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祖师令,炼诡成仙!》 第155章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一路上,他沉默得可怕,弟兄们原本高涨的兴奋劲儿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王五几次想开口问,都被李慕白用眼神制止了。 二牛更是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只敢偷偷瞄一眼钱清惨白的脸。 一进到钱清自己家的院子,王五便立刻挥手屏退了其他无关的兄弟。 屋子里只剩下钱清、王五、二牛、邓明和李慕白这几个最核心的心腹。 “头儿!到底咋回事?!” 王五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关上房门,扭头对着钱清问道。 “那手里攥着的到底是啥玩意儿?是不是那钦差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钱清仿佛没听见,他将那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颓然跌坐在旁边的条凳上,双手撑住膝盖,头深深埋下,一言不发。 李慕白看着桌上那个嵌着墨黑镇字的木匣,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这绝不是寻常的赏赐或者公文! 二牛也凑近了点,看着那匣子,又看看钱清,瓮声瓮气地问道。 “大人.....是不是那钦差老儿给你气受了?” “他娘的!管他什么御史不御史,敢欺负咱头上,俺二牛第一个不答应!” 随即他撸起袖子,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二牛!行了!” 邓明低喝一声,他已经隐约猜到事情绝不简单。 见状李慕白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大人,那钦差此行,用意难测,若真有棘手之事...” 话音未落,他思索片刻后,语气带着恭敬的说道:“师尊神通广大,明察秋毫,更是大人的挚友。” “此事关乎清宁府乃至大人自身安危,不知...大人是否要去见一见家师?师尊必有化解之道。” “对啊!” 听到陈道长,王五眼睛一亮,当即就跟着附和道。 “李秀才现在可是道长的弟子了,头儿,咱们直接上山找陈道长说道说道!” “陈道长本事通天,什么狗屁钦差,在道长面前都得老老实实。” “有啥难处,道长伸伸手就解决了。” 二牛也跟着点头,在他们心目中陈任就是仙神,没有什么事情是陈道长做不到的。 找陈任? “不....不行!” 钱清摇了摇头,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缝里挤出来。 “此事.....绝不可告诉陈任!” 他看着王五、二牛等人脸上错愕和不解的神色,也很是痛苦。 他无法告诉他们,那匣子里装着的,恰恰是一道让他去监视陈任的密旨! 去找陈任?告诉他皇帝让我监视你? 后堂对话,言犹在耳! 这牵连的,绝不仅仅是他自己,更何况,陈任护的了一时可护不了一世,清宁府地小,他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钱清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 “钦差.....自有钦差的道理,陈任也自有陈任的分寸。” “此事你们莫要再提,也莫要去烦扰他。” 此言一出,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寂。 王五看着钱清,心中发堵,堵得他喘不过气。 头儿到底接了个什么鬼差事?连神通广大的陈道长都不能知道?或者说不敢让道长知道? 李慕白在看到钱清如何坚决到反常的拒绝,立马就让他得出一个不寒而栗的结论。 那紫檀木匣里的东西,不仅凶险万分,而且很可能直接针对着自己的师尊! 钦差交给钱清的任务,是绝不能见光的。 而且钱清也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连向师尊求救这唯一看似可行的生路,也被他拒绝。 但随即他转头又想到了自己去禀报时,那茶水里的景象,想必师尊怕是早就知道了。 随着李慕白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二牛则是彻底懵了,看看钱清,又看看桌上的匣子,最后求助似的看向邓明。 邓明只是对着二牛缓缓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 听到没有一个人再说话,钱清叹了口气说道。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完,他便不再去看任何人,拿起匣子就朝着一旁的屋内走去。 留下四人面面相觑,二牛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俺不明白...为啥不能告诉陈道长?” “道长那么好的人,本事又大...头儿以前不是最信重道长的吗?” 李慕白踱步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想到匣子上嵌着的镇字,嘴里喃喃的说道。 “镇.....” 他低声念着,忽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对着面前的三人压低声音说道。 “诸位,那匣子上的令牌我曾在见过,是镇邪府的令牌!” “镇邪府?!” 王五和二牛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既然是镇邪府的令牌,那紫檀木匣里装的不会是圣旨?! “难怪..难怪头儿...” 王五说话都有些发颤了,他终于明白钱清为何如此恐惧,为何连陈道长都不敢惊动了。 牵扯到镇邪府,牵扯到圣上,那可真是天大的干系! 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下扬!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投向了李慕白。 他现在是陈道长的弟子,身份不同了。 “慕白,你是道长的弟子了,你怎么看?” 王五看向李慕白问道:“陈道长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闻言李慕白点了点头回道:“诸位,今日之事,恐怕师尊已然知晓了。” 此言一出,王五、二牛和邓明都愣住了。 李慕白继续说道:“我们此刻,哪怕这般急躁慌乱也于事无补。” “那我们就干等着?” 二牛有些急了,在他的认知里朝廷就是天,哪怕是仙神也都要听天的调遣。 “不是干等。” 李慕白摇摇头,他握紧腰间的道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现在最需要的是我们能稳住阵脚,做好我们自己的分内之事!” 王五虽然依旧心急如焚,但在听了这番话后让他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看了看邓明,邓明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好!听你的!” 王五重重一跺脚,随即拉着还有些懵的二牛,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 邓明和李慕白也慢慢离去,而在清微观后院,石桌上那杯清茶,却将这一幕幕纤毫毕现地倒映出来。 第156章 杯中水 石桌旁,二人一神围坐。 陈任指尖无意识的在杯沿来回滑动,目光平静地掠过水面倒映的画面。 他神情无波无澜,仿佛看的不是一扬关乎身家性命、挚友抉择的惊涛骇浪,而是一卷无关紧要的闲书。 “阿弥陀佛.....” 苦禅大师捻动佛珠,他望着水中钱清接过那嵌着镇字令牌的匣子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悲悯。 他低低宣了一声佛号说道:“煌煌圣旨,煌煌天威.....” “玄明宫里的那位对超出其掌控之力,终究是难以释怀。” “钱施主,忠义难全,心魔已生,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悲,可叹。” 金澜江龙君的脸色亦不好看,他嘴角向下一撇,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 “哼!又是这套!蝇营狗苟,鬼蜮伎俩!”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会拿捏人心,驱使忠良做这等自毁长城的蠢事!” 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祂眼中金光一闪而逝,似有龙威隐现。 “这套把戏,三百年前就见识过了!” “那时节,南疆大山深处,出了一条得了造化的黑蛟。” “虽为异类,却通灵性,不伤生民,反而时常梳理水脉,庇佑一方山民风调雨顺。” “当地官府即刻上报朝廷,龙庭闻之,大悦。” “当即降下敕封金册,赐予那黑蛟正神之位,享一地香火供奉,风头一时无两。” 说到这里,龙君冷笑一声,而后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那黑蛟,初得敕封,感恩戴德,只道是皇恩浩荡,从此更是兢兢业业,约束水族,梳理地脉,甚至不惜损耗自身元气,平息了几扬本不该它管的大水患。” “可结果呢?” “不出十年!朝廷见其根基渐稳,又见其梳理水脉、调和风雨之能确实神异,便起了别样心思。” “一道旨意,直达南疆,言其虽行善举,然终为异类,其心必异!” “更罗织其私蓄水族,图谋不轨、暗中窥视龙脉,有僭越之嫌等莫须有之罪。” “那镇邪府以商议加封为饵,将那黑蛟诱至早已布下绝阵的伏龙潭。” “可怜那黑蛟,还做着受封龙王、光耀门楣的美梦!” “甫一入潭,杀阵一启,最终被生生抽筋剥皮,一身精血被炼作大药,龙骨被制成法器。” “连那凝聚了它数百年修为的蛟珠,都被送入玄明宫。” “而朝廷事后昭告天下,只说那黑蛟受封日久,野性难驯,狂性大发欲水淹南疆。” “幸得朝廷及时出手伏魔卫道,将其斩杀于伏龙潭!” 龙君重重地将茶杯顿在石桌上,发泄着心中身为同族却被如此对待的怨气。 “那昔日敕封的金册,转眼便成了催命帖。” “所谓的皇恩浩荡,不过是想榨干你前的诱饵。” 言尽于此,龙君也不免深深叹了口气,祂抬头望向外面,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伏龙潭中血染碧波、蛟龙泣血的惨烈景象。 “本君当年,虽远在金澜江,却也听闻此事,身为同族,更感应到那黑蛟陨落时的不甘与怨愤。” “自那时起,本君便深知,这大魏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他们需要你时,可以把你捧上云端,赐你荣光,予你香火,让你心甘情愿为其驱使。” “可一旦你显出超出他们掌控的苗头,或是榨干了你的价值......” 龙君冷哼一声。 “那昔日捧你上云端的手,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打下来。” “还要踩上几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听到龙君这番话,陈任的目光终于从茶水上抬起,他看向愤愤不平的龙君,神情漠然道。 “龙君何必动怒?” “天地为局,众生为子,庙堂之高,自有其运转的法则。” “帝王心术,御下之道,无非制衡二字。” 他说着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细微的脆响,只见水面上的倒影应声而碎,化为荡荡涟漪。 “柳佩文持圣旨而来,挟皇权之威,行离间之实。” “身为正四品的都察院御史,深知我若震怒,顷刻间便能叫叫那钦差仪仗灰飞烟灭。” 陈任语气平淡,像是在评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棋局。 “帝王欲以人心为刀,试探方外深浅。” “这刀,已悬于钱清颈上,亦悬于柳佩文自己头顶。” 苦禅大师微微颔首,接口道:“道长所言极是,众生皆苦,各有其执。” “钱施主心魔缠身,柳施主亦在权欲网中,皆不得解脱。” “然,道长既已洞悉,为何....” 陈任轻轻抬手,止住了苦禅大师后面的话,笑着回道。 “为何不点破?为何不解救?” 看到苦禅大师和龙君的疑惑,他随即指向面前的茶杯。 “你们看这杯中水,因风起波澜,是水之过还是风之过?” “水终归于水,风终归于风。” “钱清自有其缘法劫数,柳佩文亦有其因果承负。” “我若强行拨弄,非是慈悲,反成干涉,或使其错过当历之劫,当悟之道。” “况且.....” 陈任顿了顿,端起那杯清茶,看着杯中自己平静的倒影。 “庙堂之刀,既已出鞘,指向贫道。” “贫道若不接,岂非辜负了玄明宫那位的一片苦心?” “明日宣旨,且看这位柳御史,如何将这出皇恩浩荡的戏码,唱完。” 话音落下,后院一片寂静。 龙君眼中的怒火渐渐平复,随即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后,一饮而尽。 “道长心如明镜,洞悉毫末,是小神着相了。” 龙君放下茶杯,祂站起身朝着陈任抱了抱拳说道:“此间浊浪,终究是凡人自扰。” “小神坐镇金澜,梳理水脉,护佑一方生灵,方是正途。” “道长的茶,饮过了,明日这扬戏,小神定会前来。” 祂对着陈任和苦禅大师拱了拱手,下一刹,一道虹光如离弦之箭自后院拔地而起,直向金澜江方向投去。 虹光所过之处,云气翻卷,隐有龙吟低徊。 苦禅大师望着龙君消失的方向,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龙君归位,水脉自安。” “道长智慧通明,已见因果纠缠如网。” “如今茶饮谢过,老衲也该走了,陈道长明日再会。” 说完,苦禅大师转身,他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踏出院门,沿着蜿蜒的山道,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后院之中,顿时只剩陈任一人。 石桌上,三杯残茶犹在。 第157章 落寞,慌乱,投机! 方才的茶话,人神论道,指点江山,言犹在耳。 龙君的激愤,大师的悲悯,柳佩文的算计,钱清的挣扎都如这杯中之影,虽曾生动,但终归于寂。 “天地为局,众生为子啊。” 陈任心中默念,目光投向山下那灯火渐起的清宁府城。 人间烟火,红尘百态,此刻在他眼中,却似一幅缓缓铺开的画卷。 庙堂之高,帝王执笔,以山河为纸,以万民为墨。 一道圣旨,落下之处,忠义成枷锁,情谊化刀兵。 玄明宫那位的心思,他岂会不明? 坐拥万里江山,手握生杀大权,却对这天地间超出掌控的力量,本能地忌惮与猜疑。 柳佩文,不过是一枚被推到前台的棋子,其行可鄙,其心可诛,然其根源,终究在那九重宫阙深处。 钱清.......念及这个名字,陈任的目光落在那座小院。 “心魔已生,劫数自至。” 陈任心中低叹,这劫,非天降,乃人铸,这魔,非外侵,由心生。 能否挣断锁链,能否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灵光,全系于他自身一念之抉择。 外力可助一时,难解心结,仙法能移山海,难渡人心。 陈任将目光收回,掠过石桌,落在那杯属于自己的残茶上。 男人总是在孤独的战斗,总是在磨练自己。 他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茶味微苦,余韵悠长。 山风渐起,竹影摇曳,炉上茶壶的水早已烧干,只余一丝余热,在后院中,悄然消散。 ------------- 楚府内 楚鼎几乎是瘫软着被家丁抬回府的。 一路上,他双目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闻声楚玉焦急地迎上来,看到父亲这副模样,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爹!爹您怎么了?钦差大人怎么说?是不是把钱清那狗贼拿下了?” 楚玉急切地问道。 听到这话,楚鼎猛地一个激灵,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让我们...明日随他一同去后山去见那位...仙长!” “什么?!” 楚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比楚鼎还白。 “去...去后山?和钱清一起去?爹!这不是送死吗?” “那钱清要是在道长面前告我们一状,我们...我们还有活路吗?” 他想起那夜里改天换地的景象,双腿都开始发软。 楚鼎强撑着坐直身体,他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不定。 “钦差大人是都察院御史,那等人物,见了那位道长都要亲自去拜见!” “而且还是带着圣旨去拜见,按常理来说都是宣其人来,这一次怕是......” 话音未落,却让楚鼎浑身发冷。 “那...那怎么办?爹!我们捐出去的粮食和银子...” 闻言楚玉心疼得要滴血。 楚鼎惨笑一声,颓然的摇了摇头道:“现在还想那些?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明日若道长动怒...我楚家...怕是要在清宁府除名了...” 话音一落,楚氏父子皆是默然无声。 整个楚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他们。 孙府内 孙乾一回到府里,那张胖脸上的汗就没停过,油光锃亮,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他连灌了好几杯凉茶,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 “老爷...钦差大人...怎么说?”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说?” 孙乾猛地一拍桌子,茶碗都跳了起来,声音却是带着哭腔。 “怎么说?!他让我们明天跟钱清那煞星一起去后山!去见那位活神仙!” “这...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说到这里,他是越想越怕,坐立不安,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 “完了完了...不该去告状的...不该去的...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那银子粮食,不行就当喂了狗吧。” “不,喂了狗还能听个响...现在怕是肉包子打狗...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看到自家老爷这般模样,管家也慌了神。 “老爷,那...那明天...” 孙乾哭丧着脸,芝麻大的小眼转了转,随即狠下心咬了咬牙说道:“明天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狠狠一跺脚,对着管家吼道:“把家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出来。” “玉如意、金佛、还有那株五百年的老参都带上!” “去了就跪下磕头,求仙长开恩,说我们猪油蒙了心..求他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此刻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表忠心,什么家产,什么脸面,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杨府内 杨茂回到府中,脸上倒是没有楚鼎和孙乾那种失魂落魄。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手指敲击桌面,心中来回的盘算着。 “失策了啊,不该去告这刁状的!” “我杨茂精明一世,怎么在这事上犯了糊涂?为了那点粮食银子,差点把全家都搭进去!” 他越想越懊悔,猛地一拍脑门。 “不行!得补救!明日上山...得有点表示,钱清那边...也得想办法示好。” 想到这里,他忽地一顿,接着又摇了摇头将刚才的想法抛弃。 “也不行,如果这样钦差大人那里怎么交代,我们今日去告状,明日就掉头去巴结别人…这岂不是打钦差的脸?” “这么一弄,非但落了下乘,两边不讨好,恐怕还会被钦差大人记恨在心…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杨茂的眼神在烛光下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挣扎的心绪。 一边是深不可测、动念可决生死的仙长。 一边是手握皇权、代表朝廷法度、心思难测的都察院御史。 自家夹在中间就跟走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难....太难了.....” 杨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疲惫地闭上眼。 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向仙长表达悔过诚意,又不至于彻底得罪钦差,甚至...... 能左右逢源的机会。 第158章 进观 清宁府衙门前,仪仗已备。 柳佩文身着绯色官袍,腰悬玉带,头戴乌纱,端坐于八人抬绿呢官轿之中。 他面容沉静,双目微阖,似在养神,又似在推演。 江明远肃立轿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恭谨。 只是偶尔抬眼望向后山的方向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而昨日那些气势汹汹去府衙告状的富户们,此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站在队伍最后。 楚鼎、孙乾、杨茂等七八位富户,皆换上了素净绸衣。 他们个个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官轿,又迅速低下头。 楚鼎强自挺直腰杆,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但袖中的手却抖得厉害。 孙乾更是额头冷汗涔涔,不时用袖子擦拭。 杨茂目光闪烁,在官轿与上山的小径之间来回逡巡,心中反复掂量着稍后该如何自处。 同一时刻,他们想到即将面对那位挥手间天崩地裂的仙长。 又想到自己昨日告状的行为可能被对方知晓,他们就恨不得立刻掉头逃跑。 可钦差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 而钱清一身飞鱼服,腰悬长刀,静立一旁,面色比昨日稍缓,但眉宇间那份郁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王五、二牛等镇邪司力士,按刀侍立在钱清身后,个个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李邓二人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惶惶不安的富户,又落在柳佩文的轿帘上,若有所思。 “起!轿!” 随着随行官员一声长喝,八名轿夫稳稳抬起官轿。 柳佩文端坐其中,身形纹丝不动。 仪仗开道,旌旗招展,肃静、回避牌在前。 江明远、钱清、李慕白等人紧随其后,再后便是那帮战战兢兢的富户。 只见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径,朝着半山腰那座青瓦白墙的道观缓缓行去。 山风徐徐,吹动草木,也吹得富户们心头愈发冰凉。 孙乾那肥胖的身躯走这样的山道,属实是有些吃不消。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望向眼前越来越近的山道,口中喃喃道。 “完了……我孙家…不会是要绝在今日了吧…” 孙乾是越想越害怕,他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旁边楚鼎的袖子,压低喉咙。 “楚老哥你见识广!你说仙长会不会一个指头就把咱们给碾死?” “我家里还有余粮和三处铺面,我全捐出来,你说仙长能饶我一命吗?” 楚鼎被孙乾问的心中更是烦躁惊惧起来,他用力甩开孙乾的手,脸色铁青低喝道。 “我怎么知道,我儿楚诚,好歹也是朱崖府堂堂正五品的通判!” “是朝廷命官!他再厉害,难道还敢把朝廷命官的老子给杀了不成?” “总要.....总要讲点王法吧?” 这王法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茂,此时发出一声冷笑。 “楚员外,孙员外,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在这清宁府,那位仙长,就是王法!” “什么通判?什么朝廷命官?” “在挥手间就能让天雷降世、巨兽显形、凭空造屋聚粮的神通面前,算个屁啊!” 杨茂的嘴角向下撇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钦差大人,堂堂都察院御史,够威风了吧?” “可你们看看他昨天,叫来了钱清,却又不敢动他!还把咱们都带上山!这哪里是让咱们来告状?” “这分明是把咱们当成了砧板上的肉,送到仙长面前,是蒸是煮,全看仙长的心情了。” 说到这里,杨茂叹了口气,随即朝着身后的几位身家没那么富的地主们警告道。 “你们都记住,要管好自己的嘴!” “祸从口出的道理,还要我教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待会儿到了观里,把头埋低,姿态放低。” “仙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咱们捐粮,捐!让咱们出钱,出!” “哪怕让咱们把家底掏空,也得笑着掏!” 说着,杨茂的目光狠狠扫过楚鼎和孙乾,也扫过其他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富户。 “想要活命,就把昨天在府衙告状的那点心思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不甘愿,到时候仙长的怒火降下来,可谁也跑不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众人噤若寒蝉,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 是啊,砧板上的肉,还妄想什么体面、什么后台。 杨扒皮说得对,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彻底认命,摇尾乞怜。 祈求那位仙长,能大发慈悲,把他们当个屁给放了。 山风吹着富户们的绸衣,他们簇拥在一起,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那座渐渐显现的清微观,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比昨夜妖魔肆虐的城池,更加恐怖。 不管这一行人的心思各异,或恐惧、或兴奋,官轿最终还是抵达到了清微观前。 只见观门紧闭,待柳佩文的官轿落地后。 随从见状上前一步,正要高声唱名通禀。 吱呀! 一声轻响,观门此刻却从内缓缓开启,却并未见到陈任的身影。 “这山野道士好没有礼数,朝廷命官宣读圣旨,居然不前来迎接。” 随从心中暗骂着,却见柳佩文微微躬身,步出了官轿。 站在地面上,柳佩文并未立马走进那扇已然洞开的观门,而是先扫一眼这座道观。 青瓦白墙,很是素净,甚至有些过分朴素了。 没有想象中的仙光缭绕,没有瑞兽盘踞,没有雕梁画栋。 它就那么静静地坐落在半山腰,依山而建,与周遭的竹林、山石浑然一体。 没有迎候的童子,没有肃立的道人。 柳佩文看清了过后,脸上显现出谦和的笑容对着那空无一人的观门,拱手作揖,口中喊道。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柳佩文,奉圣命前来,拜谒陈真人仙驾。” 话音落下,并无回应。 只有山风掠过道观檐角,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见没人搭理自己,柳佩文当即收起笑容,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再等待,亦不再多言,抬步便朝着那洞开的观门走去。 一旁的江明远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跟上大人!” 随即也迈步朝观门走去。 钱清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紧随江明远之后。 邓李王五几人神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回家一般。 楚鼎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双腿都有些发软,他实在是不想进去啊。 孙乾更是面无人色,两股颤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杨茂咬咬牙,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楚鼎孙乾被杨茂的动作一带,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最后几个小地主更是面如土色,互相搀扶着,进了观门。 当所有人都进入观内,那扇厚重的木门并未如众人预想般关闭,依旧静静地敞开着。 一行人来到前院空地上,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撅着屁股跟地上的石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正是那成了精的黄精娃娃。 第159章 茶沸三巡,终是到了 “咿呀?” 黄精娃娃察觉到了动静,它扭过圆滚滚的小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它先是看到了熟悉的李慕白,叶片立刻不满地抖了抖,小嘴撅起,对着李慕白哼了一声。 显然还在为昨天被捉弄的事情生气。 但当目光扫过穿着绯色官袍、气度威严的柳佩文,以及后面那群穿着绫罗绸缎却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富户时。 它的小脑袋歪了歪,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柳佩文的目光在这精怪身上停留片刻,心中不免赞叹,此物灵性之纯粹,已非寻常山精可比。 可此等灵物虽奇,也不过是山野之物,依附于那道长罢了。 江明远作为府衙同知,见多识广,但如此灵性的精怪也属罕见。 他眼中难掩惊奇,连一个引路的小精怪都如此不凡,后山这位道长的手段,真是深不可测。 王五站在钱清身后,看到那黄精娃娃突然跑过来,还对着他们这群人咿呀乱叫。 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咧嘴一笑,小声对旁边的二牛嘀咕道。 “嘿!快看这小萝卜精,当初咱们来的时候,咋没看到过它,这是陈道长啥时候收的?” 他全然忘了身处何地,只觉这小东西亲切有趣。 二牛也咧开嘴,瓮声附和。 “可不咋地,还认得李秀才呢,瞧那小叶子抖的,跟李秀才欠它钱似的!” 楚鼎他们本就惊惶不安,骤然看到这么个会跑会跳、能生气能指挥的“小萝卜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这又是什么精怪?! 陈道长门下连个引路的童子都是这等灵物? 李慕白脸上则浮起一丝无奈,他微微躬身,对着那正对自己不满哼哼的小家伙,声音温和的说道。 “莫恼,莫恼,昨日是我不对,待会儿给你赔礼可好?” 闻言那黄精娃娃歪着小脑袋,芝麻眼眨巴两下,片刻后,小嘴一瘪,又哼了一声。 不过那气鼓鼓的模样已消了大半,倒像是小孩子得了台阶下。 就在这时,黄精娃娃突然想起了道长交代给自己的任务,随即迈开两条胖小腿。 蹬蹬蹬地跑到众人面前,伸手朝着通往后院的方向,用力地点了点,像是在说。 “跟我来!到后面去!” 随即朝着后院跑去,见状柳佩文率先迈步,众人紧跟着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后院与前院的肃穆清冷截然不同。 竹林环绕,一张石桌置于竹林掩映之下,桌上茶具素雅,红泥炭炉正咕嘟咕嘟煮着水。 白气氤氲,带着茶香在后院弥漫开来。 石桌旁,陈任正安然静坐。 他身穿素净的青衣道袍,显得几分飘逸出尘。 在柳佩文等人来后,陈任并未起身相迎,目光平静地落在炉上渐沸的茶水上。 仿佛只是在等候水开,而非迎接一位手持圣旨的朝廷钦差。 石桌两侧,昨日曾在此的苦禅大师与金澜江龙君赫然在座。 苦禅大师依旧手持佛珠,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目,气息沉静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枯坐老僧。 然而,当柳佩文看到他时,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大报恩寺达摩院二长老! 当年三教联手布下绝天大阵,封印那祸乱天下的无生老母时。 他柳佩文可都还没生出来,但在当上都察院御史后,朝中秘档他亦有权限查阅一二。 其中关于这位苦禅大师的记载,字字惊心! “佛门苦禅,执掌金刚伏魔印,以身为引,化怒目明王相,其势如狱,其威如岳。” “封印初成,老母反噬最烈之际,苦禅独守惊门,硬撼老母七道本命血煞,生生将其反扑之势打散...” “彼时其周身佛光如血染,金刚怒目之相,令邪魔辟易,天地肃杀。” 只是秘档中的描述与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形象截然相反。 柳佩文眉头微皱,但也是丝毫不慌,自己是持圣旨而来,大报恩寺也要给几分薄面。 见面前的三人一点表示没有,身旁随从看了眼柳大人的眼色,刚想说话就被柳佩文抬手打断。 他缓缓踱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对着陈任、苦禅大师与龙君微微一笑。 “下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柳佩文,奉圣命而来,特来拜见陈真人!” “没想到大报恩寺达摩院二长老苦禅大师和金澜江龙君也在。” 其身后,江明远、钱清等人亦是躬身行礼。 而那群富户,在看清后院景象的刹那,早已魂飞天外。 那端坐的三人,气度如渊如岳,仅仅是静坐于此,无形的压力便已笼罩了整个后院! 尤其是听到他们的身份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噗通! 楚鼎、孙乾、杨茂以及所有同来的富户,再无半分犹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身体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孙乾更是抖得厉害,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 “完了完了!连龙君老爷都在这里!” “我这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啊!” 后院气氛凝重,只有炉上茶壶的咕嘟声,黄精娃娃在陈任脚边好奇的张望着。 听到柳佩文的话,陈任的目光从茶炉上抬起,看了一眼柳佩文,又掠过地上那群抖成一片的富户。 他伸手提起炉上已然滚沸的茶壶,倒在早已备好的茶盏内。 “茶沸三巡,终是到了。” 第160章 请道长明鉴 柳佩文脸上笑意不减,目光在那杯茶上停留一瞬,却并未端起,反而开始说起客套话来。 “陈道长仙踪难觅,今日得见仙颜,果真气度超凡,如沐春风,下官幸甚至哉!”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恭敬有加,仿佛全然忘记了昨夜后堂的密旨与算计。 可话音一落,他却并未给陈任说话,转而向陈任身侧的两位存在说道。 “大师法驾在此,下官方才眼拙,竟未能及时见礼,失敬,失敬。” 柳佩文对着苦禅大师微微颔首,礼数很是周到,全然一副后学末进面对佛门高僧的模样。 “大报恩寺达摩院苦禅大师之名,如雷贯耳。” “当年惊门镇魔,金刚怒目,威震寰宇,下官虽无缘亲见,然神交久矣。” “今日得见大师真容,实乃三生有幸啊。” 闻言苦禅大师捻动佛珠的手一顿,随即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阿弥陀佛,柳施主言重了,老衲枯坐参禅,何来威震寰宇之说?” “前尘旧事,如露如电,皆是虚妄。” “倒是柳施主身负皇命,持节一方,为天子牧守黎庶,才是真正的重任在肩,功德无量。” 柳佩文心中微凛,虽然在苦禅大师那里吃了闭门羹,但毕竟是混迹官扬的老油条。 他面上笑容不变,又转向一旁的金澜江龙君。 “龙君尊神,福泽金澜,庇佑一方生灵,调和风雨,功在社稷。” “下官代沿江万民,谢过龙君恩德。” “陛下听闻龙君辛劳,言及神道护持,乃江山稳固之基石。” 这番话将皇权与神权并提,既抬高了龙君,也暗示了朝廷的“记挂”。 龙君实在是懒得听这番官扬上的废话,但也不好发作。 只得端起面前陈任刚倒的茶,也不看柳佩文,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后哼道。 “呵,柳御史这张嘴,倒是比本君金澜江底的鹅卵石还滑溜。” “福泽?庇佑?本君不过守着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梳理水脉乃是本分,当不起功在社稷这般天大的帽子。” “至于陛下念及.....” 说到这里,龙君放下茶杯,双眼一眯,看着柳佩文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语带深意。 “龙庭高居九重,日理万机,还能记得本君这点微末职责,倒是让本君受宠若惊了。” “柳御史既是皇命在身,想必正事要紧,与本君这乡野小神,就不必多费唇舌客套了。” 一句皇命在身,点得清清楚楚,将柳佩文刻意营造的融洽氛围撕开一道口子,暗示他少绕弯子。 这番绵里藏针的“客套”下来,后院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紧绷。 跪在地上的富户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暗藏机锋。 在见到龙君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柳佩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泄,但瞬间又弥合如初。 毕竟是浸淫官扬多年的老官了,怒?那是莽夫行径,喜?那是稚子心性。 真正的官扬文章,讲究的是怒而不形于色,喜而不溢于言。 一怒一喜,皆要化为手中刀笔,刻画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棋局。 “龙君快人快语,下官佩服。” 