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山人家(种田)》 第1章 傻女 暮春时节,山间枯木换了新枝,枝叶繁茂,春意盎然。 梅山脚下,仙桐村的村民们正卷着裤腿儿,弓着身子插秧。偶尔遇着路过的村民,总会直起身子打招呼,笑意盈盈。 此等场景在整个仙桐村里上演着,只有姜家被一片阴霾笼罩。 西侧的偏房里,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个女童。女童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没有半丝生气。 余香莲伏在床边,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她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 嫁进姜家整三年,肚子都不曾有动静。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她生不出孩子,乡亲们没少在背地里说闲话。公婆嘴上不说,她却知道二老心里定是焦急的。她不想公婆与男人被戳一辈子的脊梁骨,便到处寻生子偏方,又拜遍了附近的庙宇与道观。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年,竟真的怀上了。可哪晓得,千盼万盼盼来的孩子竟是个痴儿。 她家男人觉得这孩子是从菩萨那求来的,不可能会是傻子,如今这般定是患了什么隐疾。为了给孩子看大夫,她男人跑到十里外的采石场去做工。结果有一回捆石头的绳子断了,石头落下来砸断了腿,因救治不及时成了跛子。 那段时日,余香莲差点哭瞎了眼。 她家男人却安慰她,说是起码命还在,人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明明他吃了那么多苦,却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家男人跛了脚,再也干不了重活。可为了给闺女治病,让老二上山砍了竹子,他自个儿摸索着编筐子。几日下来,满是老茧的手都被割出许多血痕。 她瞧着心疼,每日夜里总是偷偷抹眼泪。 后来靠着卖筐子,也算是攒了点小钱。带着闺女去城里看了大夫,大夫说她家大丫乃是天生痴傻,无医。 她忘了那日是如何从城里回到仙桐村的。只记得一路上脚步都是虚浮的,等到了家,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公婆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白眉老道士。 老道士看着闺女,说是她家大丫出生时便少了一条魂。 魂魄不全,所以才痴傻。 她以为老道士是个有本事的,哭着求老道士救救大丫。可额头磕出了血印,那老道士只是叹息摇了摇头,而后便扬长而去。 那一刻,她知道,她家大丫一辈子都是个痴儿,突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说到底,都怪她。 若不是她执意要生孩子,大丫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受罪,她家男人也不会因此断了腿。 是她,都是她的错。 她浑浑噩噩的来到河边,准备跳下去一死了之。可想到大丫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家男人疼惜她的种种,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能死。 她死了,大丫怎么办,她家男人怎么办。 为了能让大丫过得好些,白日里忙完田地里的活儿,夜里点着油灯绣些帕子再拿到镇上去卖。 几年下来,她的眼睛都有些浑浊不清了。 好在她家大丫是个乖巧的,从不哭闹。 喂她饭她会乖乖吃完,而后坐到门槛上望向远方,一坐就是一天。 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大丫不会有烦恼。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不想三日前从不乱跑的大丫突然没了踪影。 为了照顾大丫,婆婆日日留在家中,顺便料理家务。十二年来从未出过差池。结果前日,婆婆抱捆柴火的功夫,大丫就没了影。 婆婆寻到地里时,余香莲感觉天都要塌了。他们满村子寻人,从山间到地头,从村里到村外。等姜大丫从河里捞起来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同男人都不信大丫就这么没了,寻了大夫开了药,一连三天灌下去,大丫依旧昏迷不醒。 “没了也好,不然活着也是受罪。”杨春华声音不大,却还是传进了屋里。 余香莲咬着牙,恨不得出去扇杨春华一耳光。亏她还是大丫婶娘,竟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不等她有所动作,就听杨春华又道:“不是我刻薄容不得侄亲。大丫白吃白喝这么些年,我从来没半句怨言。可如今爹娘不惜掏空家底也要救那么个傻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统共就那么点钱,全拿去请了大夫,现在还要每日三副药吊着命。再这么下去,咱这一大家子去喝西北风?” “若是大丫没救的过来,咱日后还能落个清净。若是救过来了,等将来爹娘与大哥大嫂都去了,这么一个傻子,拖累的还不是咱两个儿子。” 杨春华竹筒倒豆子似得一个劲的抱怨着,完全没注意姜老二已经黑了脸,依旧喋喋不休:“爹娘非要救大丫也行,但救之前先分家。等分了家……” “啪!”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杨春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等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捂那火辣辣的半张脸,扑到姜老二跟前就往姜老二的脸上挠:“好,好,好你个姜老二。