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决定重建天庭》 第1章 青衣戴胜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直通青冥之表,云海琼浆自上而下流泻。阿乌穿过昆仑山上的云雾,在青玉铺就的殿堂中,紧接着幻化成人形。 她捧着满怀的花枝踏入殿内,清冽的芬芳瞬时弥漫。看着缑回伏案静坐了两个时辰也没动过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娘娘。” 天姿掩蔼,青衣戴胜的女子从手边堆积如山的书简中缓缓抬首,眸光带着几分倦意,“这些是……?” 阿乌正在找合适的位置放置这些花,“农历三月初三,您的诞辰就快到了,这些是路过的仙子们特意送来给您的花朵。” “诞辰……”缑回低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案上未批的卷宗,神情还有些恍惚,原来又到了这个日子吗?天庭初创,神位犹有空悬,天条更是空白一片,亟待梳理,“还有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做,今年就不办了吧。” 阿乌犹豫了一阵开口说道:“如果取消了,不敢想象有多少神仙会闹起来。这可是一年之中难得见您一面的机会。” 毕竟有许多神仙忙碌了一年就期盼着这个能重新见到西王母的日子。 和温柔娴静的阿乌不同,端着盘子走进来的阿青虽是一张少年面孔,周身却没有少年的稚气,反而眸色浅淡,说话的音调也冷冷地往下垂,“管他们做什么?” 反正他们日日跟随西王母,天天都能见到她,也根本不需要管别的神仙是怎么想的,不过为王母祝寿的日子还是很重要的,他不想放弃任何可以让缑回开心的机会。 尽管缑回已经多次说起不用举办蟠桃盛会了,但耐不住阿青和阿乌的强烈要求,她最终还是决定各退一步,简单举行意思一下。 阿乌是随侍在她身侧的三足金乌,而阿青则是她的信使青鸟,均受她点化而成形。仙山无路,唯有靠青鸟传信才能抵达,天庭庶务也多赖二人分担。 缑回年幼时还不太会走路,那时阿青和阿乌还无法化为人形,它俩日夜为她衔来野果吃食,夜间就蜷缩在她身边为她取暖,得此缑回才能顺利长大。 这么久了,尽管缑回早已学会了照顾自己,可他们俩还是没有放弃照顾她的习惯,在“保姆”的路上渐行渐远,日常为她操劳过度的身体发愁。 “对了,我丢失的簪子和衣服找到了吗?”缑回手边不停,一边随口问道。 阿青放置茶盏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眼风迅速扫过阿乌,阿乌迟疑了一阵,开口说道,“已经大致确定那个神仙的身份了,您看如何处理他为好?” “当然要以此为戒,狠狠惩处。”阿青语气不善,要知道,每次西王母去往瑶池,都会丢失一两件东西,他知道,这都是被那些暗中觊觎西王母的神仙偷偷藏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缑回把又看完一摞的书简放置在一侧,又拿起新的开始看起来。 毕竟相比于她的年龄,这些神仙真可以说的上年幼了,只要这些人不出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她都可以轻拿轻放。 看着缑回根本没意识到“收藏”背后潜藏着的亵渎般的隐秘情愫,阿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青鸟隐晦地提示道,“您说的神仙不能动情……如果有人违反了,那该如何处理呢?” 联合如今自己的位置,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天庭,缑回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种种神仙们“大搞办公室恋情”的故事,动辄为情爱颠覆三界、拉众生陪葬,她竟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书中的王母要禁止神仙动情的举动。 没错,缑回是穿越而来的,前世的缑回在加班猝死后,再一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得西华至妙之气,降生于伊川的婴儿,她生来便司天之厉及五残,在年岁稍长一些后,她便带着阿青和阿乌来到了一座雾气环绕的仙山继续修行。 她仿佛先天炼丹的技能点满了一般,轻而易举便能炼出各种功效不同的丹药,甚至不乏长生之效,如果按照前世的故事来区分,她一定是个丹修吧。 在黄帝讨伐蚩尤时,缑回按照冥冥之中天道的指示,给予黄帝广三寸,长一尺,青莹如玉,丹血为文的真符,上面写有密诀:“太一在前,天一在后,得之者胜,战则克矣。”① 在写完后缑回便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看过。