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黄昏,还未散尽的余晖洒在曲曲绕绕的羊肠小道上,李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尖浸出来的汗水,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经过村头,几个老汉、婆子围坐在一起聊闲,远远的看见了李意的身影儿。
“意丫头啊,怎么没和你家爷几个一起回来,地头的活计还没完?”一个年岁稍小的汉子招呼着问。
“祥叔,地头的活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爹让我先回来和我娘搭把手,准备晚上的吃食,”李意腼腆的笑着回了话,小步快走的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阵香味,李意寻着味儿进了厨房,看见她娘正在和面,
“娘我回来啦,晚上吃啥呀,我爹他们说,把剩的那点麦,都割完再收拢了回家”,李意边说边掀开了锅盖子,
“手扯面浇上酸柿子炒鸡蛋,今天大家伙都累了一天,得吃点好的”,李氏乐呵呵的说道,李意的母亲也姓李,名青鱼,虽然她父母同姓,但却不同宗,李氏是从外地逃荒至此地,后经人说媒嫁给李二的。
“今年把这茬麦子收了,趁着新麦粜出去换点钱,再加上家里攒的,赶紧给你大哥张罗个媳妇,”李氏越说越想,越想越高兴,恨不得新媳妇明儿个就进门了,
“娘,给哥娶媳妇记得选个和你一样好的,我先去井里打点水,一会爹和哥他们回来好洗洗。”
李意觉得她娘真是顶顶勤劳能干又老实本分的好妇人,一个人操心一大家人的吃穿住行,家里家外拾掇的干干净净,村里谁人提起来不说李二取了个好媳妇儿。
李意家住李家庄,村如其名,姓李的人家占了近一半,李意家一共六口人,李青鱼和李二两夫妇,生了两儿一女,上头还有个李二他娘要养,大儿子李衡年十九,二儿子李河年十七,小女儿李意年方十二岁。
李衡学业有成,两年前便已过了童生试,学堂里的夫子赞他‘勤学不缀,沉稳持重,若能定住心思,再苦读几年,定能功名加身’。
李二夫妇俩虽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却非常注重三个孩儿的学业,哪怕李意是个女孩儿,也不曾有丝毫偏心怠慢,用他俩的话来说,自己个儿一辈子在黄土里刨食儿,肚里没墨水,手上没手艺,就算有别的出路,也把握不住,不想三个孩子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
所以老大衡哥读书有天分,他们就花着束脩尽力把他送到最好的书塾,老二河哥本来也是早早上了书塾,奈何他玩儿心大,让他读书比做苦力还煎熬,便放弃了这条路。
李意先在村里的小学堂读着,早先她哥课业不重的时候,时常督着李意读书练字,这两年,就算全力准备乡试无暇顾及她,也时常捎带着书本、字帖回来给她用。
李意刚用小桶挑了些水回来,李二他们几个爷们拿着农具就进家门了。
“爹、哥、二哥,娘已经做好饭食了,今天吃的是白面面条,你们快来洗洗再吃饭”,李二虽然很累,但还是笑吟吟地夸自家闺女儿,
“意娘,真懂事儿,水都给爹备好啦,爹没白疼你”,李二是老父亲疼闺女儿,自家的怎么都是亲的香的。
“李意,过来给我抹一下后背,”李河急哄哄的想擦完去吃饭,拧个布把水都撒了一院子,
“不急,饭又跑不了,”李氏倚在门边道,
“娘,快给我下面,饿死我了,快去”,李河催促着,
“爹今天也累着了吧,您先吃完早点睡”,李衡瞥了李河一眼正色道,
说话间,李氏就端了两大碗手擀面上来,一家人已经收拾好围坐在桌边,擎等着吃饭,
她一碗递给自家男人,另一碗犹豫着,按长**序应该先给衡哥,但又顾及着河哥的脾气,
“让老二先吃吧,我等着第二锅和您和意娘一起吃”,衡哥素来有当大哥的风范,
李河哼了哼鼻子,从他娘手里夺过碗,去院墙跟处蹲着吃去了,李二夫妇俩暗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
李意虽小,心里也明镜似的,白天爹心疼闺女在日头下晒着,想着她年龄小,舍不得让她干重活,早早让她回家歇着,说是回来帮忙做饭,其实哪用得着她,她娘早就料理好了,
哥平常要顾学业,爹娘便甚少让他料理农活,二哥看在眼里,觉得有人疼大的,有人爱小的,自己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里更是不平。
偏他自己还是个立不住的,送他读书读不出来啥名堂,又重礼送他去镇上的木工家拜师学手艺,他嫌人家家规矩多,又总和别的学徒起冲突,最后被人撵回家来,送的礼也打了水漂。
但平心而论,李意觉得爹娘对三个孩子的心是一样的,哪怕平日里二哥性子急躁,对待爹娘不假辞色,他俩也是尽力教导,耳提面命,期望他改改性子,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半个时辰后,大家都陆续进屋睡觉了,李二夫妻俩躺在床上商量。
“把这批新麦粜了,加上之前攒的家当,先给衡哥说个媒,衡哥儿今年都十九了,再不娶亲都耽搁了,还有河哥儿呢”,李氏徐徐说道,
“九月份衡哥儿就要上考场,别分了他的心,之前不是让周媒婆寻摸着嘛,有合适的,等孩子出完考场咱们就商定下聘,明年开春就把新媳妇儿迎回来”,李二吧嗒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一团纱雾,
李氏:“盼望着衡哥得个功名,给他物色娶亲也有更好的门户,不然就咱家这光景,他没有个功名在身,唉~”
李二:“手里攒的这点钱,先给孩子办了大事我才能安心啊,不然几只眼睛盯着呢!”