我杨春华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你现在为了个痴傻的侄女打我。你……我……我不活了!” 哭喊声,打骂声,飘出山脚下的破旧小院,引得过路的村民频频侧目,而后摇头叹息。 这姜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为个傻子,闹得一大家子鸡犬不宁。我看那姜大丫不是菩萨恩赐的,倒像是恶鬼投胎来讨债的。不然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徐寡妇环着胸,语气颇为轻蔑。 “啧啧啧,我看……” 徐寡妇还欲再说,就见从地里回来的姜母刘氏,见其脸色颇为不善,赶忙闭了嘴。 这老太太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若是惹了她不快,她能站在你家屋外骂上三天三夜。 果然,刘氏对着徐寡妇骂道:“你个娼妇胡咧咧个啥?” “老娘今日没功夫收拾你,下回再敢胡咧咧老娘撕烂你的嘴!” 骂罢还不解气,朝着徐寡妇啐了一口,而后一脚踹开自家院门,怒道:“大丫生死未卜,你杨春华就拾掇男人要分家,我看你是本事见长,越发能耐了。” “娘,不是我做儿媳的不孝顺。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那点子钱全拿去请了大夫,米缸都见了底。再这样下去,我看一大家子都得饿死。” 杨春华是个窝里横的,唯独最怕婆婆刘氏,向来不敢顶嘴。如今涉及到自身利益,腰杆子倒是硬了起来,辩解道:“知爹娘心疼大孙女,可小光小远也姓姜,也是您的亲孙子,您总不能为了个傻子不顾大孙子的死活吧!” “咋滴,我是没给小光小远吃了,还是没给他们喝了?” “杨春华,当年你爹娘可是论斤将你卖到我姜家的。买你的钱还是老大从采石场挣回来的。就算老大跛了脚,也还能编筐子挣些银钱贴补家用。你呢,屁点本事没有,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耍滑,竟还有脸嫌弃老大一家是拖累。” 刘氏的话,像是扯掉了杨春华的遮羞布,臊得她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娘,我……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分家吗?老二,去地里将你爹和大哥都喊回来,现在就分家。老娘倒要看看分了家,你杨春华能过得多滋润。” 闻言,杨春华脸上一喜。 虽说被婆婆骂了个没脸,可真要能分家出去,凭她男人那一把子力气,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强。 然而喜不过半刻钟,姜老二就打了她脸。 “娘,您别听这个毒妇胡咧咧。父母在,不分家。这家要是分了,我岂不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再说了,没有大哥,我也活不到今日。大哥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怎会嫌弃大哥。” 姜老二说完,又朝着杨春华道:“再嚷嚷着要分家老子休了你。” “你……”杨春华不敢置信的看着姜老二。 同床共枕七八年的男人,竟然为了老大一家要休了她。 杨春华不敢相信自家男人竟如此绝情,却是不敢再提分家的事,只得气愤的回了屋子。 她怕了,她怕真被姜老二休了,她怕再回到杨家。 “娘,您莫要动气。春华就是眼皮子浅,说话不过脑子,心肠倒不是那恶毒的。这个家,不会分,您莫要担心。”姜老二劝慰着老娘,边为自己婆娘辩解。 他哪会真就休了杨春华,不过吓唬吓唬她罢了。 事已解决,刘氏也不想再过多掰扯,推了西厢房的门。 院里闹这么大动静,老大媳妇不可能没听见。老二媳妇的那些话,指不定老大媳妇会怎么想。她做婆婆的,最盼着的就是家宅安宁。 刘氏刚推开门,就见床上的小人儿睁着双眼,泪眼婆娑的对着余香莲喊:“娘。” “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余香莲又惊又喜,痛哭流涕。 菩萨保佑,她家大丫醒了。 只有门口的刘氏反应过来,哆嗦着嘴问到:“大丫……大丫她……会说话了?” 闻言,余香莲这才惊觉,刚刚大丫唤了声“娘。” 她家大丫不但醒了,还会认得人,会说话。 她家大丫不傻了。 第2章 原来我是穿越者 早在屋外发生争吵时,姜大丫就已经醒了。只是眼皮子重,一直睁不开眼。 姜大丫,不,确切的来说是姜璃。 朦胧半醒间,姜璃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有现代的高楼大厦,有古代的穷山恶水。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姜璃,也有痴傻的姜大丫。 而关于姜大丫的一切,并不是所谓的他人记忆,乃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是姜璃,也是姜大丫。她穿越了,还是胎穿。只是不知道为何前十二年里记忆不全,成了个傻子。 直到今日,才彻底觉醒。 她想起曾经的那个白眉老道士。老道士说,她出生时少了一条魂。魂魄不全,所以痴傻。 莫非那老道士真是个有本事的,所言非虚。先前痴傻是因为魂魄不全,如今觉醒记忆是因为魂魄归位? 如此想着,就想起来三日前的事。 三天前,她像往日一样坐在门槛上望着天。那时候的她还是那个傻子,脑中一片混沌的。突然,混沌中响起一道声音,绵远悠长,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 她向是着了魔,循着声音寻去,寻着寻着,就掉到了河里。 而后便是这昏迷的三日。 说是昏迷,其实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以及意识中不断的闪过画面。有前世,有今生。她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直到屋外发生争吵,扰得她脑仁生疼,好似要裂开。她疼得受不了,奋力嘶吼着想要宣泄。