不久后,黄帝大败蚩尤,世人开始尊称她为西王母,她随便找的住处被人们称之为昆仑山,吸引了无数想长生的人前来求丹取药,缑回这才意识到自己穿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时天地间还并没有天庭的存在,仙凡两届一片混乱,于是缑回开始按照天道指引建立并管理天庭。 缑回觉得,也许管理天庭和管理一个企业也差不了多少。看着这些刚刚飞升上来,整天无事可做,消极怠工的神仙们,再看看自己案边积攒的尚未处理的事件,缑回愤怒了。 毕竟神仙这个工作和凡人养家糊口的工作不同,一举一动关乎着众生,她决定,前世那些资本家怎么压榨她的,她就照搬照抄怎么对待这些神仙。 思及此,她顿时文思泉涌,那就按照前世企业的规章制度来制定天条好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魔鬼嘛,区区996、007而已,还有上班下班打卡、定期述职报告、考勤制度、季度考核、过失责任奖惩制度等等,全套都给来一遍,她相信,这些神仙一定会在天条的鞭策下卷起来。 至于情爱问题……“必须惩处,如果因此耽误了应尽的责任或做出伤害凡人,有违仙道之事,罪加一等。” 缑回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了,一开始她还觉得会不会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但随之管理天庭的年岁越久,她就越加笃定前世各种故事里西王母的做法。 神仙动情,三界不宁。归根结底,神仙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情爱问题就变成了原则上的问题。 如果神仙不斩红尘,那他们的子女自然而然就会继承他们的资源和位置,不仅会凭空多出来很多没有任何用处的职位,这些神仙后代们不可免俗地会比凡人更容易修行。 可是得证大道靠的怎能是血缘?本就该是长久刻苦的修行、济世救人的决心和行为以及悟道的纯粹超脱。因此,神仙绝不能走出这一步。 阿青闻言称是,他向来不会违抗她的任何决定。 写完后,缑回满意地放下了笔,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松弛。她信手拈起花枝中一朵开得正盛的,指尖捻着花茎轻轻旋转。花瓣层叠,娇艳欲滴,一丝极细的、不和谐的殷红忽地闯入眼帘,隐于繁花深处。 “嗯?”缑回指尖微顿,拨开花瓣。一根纤细的、仿佛由心血凝成的红丝线,赫然缠绕在花梗之上。是哪个仙子用来系花的?方才怎未发觉?她下意识地顺着丝线一端捋去—— 下一瞬,那红线的另一端,竟无声无息地缠上了她素白的手腕,红线蜿蜒,如活物般在她腕上缠绕数圈,紧紧贴合,不见绳结,似枷锁又仿佛一场**的禁锢,在玉白的肌肤上刺目惊心。缑回蹙眉,指尖捻住线头试图扯开,纹丝不动。她目光顺着红线延伸的方向探寻,只见那红线无风自动,在空气中延展出短短一截,末端便诡异地消失在虚无之中,不知所踪。 法力流转,一柄由精纯仙力凝聚而成的、形似后世剪刀的利刃凭空出现在她右手。竟然也剪不断吗…… “阿青!阿乌!”缑回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疑。 两道身影迅雷出现在她身侧。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抹缠绕在缑回腕上的红线时,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阿青一步上前,指尖灌注仙力,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那红线,“娘娘……解不开!” 一旁的阿乌犹疑着说出口,“这……难道是传闻中月下老人的红线?” “可是月老的位置现在还在空缺当中啊。”月老就是为数不多的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合适人选的职位之一。 阿乌想了想提议道:“我有一个办法,现在月老的职位还没有设立,如果设立了这个职位,那么那位月老就拥有了解除红线的权利,到时候就可以取下来了。” “是个方法。”缑回想了想颔首,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现在该选谁担任这个职位呢?缑回又重新陷入纠结中。 殿外此时突然传来一位仙侍的声音,“娘娘!抓到了!” 守门仙侍带着消息在门外踱步,一位神色淡淡的青衣少年推门走出,“吵什么。” 仙侍认出此人就是西王母身边的青鸟,赶忙上前耳语,“之前偷偷藏起娘娘衣饰的小仙,找到了。” “带过来。”阿青吩咐道。 首先是水的湿润气息,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薄薄水汽,率先涌入殿内,紧接着,一个身穿墨衣的身影被压着走入大殿。