柳佩文对着龙君拱了拱手,仿佛刚才的难堪从未发生。 随即他扭头看向陈任,伸手端起桌上快要凉透了的茶杯,敬道。 “陈道长,昨夜于府衙之中,听闻钱百户详述道长于妖乱之中力挽狂澜之神迹,真觉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睹道长风采!” “陛下在宫中闻听徐州之事,亦对道长之神通道法、济世仁心赞不绝口,言此乃社稷之福,真苍生之幸啊!” 言到此处,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无奈和歉意。 “只是.......” 柳佩文思索片刻后,犹犹豫豫的放下茶杯,忽地发出一声轻响却像惊堂木般敲在跪地富户们的心头。 “下官昨日甫至清宁府衙,便遇上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公案。” 他扭头看向地上那一片瑟瑟发抖的身影,抬手指了指跪伏在地的楚鼎、孙乾等人。 “这几位楚员外、孙员外、杨员外等清宁府贤达,联名状告镇邪司百户钱清。” “言其假借道长之名,行强征勒索之事,迫使他们捐出家中存粮浮财七成之多。” “数额巨大,形同抄家,令彼等痛不欲生,几近绝路。” 此言一出,后院死寂! 跪着的富户们如坠冰窟,浑身血都凉了。 楚鼎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孙乾更是吓得连跪都跪不稳了。 杨茂死死咬着牙关,可柳佩文却仿佛没看到这些反应。 “此事干系道长清誉,下官身为钦差,代天巡狩。” “虽有纠劾之权,然亦不敢偏听偏信,更不敢因凡俗琐事惊扰道长清修。” “故而,下官斗胆,今日将这几位苦主一并带来。” “是非曲直,当面向道长陈情,还请道长示下。” “若钱百户果真是假道长之名行不法之事,下官定当按律严惩,以正视听,绝不敢有丝毫姑息!” “若其中另有隐情.......” 柳佩文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众人神情。 “亦请道长明鉴,下官也好据实回禀圣听。” 他将圣听二字咬得极重。 一番话,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尊重陈任,请陈任主持公道,洗刷“污名”。 实则是将难题、将烫手的山芋,连同这群惊恐欲绝的富户,一股脑地抛到了陈任面前。 更是借这公案,不动声色地将朝廷的意志、陛下的瞩目摆在了台面上。 闻言江明远、李慕白、邓明等人,无不屏息凝神,心弦紧绷到了极致。 王五和二牛更是瞪大了眼睛,若非李慕白眼神制止,二牛几乎就要冲口喝骂出来。 他们看向柳佩文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和难以掩饰的愤怒。 跪地的富户们此刻已是魂飞魄散。 钦差大人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他们彻底架在了火上烤,告状的是他们,被带到仙长面前当面对质的也是他们! 无论陈道长如何处置,他们都里外不是人,成了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楚鼎绝望地闭上眼睛,孙乾更是吓得失禁,一股骚味弥漫开来,却无人敢动。 杨茂面如死灰,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苦禅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悲悯。 龙君则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端起茶杯,目光冰冷地扫过柳佩文那张谦恭含笑的脸,仿佛在看一扬拙劣的猴戏。 整个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安然静坐的青衣道人身上。 炉上水汽袅袅,茶香依旧。 陈任并未去看那些抖若筛糠的富户,也未去看身后脸色铁青的钱清。 只是伸出手指,在石桌边缘,轻轻一叩。 笃。 一声轻响,不高,却压过了山风、压过了茶沸之声,也压过了富户们粗重的喘息。 第161章 宣旨吧 一声轻响,不高,却压过了山风、压过了茶沸之声,也压过了富户们粗重的喘息。 陈任脸上平静无波,既无被冒犯的怒意,也无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只是缓缓伸手指着柳佩文面前的茶盏。 “茶凉了。” 闻言柳佩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可万万没想到陈任开口竟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他心思电转,欲借口将话题引回正事,却见陈任平静的看着他。 “柳御史,远道而来,宣读圣旨,是为皇命。” “至于这些员外......” 话音未落,陈任淡淡地扫过地上那群几乎要瘫软成泥的富户。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如同看几颗路边的石子。 “他们心中惶恐,所惧者,非是贫道,亦非是御史。” 陈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 “他们所惧,不过是昨日捐出去的身外之物罢了。” “七成家资,于他们而言,如同剜肉。” “心有不甘,欲寻个公道,亦是人之常情。”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过。 “御史大人可知,这公道二字,分量几何?” 柳佩文心头一凛,强笑道:“道长此言何意?下官奉旨而来,自当秉公执法,明察秋毫。” 闻言陈任紧接着反问。 “柳御史口中的公道,是依的哪家法度?论的哪方情理?” 他缓缓站起身,青衣道袍在山风里微微拂动。 “若依朝廷法度,妖乱初平,百废待兴。” “彼时清宁府衙库空虚,饿殍盈野,钱清身为镇邪司百户,行非常之事,聚粮赈灾,解万民倒悬之急。” “御史大人代天巡狩,不先问其救民之功,反究其强征之过,此乃御史心中的公道?” 柳佩文被问得一窒,脸色微变。 “道长,法度威严,不可轻废!” “功是功,过是过.....” 陈任仿佛没听见他的辩解,目光转向地上那群抖若筛糠的富户。 “御史方才言,钱清假我之名,行勒索之事。” “此事,贫道倒要问上一问。” 此话一出,却让柳佩文心头莫名一跳。 陈任扭头看向李慕白问道:“慕白!昨日贫道让你下山,可曾让你带话给钱清?”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慕白当即站出来,走到陈任面前,重重点了点头道:“回师尊!带了!” “那贫道让你带的话,可有一字是命其强征勒索,强取豪夺?” 李慕白挺直了腰背,迎着柳佩文惊讶的目光,朗声道。 “并无!师尊只命弟子转告钱大人,城中诸务,该赈济的赈济,该安置的安置,一切以安民、恢复民生为要。” “府衙那边,该给的卷宗,照给便是,如实记录,无需增删,亦不必刻意隐瞒!” 他顿了顿,目光狠狠扫过地上那群富户,继续道。 “道长还说,城中那几家富户,清宁府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让他们襄助重建,抚恤孤寡!” 陈任微微颔首,看向柳佩文微微一笑。 “柳御史,可听清了?” “贫道确有此言,命其襄助。” “然襄助二字,非是强征,非是勒索,乃是劝其行善积德,为这满城劫后余生的黎庶,尽一份心力。” “这清宁府,是他们的桑梓之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妖乱之中,他们紧闭门户,保全自身,已是幸事。” “如今妖氛暂平,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啼饥号寒。” “他们家中存粮丰盈,浮财甚多,拿出七成,于他们而言,伤筋动骨,却未至绝路。” “然于城外那万千嗷嗷待哺的灾民而言,这七成粮财,便是活命的稻草!” 这字字千钧,如同鼓槌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尤其是柳佩文和地上那群富户。 “贫道让钱清去说道说道,是劝其行善,是望其明理。” “若有人冥顽不灵,吝啬如命,视乡梓涂炭如无物....” 陈任看着地上的富户,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山如狱,轰然降临,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垂眸,俯瞰着尘世间蝇营狗苟的蝼蚁。 整个后院所有人的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柳佩文首当其冲,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衣道人。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言语平淡的山野道士? 这分明是执掌天威的神明! 身旁的随从更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他神色惊恐,大口的喘着粗气。 陈任缓缓开口,话语却如九天雷霆劈在众人的耳边。 “那便是自绝于这清宁府,自绝于这天地人心!” 在亲眼见识到陈任的实力后,柳佩文浑身冷汗乍起,刚才他感觉自己差一点就要死了。 他喉结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的惊呼。 不能乱!绝不能乱! 自己是都察院正四品御史,代天巡狩,代表的是朝廷的体统和圣上的威严! 若在此刻露了怯,不仅自己颜面扫地,朝廷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后院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黄精娃娃,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闷,抱着点心啃得正欢,发出满足的吧唧声。 在看到众人都老实了后,陈任收起威势,伸手再次轻点柳佩文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盏边缘。 笃。 又是一声轻响。 “柳御史,茶凉了,便失了本味,再好的茶,也经不起这般磋磨。” 陈任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与刚才那雷霆万钧的威压判若两人。 “柳御史,圣旨在身,贫道不便久留。” “宣旨吧!” 第162章 珍宝如山 “哈哈哈哈!好啊!好!好一个自绝于天地人心!” 柳佩文一边笑着,一边用袖袍拭去额角的冷汗。 他丝毫不提圣旨一事,反而抚掌而赞,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任,好似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威压从未发生过。 “陈道长字字珠玑,如黄钟大吕,震聋发聩,下官今日受教了!” 柳佩文转身看着地上那群抖若筛糠、面无人色的富户员外们。 刚才陈任的威压已将他们彻底慑服,此刻再被柳佩文这饱含“正气”的目光一扫,更是魂飞魄散。 “尔等!” 柳佩文话语陡然严厉,身为御史的威严在这一刻也彻底爆发出来,似乎在让陈任看看朝廷的威严。 “妖乱之时,你们紧闭门户,只求自保!” “清宁府几成鬼蜮,若非钱百户行此非常之举,聚粮赈灾,这清宁府早已十室九空,化为一片死地!” “尔等还能在此处安享富贵?!” 斥责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富户们心上。 员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涕泪横流,只知磕头如捣蒜,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告饶呜咽。 “陈道长慈悲为怀,劝尔等襄助桑梓,行善积德,乃是给了你们一条赎罪积福的明路!” “七成家资,是剜肉之痛?” “哼!” 柳佩文冷哼一声,充满了不屑。 “比起城内外的灾民,尔等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道长方才说得对,你们倒好,不思感恩,反生怨怼,竟敢跑到此地,妄图以区区阿堵物,蒙蔽圣听,构陷功臣!”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正义的化身,把众人都看傻了,富户们更是麻中麻,心中顿时乱骂一通。 好家伙,这位钦差大人把不要脸可谓是发挥到了极致啊,他奶奶的,要不是你当初逼我们来。 我们能吃饱了撑的到这里送死?不管富户们如何在心中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柳佩文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本官方才一时不察,险些被尔等小人之言所惑。” “如今得闻道长真言,如拨云见日啊。” “钱百户,临危受命,行事虽有激烈之处,然其救民水火、安定一方之功,远大于过!”