突然“啪嗒”一声,脑中的一切瞬间消失,连带着屋外的吵闹声也听不见。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看到床边的余香莲便脱口而出唤了声“娘。” 姜璃还在恍惚间,刘氏已经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手伏到姜璃的额头上,温声问道:“大丫,认得我是谁不。” “奶。”姜璃笑了笑,声音不大。 一声“奶”真真切切,刘氏这下终于确定孙女是真的好了,急切的喊道:“老大媳妇,快,去地里将你爹和你男人喊回来。” 说完,又着急忙慌的跑出去,冲着姜老二屋里喊:“老二,老二!快去镇上请大夫。” 姜璃忘了这个下午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屋里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有她的爹娘,她的爷奶奶,有大夫,还有她叫不上名儿的村民们。 大夫先是给姜璃把了脉,又问了些话,最后对着姜家人道:“奇哉怪哉,老夫行医四十载,从未遇到过脑疾自愈的。” “你家这女娃的痴病是真真实实的好了。不过落了水受了凉,还需喝上几副药,以免落下病根。”老大夫执笔,开了副驱寒安神的药方。 等将大夫送走,来人也都散去,刘氏双手合十朝着天上拜了拜:“老天有眼,我家大丫终于好了。” 床边,余香莲握着姜璃的手,眼泪就没停过。一向沉默寡言的姜老大,看着闺女也红了眼眶。 而姜璃,也一直泪流不止。 前十二年她不知事,如今清醒过来,回忆往日种种,才知晓这个家为了她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特别是她爹,为了她断了一条腿。明明才三十七的年纪,看起来像个五十岁的小老头。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回复意识,定会竭尽所能让这个家的日子变得好起来。 临近傍晚,刘氏破天荒的掏出十文钱,让姜老二去镇上割了二两肉和一根筒子骨。用小瓦罐炖的酥烂,最后送到姜璃床边。 肉骨炖出香味时,姜光与姜远吸着鼻子流着口水。可阿奶说大姐病了,喝了肉骨汤才能好起来。等汤炖好端进屋里,两个小的也不曾哭闹吵着要吃肉喝汤,他们也想大姐快点好起来。 淡乳色的肉汤上飘着油花,满屋肉香。看着娘亲与阿娘满脸菜色,这碗汤姜璃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 “奶,搁汤里再添些水,再加些杂粮与野菜一起熬了。晚上咱们就吃肉汤粥!” 刘氏却是不肯,“肉这等好东西,加了杂粮与野菜不是糟蹋么。大丫,奶知道你心疼长辈,想着让大家都吃上一口。可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喝了这汤补了身子,也能好的快些。” “大丫,你奶也是心疼你。乖,把汤喝了。”余香莲也搭腔到。 可任婆媳二人如何劝说,姜璃就是不张嘴。最后干脆使起了小性子:“奶不听我的,我就不喝。”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 “就你有孝心!”刘氏没好气的剜了姜璃一眼,叹气道:“罢了,老大媳妇你去给汤里添些水,熬上一锅粥吧。” 炊烟袅袅,暮色四合。 自从过完年,至今已有四个月,姜家都不曾尝过荤腥。等一碗一碗肉汤熬的杂粮粥被端上四方桌,肉香四溢。姜光姜远再也按耐不住,握着筷子坐到桌边,巴巴盯着粥碗,期盼阿爷快些发话开饭。 “今儿个是沾大丫的光,吃吧,都吃吧!” 姜老头发了话,姜光姜远再也没了顾忌,捧着碗大口喝粥。哪知粥太烫,被烫了个龇牙咧嘴。 杨春华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姜远后脑勺上,骂道:“饿死鬼投胎啊,不过一碗肉汤粥罢了,那么急干嘛?” 肉汤粥,多精贵啊。 可从杨春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那寻常之物,日日都能吃到似的。 刘氏看不上杨春华,懒得与她掰扯。可这婆娘当她面打她孙子,她还是得教育上几句:“小远才多大?你打他做甚?你要瞧不上这肉汤粥,就滚进灶房自己做饭去,少拿我孙子出气!” 被刘氏数落,杨春华瞬间没了气陷,埋下头去喝粥。 她怎会瞧不上肉汤粥,她巴不得天天都能喝上肉汤粥。她气是因为婆婆说他们沾了大丫的光。 凭什么? 都是女儿家,凭什么姜大丫能被如此爱护,且大丫还是个傻子。 在她嫁进姜家以前,都以为女儿生来便是别人家的。所以在娘家时,会有做不完的活计,挨不完的骂,能有口饭吃有身衣裳穿便是恩赐。 可当她嫁进姜家,看着一大家子都护着那个傻子,她心里就泛酸。 原来,女儿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心肝宝贝。只不过她不是罢了。 杨春华还在泛着酸,就听公爹问到:“大丫,你可还记得那天谁带你去河边的?” 姜璃往日从不出门,更不会跑到那么远的河边。姜家人都觉得落水之事必有蹊跷,事必要将肇事之人揪出来。此人恶毒无比,竟然残害他们家大丫。不把此人揪出来送进大牢,他们寝食难安。 姜璃却是摇头:“是我自己去的。” “你说你,往河边跑做甚?若是发现再晚点,怕是……” 后面的话,刘氏不敢再往下说。 倒是姜璃不忌讳,笑道:“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嘛。且因着落水,连带着痴病都好了。这可是大机缘呢。” 众人听罢,暗暗点头。 姜璃确实因祸得福,不再痴傻。可傻了十多年的人,怎会突然就好了呢。 众人虽心有疑问,却不好问出口。 姜璃才十二岁,且这十二年里都是痴傻的,什么事都不知晓,问她也是白问。 倒是姜璃看出众人疑惑。她是穿越者,若是一直傻下去倒也罢了,如今清醒过来,日后指不定要露馅。 防患于未燃,姜璃便想趁此机会编个由头。 此地百姓最信鬼神,即便吃不饱肚子,每逢初一十五,也会蒸上三碗精米饭,摆到土地庙的供台上。 先前就有姜璃缺魂的说法,姜璃将计就计,说谎不打草稿的道:“其实这些年的事我一直记得,但是我的身子里好像有两个我。一直留在家里不会说话,另一个跟老道士身后云游四方。