他的四周滴滴答答降下水来,仿佛笼罩在无形的细雨之中,无论是发梢还是衣角不断凝结出水珠,然而水珠触及青玉地面便瞬间消失无踪,连他的衣衫也干燥如初,不染半点湿痕。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穿透迷雾的幽潭之水,直勾勾看向缑回。 “雨师屏翳。”缑回记得他,至今为止所有飞升上来的神仙她都有印象,但她对他的记忆也仅限于名字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清晰地唤出,屏翳眼中那幽暗的潭水仿佛被投入了星火,骤然亮起微芒。他稍作挣扎,两侧桎梏他的仙侍均被弹飞。 缑回皱眉,方才那一下挣脱,展露的实力远超寻常司雨小仙,甚至隐隐盖过天界将领。这么说来,他是自愿被抓的?可是为什么? 阿乌端详了一下少年的面孔,蓦地忆起,“好像……我从仙子那里接过花之后,便在路途中遇到了他。” 花……红线? “那根丝线,跟你有关系吗?”阿青冷不丁开口问道。 屏翳抿唇不语,对阿青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依旧执着地胶着在缑回身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源。沉默,带着湿漉漉的重量,在空旷的青玉殿堂里蔓延。 开新文啦!感谢大家的支持![红心] ①是引用五代道士杜光庭撰的《墉城集仙录》 西王母缑回,字婉姈。女主全程不动心,结局无CP或者分结局,全世界都是你的脑残粉。这本我查了很多史料的,之后遇到都会标注出来。 王母娘娘的出道日是农历三月初三日,诞辰日是农历七月十八日,但是蟠桃盛会是三月初三,为了给西王母庆生而举办,这本就直接写诞辰是三月初三得了。求评论求收藏呜呜呜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青衣戴胜 第2章 西有长庚 殿内空气凝滞,缠绕在缑回皓腕上的那抹妖异红线,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 这落实是对方搞的鬼的景象落入了缑回的眼中,她神色未变,微微抬起了那只被红线束缚的手臂。宽大的青色云袖如水般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腕上玉镯相击,发出清泠微响,与那抹刺目的红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过来取掉。” 屏翳垂下眼睑,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膝行几步,靠近了那曳地的青色裙裾。无人看见的瞬间,他冰凉的侧脸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眷恋地,轻轻蹭过那柔软如云锦的布料,仿佛汲取着其上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然而,自始至终,他紧抿的唇未曾开启分毫,沉默如同厚重的壁垒,无声地筑起了拒绝的城墙。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他久未发声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出一个音节,沙哑而滞涩,却清晰地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 缑回那双总是蕴着温和或倦意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蹙起了眉峰,她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青玉案上,水波微漾。缑回的指尖轻点水面,一面澄澈的水镜凭空凝聚,镜面涟漪荡漾,显露出“雨师屏翳”四字下的生平卷宗。 出乎意料,镜中所映,凡他所司之地,风调雨顺,时序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日晷,分毫不差。布雨、司云、掌霖,职责之内,竟寻不出一丝瑕疵。缑回紧蹙的眉峰略微舒展,指尖轻划,水镜中信息流淌。然而,翻遍其过往,却寻不到半点与那红线相关的蛛丝马迹。 水镜的光芒映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殿门轻启,阿青的身影带着一丝殿外的清冷气息步入,将一卷厚重的名册恭敬呈上:“娘娘,此乃众仙自荐或举荐的月老人选。” 缑回随手翻阅。名册上仙号林立,皆是天庭中有些头脸的人物。然而细看之下,或身兼数职分身乏术,或心性浮躁难堪大任,真正合适者寥寥无几。可……一个掌管凡尘姻缘、权柄有限的神位,为什么竞争如此激烈啊,这些人在搞什么?