色未变,微微抬起了那只被红线束缚的手臂。宽大的青色云袖如水般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腕上玉镯相击,发出清泠微响,与那抹刺目的红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过来取掉。”
屏翳垂下眼睑,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膝行几步,靠近了那曳地的青色裙裾。无人看见的瞬间,他冰凉的侧脸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眷恋地,轻轻蹭过那柔软如云锦的布料,仿佛汲取着其上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然而,自始至终,他紧抿的唇未曾开启分毫,沉默如同厚重的壁垒,无声地筑起了拒绝的城墙。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他久未发声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出一个音节,沙哑而滞涩,却清晰地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
缑回那双总是蕴着温和或倦意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蹙起了眉峰,她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青玉案上,水波微漾。缑回的指尖轻点水面,一面澄澈的水镜凭空凝聚,镜面涟漪荡漾,显露出“雨师屏翳”四字下的生平卷宗。
出乎意料,镜中所映,凡他所司之地,风调雨顺,时序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日晷,分毫不差。布雨、司云、掌霖,职责之内,竟寻不出一丝瑕疵。缑回紧蹙的眉峰略微舒展,指尖轻划,水镜中信息流淌。然而,翻遍其过往,却寻不到半点与那红线相关的蛛丝马迹。
水镜的光芒映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殿门轻启,阿青的身影带着一丝殿外的清冷气息步入,将一卷厚重的名册恭敬呈上:“娘娘,此乃众仙自荐或举荐的月老人选。”
缑回随手翻阅。名册上仙号林立,皆是天庭中有些头脸的人物。然而细看之下,或身兼数职分身乏术,或心性浮躁难堪大任,真正合适者寥寥无几。可……一个掌管凡尘姻缘、权柄有限的神位,为什么竞争如此激烈啊,这些人在搞什么?缑回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前雨师屏翳,”阿青的声音适时响起,询问道,“该如何处置?”
缑回的目光从名册上抬起,落回水镜中屏翳一丝不苟的布雨记录上,沉吟片刻:“数罪并罚,念其司职勤勉,功过相抵,依天条……罚其下界,历三世劫难,洗心涤尘。”她顿了顿,指尖在水镜边缘轻轻一叩,“至于劫难细则……我亲自拟定吧。”
阿青领命退下,殿内重归寂静。缑回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令人头痛的名册上,她皱眉看过去,为何总是觉得这些名册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哎呀我的心肝肺,快来给我亲亲!”身穿黄裙,头戴鸡冠的婀娜女性一个飞扑,抱住了缑回,上下蹭了蹭。
“太白?”缑回慢半拍眨了眨眼,“你游历人间回来了?”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①,说的就是金星。太白金星本来就是源于人们远古时期对于星辰的崇拜,幻化成的女子形象。
与前世人们熟知的白发男性老者形象不同,其实,从前世的明代开始,太白金星才完全转变为男性,因此,太白金星原本就是一位女性神。
“这是什么?”太白指了指缑回的手腕,红色的丝线尤其显眼。
缑回跟她把来去因果说了一遍,太白摸了摸下巴,兴致勃勃道:“既然取不下来那还不如主动绑定一个人,来来来,另一头给我,绑我手上试试。”
缑回:“……”
缑回:“你就别添乱了。”虽是这么说,缑回却也没有阻拦,她也想看看结果会怎样。
太白伸出手想去抓住那条红线,那条红线却从她指尖滑落,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抓不住。
闹到最后,缑回阻止了她乐此不疲的行为,太白遗憾地缩回了手:“一想到我家心肝会绑定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我就很有种想杀了对方的冲动。”
“说起这个,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月老的位置,给谁合适?”
这时缑回低头又看了一遍名单,结合手边其他提交上来的飞升信息,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名册上哪里不对了,为什么名单上女子的数量这么稀少啊?
要知道,因为最原始的信仰中,女性对应着生/殖崇拜,因此,女性神的数量比起男性只多不少,为何现在来看,最近飞升上来的神仙中,女性神明少了这么多?
这么想着,缑回也就这么问出了声。刚从凡间返回天庭的太白金星沉默了很久,才答道,“现在人间以男性为尊,君王都在男子间传承,女性甚至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而活。”
神明左右都离不开人间的信仰,人间的情况也不可避免的影响了仙界。
听完后,缑回顿时压抑不住的心头火起,身为女子,前世要被各种偏见压迫,以为当了神仙会好很多,结果还是变成了这一步吗?