三日前,那老道士说爹娘生我养我不易,该是时候回来报答养育之恩,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众人听完,惊得停了筷子。 刘氏更是夸张,双手合十又开始拜:“我的天爷哎,当初那白眉老道莫不是仙人。不然怎么就突然云游到咱们村,又说大丫少了一条魂?大丫跟着的老道,莫不是就是那白眉道人?” 姜璃没想到她奶将这两件事串联到一起,心虚的低下头,说不知。 忽而又抬起头,说树大招风,此事切不可外传,以防召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别个问起,就说他们也不知。至于别儿个爱怎么想,随他们去罢。 “不愧是跟在仙人身后的,懂得就是多。”刘氏拍着桌子,无比肯定大丫说得都是真的。那仙人,就是当初的白眉老道。 而她家大丫,必定是仙人坐下的小仙童。当初老大媳妇拜了不少道观,定是仙人被老大媳妇的诚心所感,才送了坐下仙童来投生。 见众人信以为真,姜璃长嘘一口气,总算是忽悠过去了。 姜璃埋头,打算继续吃饭。可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纷纷问起仙人的事。 这下轮到姜璃傻眼了,哪里有什么仙人。可前面的话都说出去了,只能继续编着谎话去圆。 姜璃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回忆着前世看得那些仙侠剧和神话剧。可细细斟酌,又觉得那些故事放在现实中太过离谱,说不定日后还有继续编谎话去圆,干脆抱住头,极其痛苦的哭喊着:“痛,我的头好痛啊!” “想不起来,都想不起来了!” 说着,姜璃就开始掉眼泪。 余香莲见状,一把搂过姜璃,轻声哄着:“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娘抱着大丫,大丫就不痛了。我儿乖,不哭。” 姜老头也拧了眉:“大丫能好就是万幸,至于怎么好的,仙人不仙人的,都莫要再提。” “你们爹说得对!仙人都是缥缈,咱凡哪能窥探天机。咱一问仙人的事,大丫就这般痛苦,定是仙人给大丫下了禁止。此事,以后切莫再提。”刘氏点着头,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如此,这事算是揭了过去。 夜里,姜璃躺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环视着屋里的一切。灰败的黄泥土墙里,隐约透着细碎的干稻草。低矮的房梁上,挂着个打着补丁的布袋子。 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个破旧的四方桌,一条桌腿下还垫着个碎石片。桌上灯盏中的灯油快要燃尽,灯光逐渐微弱,屋里愈发昏暗。 除了这些,屋里再无一件像样的摆设。 穷,难以想象的穷。 姜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想起前世的种种。后知后觉的发现,仙桐村竟是自己曾在现代时的老家。 只是历经千百年变化,如今的仙桐村与现代的仙桐村,完全是两幅模样。 第3章 卖香椿 前世的仙桐村如何暂且不表。只说眼下的仙桐村,乃至整个河源县,都地处古徽州山区腹地。 从仙桐村到河源县城约莫十来里的路,中间不曾隔山,若脚程快些,一个时辰便能走到。可若想出河源县,便是要翻山越岭,淌河跨江。因此,河源县内消息闭塞,百姓们一直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曾未想过外出闯荡,成就一代徽商。 再说姜家。 老姜家往上数八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主儿,真可谓是“八犁世家。” 往前人丁还算兴旺,到了曾祖那一辈,人丁逐渐凋零。如今,村里姓姜的,只有姜老头和二爷爷一家。 姜老头,也就是姜璃的爷爷与刘氏育有三子一女。其中姜老三与姜春兰是龙凤胎。去岁时,姜春兰嫁去了梅花坞。倒是姜老三十七的年纪,依旧打着光棍,连个说亲的都没有。 实在是姜家太穷,又有个跛脚的大哥和痴傻的侄女。在外人看来,这两人都是拖累。 想着姜家的事,姜璃的肚子响起了“咕噜”。 饿…… 在这个时节的这个家,吃饱是奢望。 姜璃翻了个身,闭上眼,希望自己能快点儿睡过去。 睡着了,便不觉得饿了。 意外的,这一觉姜璃睡得很香。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姜璃趿着破了洞的布鞋来到院里打水洗漱,见姜老大正坐在院里编篮子,小跑着过去蹲下唤了声:“爹。” “哎~”姜老大编篮子的手一顿,看着满脸堆笑的女儿,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声“爹”,他整整盼了十二年。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饿了吧?去,先去洗脸,爹去给你端粥。” 昨日熬粥时,刘氏特地嘱咐余香莲将那块肉留了出来,又留了些汤,放在陶罐里。今早做过早饭,借着灶洞里剩下的余烬,将陶罐煨在里面,等姜璃起来吃。 姜璃洗过脸坐到堂屋时,豁了口的破瓷碗里装了满满一碗的肉汤粥,是白米粥,没掺任何杂粮。 “不烫,大丫快吃!”姜老大伸出手,想摸摸闺女的头。 可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姜璃鼻子发酸,舀起一勺子粥喂到姜老大嘴边:“爹吃。” “爹不吃,爹吃过了的,大丫自个儿吃。” “爹吃!”姜璃的眼里透着倔强,举着的手就是不肯放下。 姜老大眼眶一湿,哽咽道:“爹只吃这一口,剩下的大丫都自己吃好不好。” “嗯!” 精米肉汤粥划过喉咙,肉香与米香交织,从口腔蔓延至心里。明明是咸味的,可对姜大而言是甜的。 这一口,也不是肉汤粥,而是闺女的健康,和闺女对他的孝心。 “吃完碗放到桌上,一会爹来洗。” 姜老大说罢,又坐到院子里去编篮子。姜璃大口大口的吃粥,眼泪不知觉的就掉了下来。 她何德何能,让这个家的人如此疼爱她。不止爹娘与祖父母,就连那个嚷嚷着要分家的二婶,也只偶尔说些浑话,在生活上倒不曾苛待与她。 