缑回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前雨师屏翳,”阿青的声音适时响起,询问道,“该如何处置?” 缑回的目光从名册上抬起,落回水镜中屏翳一丝不苟的布雨记录上,沉吟片刻:“数罪并罚,念其司职勤勉,功过相抵,依天条……罚其下界,历三世劫难,洗心涤尘。”她顿了顿,指尖在水镜边缘轻轻一叩,“至于劫难细则……我亲自拟定吧。” 阿青领命退下,殿内重归寂静。缑回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令人头痛的名册上,她皱眉看过去,为何总是觉得这些名册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哎呀我的心肝肺,快来给我亲亲!”身穿黄裙,头戴鸡冠的婀娜女性一个飞扑,抱住了缑回,上下蹭了蹭。 “太白?”缑回慢半拍眨了眨眼,“你游历人间回来了?”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①,说的就是金星。太白金星本来就是源于人们远古时期对于星辰的崇拜,幻化成的女子形象。 与前世人们熟知的白发男性老者形象不同,其实,从前世的明代开始,太白金星才完全转变为男性,因此,太白金星原本就是一位女性神。 “这是什么?”太白指了指缑回的手腕,红色的丝线尤其显眼。 缑回跟她把来去因果说了一遍,太白摸了摸下巴,兴致勃勃道:“既然取不下来那还不如主动绑定一个人,来来来,另一头给我,绑我手上试试。” 缑回:“……” 缑回:“你就别添乱了。”虽是这么说,缑回却也没有阻拦,她也想看看结果会怎样。 太白伸出手想去抓住那条红线,那条红线却从她指尖滑落,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抓不住。 闹到最后,缑回阻止了她乐此不疲的行为,太白遗憾地缩回了手:“一想到我家心肝会绑定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我就很有种想杀了对方的冲动。” “说起这个,正好你来帮我看看,这月老的位置,给谁合适?” 这时缑回低头又看了一遍名单,结合手边其他提交上来的飞升信息,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名册上哪里不对了,为什么名单上女子的数量这么稀少啊? 要知道,因为最原始的信仰中,女性对应着生/殖崇拜,因此,女性神的数量比起男性只多不少,为何现在来看,最近飞升上来的神仙中,女性神明少了这么多? 这么想着,缑回也就这么问出了声。刚从凡间返回天庭的太白金星沉默了很久,才答道,“现在人间以男性为尊,君王都在男子间传承,女性甚至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而活。” 神明左右都离不开人间的信仰,人间的情况也不可避免的影响了仙界。 听完后,缑回顿时压抑不住的心头火起,身为女子,前世要被各种偏见压迫,以为当了神仙会好很多,结果还是变成了这一步吗? 身为西王母,这一次,她偏要重用女子。缑回指尖逡巡良久,最终点在一个名字上。 “叫苍术过来。” 不多时,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门外进来,明明脸颊还稚气未脱,可她周身的气质却有种故作大人的板正,她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苍术拜见娘娘。” “自今日起,”缑回的声音带着敕封的庄严,“由你暂掌月老一职,司理人间姻缘。” “苍术领旨,定不负娘娘所托!”苍术挺直脊背,小脸绷得严肃,眸光中压抑不住被重视的喜悦。 缑回执起案上朱笔,在月老神职之后,郑重写下“苍术”二字。最后一笔落下,一道奇异的红光自名字中腾起,瞬息没入苍术眉心,隐没不见,神职权柄,加诸其身。 苍术正欲告退,却被缑回唤住:“离我近些。” 苍术满脸通红地往前挪动了几步,手指搅着衣裙有些忸怩,缑回:“……” “再近些。” 缑回再次挽起衣袖,露出那抹缠绕腕间的红:“此物应是月老职权所辖之物。你且看看,如何能解?” 苍术依言上前,凝神细观。她的神情从初时的恭敬转为凝重,眉头越锁越紧。指尖谨慎地悬停在红线之上,感受着其上流转的、远超寻常姻缘线的奇异力量。 “娘娘……”她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然,“此线……绝非小仙所管辖的姻缘红线,月老红线,只牵凡尘俗念,难系仙神之躯。能为仙神强系此等因果之物者,其力已非寻常仙家所能及……恐怕唯有……” 他咽下了最后两个字,但那无声的答案却明明白白敲响了缑回的心神。 ——天道。 满室寂静,缑回的青色衣袖瞬间垂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红线,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缑回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屏翳岂不就是被冤枉的?