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府衙门前,仪仗已备。
柳佩文身着绯色官袍,腰悬玉带,头戴乌纱,端坐于八人抬绿呢官轿之中。
他面容沉静,双目微阖,似在养神,又似在推演。
江明远肃立轿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恭谨。
只是偶尔抬眼望向后山的方向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而昨日那些气势汹汹去府衙告状的富户们,此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站在队伍最后。
楚鼎、孙乾、杨茂等七八位富户,皆换上了素净绸衣。
他们个个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官轿,又迅速低下头。
楚鼎强自挺直腰杆,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但袖中的手却抖得厉害。
孙乾更是额头冷汗涔涔,不时用袖子擦拭。
杨茂目光闪烁,在官轿与上山的小径之间来回逡巡,心中反复掂量着稍后该如何自处。
同一时刻,他们想到即将面对那位挥手间天崩地裂的仙长。
又想到自己昨日告状的行为可能被对方知晓,他们就恨不得立刻掉头逃跑。
可钦差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
而钱清一身飞鱼服,腰悬长刀,静立一旁,面色比昨日稍缓,但眉宇间那份郁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王五、二牛等镇邪司力士,按刀侍立在钱清身后,个个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李邓二人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惶惶不安的富户,又落在柳佩文的轿帘上,若有所思。
“起!轿!”
随着随行官员一声长喝,八名轿夫稳稳抬起官轿。
柳佩文端坐其中,身形纹丝不动。
仪仗开道,旌旗招展,肃静、回避牌在前。
江明远、钱清、李慕白等人紧随其后,再后便是那帮战战兢兢的富户。
只见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径,朝着半山腰那座青瓦白墙的道观缓缓行去。
山风徐徐,吹动草木,也吹得富户们心头愈发冰凉。
孙乾那肥胖的身躯走这样的山道,属实是有些吃不消。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望向眼前越来越近的山道,口中喃喃道。
“完了……我孙家…不会是要绝在今日了吧…”
孙乾是越想越害怕,他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旁边楚鼎的袖子,压低喉咙。
“楚老哥你见识广!你说仙长会不会一个指头就把咱们给碾死?”
“我家里还有余粮和三处铺面,我全捐出来,你说仙长能饶我一命吗?”
楚鼎被孙乾问的心中更是烦躁惊惧起来,他用力甩开孙乾的手,脸色铁青低喝道。
“我怎么知道,我儿楚诚,好歹也是朱崖府堂堂正五品的通判!”
“是朝廷命官!他再厉害,难道还敢把朝廷命官的老子给杀了不成?”
“总要.....总要讲点王法吧?”
这王法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茂,此时发出一声冷笑。
“楚员外,孙员外,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在这清宁府,那位仙长,就是王法!”
“什么通判?什么朝廷命官?”
“在挥手间就能让天雷降世、巨兽显形、凭空造屋聚粮的神通面前,算个屁啊!”
杨茂的嘴角向下撇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钦差大人,堂堂都察院御史,够威风了吧?”
“可你们看看他昨天,叫来了钱清,却又不敢动他!还把咱们都带上山!这哪里是让咱们来告状?”
“这分明是把咱们当成了砧板上的肉,送到仙长面前,是蒸是煮,全看仙长的心情了。”
说到这里,杨茂叹了口气,随即朝着身后的几位身家没那么富的地主们警告道。
“你们都记住,要管好自己的嘴!”
“祸从口出的道理,还要我教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待会儿到了观里,把头埋低,姿态放低。”
“仙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咱们捐粮,捐!让咱们出钱,出!”
“哪怕让咱们把家底掏空,也得笑着掏!”
说着,杨茂的目光狠狠扫过楚鼎和孙乾,也扫过其他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富户。
“想要活命,就把昨天在府衙告状的那点心思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不甘愿,到时候仙长的怒火降下来,可谁也跑不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众人噤若寒蝉,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
是啊,砧板上的肉,还妄想什么体面、什么后台。
杨扒皮说得对,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彻底认命,摇尾乞怜。
祈求那位仙长,能大发慈悲,把他们当个屁给放了。
山风吹着富户们的绸衣,他们簇拥在一起,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那座渐渐显现的清微观,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比昨夜妖魔肆虐的城池,更加恐怖。
不管这一行人的心思各异,或恐惧、或兴奋,官轿最终还是抵达到了清微观前。
只见观门紧闭,待柳佩文的官轿落地后。
随从见状上前一步,正要高声唱名通禀。
吱呀!
一声轻响,观门此刻却从内缓缓开启,却并未见到陈任的身影。
“这山野道士好没有礼数,朝廷命官宣读圣旨,居然不前来迎接。”
随从心中暗骂着,却见柳佩文微微躬身,步出了官轿。
站在地面上,柳佩文并未立马走进那扇已然洞开的观门,而是先扫一眼这座道观。
青瓦白墙,很是素净,甚至有些过分朴素了。
没有想象中的仙光缭绕,没有瑞兽盘踞,没有雕梁画栋。
它就那么静静地坐落在半山腰,依山而建,与周遭的竹林、山石浑然一体。
没有迎候的童子,没有肃立的道人。
柳佩文看清了过后,脸上显现出谦和的笑容对着那空无一人的观门,拱手作揖,口中喊道。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柳佩文,奉圣命前来,拜谒陈真人仙驾。”
话音落下,并无回应。
只有山风掠过道观檐角,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见没人搭理自己,柳佩文当即收起笑容,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再等待,亦不再多言,抬步便朝着那洞开的观门走去。
一旁的江明远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跟上大人!”
随即也迈步朝观门走去。
钱清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紧随江明远之后。
邓李王五几人神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回家一般。
楚鼎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双腿都有些发软,他实在是不想进去啊。
孙乾更是面无人色,两股颤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杨茂咬咬牙,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楚鼎孙乾被杨茂的动作一带,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最后几个小地主更是面如土色,互相搀扶着,进了观门。
当所有人都进入观内,那扇厚重的木门并未如众人预想般关闭,依旧静静地敞开着。
一行人来到前院空地上,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撅着屁股跟地上的石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正是那成了精的黄精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