看来,得想点法子搞些钱才是。 不说大鱼大肉,饭总归是吃饱的。不然哪来的力气干活。 一碗粥喝完,姜璃将碗拿到井边洗了。刚洗好,就见刘氏挎着篮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堂弟。 “大丫起了?” “大姐!” “大姐~” 姜光姜远跑到姜璃跟前,左看右看后歪着脑袋问:“大姐,你认得我是谁不?” 姜璃发笑,不愧是她奶的亲孙子,连问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你是小光,你是小远!” “哇,大姐是真的好了!” 姜光拍着手,转身跑到刘氏身边,在篮子里扒拉着。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野蔷薇的嫩芽杆。 姜光拿出一根将外皮剥去,露出里面嫩绿的肉秆儿,递给姜璃道:“大姐,吃,甜!” 脆嫩的芽秆儿,咬在嘴里发出嘎嘣脆的声响。蹦出的汁液满是植物的清新,甘甜中带着一丝丝苦涩。 是久违的味道。 前世里,野蔷薇的嫩秆儿就是她童年的零食。 一根嚼完,姜远又递过来一根。 姜璃摆摆手,让他自个儿吃。低头瞥见他裤腿上的泥,“你掉田里了?” “他呀,跟人打架了!” “打架?赢了吗?” “当然赢了!”姜远叉着腰,像只骄傲的大公鸡。 然后他便讲述了陈家小胖子是如何骂姜璃是傻子,姜光姜远又是如何反驳,最后又是如何扭打起来的。 “陈胖子不讲武德,竟然偷袭我。幸好大哥手快,把他推到田里了。大姐你是没看到,那陈胖子摔得满身都是泥,跟个泥娃娃似的。” “他都九岁了,打输了还哭,嗷嗷哭。他奶听到他哭跑过来骂我跟我哥,被咱奶给骂回去了。” 姜远说得绘声绘色,姜璃听得咯咯直笑,竖着大拇指夸两个堂弟厉害。 那画面,温馨又和谐。 是啊,她本就是姜大丫。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与他们血脉相连。所以即便是才清醒过来,也能立马融入这个家,没有半点的不适应。 姜远还要讲述他的战绩,被刘氏赶回屋子去换裤子。姜璃很自然的屋檐下搬来小马扎,帮着刘氏摘菜。 山区回暖晚,暮春时节正是吃野菜的时候。嫩生生的荠菜,抱着拳头的蕨菜,还有一小把的香椿头。 这几样野菜里,姜璃最喜香椿炒鸡蛋。可惜如今姜家入不敷出,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吃得上鸡蛋。 突然,姜璃想到什么,朝着刘氏问到:“奶,山里香椿多么?” “咱家屋后的山上都是没多少,西边的牛头山上倒是不少。你要是喜欢吃,奶明天再去给你摘!” “不过眼下暖的快,这玩意儿长得快,过不了几天就老了成树叶了,吃不得了” 听到刘氏如此话,姜璃一双眼睛泛出精光,赚钱的营生这不就来了? “奶,明天我跟你一道上山去摘,多摘些拿到城里去卖。” “卖?这玩意儿多处都是,想吃去树上摘了就是,谁还会花钱买这玩意儿?再说了,这东西一股子味儿,要不是没得吃,谁要吃这个呀。” 刘氏的一番话,姜璃并不觉得意外。 在她印象里,刘氏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而他们所在的花溪镇,只有零星几个店铺,四周都是田地,跟下辖的村子差不了多少。 是以除了一些难得的物件和粮食,很少有人拿野菜去卖。再者,比起其他野菜,香椿有股特殊且浓郁的气味。 喜欢的人,每年都盼着这口。不喜欢的人,闻着都泛恶心。真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姜璃不信偌大的河源县,就没爱好香椿的。 “奶,我们去县城卖,不去镇上!” “您看啊,城里人可不像咱们这儿,他们没田又没地,想吃点啥都要买。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得了几样野菜换换口味,他们定是不会吝啬那几个大钱。” 见姜璃说得一本正经,刘氏竟觉得有些道理,问到:“大丫,这……真行?” “我觉得行,反正这东西牛头山上多的是。咱们不用本钱,顶多费些力气。若是能卖出去最好,卖不出去咱们也不损失什么。” 听到粮食,刘氏不再犹豫。满是皱纹的脸笑出了一道道褶子:“你这丫头,这脑子是怎么长得,竟能想出这等好法子。”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比起之前,如今的姜璃显得格外灵气。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着,一看就是个精明的。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几天前她还是个痴儿。 “啧,也不知道你随了谁。你爹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你娘也是个懦弱的,遇着事了只晓得哭。”刘氏咂巴嘴,心道真是歹竹出好笋,她家大丫可比那两夫妻有能耐。 一直安静编筐的姜老大听到自家老娘当着闺女的面嫌弃他,抿着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祖孙俩边拣菜边说着卖香椿的章程,完全没发现姜老大的异样。 午饭是姜璃帮着刘氏做的。 说是帮,不过是往灶洞里添了几把柴火。其实姜璃是有手好厨艺的,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厨艺,没有食材与调味品也做不出珍馐。 香椿焯过水,只撒了少许盐拌上一拌,连油都不舍得放一滴。嫩荠菜则是直接下到杂粮粥里,煮了一锅野菜粥。 待粥煮好,姜光飞奔到田间,喊姜老头几人回来吃饭。 饭间,刘氏说起了卖香椿一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充满了不确定。但最后,都点头答应一试。 实在是这个家太穷,太需要钱了。 决定好卖香椿的事,刘氏点名小儿子姜老三下晌去牛头山。其余的人则是继续下田插秧。 毕竟是没影的营生,不能为此耽误了田地里的活计。 姜璃提议要跟着姜老三一道去牛头山。 一开始刘氏与余香莲都不赞成。身子还未好透,若在出了意外,他们真是哭都哭不来。 可姜璃是谁啊?前世二十几年不是白活的,对付这种事简直就是手拿把掐。 