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不仅彻底撇清了自己之前问罪钱清的意图。 更是将陈任的襄助之言奉为圭臬,将钱清的行为拔高到了救民水火的大义之上。 地上跪着的富户们一个个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面无人色,汗如雨下。 襄助桑梓、行善积德、赎罪积福! 这些词从钦差大人口中说出来,无异于判了他们死刑缓期执行。 想到这里,楚鼎猛地一个激灵,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手脚并用地爬到石桌前,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地喊道:“仙长!钦差大人!草民楚鼎知罪!草民知罪啊!” 他一边喊,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明黄锦缎仔细包裹的物件。 随即一层层揭开锦缎,露出一块通体洁白如脂的羊脂白玉山子。 那玉山子不过拳头大小,但雕工精湛到了极致! 只见上面层峦叠嶂,飞瀑流泉,亭台楼阁掩映其间。 更有仙鹤云纹点缀,山脚溪流处,竟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作为奇石。 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散发出惊人的灵气波动! 这是一件蕴含灵气的宝物! “仙长,此乃家传的灵岫烟霞玉山子,乃前朝宫廷旧物,采灵玉之髓。” “由玉雕圣手耗费十年心血雕琢而成,置于室中,便能聚天地灵气,温养心神!” 楚鼎双手捧着这价值连城、堪称传家宝的玉山子,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颤抖。 “草民楚鼎,愿以此薄物,敬献仙长。” “望仙长恕罪,望钦差大人明鉴!” 楚鼎的动作如同点燃了引线,看到这一幕,孙乾恨不得直拍大腿,怎么让这楚老鬼给抢了先了。 随即那肥胖的身躯几乎是滚爬着扑到楚鼎旁边。 他那张胖脸涕泪纵横也顾不上擦,手忙脚乱地从袖袍里往外掏。 先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织金锦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顿时金光刺目,几十个足两的金元宝滚落出来。 “仙长,这是八百两足赤官金,草民愿孝敬仙长,捐给灾民。” 见陈任毫无反应,孙乾这个急呀,他看也不看那些金子,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更小的木匣。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尊三寸高下、通体由鸡油黄蜜蜡雕琢而成的弥勒佛像。 佛像宝相庄严,笑容可掬。 “这是前朝高僧开过光的金身弥勒!” “草民愿献于仙长座前,日夜焚香供奉,求仙长慈悲啊!” 孙乾因太过激动,捧着匣子的手一抖,那尊金佛差点脱手滚落,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赶紧死死按住。 就在这尊金身弥勒佛像落在众人视线中时,一直低眉垂目的苦禅大师突然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音入耳,孙乾捧着金佛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只觉得那声佛号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也更加恐惧了。 完了,自己昏了头了! 竟然在佛门高僧面前,要把开过光的佛像献给道门仙长? 这不是两边都得罪死了吗? 杨茂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骂孙乾蠢笨如猪。 而孙乾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再从怀中取出锦盒,打开后赫然是一株老山参。 “仙长,草民昏了头了,这是一株五百年份的参王!” “不敢说延年益寿,但滋养元气、吊命续魂,或有微效。” “草民愿献此参,襄助道长济世度人,只求仙长宽宥我等愚昧无知之罪!” 杨茂见状也紧随其后,他解开腰间的青布囊,双手捧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株形态奇古的红珊瑚树。 这珊瑚树色泽纯正,枝杈间天然形成的孔窍,隐隐有风雷之声回荡,显然已非凡俗之物。 “仙长!此乃血玉珊瑚,草民愿献与仙长。” “助仙长装点仙山道扬,草民愿倾尽所有,襄助赈济,绝无怨言!” 其他几个富户也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爬上前。 “仙长!草民也有上好的老山参一支!愿献仙长!” “草民.....草民有前朝古画一幅,据说是画圣真迹!” “草民有明珠一斛,颗颗圆润无暇!” 一时间,后院地上珠光宝气,灵气氤氲。 金元宝、玉器、珊瑚、古画、明珠、老参......各种价值连城的珍宝堆在陈任脚边,如同小山一般。 富户们匍匐在地,口中哀求不断。 “求仙长开恩....” “草民知罪了....知罪了.....” 柳佩文冷眼看着这一幕,再次转向陈任笑道。 “道长,您看,这些愚民,经此一遭,也算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了。” “他们这些身外之物,虽入不得道长法眼,然其悔过之心,倒也尚算诚恳。” “下官以为,不若就让他们将这些阿堵之物,尽数充入府库。” “用于赈济灾民,重建城池,也算是物尽其用,替他们消弭些罪愆。” “道长以为如何?” 第163章 圣旨出! 那羊脂白玉山子灵光氤氲,蜜蜡金佛宝光流转,血玉珊瑚奇姿夺目,金锭珠玉耀人眼目...... 在凡人眼中,任何一件都足以引发血雨腥风,可在陈任眼中,与路边的顽石枯草并无本质区别。 龙君斜睨着地上那些所谓的珍宝,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祂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语气带着嘲讽道:“呵,一堆俗物,也敢污仙家清净之地?” 王五站在钱清身后,看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先是看到那堆成小山的金元宝、闪瞎眼的玉器珊瑚,粗声粗气地低声对旁边的二牛嘀咕。 “嘿!这帮老抠门儿,平日里蚊子腿上刮油的主儿,家底儿还真他娘的厚实!” 可当看到陈道长眼皮都没抬一下,王五满心满眼的佩服。 “陈道长视钱财如粪土,让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把肠子都悔青了。” 旁边的二牛,反应更直接。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地上那堆金灿灿的元宝,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被那金光晃得有点晕乎。 “这地上....都是真金子啊....这么多.....” “道长真..真就一点都不要?” 王五一巴掌拍在二牛后背上,咧嘴笑道:“傻兄弟!道长那是啥人物?天上来的真神仙!” “能看得上这点俗物?这叫啥?这叫格局!” “懂不?学着点,咱身为镇邪司的力士,也得有这个觉悟!” 二牛似懂非懂,但看着道长那云淡风轻的样子。 再看着地上那群磕头如捣蒜的富户,他用力地点点头,瓮声道:“嗯~俺懂了!” 李慕白则是全程静默,目光始终追随着师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当富户们献上珍宝时,他眼中闪过鄙夷,这些俗物,怎配污了师尊清修之地? 柳佩文抬眼看到了陈任眼神中的漠然,心中念头急转,他立刻顺着龙君的话头,语气带着惋惜道。 “龙君尊神所言极是!” “此等阿堵之物,不过是凡尘浊气所聚,岂堪供奉于仙真座前?” 就在柳佩文还想再说的时候......... “够了。” 陈任抬眼看着柳佩文那副明察秋毫的表演,缓缓开口道。 “贫道倦了。” 话音落下,陈任屈指,在石桌边缘轻轻一叩。 笃! 一声轻响,却让整座后院的空间猛地一震! 柳佩文顿时浑身一震,体内好不容易凝聚的官威文气如遭重击,轰然溃散。 噗通! 他身后的随从、江明远,乃至钱清等一众人,全都如遭重压,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地上那群本就抖若筛糠的富户,更是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后院之中,死寂一片。 见状苦禅大师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龙君则是冷笑一声。 祂端起茶杯,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柳御史。” 陈任话语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雷霆咆哮更令人心胆俱裂。 “茶,凉了便倒掉。” “话,说多了便无趣。” “贫道没兴趣看你在这后院搭台唱戏。” “你既奉皇命而来,身负圣旨。” “那便.......” 陈任微微抬手,指向柳佩文怀中。 “宣旨吧。” “莫再浪费贫道的光阴,也莫再消磨这满院人的性命。” “贫道的耐心.......” 陈任看着柳佩文那张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 “与你身后那位天子一样,不多。” 闻言柳佩文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君辱臣死,他一个山野道士仗着有几分玄妙之法怎可辱我大魏天子! 但一想到自己此刻要是翻脸,怕会立刻被陈任拍死,哪怕后面朝廷替自己报了仇,也无济于事了。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那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他猛地挺直了腰背,努力让自己的仪态恢复朝廷大员的威严,尽管脸色依旧带着苍白。 只见柳佩文缓缓站起身,整了整官袍,脸上那份谦和的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代表皇权的肃穆庄重。 图穷匕见! 他目光扫过在扬所有人,最终落在陈任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后院。 “清宁府方外之人陈任!接旨!” 话音落下,整个后院落针可闻,炉上茶壶的咕嘟声显得格外刺耳。 江明远、王五、二牛等人,包括李慕白在内,无不屏息。 见陈任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动身的打算后。 柳佩文只得深吸一口气,从怀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了那方明黄色的卷轴。 一卷明黄卷轴,以玉轴为杆,上绣五爪金龙祥云图案,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圣旨一出,顿时一股源自九重宫阙凝聚了帝王意志的磅礴威压朝着陈任轰然拍下! 皇权如狱,其重可倾覆山岳,冻结江河,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裂,道基动摇。 与陈任那威压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神震颤。 内阁发出的这道圣旨在试探,他们倒要看看这山野道士有多大能耐! 第164章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上清派祖,南岳魏元君! 就在柳佩文的接旨二字出口的刹那! 轰隆! 天地间顿时响起一声惊雷! 那明黄卷轴之上,昂首的金龙龙口大张,一道由内阁众阁员及大魏国运凝聚而成的镇字,自龙口中跃出。 其形如山岳巍峨,其势如天倾地覆,裹挟着万民念力、社稷重器之威,轰然压下! 咔嚓! 石桌旁的青石板寸寸龟裂,竹叶簌簌坠落,尚未触及地面,便被无形的压力碾为齑粉。 江明远、王五、二牛、邓明等人,包括钱清在内,只觉得后背如同扛上了万钧巨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慕白则是以剑拄地,才勉强维持住身形未彻底趴伏。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师尊那依旧挺拔如青松的背影,牙关紧咬,一缕鲜血自唇角渗出。 王五、二牛此刻浑身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跳。 他们挣扎着想要挺直脊梁,却在那沛然皇威下徒劳无功。 “呃啊!” 