李二:“再说老二,他贯是个小心眼的,老大迟迟没着落,再耽误了他,他且要闹呢,今日在地头,我不过心疼意娘,让她去树荫下歇会,老二都脸色难看,怪我偏心呢!”
听着这话,李氏更是神色郁郁,意娘一个小姑娘就算偷懒能落下多少活,自己这个二儿子真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李氏:“而且农忙时间过了,你大哥肯定要把你娘送回来。”
李二:“送回来就好好养着,再怎么着也是我亲娘呀。”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私语声渐息,双双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不过寅时,此起彼伏地公鸡啼鸣就打破了小村庄的沉寂,李家庄的村民早早地忙活了起来。
炊烟袅袅,不时有三五村民结伴向地里走去,要把剩下麦子收完,也有早早割完麦子的,已经跑向村里的晒谷场开始占位置了,趁着时候还早,日头不毒,抓紧时间干活,不然日上三竿,晒得人的皮都紧绷发疼。
割麦、晒麦、脱壳、清洗、磨粉,都是庄户人每年必做的农活,虽没有什么大的技术含量,唯手熟尔,但只有经过这一道道的工序,麦子才能变成白花花的面粉,供人入口。
今年李二家,打算趁着新粮价高,除预备的过冬口粮和田赋以外的粮食,都换成银钱。
李意起了个大早去村里的晒谷场占位置,好让爹娘多睡会。
晒谷场里,已经有三五户人家在忙活了,李意赶紧拿着石块标记占位置,等着自家人把麦子运过来。
“意娘,意娘,”一个和李意年岁相近的小姑娘也跟着自家大人来了晒谷场,看见自己的小伙伴高兴的喊了两声,
李意也应声道,
萍萍是个可爱的圆圆脸的小姑娘,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小小的眯缝眼见人咧嘴就笑十分喜庆。
两个人在晒谷场的空地上闲坐着,萍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意娘,我听我堂姐说,她们摘野葱去镇子上卖,卖了好几文钱呢,我们也试试,我想买糖葫芦吃。”
意娘:“野葱原来也能卖钱吗?”
第二日,意娘起了个大早和萍萍一起进山采野葱,俩人把两个小背篓装的满满的,跟着村里卖豆腐的张大爷去镇上了。
“萍萍,咱们拿上野葱去早市卖,那里肯定有很多卖菜的摊位,”意娘道,
萍萍笑着答好,眼神滴溜溜的看着卖吃食的摊位。
旁边的张大爷见两个小丫头有商有量的做买卖,不禁发笑;“丫头们,一会到了市集不要乱跑,卖完了赶紧回来找我。”
两个丫头守着集市,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过卖了几文钱,眼看早市就要结束,还剩了大半。
“萍萍,你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转转,”意娘背着另一个背篓起身,
“意娘你去哪儿,张爷爷不让咱们乱跑”,萍萍语气略急,话还在嘴边,就见意娘已快步走了很远,
意娘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琢磨,这野葱寻常人家买来也不过吃个新鲜,一顿也用不了几根,剩下这么多,不知能不能卖去酒楼。
想到这儿,说干就干,意娘就向着镇子中心走去。
天香酒楼是繁山镇最大的酒楼了,以前大哥在镇上读书时,意娘来过几次镇上,知道大体方位,意娘背着背篓缓步绕到酒楼后巷,现在这会子,看到不少商贩在后巷拥着送货,拉着鲜货的驴车横停着,各色贩子在摆弄自家的菜品,意娘站在最外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多会儿,一个大厨模样的师傅带着一个伙计,开了后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