姜璃先是撒娇,表示身子已经大好。又说这些年一直拘在屋子,不曾出过姜家院子。如今清醒过来,自是想出去瞧一瞧看一看。 见余香莲要张嘴,姜璃立马又说自己曾跟老道士身后学了不少东西。比如山里的菌子野菜,比如药材。她跟着姜老三一道上山,还能帮着掌掌眼。 最后又说,她之所以提议要去卖香椿,就是跟老道士云游时,曾见过乡下的庄户进城去卖菜。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刘氏竟然真松了口。 “你可得跟紧了你三叔,切莫乱跑。” “奶放心,我会跟紧三叔的。”姜璃一个劲的点头。 “奶,我也要去。” “我也去!” 姜光姜远大声请求,岂料刘氏大声斥道:“一个个草上飞的玩意儿,你们去干嘛?” 刘氏声音之大,吼的两兄弟一哆嗦。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姐能去,他们不能去。他们是男孩子,去了还能保护大姐。 刘氏不答应,兄弟二人却是不肯放弃,瘪着嘴委屈巴巴的看着爷爷。 接受到孙子们哀求的目光,姜老头终于发话:“去吧!就他两那调皮捣蛋的劲,你拘也拘不住。” 得到首肯,兄弟两立马换了笑脸:“爷,奶。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跟好三叔,保护好大姐的。” 第4章 香椿与田螺 牛头山在仙桐村西面。出了仙桐村,还需走上两刻钟。 羊肠小道的两边是麦田。半人高的麦子刚刚抽穗,风一吹,麦子起伏,泛起一层层碧色麦浪。 “都跟好了,莫要碎着压倒了麦子。”姜老三挎着篮子提着桶走,肩上扛着竹竿,走在前面领路,大声嘱咐着身后的侄子侄女们。 姜光姜远是个调皮的,向来闲不住。一会儿钻进麦地里摘下几颗野豌豆,挤出里面的豆米,拿豆荚当哨子吹。一会儿又是从路边扒拉出几根嫩茅草,剥出里面的嫩茅草芯递给姜璃当零嘴儿吃。 一路欢声笑语。 两刻钟后终于抵达牛头山。 姜老三随手摘下一根树枝,每走一步都要用树枝在山路两旁拍打。 姜璃不解,问道这是干啥。 “天气暖和了,山上的蛇虫鼠蚁都出来了。” 听到蛇,姜璃心里一阵发毛,迅速牵过姜光的手,小心翼翼的走着。 被牵着的姜光身子突然一震,而后笑开了:“大姐莫怕,要是有蛇我就给它抓了,晚上炖蛇汤喝。” 一旁的姜远也小步上前,牵过姜璃的另一只手,点着头:“嗯,大姐不怕。” 看着两个小萝卜头像个男子汉一样,姜璃好笑又感动。 可山路狭窄又崎岖,不适合山人并行走,忙道:“大姐不怕的,大姐自己走就行。” 两个小的倒是听话的放了手,一前一后将姜璃护在中间。 走在前面的姜老三突然回头,扬起手中的树枝:“你们怎么不担心三叔怕不怕?往日真是白疼你们了。” “三叔,你连咱奶都不怕,还有啥能让你害怕的?” “就是!咱奶说了,大姐是女儿家,要护着些。”姜远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他没说的是,她奶说大姐害了痴病,是个命苦的。他和哥哥要让着,要护着。 奶奶的话,他们一直铭记于心。如今大姐虽然好了,他们作为男子汉,依然要护着大姐。小姑未出嫁时,他爹和大伯三叔,也是这般护着小姑的。 “三叔,你莫要逗他们了,咱们得赶紧摘了香椿才是。”惦记着赚钱的事,姜璃赶忙催促着。 不过想起叔侄三人拌嘴,突然发笑。眼下的日子虽苦,却很幸福。 牛头山,姜老三来过好几回。知道背坡处有成片的椿树。当下也不再多言语,带着几人往背坡走。 半路上,时不时会遇见摘蕨菜的妇人。 蕨菜与香椿一样,是时节菜。一旦过了清明,就没了吃头。不同于香椿,蕨菜可以腌制或是煮熟后晒干了储存起来,能吃到来年。所以趁着这段时日,大伙儿都尽可能的多摘些蕨菜回去腌了或是晒了。 约莫走了半刻来钟,姜璃有些体力不支,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说来也是,这副身子十来年不曾出过门,极度缺乏运动。也因此,同是吃不好的情况下,她的身子比别个儿都圆润些。 “大丫,让小光小远陪你就在这块等。摘香椿的事交给三叔就行。”姜老三看出端倪。 姜璃摆摆手,道是无事,快步跟了上去。 又是一刻钟,终于到了背坡。成片的椿树光秃秃的,只有枝顶那一抹嫣红,正是鲜嫩的香椿芽。 “好多啊!”姜璃咧着嘴,露出粉色牙花儿。 这哪是香椿,这是一串串的铜板。下晌,阳光照过来,视野都变得开阔许多。 姜老三取下别在腰间的镰刀,绑在竹竿顶端,而后去钩枝顶的香椿芽。姜璃则提着篮子,带着两个堂弟将落在地上的香椿芽都捡起来。 捡着捡着,姜光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呼道:“大姐你看,闷闷子!” 说着姜光手边看去,原来所谓的闷闷子就是覆盆子。不过此时的覆盆子还未成熟,枝头的果儿还是青白色。 姜光也觉得可惜。 这么大一颗树,上头的果实够他们饱餐一顿。奈何还未成熟,等熟透了起码还要再等上半个月。也不知道半个月后,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 姜光暗暗记下覆盆子所在的位置,待过个十来天再来看看。 只半个时辰,带来的篮子和小桶就被装了个满满当当。先前的竹竿被姜老三当作扁担用,一头挂着桶,一头挂着篮子。 这回,三个小的走在了前面。还没走出十步,就被姜老三喊住,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咱们走小路回去。” “为啥呀?” “大路人多,别儿个看咱们摘了这么多香椿,指不定要如何想。要是他们都来摘,咱们往后可摘不到了。” 姜璃咂舌,看不出她家三叔竟还有这般的心眼子。 下山走得另一侧,许是鲜少有人走,小路两边荆棘丛生。姜老三提着镰刀,一边下山一边砍去路边的荆棘,好让三个小的通行。 遇到开得正艳的映山红,姜老三停了脚步:“大丫,要不要摘点映山红回去养在屋里?” 女孩子,都是爱花的。姜老三如此想着。 不等姜璃回答,姜光早已飞奔出去,摘了好大一把映山红抱在怀里,向姜璃邀功:“我还摘了个黄色的!” “厉害厉害!”姜璃竖着大拇指,无比诚恳。 得了夸奖,小家伙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出了牛头山。 山脚下不再是成片的麦地,而是一块块的稻田。