可他为何要承认呢? “阿乌!”缑回猛地站起身,“阿青呢?” 阿乌匆匆入内,“他已经把屏翳打下了凡间,现在正在准备历劫的相关事宜,约莫着时间,估计已经完成了。” 来不及了…… 现在就算缑回再过懊恼也无计可施了,因为一旦历劫开始,那么就必须历完才能结束,根本不存在中途取消的可能性。 缑回猛地撑案而起,玉镯在腕上撞击出急促的声响,“我亲自过去一趟。” 现如今,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能想办法让屏翳的劫难好过一些,早些归位。 凡尘,天高云淡,洛水汤汤。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沿着河岸迤逦西行,严肃的中年将领带领着队伍走在最前头。队尾,一架吱呀作响的破旧牛车上,一个少年懒洋洋地躺着,一顶破旧的蓑笠盖在脸上,遮住了还算热烈的春日阳光。他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稻草,与前方队伍偶尔传来的沉重疲惫截然不同,自有一股闲云野鹤般的悠哉。 “请问……”一道清泠如山泉的声音自身畔响起。 为首的中年将领循声望去,瞬间呆立当场,只觉头晕目眩,天地失色。路旁的女子青衣戴胜,容颜端丽得不像凡尘中人,气质温雅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正在他被容貌所惊,讷讷不能言语时,队伍的最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哇——” 少年拿掉头上盖的蓑笠,坐直了身子,他吐出口中叼着的稻草,真诚道:“天下的仙子加在一起也不如姐姐的美貌。” 缑回唇角微弯,目光掠过少年,扫过整支队伍,解释道:“我本是附近的采桑女,今为了寻找离家的弟弟而来,可否让我和队伍一起前行一段路程呢?” 带队的中年将领如梦初醒:“当然,当然可以。” 她给屏翳设置的三道劫难分别是贪嗔痴,跨过这三关,才能返回天界。 至于这第一难嘛……就藏在这个西征的队伍中,可缑回从前到后扫视了一遍,可她并未发现屏翳转世的身影。 ①源于诗经。意思是东部天空有启明星,西部天空有长庚星。启明星和长庚星实际上都是指金星,金星在清晨出现在东方天空时被称为“启明”,在黄昏出现在西方天空时被称为“长庚”。 这大夏天的,竟然一点也不热,原因就是因为文太冷了,冻的我根本不需要开空调了(。)[可怜] 求个评论求收藏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西有长庚 第3章 与子还兮 缑回为屏翳设下的第一世劫难,便是这“贪”字关。劫眼,本应藏在这支队伍中。然而,她不动声色地以神识扫过每一个面孔,竟未发现屏翳转世的丝毫气息。 她故作好奇地看向身旁的少年,“此行终点是何处?” 少年与缑回并肩而行,答道:“这是周天子西征的先遣开道之队,要去寻那传说中的西王母国。” 缑回轻笑:“周天子……也渴求长生不死之方么?” 少年眨了眨眼,笑容坦荡:“旁人求不求我不知,但我嘛……倒觉得做个人,看遍这人间烟火,比神仙逍遥快活多了。” “哦?”缑回挑眉,罕见地生出一丝兴趣,“世人皆慕长生,你这想法,倒是少见。” “生老病死,春华秋实,本就是天地轮转的道理。”少年望着远处劳作的农人,眼神通透,“在其位,谋其事,尽己责,活得痛快明白,便不枉此生了。何苦求那缥缈无尽?” “若人人皆如你这般通透,”缑回由衷赞道,“这世间倒少了许多无谓的纷争。” “姐姐过奖了。”少年笑容爽朗,“我叫阿满。姐姐如何称呼?” “阿回。”缑回报以微笑。 ——阿满,周天子姬满吗…… 缑回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周穆王瑶池谒见西王母的故事,没想到这一转世还真的让她碰上了。 缑回对这个自在潇洒的少年君王很有好感,她毕竟是个丹修,在这一世的早期,她就已经能通过炼丹炉制造出香醇的美酒了,缑回解下腰间看似普通的青皮葫芦向着少年递了过去,“尝尝看。” 阿满好奇地拔开塞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异香瞬间逸散开来,引得附近士卒都忍不住侧目,“好香的酒!” 凭着这一手酿酒的绝技,缑回很快融入了队伍,然而,她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屏翳的转世,究竟在何处,这第一劫的“贪”,为何迟迟不见端倪?是轮回出了岔子,还是……她遗漏了什么? 岁月静好,一派祥和,午间歇息时,队伍散坐河畔。缑回倚在水边一方青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清澈的流水。