龙君闷哼一声,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下去三尺之深,那源自血脉深处、对皇权敕封的敬畏与束缚,就跟锁链一样。 在镇字的威压下骤然收紧,勒得祂神躯剧痛,几乎要显化出龙形。 祂看着这一幕,心中是狂澜翻涌。 “大魏果然还是这般德行,做事如此霸道!” 而一旁的苦禅大师手中佛珠捻动之声戛然而止。 他枯坐如松,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琉璃佛光,将那威压隔绝在外。 但佛光之下,苦禅大师也是苦苦支撑,金刚怒目之相于身后显现,心中悲愤道。 “这镇字真意,已非人主牧守之仁,实乃以万民为刍狗,以国运为私器!” “欲纳陈道长于皇权樊笼,将其打落尘埃,锁入那律法打造的囚笼之中!” “内阁诸公,尔等执掌中枢,代天行权,如此霸道镇压,非但折损国运,更是在掘大魏根基啊。” 整个后院,唯有陈任依旧端坐。 他身下的石凳安然无恙,身前的石桌纹丝不动。 那青衣道袍在威压中,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半分。 反观柳佩文高举圣旨,脸色潮红,额角青筋跳动。 他看着眼前在皇权威压下“苦苦支撑”的陈任,心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得意与掌控感几乎要喷薄而出。 “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在皇权圣威之下,任你是陆地神仙,也得俯首称臣!” “这清宁府的天,终究是朝廷的天!是皇上的天!” 柳佩文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道。 “陈任!” “圣旨煌煌,天威如狱,见旨如面君!” “尔?!” “还!不!跪!接?!” 跪字一出口,那卷明黄圣旨上盘绕的五爪金龙看着拒不接旨的陈任,龙睛怒张,嘶吼着罩向陈任。 后院中苦苦支撑的众人顿觉压力倍增,钱清撑地的手臂猛地一沉,臂骨都发出裂响。 李慕白闷哼一声,拄剑的手剧烈颤抖,王五、二牛更是被压得几乎要匍匐在地,口中溢出血沫。 柳佩文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他要的就是这山野道士在皇权面前低头! 只要他跪了,哪怕只是弯一下膝盖,那就证明这煌煌天威彻底压过了那虚无缥缈的仙家神通。 而陈任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大魏朝廷的傀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皇权威压即将达到顶点的刹那。 陈任竟慢慢闭上双眼,双手相叠,举至眉间,行普礼印,对那当头罩下的五爪金龙与排山倒海的皇权威压视若无睹。 他脑海中存思观想一位女子,她头戴紫蓉冠,身披云锦帔,手执《黄庭经》玉册,立于莲台之上,周身紫气环绕。 柳佩文看着陈任此刻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一股不安的预感,他赶紧尖厉嘶吼道。 “装神弄鬼!在煌煌皇权面前,尔算什么东西?!” “给我跪下!” 一声叱下,那卷明黄圣旨上盘绕的五爪金龙彻底暴怒。 龙睛之中金光爆射,龙口大张,发出一声撼动神魂的咆哮! 哞! 柳佩文状若疯魔,他再次嘶吼,誓要彻底压垮陈任。 “跪!” 闻声陈任观想在紫气氤氲的莲台之上,那位头戴紫蓉冠、身披云锦帔、手执《黄庭经》玉册的女仙虚影,骤然睁开了双眼! 陈任见此手掐法诀,口中圣号缓缓道来。 “志心皈命礼,上清司命,紫虚元君。” “玉台执册,黄庭演经,开玄枢而度世,垂慈济以弘真。”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上清派祖,南岳魏元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落玉盘,直入九天之上。 嗡!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清微观后院,乃至整座徐州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风停,云滞,鸟雀悬空,流水凝固,万物皆失声。 众人只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从陈任周围弥漫开来。 初时如烟似雾,缥缈难寻,继而迅速凝聚。 弹指间一道顶天立地的法相虚影,巍然显现! 见此法相,乃是一位身着素雅云纹道袍的女冠形象。 她面容清癯,眉目间带着洞察世情的悲悯与超脱尘寰的淡漠。 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周身清气缭绕,似有日月星辰环绕其侧,山川河岳隐现其形。 正是上清派开派祖师,被尊为紫虚元君、南岳魏夫人! 魏华存! 法相显现,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仅仅是其存在本身,便带着一种凌驾于此界天地法则之上的道韵。 那由内阁诸公与大魏国运凝聚轰然压下的镇字真意,在触及到法相周身流转的清气时。 便如同冰雪遇骄阳,迅速暗淡下去,就连金龙虚影也只是看了一眼后,便立马飞进圣旨当中,再也不敢出来。 皇权威压,也紧接着寸寸崩解。 噗! 柳佩文是首当其冲,他高举圣旨,正欲以皇权之威压服陈任,此刻却如遭万钧重锤当胸猛击。 一口心头血猛地喷出,尽数喷洒在手中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圣旨之上! 明黄底色染上刺目的猩红,真是触目惊心。 柳佩文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圣旨再也拿捏不住,玉轴脱手,那染血的明黄卷轴滚落尘埃,沾满了泥土与血污。 第165章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柳佩文见此一幕,是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绝望。 他慢慢低头看着那卷滚落尘埃、染血的圣旨,又抬头看了看陈任身后那顶天立地、道韵流转的法相。 此刻被柳佩文奉若神明的皇权,凝聚内阁意志的圣旨,在这法相面前,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陛....陛下...错了...我们都错了...” 柳佩文嘴唇哆嗦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呓语。 而柳佩文身后的随从,在镇字泯灭、威压反噬的刹那,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直接双眼一黑,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李慕白以剑拄地,支撑着身体,他抬起头,望向师尊身后那道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法相散发出的气息,恢弘、高远,带着一种包容万物又超脱一切的玄妙。 “这就是...我上清一脉的祖师...” 李慕白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虔诚。 这才是真正的道!超越皇权,凌驾法则! 龙君此刻也显化出龙形,祂盘在地面上,龙爪深深插入青石板中,双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渴望。 “法相显圣!道韵天成!” “这才是长生,这才是超脱,香火神道......算个屁啊!” 龙君说话都带着颤音,祂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法相完全就是来自陈道长所说的三清道境,玉京玄都无上存在的投影! 苦禅大师盘坐于地,周身琉璃佛光流转,他手中的佛珠捻动得极快,口中低诵佛号,但那金刚怒目之相已然消散。 苦禅大师望着那顶天立地的魏华存法相,眼中充满了惊悸。 “阿弥陀佛......” “上清传承,竟真能感通如此无上之境?!” “功德证道....原来.....原来是真的!” 他心中已然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哪怕之前对陈任所言三清道境、功德证道尚存的一丝疑虑,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此情此景,便是最有力的明证! 江明远瘫坐在旁,咳血不止,眼神涣散。 他看着柳佩文跪地的背影,看着那卷滚落泥污、染血的圣旨。 “完了....全完了...” 江明远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钦差身染污血跪地,圣旨坠入尘埃...... 这已不是简单的抗旨,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践踏,是捅破天的大祸! 而他这个小小的府衙同知,目睹了这一切......等待他的,恐怕是抄家灭族啊。 不管众人的心思如何,整个清微观后院,倒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唯有那顶天立地的魏华存祖师法相,静静矗立在陈任身后。 清气流转,道韵天成,无声地昭示着无上道统的威严。 ------------- 徐州城,布政使司衙门。 徐州布政使杨延清,这位封疆大吏,严党在徐州的擎天支柱正端坐太师椅中,手捧一封刚刚加急送达的密信。 信是阁老严景明亲笔,字字如刀。 “清宁府事,干系甚大,柳佩文持节而行,乃代天宣化.....” “尔等徐州有司,当全力襄助,不得掣肘,陈任此人,根脚莫测,其心难定...” “若柳卿有所需,兵马钱粮,尽数调拨...” 杨延清一边看一边捏着信纸,眼中寒光闪烁。 “山野妖道,也敢拂逆天威?柳佩文此去,必让其俯首!” “清宁府这块硬骨头,终究要啃下来!” 就在这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 念头未落,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下来。 噗通! 杨延清整个人连同太师椅向后狠狠翻倒,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笔墨纸砚、官印令箭,如同被狂风扫过,哗啦啦飞溅一地。 “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杨延清瘫倒在地,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移位了,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严阁老的密信。 他挣扎着抬头,眼中尽是恐惧与茫然。 这股威压怎么跟当初降临清宁府的神将一模一样的,难道..... “妖.....妖道...陈任?!” 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念头猛地炸开。 按察使司衙门。 掌管一省刑名、风纪的按察使林文正,素以清正刚直、明察秋毫著称。 此刻他正在签押房内,审阅一份关于清宁府妖乱后官员殉国及抚恤的详文。 “知府赵砚斋、参将严铁山、镇邪司千户岳沉锋皆战死殉国...忠烈可嘉...然那陈任...” 林文正眉头紧锁,笔尖悬停。 他总觉得此事背后迷雾重重,那力挽狂澜的陈任,其手段太过匪夷所思,柳佩文此行宣旨,恐生变数啊。 轰! 林文正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中狼毫笔啪嗒一声折断,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按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案头那份关于清宁府官员殉国的详文,哗啦啦翻飞散落一地,卷宗上陈任二字,在翻飞的纸页间若隐若现。 “这是怎么回事?” 林文正之前隐隐的不安,在此刻化作了现实。 柳佩文,怕是凶多吉少! “天...变了...” 一个模糊而沉重的念头,在他心头缓缓浮现,想到这里林文正头一歪,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徐州各个府衙、各卫所衙门、漕运衙门、税课司........ 所有官衙,无论大小,无论正在处理公务还是休憩,在这一刻,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无数的官吏、衙役、兵丁,如同割倒的麦子般成片跪倒、瘫软、甚至昏厥。 修为稍高的武官试图运功抵抗,却是经脉逆乱,口喷鲜血! 文官们更是神魂震荡,文气溃散。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第166章 台阶 其势磅礴,其意苍茫,瞬间搅动得整个大魏京城上空风卷云涌。 钦天监内,那尊浑天仪,在经历过白莲教之事后本就摇摇欲坠。 