去岁留下的稻桩浸在水里,显然还未犁过。 一只水牛卧在田里摇着尾巴,几只白鹭落在水牛背上,见有人过来,一哄而散。 四下无人,一大三小只身影悠然行走在细窄田埂上。突然,又是一声惊呼。 不过这次惊呼的人,是姜璃。 因为她看见田里有好几只田螺,鸡蛋般大小。 等姜老三反应过来,姜璃已经卷了裤腿下到田里摸了起来。吓得赶紧放下担子,跳到田里,“大丫快上去,田里有蚂蟥。” 姜璃哪里肯听?弯着腰摸田螺摸的不亦乐乎。 田螺个大头,摸了两三个手里便握不下。跑到田埂边才发现篮子和木桶里装满了香椿。 难道,他们要痛失田螺? 这可都是肉啊! 姜璃还在肉疼,姜老三已经脱了褂子铺在田埂上,将田螺放到里面。 有了装田螺的东西,姜璃又摸向了水田中央。不一会儿,褂子里的田螺堆已经成了个小山包 真多啊! “行了,再装下去就要把褂子撑破了,到时候你奶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见确实装不下,姜璃就着田里的泥水洗了洗手准备上岸,就见不远处走来个老头,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持着根鞭子。 姜璃心道要糟,该不会是稻田的主家,来找他们兴师问罪吧。 忐忑不安间,老头已经走到跟前。姜老三迎了上去,“张叔,您来寻牛呢?” 老头儿抬眼看了看姜老三,一时想不起来这后生是谁。 “张叔,我是仙桐村老姜家的,姜家老三。” “哦,姜家老三啊,我当是哪个。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这不是地里没啥吃的,上牛头山摘点香椿。对了,这田里有不少田螺,您老可有东西装,我给您摸点田螺晚上下酒。” 闻言,张老头朝着身上左看右看,最后摘下头顶的斗笠递给姜老三:“那感情好,劳烦你这后生了。” 姜老三回到田里继续摸田螺,姜璃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刚刚她都快要吓死,以为是主家来找麻烦了。 宽了心,姜璃将装田螺的褂子的四角提起来,再扎成包袱的模样。 一旁的张老头看着姜璃,若有所思。 仙桐村老姜家他是知道的。孙辈中就一个女娃,天生痴傻。听说前几日落了水,醒来后痴病就好了。他原本就听着一乐,不曾当真,可现在见到姜璃,不免好奇起来,闻到:“女娃娃,你可是姜老家的闺女?” “嗯嗯,是哩,张爷爷。” 清脆的嗓音听在耳里,张老大瞳孔放大,甚至有些骇然。传言竟是真的,天生痴傻的人竟然突然就好了。 真是奇哉怪哉。 张老头还要再问,姜老三拖着斗笠过来,里面装满了田螺。 “张叔,我得带着几个小的回去了。若回去的晚了,我娘得请我吃竹笋炒肉咯。” “回吧,回吧!”张老头接过斗笠,跨过篮子站到另一头,将田埂让了出来。 残阳斜照,西边的天犹如被染上一层胭脂。余晖漫过半山腰,在山野田间投下斑驳的影。 乡路上,叔侄几人带着满满的收获踩在余晖里,正朝着仙桐村而去。 岂料刚踏进小院,刘氏捡起身边的树枝骂骂咧咧着:“喊你们去摘香椿,你们是去给人犁田了?眼下正是忙的时候,老娘累死累活,回来还要给你们洗衣裳。” 姜璃这才惊觉,他们四人沾了一身的泥。 见刘氏还要发飙,姜璃赶忙让三叔将包田螺的褂子放下来,再打开。 待看到是田螺后,刘氏终于换了笑脸:“乖乖,这是哪里摸的田螺,这么老些。” 姜璃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又懊恼没多带上个桶,不然还能多装些。 刘氏听罢,立马来了精神:“老二,去拿两个桶。老三,你那身上先别洗了,趁着天还没黑带上你二哥再去摸点田螺回来。不然等张老头回村一张扬,怕是连个田螺壳都摸不着。” 第5章 赚钱,迫在眉睫 姜老三带着姜老二又去了那片水田。 这次姜璃没再跟着,留在家里处理起摘回来的香椿芽。 香椿芽娇嫩,磕着碰着亦或是沾了水,都会影响卖相。 姜璃让她爹帮着扎了一小捆干稻草,然后抓出一小把香椿芽,用两根干稻草捆好。 “大丫这是干啥。”刘氏将捆好的香椿放手在手里颠了颠,约莫只有二三两的重量,颇为不解。 姜璃头也不抬,继续干着手中的活,答道:“这东西娇贵,一抓一碰的就要坏卖相。到时候别儿个再挑挑拣拣,一篮子香椿估计得毁一小半。” “咱趁现在把它捆成一把一把的,将损失降到最低。” “你倒是聪明!”刘氏点着头,蹲下来帮着一起捆。 “那一捆卖多少钱?” “三文钱吧!一捆刚好够炒一盘子香椿鸡蛋,且这价格实在算不得贵!” 刘氏点着头,表示赞同。 其实姜璃是耍了心计的。三文一捆确实算不得贵。可若是细算,一捆才不到三两的重量,一斤便是十文。 若是论斤卖,十文可算不得便宜。 祖孙俩捆着香椿,余香莲提着木桶出来。桶中白气萦绕,溢出田螺的香味。 刚刚拿回来的田螺被余香莲一锅煮了,煮后的田螺罨盖脱落,再挑田螺肉要方便许多。 姜璃吸着鼻子:“奶,咱家地里有韭菜不?” “有,开春头一茬的韭菜,味道最冲,我还打算明日割点回来炒了。” 听到有韭菜,姜璃喜上眉梢,“不如现在割点回来吧,正好拿来炒田螺肉。” “啧,你倒是会吃!”余香莲挑着田螺肉,笑着打趣闺女。 夕阳下,少女开心的笑着,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如画般美好。余香莲眼眶发红,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等梦醒了,她家大丫又会变成以前那副模样。 姜璃不知道娘亲心中所想,驳道:“我可不是一般的会吃呢!等日后赚了钱,定做上许多许多好吃的,让娘跟奶好好尝尝。” “好哩,我呀,就等着享闺女福了。” “我家大丫就是孝顺。” 婆媳二人对着姜璃好一顿夸,一旁的姜老大吃起了味儿。他家大丫就惦记着她娘和她奶,忘了她还有个爹。 姜老大木着脸,暗暗撇了撇嘴,正巧被姜璃瞧见,忙道:“等挣了钱,买好酒孝顺我爹跟我爷!” “买给你爷喝就行,爹不喝。”姜老大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别说他酒量尚可,就是不会喝,她闺女给他买的,他肯定全部给喝完。可酒多精贵,哪能让闺女破费。 傍晚的农家小院里,祖孙三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香椿被全部捆好码放整齐,田螺肉也都被挑了出来,正裹着草木灰,搓洗去粘液。 