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发梢浸入水中,随波轻漾。花瓣顺流而下,被她搅动出圈圈涟漪。 她抬眸望去,春耕夏耘,阡陌纵横,凡俗的生机与秩序让她心中微动。这周天子治下,倒也称得上清明。这时士卒殷勤地送来干粮清水,皆被缑回含笑婉拒。 行至一处农忙之地,队伍竟自发停下帮忙。令缑回意外的是,那看似惫懒的少年阿满,竟毫不犹豫地跳下驴车,挽起裤脚便踏入泥泞的田地,弯腰仔细查看禾苗,动作熟稔而专注,丝毫不顾脸上沾染的泥点。 缑回想了想,于是也下到田地中,阿满接过缑回递过去的锄头,“我来就好。” 缑回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有了来到凡间的机会,她虽然不能用仙力干扰凡间的因果,可是这点儿小忙她还是能帮的,她干脆利落地下地帮忙,换来对方惊讶的视线。 看到姬满脸上沾染了泥土,缑回自然而然地举起衣袖,替他擦拭。 温软的布料带着清幽冷香拂过脸颊,阿满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正对上缑回近在咫尺的、毫无杂念的眼眸。少年瞬间涨红了脸,心跳如擂鼓,脚下竟一个趔趄,“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坐进了泥水里。 缑回失笑,伸手将他拉起。阿满手忙脚乱,眼神飘忽,再不敢直视她,只盯着脚下的泥巴,恨不得把头埋进去。 田间传来悠扬的采桑歌谣:“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① 队伍重新启程,沿洛水继续西行。阿满坐在牛车上,不时在竹简上刻写着什么。 缑回走近,目光扫过简上字迹:“……君为民所用,民为君所治……” 阿满下意识遮盖起书简,急于掩盖自己的身份,手忙脚乱间,一枚玉佩“叮当”坠地。缑回俯身拾起,是枚精巧的双鱼佩,两鱼相衔,浑然一体。鱼身以温润的青玉琢成,玉质细腻,在阳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 缑回拂去玉佩上沾染的尘埃,正准备还给阿满,可他却主动拿过了其中之一的鱼形玉佩,留下了另一半在缑回手中,接着解释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说是让我将来交给心仪的女子。” 他垂眸看着留在缑回手中的另一半,一边不敢看她,好似在期待些什么。 缑回伸出手把另一半认真放回阿满手中,“既然是给心仪的女子,可要好好保存才是。” 阿满垂下头,好像升起了微妙的失落。这时,从路边突然传来浓重的的血腥味,缑回侧头看去,原来是四只羊倒在路边,站在一边的屠户正在为了祭祀宰杀羊,正在取下羊头。 缑回看出了那唯一还活着的那只小羊似乎有些不寻常,那只羊毫无灵气地望着天空,对周围伙伴的尸体没有丝毫难过,也不在乎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队伍中看着这怪异一幕的人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缑回叫住了那个屠夫,“稍等。” 她随手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塞给了他,“我能用这个换那只羊吗?” “当然可以。”屠夫接过玉镯打量片刻,喜滋滋地离开了。 缑回安静打量了那只半大的小羊片刻,“变回来吧。” 在队伍其他人的惊呼当中,那只小羊逐渐变为了一个少年,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慢慢聚焦在缑回身上,他的眼睛是一双羊一般的金色横瞳,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无情和诡异。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过缑回。 缑回认出来眼前的羊并不是一般的精怪,而是源于部落对于原始图腾的崇拜中产生的。这样的来历,会使得极易修行,凡是从图腾中化为人形的,个个都是千载难逢的修炼天才,这倒是个好苗子,不过,最终修炼成什么样,那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本打算救下他就继续跟随着队伍离开的缑回扭头,却发现那只小羊不知为何一直紧紧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缑回耐心地解释道:“我救下你,并不是要求你为我做些什么,你自行前去修行便是了。” 小羊少年歪着脑袋看她,置若未闻,浑身上下充满了执拗的味道。缑回叹了口气,不再理睬他,继续跟着队伍行进。 队伍因为前一段行程慢了些许,于是接下来便开始披星戴月地赶路,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白天与黑夜,在一天夜里,在其他人都各自熟睡时,缑回静静地睁开了眼。 ——来了。 她为屏翳设置的劫难开始了。 虽然现在屏翳还不知所踪,但是设定好的劫难竟然还在推进当中,至于为何是这样,缑回也拿不定主意。她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皱眉看着下方的情景。 夜幕中点亮了几个火把,传来几道压低了的声音:”快搜!” “解决掉他们,然后再扮成这些人西行,西王母长生不老的丹药迟早就是我们的。” 既然是错误的劫难,那她就帮屏翳渡过了吧。还未等缑回有所动作,一个身影迅速闪身进入营地,直直闯入原本缑回休息的地方。 是那个羊所化成的少年?他还跟着她?可是他来做什么?缑回及时停住了脚步。 没想到的是,那些因贪欲而来的人们几下子就被少年打倒在地,他没在营帐中找到缑回的身影,于是迷茫地开始四处嗅着。 缑回微叹出一口气,接着现出身影,那个少年表情虽没有丝毫变化,却上前几步,继续跟紧了缑回。 这时,阿满身上披着外套,急匆匆跑过来,拉过缑回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缑回摇了摇头,为首的中年男人好像害怕别人追究一般,迅速处理完这些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阿满。 队伍终于重新上路了,待到行至到下一个村落,正在原地休整时,队伍中的一个孩子悄悄跑过来对缑回耳语道:“那个人还在跟着姐姐呢。” 缑回扭头看去,她其实也留意到了,那个少年这一路上一直远远跟在队尾,任凭风吹雨打,也没有掉过队。缑回想了想主动走近了他,那个少年还是用他没有任何神采的横瞳盯着缑回看。 没想到的是,过去后,那个少年竟然主动开口说话了,“名字……我还没有名字。” 缑回沉吟片刻:“星言夙驾,说于桑田。②就叫星言吧。” “我……该去哪找你?”星言说话的语调也和他的目光一样平平,没有任何起伏。 缑回只是望着西方,笑而不语。星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青翠的鸟儿盘旋而至,轻盈地落在缑回抬起的手指上,发出几声急促的低鸣——是阿青派来的信使,天庭有要务急召。 短暂的凡尘之旅,该结束了,缑回心中轻叹,还是未能寻到屏翳的踪迹。 “阿满,”她对斜靠在一旁树干上的阿满轻声开口,“我该走了。”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与失落。 “看来弟弟不在此处。家中尚有要事,就不久留了。” 阿满几乎是下意识地拦在了缑回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能等我吗?待我……待我们寻到西王母国,完成使命后,我就去找你,然后……” 缑回莞尔,轻轻摇头:“前路迢迢,各有所归。”她目光深远,意有所指,“不过……或许很快,我们便能再见了。” 少年久久伫立,手中紧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青皮酒葫芦。 …… 昆仑瑶池,仙乐隐隐。 阿青化作人形,快步走入殿中禀报:“娘娘,周天子一行已至昆仑山下,求见西王母。” 缑回端坐于云台之上,微微颔首。 山下,旌旗招展,队伍肃然。曾经懒散躺在牛车上的少年阿满,此刻已换上一身庄重的诸侯冕服,立于队伍最前方。他深吸一口气,整肃衣冠,对着云雾缭绕的仙山,郑重地行下大礼,声音清朗,穿透云层: “周天子姬满,奉天命,率众西巡,特来拜谒西王母娘娘!” 礼毕,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缭绕的仙雾,望向那高高云台之上的身影—— 云台之上,青衣戴胜的女子单手托腮,正笑盈盈地俯视着他,那熟悉的眉眼,那洞悉一切的笑意,与洛水河畔的采桑女阿回,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少年天子,周穆王姬满,脸上所有的庄重瞬间凝固,化作一片空白,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愕。良久,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叹息声低得如同自语: “阿回……西王母缑回?原来如此……” 一路的念念回响,百转千回的疑惑与悸动,终究在这一刻,化为那云台之上的一眼万年。 ①出自诗经,在一片很大的桑园里,采桑的人悠闲自在。走,与你一起回家。 ②同样出自诗经,在星空之下,天还未亮就驾车出发,到达桑田之地。 本章出自很有名的周穆王与西王母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与子还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