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山在仙桐村西面。出了仙桐村,还需走上两刻钟。
羊肠小道的两边是麦田。半人高的麦子刚刚抽穗,风一吹,麦子起伏,泛起一层层碧色麦浪。
“都跟好了,莫要碎着压倒了麦子。”姜老三挎着篮子提着桶走,肩上扛着竹竿,走在前面领路,大声嘱咐着身后的侄子侄女们。
姜光姜远是个调皮的,向来闲不住。一会儿钻进麦地里摘下几颗野豌豆,挤出里面的豆米,拿豆荚当哨子吹。一会儿又是从路边扒拉出几根嫩茅草,剥出里面的嫩茅草芯递给姜璃当零嘴儿吃。
一路欢声笑语。
两刻钟后终于抵达牛头山。
姜老三随手摘下一根树枝,每走一步都要用树枝在山路两旁拍打。
姜璃不解,问道这是干啥。
“天气暖和了,山上的蛇虫鼠蚁都出来了。”
听到蛇,姜璃心里一阵发毛,迅速牵过姜光的手,小心翼翼的走着。
被牵着的姜光身子突然一震,而后笑开了:“大姐莫怕,要是有蛇我就给它抓了,晚上炖蛇汤喝。”
一旁的姜远也小步上前,牵过姜璃的另一只手,点着头:“嗯,大姐不怕。”
看着两个小萝卜头像个男子汉一样,姜璃好笑又感动。
可山路狭窄又崎岖,不适合山人并行走,忙道:“大姐不怕的,大姐自己走就行。”
两个小的倒是听话的放了手,一前一后将姜璃护在中间。
走在前面的姜老三突然回头,扬起手中的树枝:“你们怎么不担心三叔怕不怕?往日真是白疼你们了。”
“三叔,你连咱奶都不怕,还有啥能让你害怕的?”
“就是!咱奶说了,大姐是女儿家,要护着些。”姜远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他没说的是,她奶说大姐害了痴病,是个命苦的。他和哥哥要让着,要护着。
奶奶的话,他们一直铭记于心。如今大姐虽然好了,他们作为男子汉,依然要护着大姐。小姑未出嫁时,他爹和大伯三叔,也是这般护着小姑的。
“三叔,你莫要逗他们了,咱们得赶紧摘了香椿才是。”惦记着赚钱的事,姜璃赶忙催促着。
不过想起叔侄三人拌嘴,突然发笑。眼下的日子虽苦,却很幸福。
牛头山,姜老三来过好几回。知道背坡处有成片的椿树。当下也不再多言语,带着几人往背坡走。
半路上,时不时会遇见摘蕨菜的妇人。
蕨菜与香椿一样,是时节菜。一旦过了清明,就没了吃头。不同于香椿,蕨菜可以腌制或是煮熟后晒干了储存起来,能吃到来年。所以趁着这段时日,大伙儿都尽可能的多摘些蕨菜回去腌了或是晒了。
约莫走了半刻来钟,姜璃有些体力不支,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说来也是,这副身子十来年不曾出过门,极度缺乏运动。也因此,同是吃不好的情况下,她的身子比别个儿都圆润些。
“大丫,让小光小远陪你就在这块等。摘香椿的事交给三叔就行。”姜老三看出端倪。
姜璃摆摆手,道是无事,快步跟了上去。
又是一刻钟,终于到了背坡。成片的椿树光秃秃的,只有枝顶那一抹嫣红,正是鲜嫩的香椿芽。
“好多啊!”姜璃咧着嘴,露出粉色牙花儿。
这哪是香椿,这是一串串的铜板。下晌,阳光照过来,视野都变得开阔许多。
姜老三取下别在腰间的镰刀,绑在竹竿顶端,而后去钩枝顶的香椿芽。姜璃则提着篮子,带着两个堂弟将落在地上的香椿芽都捡起来。
捡着捡着,姜光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呼道:“大姐你看,闷闷子!”
说着姜光手边看去,原来所谓的闷闷子就是覆盆子。不过此时的覆盆子还未成熟,枝头的果儿还是青白色。
姜光也觉得可惜。
这么大一颗树,上头的果实够他们饱餐一顿。奈何还未成熟,等熟透了起码还要再等上半个月。也不知道半个月后,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
姜光暗暗记下覆盆子所在的位置,待过个十来天再来看看。
只半个时辰,带来的篮子和小桶就被装了个满满当当。先前的竹竿被姜老三当作扁担用,一头挂着桶,一头挂着篮子。
这回,三个小的走在了前面。还没走出十步,就被姜老三喊住,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咱们走小路回去。”
“为啥呀?”