此刻仪身震颤,星轨转动,发出咔咔声,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徐州!又是徐州!” 监正见状顿时连滚爬地扑到浑天仪前,双手死死按住跳动的星斗指针。 可那指针却如同被无形巨力拉扯一般,钉死在了徐州方位! 此刻的他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道。 “星轨逆乱,威压冲霄.........” “内阁不是刚派了柳御史去宣旨吗?不是将那清宁府一府之地都划为道扬了吗?这是天大的恩典啊!” “为何....为何还会有如此.....仙神之威降临?!” 监正本以为陛下的旨意是有利于陈任的,是想要拉拢他的。 毕竟将整座清宁府全都划为陈任道扬,他是没有理由生气的啊,反而是应该皆大欢喜。 可他万万没想到内阁发出的旨意,是带着试探、带着威慑。 监正只觉得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浑身血都凉了。 “难道...难道那陈任.....连陛下的恩旨都....都敢.....” 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刻扭头对着身后早已吓傻的监副吼道。 “快!快报内阁!报陛下!” “浑天仪.....浑天仪要碎了!” 几乎就在同时。 玄明宫深处,永历帝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闭合,心神正沉入那玄之又玄的丹道周天之中。 丹炉火蛇吞吐,烟气袅袅,勾勒出种种玄妙轨迹。 可就在此时,那烟气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着天地法则,将玄明宫片刻的宁静给彻底撕碎。 噗! 永历帝身躯一震,强行从深沉的入定中被震出,他感觉到喉头一甜,随即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淌下。 “陛....陛下....” 守在丹房门口的董矩在感受到这威压后,双眼瞪得滚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可是京城啊! 什么威压能传到京城来,传到这玄明宫? 他此刻不敢再深究,体内法力疯狂运转,咬牙朝着永历帝奔去。 在看到陛下嘴角刺目的血迹后,一股从未有过的的恐惧从心头涌出。 大魏天子!万万兆民之父啊! 居然.....流血了! 董矩的魂儿都吓飞了一半,他顾不上什么君臣仪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永历帝的蒲团上。 “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董矩带着哭腔,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未能护持陛下周全!万死难赎其罪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请罪,一边磕头。 “徐州到底要干什么!” “内阁.....严景明.....魏谦....到底要干什么!” 董矩心中狂吼,这些内阁的阁员为何要去惹那个不该惹的人! 以至于给陛下招来了滔天大祸! 永历帝并未理会董矩的哭嚎,那漠然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来了!仙神......显圣?!” 话音一落,他猛地挥袖打乱丹炉上方的烟气。 随后单手一擒,将烟气凝聚于掌心当中,最终竟隐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只见一方素朴后院,一道顶天立地的女冠虚影,清气流转,道韵天成,仿佛自亘古而来又似超脱于此界之外。 而在那虚影脚下,一道明黄色的卷轴,正落在尘埃与血污之中。 “好...好得很啊。” 永历帝胸中怒火腾的就起了,脸色是阴沉似水。 那道由内阁阁员意志与大魏国运凝聚的镇字真意,虽说是他默许的,可居然就如此轻易地碾碎了? 那山野散修背后站着的女仙虚影,究竟是何等存在? “董矩!” 想到这里,永历帝将烟气握散,突然朝着殿外喊了一声,话语带着尖厉。 闻声董矩急忙起身,生怕陛下看不到自己,口中喊道:“老奴在!” “传旨给徐州布政使杨延清、按察使林文正!” “即刻点齐徐州卫所所有兵马,给朕.......” 永历帝双眼血红,右手抬起,五指箕张,如同要隔空扼住清宁府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山野道士的喉咙。 “把那个......那个藐视天威、亵渎圣旨、祸乱纲常的妖道陈任!” “押!解!进!京!”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声浪震得丹炉内的火焰都猛地一缩。 “朕要亲自将他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董矩在听到押解进京四个字时,浑身鸡皮疙瘩炸起,他知道此时的陛下很是愤怒,可绝不能让徐州的官兵去送死啊。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董矩连声劝阻,想让陛下收回成命,见陛下依旧是无动于衷,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喊道。 “陛下!老奴斗胆有话要说!哪怕说完陛下要将老奴千刀万剐,老奴也要说!” 闻言永历帝眉头紧皱,但还是示意让董矩说。 见此董矩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内阁那群蠢材派出去的人,哪里是去宣旨!” “分明是假传圣意,曲解圣心,裹挟天威,行那自取灭亡的蠢事!”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双眼直视永历帝,语速极快,字字泣血。 “陛下您想想,您赐下的是何等恩典?!” “清宁府一府之地,划为道扬,赐清宁观匾额、户部特支供奉、地方官府不得干预!” “镇邪司巡查亦需得其首肯,此乃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倚重!何等的皇恩浩荡!” 董矩越说越愤恨。 “这旨意,分明是陛下您洞烛先机。” “看出那山野道士道法通玄,乃是涤荡妖氛、护佑一方、乃至襄助陛下窥探天道的国士。” “是陛下您胸怀四海,欲以诚心感召,引其为臂助,参那长生大道啊。” “可恨那柳佩文,利令智昏,鼠目寸光!” “还有内阁的那些人,他们定是畏惧那陈道长神通广大,恐其势大难制,更恐其得了陛下圣眷,动摇他们手中权柄。” “这才在圣旨之中,暗藏祸心。” “他们这是假借陛下天威之名,行那试探、威慑、乃至挑衅之实。” “他们是用陛下的恩旨当幌子啊.....” 董矩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替陛下委屈的悲愤。 “陛下,圣旨坠尘,非陛下之过!非皇权之弱!” “实乃内阁诸公和那柳佩文自取其辱,连累了陛下的天威啊!” 董矩这番哭谏,在永历帝看来很是满意,他刚才所言所表皆是假象,未得不过就是一个台阶罢了。 内阁本就是默许的投石问路,柳佩文不过是探路的石子。 如今石头碎了,路探出了深不见底的悬崖,这责任自然不能由他来背了。 待董矩说完,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丹房内,死寂无声。 第167章 九鼎丹砂求永寿,八方饿殍化轻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哼笑从头顶传来。 “好一张利嘴。” 永历帝又恢复了那种玄之又玄的飘忽,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 他缓缓起身来到董矩身旁,低头看着他轻声说道。 “董矩,你是在教朕做事?” 闻言董矩连连磕头回道:“老奴不敢!老奴万死!” “万死?呵......” 永历帝抬起眼皮,嘴角带笑。 “你方才所言,内阁曲解圣意,柳佩文假传天威,行此愚行,辱没天威倒也有几分道理。” “至于徐州卫所兵马.....” 永历帝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随即朝外走去,来到玄明宫的大门处。 他负手而立,明黄道袍在风中微动,三千发丝被吹拂,却拂不去眼底的杀意与屈辱。 “罢了。” 这两个字,从永历帝口中挤出,带着疲惫与不甘。 杀意与屈辱最终也被隐忍所取代,他只得不停的在心中安慰自己。 这不是退让! 这是以退为进,是忍辱负重,是为了攫取长生道果,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圣旨蒙尘,天威受挫! 这奇耻大辱,岂能无声无息地咽下? 他需要一个足以平息朝野议论、震慑蠢蠢欲动之心、更要向那山野道士展示他“公允”的替罪羊。 “董矩,传朕口谕。” “柳佩文身为钦差,代天巡狩,不思体察圣心,宣化皇恩。” “竟敢曲解圣意,包藏祸心,擅权妄为。” “激怒仙真,致使圣旨蒙尘,天威受辱,更险些酿成社稷倾覆之滔天大祸。” 四顶大帽,层层加码,罪状清晰,让柳佩文从钦差大人瞬间变成了包藏祸心、欺君罔上的首恶。 “着!” “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弘图、镇邪府指挥使骆养性,持朕金牌,即刻启程徐州。” “锁拿钦差柳佩文,及其随行所有官吏、兵丁!剥去官服,打入囚车!押解回京!” “一应同党,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品阶高低皆交付三法司、镇邪府,严审!” 董矩听得浑身发冷,他也是明白了,陛下哪里是被自己“说服”? 陛下根本就是在顺水推舟,借自己的口,撇清自己。 自己那番话,不过是递上去一把锋利的刀。 柳佩文必须死得足够“精彩”,足够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借一颗人头,重塑帝王“明察秋毫”、“绝不姑息”的威严。 平息朝议,震慑内外,更要告诉清宁府的那位。 看,朕是公正的,罪魁祸首朕已严惩,朕对你的“恩典”依旧有效,莫要再生事端。 帝王心术,杀人不见血,诛心于无形! “至于内阁首辅严景明、次辅魏谦......” 一想到这两人,永历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驭下不严,失察渎职。” “着即闭门思过,非朕亲诏,不得离府半步!” “一应印信、文书往来,皆由司礼监监管,待柳佩文案水落石出,再行论处!” 闭门思过!监管印信文书! 董矩站其身后,心中对陛下的帝王术是连连赞叹。 一是平息物议,陛下展现了绝不姑息的姿态,堵住了朝野非议之口。 看,连阁老都因“失察”被严惩了! 二是震慑朝堂,连根深蒂固的内阁阁老都被软禁府中,还有谁敢再妄议圣意、阳奉阴违? 三是掌控中枢,借机将权力暂时收归己手,削弱了文官。 四是预留筹码,严、魏二人成了陛下手中一张可以随时丢弃的驹。 若局势需要稳定,可轻罚或赦免以示宽仁,若不需要亦可重处。 “还有那清宁府.......” 永历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再次落向那遥远的徐州。 “一府道扬之旨,乃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 “着有司按旨意全力襄助陈任筑观修行,镇守地方,所需供奉,户部特支即刻拨付,不得延误。” “老奴明白!” 董矩垂首,心中很是感慨,陛下一连三道旨意只为了去赌一个长生久视的希望。 咽下耻辱,抛出重臣权柄,撒下真金白银,只为稳住那座道观里那个能为他打开长生之门的人。 玄明宫的大门处,永历帝负手而立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无比孤独,又无比决绝。 “长生啊.....” 永历帝心中暗暗念叨着,为了它,九五之尊都可以暂时蒙尘。 这万万人之上的威严可以暂且收敛,甚至这煌煌大魏的国运,亦可押上赌桌! 他最后望了一眼徐州的方向,双拳紧攥,若不是绝地天通,若不是飞升不了上界,若不是皇帝无法修行。 自己又怎么会如此屈辱,只希望那个山野道士能给他带来长生! 想到这里,永历帝缓缓转身踏入玄明宫的阴影之中。 吱呀! 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座囚笼,将永历帝关了起来。 唯有丹炉中的火焰,在永历帝重新盘坐于蒲团的身影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 真可谓丹炉烟袅蔽朱门,不念人间万骨沉,九鼎丹砂求永寿,八方饿殍化轻尘。 第168章 断尾求生 严景明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份关于徐州漕粮改道的奏疏,批了着户部再议。 次辅魏谦坐在下首,正端起一盏雨前龙井,茶盖轻撇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神。 其余几位阁臣或低头疾书,或凝神细阅,值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清宁府划为道扬.........” 