身为西王母,这一次,她偏要重用女子。缑回指尖逡巡良久,最终点在一个名字上。
“叫苍术过来。”
不多时,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门外进来,明明脸颊还稚气未脱,可她周身的气质却有种故作大人的板正,她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苍术拜见娘娘。”
“自今日起,”缑回的声音带着敕封的庄严,“由你暂掌月老一职,司理人间姻缘。”
“苍术领旨,定不负娘娘所托!”苍术挺直脊背,小脸绷得严肃,眸光中压抑不住被重视的喜悦。
缑回执起案上朱笔,在月老神职之后,郑重写下“苍术”二字。最后一笔落下,一道奇异的红光自名字中腾起,瞬息没入苍术眉心,隐没不见,神职权柄,加诸其身。
苍术正欲告退,却被缑回唤住:“离我近些。”
苍术满脸通红地往前挪动了几步,手指搅着衣裙有些忸怩,缑回:“……”
“再近些。”
缑回再次挽起衣袖,露出那抹缠绕腕间的红:“此物应是月老职权所辖之物。你且看看,如何能解?”
苍术依言上前,凝神细观。她的神情从初时的恭敬转为凝重,眉头越锁越紧。指尖谨慎地悬停在红线之上,感受着其上流转的、远超寻常姻缘线的奇异力量。
“娘娘……”她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然,“此线……绝非小仙所管辖的姻缘红线,月老红线,只牵凡尘俗念,难系仙神之躯。能为仙神强系此等因果之物者,其力已非寻常仙家所能及……恐怕唯有……”
他咽下了最后两个字,但那无声的答案却明明白白敲响了缑回的心神。
——天道。
满室寂静,缑回的青色衣袖瞬间垂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红线,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缑回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屏翳岂不就是被冤枉的?可他为何要承认呢?
“阿乌!”缑回猛地站起身,“阿青呢?”
阿乌匆匆入内,“他已经把屏翳打下了凡间,现在正在准备历劫的相关事宜,约莫着时间,估计已经完成了。”
来不及了……
现在就算缑回再过懊恼也无计可施了,因为一旦历劫开始,那么就必须历完才能结束,根本不存在中途取消的可能性。
缑回猛地撑案而起,玉镯在腕上撞击出急促的声响,“我亲自过去一趟。”
现如今,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能想办法让屏翳的劫难好过一些,早些归位。
凡尘,天高云淡,洛水汤汤。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沿着河岸迤逦西行,严肃的中年将领带领着队伍走在最前头。队尾,一架吱呀作响的破旧牛车上,一个少年懒洋洋地躺着,一顶破旧的蓑笠盖在脸上,遮住了还算热烈的春日阳光。他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稻草,与前方队伍偶尔传来的沉重疲惫截然不同,自有一股闲云野鹤般的悠哉。
“请问……”一道清泠如山泉的声音自身畔响起。
为首的中年将领循声望去,瞬间呆立当场,只觉头晕目眩,天地失色。路旁的女子青衣戴胜,容颜端丽得不像凡尘中人,气质温雅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正在他被容貌所惊,讷讷不能言语时,队伍的最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哇——”
少年拿掉头上盖的蓑笠,坐直了身子,他吐出口中叼着的稻草,真诚道:“天下的仙子加在一起也不如姐姐的美貌。”
缑回唇角微弯,目光掠过少年,扫过整支队伍,解释道:“我本是附近的采桑女,今为了寻找离家的弟弟而来,可否让我和队伍一起前行一段路程呢?”
带队的中年将领如梦初醒:“当然,当然可以。”
她给屏翳设置的三道劫难分别是贪嗔痴,跨过这三关,才能返回天界。
至于这第一难嘛……就藏在这个西征的队伍中,可缑回从前到后扫视了一遍,可她并未发现屏翳转世的身影。
①源于诗经。意思是东部天空有启明星,西部天空有长庚星。启明星和长庚星实际上都是指金星,金星在清晨出现在东方天空时被称为“启明”,在黄昏出现在西方天空时被称为“长庚”。
这大夏天的,竟然一点也不热,原因就是因为文太冷了,冻的我根本不需要开空调了(。)[可怜]
求个评论求收藏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西有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