“大路人多,别儿个看咱们摘了这么多香椿,指不定要如何想。要是他们都来摘,咱们往后可摘不到了。”
姜璃咂舌,看不出她家三叔竟还有这般的心眼子。
下山走得另一侧,许是鲜少有人走,小路两边荆棘丛生。姜老三提着镰刀,一边下山一边砍去路边的荆棘,好让三个小的通行。
遇到开得正艳的映山红,姜老三停了脚步:“大丫,要不要摘点映山红回去养在屋里?”
女孩子,都是爱花的。姜老三如此想着。
不等姜璃回答,姜光早已飞奔出去,摘了好大一把映山红抱在怀里,向姜璃邀功:“我还摘了个黄色的!”
“厉害厉害!”姜璃竖着大拇指,无比诚恳。
得了夸奖,小家伙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出了牛头山。
山脚下不再是成片的麦地,而是一块块的稻田。去岁留下的稻桩浸在水里,显然还未犁过。
一只水牛卧在田里摇着尾巴,几只白鹭落在水牛背上,见有人过来,一哄而散。
四下无人,一大三小只身影悠然行走在细窄田埂上。突然,又是一声惊呼。
不过这次惊呼的人,是姜璃。
因为她看见田里有好几只田螺,鸡蛋般大小。
等姜老三反应过来,姜璃已经卷了裤腿下到田里摸了起来。吓得赶紧放下担子,跳到田里,“大丫快上去,田里有蚂蟥。”
姜璃哪里肯听?弯着腰摸田螺摸的不亦乐乎。
田螺个大头,摸了两三个手里便握不下。跑到田埂边才发现篮子和木桶里装满了香椿。
难道,他们要痛失田螺?
这可都是肉啊!
姜璃还在肉疼,姜老三已经脱了褂子铺在田埂上,将田螺放到里面。
有了装田螺的东西,姜璃又摸向了水田中央。不一会儿,褂子里的田螺堆已经成了个小山包
真多啊!
“行了,再装下去就要把褂子撑破了,到时候你奶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见确实装不下,姜璃就着田里的泥水洗了洗手准备上岸,就见不远处走来个老头,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持着根鞭子。
姜璃心道要糟,该不会是稻田的主家,来找他们兴师问罪吧。
忐忑不安间,老头已经走到跟前。姜老三迎了上去,“张叔,您来寻牛呢?”
老头儿抬眼看了看姜老三,一时想不起来这后生是谁。
“张叔,我是仙桐村老姜家的,姜家老三。”
“哦,姜家老三啊,我当是哪个。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这不是地里没啥吃的,上牛头山摘点香椿。对了,这田里有不少田螺,您老可有东西装,我给您摸点田螺晚上下酒。”
闻言,张老头朝着身上左看右看,最后摘下头顶的斗笠递给姜老三:“那感情好,劳烦你这后生了。”
姜老三回到田里继续摸田螺,姜璃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刚刚她都快要吓死,以为是主家来找麻烦了。
宽了心,姜璃将装田螺的褂子的四角提起来,再扎成包袱的模样。
一旁的张老头看着姜璃,若有所思。
仙桐村老姜家他是知道的。孙辈中就一个女娃,天生痴傻。听说前几日落了水,醒来后痴病就好了。他原本就听着一乐,不曾当真,可现在见到姜璃,不免好奇起来,闻到:“女娃娃,你可是姜老家的闺女?”
“嗯嗯,是哩,张爷爷。”
清脆的嗓音听在耳里,张老大瞳孔放大,甚至有些骇然。传言竟是真的,天生痴傻的人竟然突然就好了。
真是奇哉怪哉。
张老头还要再问,姜老三拖着斗笠过来,里面装满了田螺。
“张叔,我得带着几个小的回去了。若回去的晚了,我娘得请我吃竹笋炒肉咯。”
“回吧,回吧!”张老头接过斗笠,跨过篮子站到另一头,将田埂让了出来。
残阳斜照,西边的天犹如被染上一层胭脂。余晖漫过半山腰,在山野田间投下斑驳的影。
乡路上,叔侄几人带着满满的收获踩在余晖里,正朝着仙桐村而去。
岂料刚踏进小院,刘氏捡起身边的树枝骂骂咧咧着:“喊你们去摘香椿,你们是去给人犁田了?眼下正是忙的时候,老娘累死累活,回来还要给你们洗衣裳。”
姜璃这才惊觉,他们四人沾了一身的泥。
见刘氏还要发飙,姜璃赶忙让三叔将包田螺的褂子放下来,再打开。
待看到是田螺后,刘氏终于换了笑脸:“乖乖,这是哪里摸的田螺,这么老些。”
姜璃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又懊恼没多带上个桶,不然还能多装些。
刘氏听罢,立马来了精神:“老二,去拿两个桶。老三,你那身上先别洗了,趁着天还没黑带上你二哥再去摸点田螺回来。不然等张老头回村一张扬,怕是连个田螺壳都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