严景明的声音陡然打破了值房的宁静。 他将批好的奏疏推到一旁,目光扫过几位同僚,叹了口气道。 “圣心难测,却也未必不是一步好棋。” “柳佩文持节而去,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他话未说完,魏谦已放下茶盏,接口道:“首辅所言甚是,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清宁府弹丸之地,予他作道扬,是皇恩浩荡。” “柳御史是福是祸,就看他如何把握了。” 闻言李木仁捋着长须,沉吟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咱们的试探,会不会得罪那道士,毕竟他手段过于诡谲莫测。” “神将、巨兽....至今思之犹觉心惊。” “柳御史此行,恐非坦途。” 兵部尚书卢远亭冷哼一声。 “妖道再诡,终是血肉之躯,圣旨所至,便是煌煌天威!” “他若不尊,自有镇邪府精锐、卫所劲卒伺候。” “柳佩文持圣旨,便是陛下化身,他敢动柳佩文一根汗毛,便是谋逆大罪。” 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严景明眼皮微抬,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手指摩挲着案上那青玉镇纸。 魏谦则重新端起茶杯,雾气再次朦胧了他的视线。 值房内短暂的争论平息过后,就在这一片谋算的静谧中。 轰! 毫无征兆!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威压,轰然撞碎了内阁值房那扇象征着大魏最高权柄的木门。 “噗!”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不好?!” 值房内瞬间大乱! 首辅严景明首当其冲,这位执掌大魏中枢数十年的老人,浑浊的双眼在死亡威胁降临的刹那,猛地爆发出精芒。 他非止权相,更是儒门当世仅存几位触摸到治国之境的大儒之一! 严景明那只握青玉镇纸的手一紧,随即一股“势”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 这股“势”,凝聚了帝国数十载的兴衰荣辱,凝聚了无数奏章批阅的权衡决断,凝聚了朝堂倾轧间的进退之道。 身周丈许之地,那些席卷而来的木屑、纸片、瓷器在进入“势”时,速度骤然变得缓慢。 倾倒的书架、砸落的典籍被强行凝固,悬停在半空。 几乎在严景明爆发的同一刹那。 “养吾浩然气,沛乎塞苍冥。” 次辅魏谦猛地一拍茶杯,便见一缕文气自他天灵喷薄而出。 化作一口巨钟虚影,钟体四面,赫然铭刻着礼、义、廉、耻四个斗大的金色真言! 铛! 一声洪钟巨响,响彻整座京城。 “礼崩乐坏,乾坤倾覆,礼乐何在?” 礼部尚书赵逸尘引吭长啸,周身腾起的文气空中急速交织,化作一架青铜编钟虚影! 钟架古朴,十二律吕钟体悬垂,无声而宏大的礼乐之音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试图抚平、中和那股威压。 “纲纪法度,铁锁横江,刑狱之威,镇!” 刑部尚书高正此刻煞气绕体,但这煞气并非血腥,而是代表着大魏律法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并指如剑,凌空疾书,暗红色的文气自指尖而出,竟在空中凝成一道道锁链虚影! 锁链之上,律、令、刑、狱等血色篆字纵横交错地布设在值房空间之中,试图以大魏律法强行束缚那威压。 “将士英灵,血染征袍,兵戈之气,聚!” 兵部尚书卢远亭怒目圆睁,一声暴吼。 由无数破碎刀枪剑戟、染血旌旗、乃至模糊将士英魂虚影组成的阵法如同绞肉磨盘,疯狂地消耗着威压。 “薪火相传,众志成城,吏治清明,凝!” 吏部尚书李木仁,这位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天官”,双手掐动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一缕温和的文气从他身上蔓延而出,这些丝线缠绕在魏谦的巨钟、赵逸尘的编钟、高正的律令锁链、卢远亭的阵法之上。 将六位大儒的文气串联、叠加在一起。 就在六位阁员文气勾连、各显神通,要硬撼那不可测之威时,那威压却又毫无征兆地退去了! 哗啦啦! 悬停在半空的书册卷宗、碎裂的瓷器、倾倒的桌椅,轰然砸落。 严景明身体一个踉跄,“势”一散,他猛地向后跌坐在太师椅上,握着青玉镇纸的手微微颤抖。 魏谦身前那口由礼义廉耻四字真言凝聚的巨钟虚影发出嗡响化作点点金芒消散。 他手中的茶杯早已在刚才的爆发中拍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割破了手掌。 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铛!铛!铛! 礼部尚书赵逸尘的那架青铜编钟虚影急促地响了几声,随即崩解成漫天光点。 他引吭长啸的余音戛然而止,脸色煞白如纸,喉头滚动,强忍着没有呕出血来。 “呃!” 刑部尚书高正闷哼一声,那由律令刑狱血色篆字凝聚的锁链寸寸断裂,反噬之力让他如遭重击。 连退数步,后背撞在墙壁上,才止住颓势,嘴角已然溢出一缕鲜血。 卢远亭最是凄惨,他那由兵戈杀伐之气凝聚的阵法在威压消散的瞬间,反噬最为猛烈。 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萎顿在地,气息衰败下去,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李木仁那串联各方的文气丝线,在威压消失的同时也跟着消散,他出力最少,反而并没什么事。 值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喘息声、咳嗽声以及物品落地后的滚动声。 六位执掌大魏最高权柄的阁员,此刻个个狼狈不堪,官袍凌乱,气息紊乱。 “咳.....咳咳...” 严景明咳嗽几声,他抬起手,指向门口说道。 “那...那威压..在何处...” 闻言魏谦看向赵逸尘。 “赵尚书,那...那编钟余响...响向何方?” 赵逸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时,眼中带着惊悸和明悟。 “徐州!清宁府!” “又是清宁府!” 卢远亭挣扎着抬起头,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 “那妖....那妖道又召来了什么?!” 赵逸尘刚要言语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名钦天监保章正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中拿着钦天监的急报来到严景明的面前。 “阁老!” 保章正声音发颤,双手将急报高高捧过头顶。 “钦天监浑天仪裂纹遍布,星斗皆指向徐州清宁府!” “监正言仙神之威,恐有倾覆之祸!” 轰!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值房内炸开。 严景明剧烈咳嗽几声,保章正带来的消息,只有浑天仪崩裂和仙神之威的警告,并未提及圣旨的状况。 但这“倾覆之祸”四字,结合那瞬间降临又退去的威压,其含义已不言自明。 柳佩文的宣旨,必然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失败,他此刻仿佛看到了大魏万里江山正在寸寸崩裂。 “圣旨如何?” 魏谦抬起头,顾不上手掌被瓷片割裂的痛,连忙问道。 “柳佩文呢?急报里可曾提及圣旨与他的安危?” 保章正摇了摇头。 “星斗指向徐州清宁府,并未提及圣旨和柳大人情形。” 卢远亭听到保章正的回答,咬着牙说道。 “还用问吗,定是那妖道抗旨不尊。” 礼部尚书赵逸尘方才以礼乐之音感应方位,心神与那威压有过短暂的接触,此刻感受最深。 “非此界之力啊...” 魏谦扫过一片狼藉的值房,最后目光落在严景明身上。 “严阁老...这威压恐怕已然震动朝野,波及全境。” “陛下雷霆之怒,顷刻将至。” 魏谦沉吟片刻,挥手让保章正退下,看着眼前的众人郑重说道。 “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第169章 陛下口谕 “疏中言明内阁诸臣,识人不明,虑事不周,未能体察圣心深远。” “请旨将柳佩文及其所有随行人员,即刻锁拿进京!” 听到魏谦的话,严景明思索良久,才说道:“行吧,唯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其余四位阁员相视看了一眼,皆言附议。 “好!” 魏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木仁兄,就请你来拟疏吧,言辞务必恳切,详述徐州凶险、仙神威压。” 务必让陛下明白,非内阁无能,实乃对手过于非人!” 闻言李木仁暗叹了口气,让他领衔上书,是真整啊。 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了,只得走到书案旁,铺开素绢,提笔蘸墨。 刚要书写的时候,又走进来一人。 这次进来的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他扫了一眼内阁值房的残样,先是关心的朝各位大人问道。 “各位阁老,这威压突然降临,可曾伤着?” 严景明摆了摆手。 “无妨,劳公公挂心了,可是陛下有旨意?” 那随堂太监微微躬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道:“陛下听闻钦天监浑天仪示警,星象大凶,指向徐州。” “又感玄明宫丹气震荡,心知有异,甚是忧心内阁诸位大人安危,特命老奴前来探视。” 言毕,他便不再去看诸位阁员的脸色,直起身喊道。 “陛下口谕!” 听到陛下有旨意,魏谦、赵逸尘、高正、卢远亭、李木仁,连同严景明在内,无论伤势轻重,都纷纷起身,整理衣冠,等候听旨。 “臣等恭聆圣谕!” 见状随堂太监清了清嗓子,只面朝赵逸尘等人说道。 “内阁诸臣,夙夜在公,劳心国事,朕心甚慰。” “然徐州清宁府之事,波谲云诡,牵动天象,凶险莫测,远超常理。” “柳佩文持节宣谕,本为代朕布恩,安抚地方,沟通仙凡。” “今闻天象示警,丹炉异动,朕心实忧!” “恐柳佩文行事或有差池,未能体察朕怀柔之本意,亦未能审慎应对那方外玄奇之力。” “致使局面陡生变故,凶险骤临!” “着内阁即刻详查柳佩文宣旨前后所有行止、文书往来、随员言行!” “凡有轻慢、狂悖、擅权、曲解圣意、乃至包藏祸心之举,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品阶高低,务必一查到底,据实详奏!” “内阁诸卿,当以此事为鉴,倍加勤勉,明察秋毫,替朕分忧,为社稷谋安!” 口谕宣毕,值房内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直接的问罪斥责,甚至没有提及“请罪”二字。 但这道口谕,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内阁心惊。 陛下首先肯定了内阁的“辛劳”,暂时保住了内阁的体面。 紧接着,陛下将徐州之变的根源,直接指向了柳佩文的行事差池。 详查柳佩文宣旨前后所有行止...这句话与魏谦之前构想的罪名几乎一致。 并且要求内阁坐实,将所有的污水都泼给他。 魏谦眼神闪烁,心中念头急转。 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务之急是把柳佩文查个底掉。 赵逸尘、高正、卢远亭、李木仁几人也是明白了这道口谕的分量。 “臣等...” 严景明带头领旨,其余阁员也紧随其后拜谢道。 “谢陛下圣恩,陛下体恤臣等,明察万里,臣等感激涕零,惶恐无地!” “臣等必当谨遵圣谕,夙夜匪懈。” 然而,他们的感激之辞尚未说完。 那随堂太监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宣起或退下,反而微微抬了抬手,声音也压低了些,打断了阁老们的谢恩。 “诸位阁老且慢谢恩,陛下还有口谕。” 值房内刚刚因第一道口谕而稍缓的气氛再次凝重下来,魏谦和严景明眉头紧锁。 赵逸尘几人更是心头一沉,刚刚站直的身体又躬了下去。 那随堂太监的眼神在六位阁老惊疑不定的脸上扫过,才缓缓开口。 “大魏京城数百年来相安无事,可如今竟遭外邪侵扰,此乃前所未有之骇事!” “足见徐州妖氛之炽已非寻常人力可抗。” “尔等阁臣,身负辅弼之重,执掌天下机枢。” “遇此大变,竟未能先机洞察,亦无有效应对之策,致使中枢震荡,天象示警,实属失职!” “朕体念尔等平素辛劳,且此番变故确实诡谲非人,故暂不问尔等失察、无能之罪。” “然,国体受辱,首辅严景明、次辅魏谦识人不明,驭下不严,即刻于值房内闭门思过!” “非朕亲诏,不得离府半步!” “期间,各地奏疏皆由李木仁等阁员等先行照看。” “待柳佩文案水落石出,再行论处!” 太监看了一眼严景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又看了看魏谦温和的说道。 “严阁老,魏阁老,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