姜老二兄弟回来时,天边尚有余光。 带去的两个桶里,只有一只桶装满了田螺,另一只桶空空如也。 “还好娘让我带着二哥又回去摸了,不然等到明日,真就连个田螺壳都没了。” 原来姜老二兄弟再去时,田里已经多了几个人,正是张老头的儿子媳妇。好在那片水田多,寻寻找找的,倒也摸上了一桶。 “一桶也不少了。老二,你把田螺分点出来,一份送到你二叔家去,一份送到隔壁给你何大哥,剩下的用清水养着,明儿个给你妹子送去。”姜老头说着,看了看老婆子。 得了吩咐的姜老二也朝刘氏看去,见刘氏没说话,才开始分田螺。 何大哥与他们是隔壁,得了什么吃的也会给他们送些。小妹在家时,爹娘就疼爱的紧,得了田螺肯定要送些。 可二叔家…… 还未分家时,他娘与二婶时常为点鸡毛蒜皮的事闹的不可开交。后来分家了,更是老死不相往来,即便路上遇到了,都会撇过眼去。 他娘与二婶不来往,但他爹跟二叔还算感情深厚,背地里还来往。而他们这几个小辈,小时候与二叔家的堂哥堂弟也一起玩,他娘倒是没拦着。 可现在他爹当着他娘的面说要给二叔家送田螺,他真怕他娘要发飙。好在他娘并未生气,反道:“老二你也不用看着我,你娘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我跟你二婶有矛盾不假,但不妨碍你爹跟你们这些小辈来往。下晌的时候你二婶偷摸着给你大嫂塞了三个鸡蛋,点名给大丫吃的。我也不白沾她的光,这田螺你就送一份过去吧。” 姜璃并不清楚她奶跟二奶奶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过印象中二爷爷和二奶奶都是老实敦厚的人,对小辈们都很慈爱。 她还痴傻时,堂叔家的青宁堂姐常常来找她玩。说是玩,其实就是陪她坐着,跟她说话。有时得了野果,也会送来给她。 至于她奶与二奶奶之间的恩怨,她不知情,也不好评价。 姜老二送完田螺回来时,晚饭已被摆上了桌。 一碟凉拌小野葱,一大盆韭菜炒田螺肉,主食是高粱米参着黄豆熬的粥。 姜家种的是甜高粱,它的甜只存在于杆子中。高粱米则是粗糙,极难煮烂,吃起来又干又涩。只吃上一碗,姜璃只觉得喉咙噎的慌,胃里也好似有团火在烧。 看来,赚钱迫在眉睫。 吃过饭,姜璃点名要和余香莲睡。 余香辣莲好笑:“我儿十二岁了,是大姑娘了。哪家这么大姑娘还跟娘亲睡的?” “别说十二岁,就是八十二岁,我也还是娘亲闺女不是?” “你呀,哪来那么多的理!”余香莲摇着头,可洗漱过后还是抱着枕头到了姜璃屋里。 春末的夜,蛙声一片。 初听者许会觉得聒噪,扰人清梦。前世的姜璃,在幼时听惯了春夏的蛙声,如今再听,竟觉得无比亲切。 姜璃侧躺着,挽着余香莲的胳膊,靠在余香莲肩头,想起这些年她娘为她受得苦,低声囔囔着:“娘,谢谢您,谢谢您这些年来对女儿的不离不弃。” “傻孩子,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是娘十月怀胎,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就是娘的命根子!” “娘只恨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不能让我儿过的好些。若是……”余香莲握住闺女的手,泣不成声。 姜璃觉得她娘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才想着对娘亲说声谢谢,没成想将娘亲惹哭了,赶紧哄到:“娘莫哭,您一哭我也心里难受,疼得很。” “俗话说,苦尽甘来。咱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该好起来了。等我赚了钱,给娘买仆妇丫鬟伺候着,娘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到时候爹就是姜老爷,您就是姜夫人。” “还有咱爷和咱奶,是老太爷和老夫人。” 姜璃絮絮叨叨的,说着美好的未来。 余香莲静静听着闺女画的大饼,吃不到嘴里,却觉得很甜。 母女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夜深,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刚刚麻麻亮,姜璃就被余香莲起床的动静吵醒。余香莲去了灶房做早饭,姜璃也披了衣裳起来。 往常姜老大编的筐子篮子,都是姜老三拿到镇上去卖的。所以今日去县里卖香椿的事就交给了姜老三。可姜老三也只去过一回县里,姜璃怕三叔吃亏,想跟着一道去,顺便见见世面。 自从姜璃清醒,刘氏就觉得孙女是个有主意的,又曾跟在仙人身后云游四海,懂得多,便允了姜璃的请求。 早饭吃得菜糊糊,还有两张黑乎乎的荞麦面饼子,是给姜老三和姜璃的。 仙桐村距离县城十来里的路,一来一回得走上两个时辰。刘氏怕儿子跟孙女吃不饱没力气走路,这才豪横一回,让老大媳妇烙了两个饼子。 吃饱喝足,叔侄二人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时辰尚早,灰蒙蒙的天边泛着一丝鱼肚白,蜿蜒小路在薄雾中看不到尽头。 这是姜璃第一次踏上这条小路,一切都觉得新奇。她甚至想,这条路对应着现代的那条路,她是不是也曾走过。 “大丫,走不走的动?走不动三叔背你!”姜老三回头,看着脚步慢下来的侄女。 姜璃摇着头。 她与姜老三虽是叔侄,可年纪差距只有五岁。先前因着痴病,全家都拿她当三岁孩童。如今好了,姜家人的思想也还未改过来,依旧当她是个孩童。怕她走不动道,还要背着她走。 “三叔,你同我说说县城里是个什么样儿。”姜璃快步跟上去。 可姜老三哪里知道县城里是个什么样儿。 他活了十七年,统共就去过县里一回。还是姜老二成婚时,他跟他爹去县里的糕点铺子取喜饼的。除了糕点铺子,别的地儿都没逛过。 姜老三不熟悉县城,姜璃又问起了河源镇,以及十里八乡的人何事。 “大丫问这些做甚?” “随便问问,说不定哪日用得上。” 姜老三将自己知晓的一一道出,姜璃静静听着,将一切都记在心里。 叔侄二人就这么说了一路,不知不觉中天光已是大亮,旭日东升。而正前方的不远处,是一座灰旧却又庄重的老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