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即安》 第1章 第 1 章 落日黄昏,还未散尽的余晖洒在曲曲绕绕的羊肠小道上,李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尖浸出来的汗水,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经过村头,几个老汉、婆子围坐在一起聊闲,远远的看见了李意的身影儿。 “意丫头啊,怎么没和你家爷几个一起回来,地头的活计还没完?”一个年岁稍小的汉子招呼着问。 “祥叔,地头的活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爹让我先回来和我娘搭把手,准备晚上的吃食,”李意腼腆的笑着回了话,小步快走的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阵香味,李意寻着味儿进了厨房,看见她娘正在和面, “娘我回来啦,晚上吃啥呀,我爹他们说,把剩的那点麦,都割完再收拢了回家”,李意边说边掀开了锅盖子, “手扯面浇上酸柿子炒鸡蛋,今天大家伙都累了一天,得吃点好的”,李氏乐呵呵的说道,李意的母亲也姓李,名青鱼,虽然她父母同姓,但却不同宗,李氏是从外地逃荒至此地,后经人说媒嫁给李二的。 “今年把这茬麦子收了,趁着新麦粜出去换点钱,再加上家里攒的,赶紧给你大哥张罗个媳妇,”李氏越说越想,越想越高兴,恨不得新媳妇明儿个就进门了, “娘,给哥娶媳妇记得选个和你一样好的,我先去井里打点水,一会爹和哥他们回来好洗洗。” 李意觉得她娘真是顶顶勤劳能干又老实本分的好妇人,一个人操心一大家人的吃穿住行,家里家外拾掇的干干净净,村里谁人提起来不说李二取了个好媳妇儿。 李意家住李家庄,村如其名,姓李的人家占了近一半,李意家一共六口人,李青鱼和李二两夫妇,生了两儿一女,上头还有个李二他娘要养,大儿子李衡年十九,二儿子李河年十七,小女儿李意年方十二岁。 李衡学业有成,两年前便已过了童生试,学堂里的夫子赞他‘勤学不缀,沉稳持重,若能定住心思,再苦读几年,定能功名加身’。 李二夫妇俩虽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却非常注重三个孩儿的学业,哪怕李意是个女孩儿,也不曾有丝毫偏心怠慢,用他俩的话来说,自己个儿一辈子在黄土里刨食儿,肚里没墨水,手上没手艺,就算有别的出路,也把握不住,不想三个孩子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 所以老大衡哥读书有天分,他们就花着束脩尽力把他送到最好的书塾,老二河哥本来也是早早上了书塾,奈何他玩儿心大,让他读书比做苦力还煎熬,便放弃了这条路。 李意先在村里的小学堂读着,早先她哥课业不重的时候,时常督着李意读书练字,这两年,就算全力准备乡试无暇顾及她,也时常捎带着书本、字帖回来给她用。 李意刚用小桶挑了些水回来,李二他们几个爷们拿着农具就进家门了。 “爹、哥、二哥,娘已经做好饭食了,今天吃的是白面面条,你们快来洗洗再吃饭”,李二虽然很累,但还是笑吟吟地夸自家闺女儿, “意娘,真懂事儿,水都给爹备好啦,爹没白疼你”,李二是老父亲疼闺女儿,自家的怎么都是亲的香的。 “李意,过来给我抹一下后背,”李河急哄哄的想擦完去吃饭,拧个布把水都撒了一院子, “不急,饭又跑不了,”李氏倚在门边道, “娘,快给我下面,饿死我了,快去”,李河催促着, “爹今天也累着了吧,您先吃完早点睡”,李衡瞥了李河一眼正色道, 说话间,李氏就端了两大碗手擀面上来,一家人已经收拾好围坐在桌边,擎等着吃饭, 她一碗递给自家男人,另一碗犹豫着,按长**序应该先给衡哥,但又顾及着河哥的脾气, “让老二先吃吧,我等着第二锅和您和意娘一起吃”,衡哥素来有当大哥的风范, 李河哼了哼鼻子,从他娘手里夺过碗,去院墙跟处蹲着吃去了,李二夫妇俩暗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 李意虽小,心里也明镜似的,白天爹心疼闺女在日头下晒着,想着她年龄小,舍不得让她干重活,早早让她回家歇着,说是回来帮忙做饭,其实哪用得着她,她娘早就料理好了, 哥平常要顾学业,爹娘便甚少让他料理农活,二哥看在眼里,觉得有人疼大的,有人爱小的,自己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里更是不平。 偏他自己还是个立不住的,送他读书读不出来啥名堂,又重礼送他去镇上的木工家拜师学手艺,他嫌人家家规矩多,又总和别的学徒起冲突,最后被人撵回家来,送的礼也打了水漂。 但平心而论,李意觉得爹娘对三个孩子的心是一样的,哪怕平日里二哥性子急躁,对待爹娘不假辞色,他俩也是尽力教导,耳提面命,期望他改改性子,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半个时辰后,大家都陆续进屋睡觉了,李二夫妻俩躺在床上商量。 “把这批新麦粜了,加上之前攒的家当,先给衡哥说个媒,衡哥儿今年都十九了,再不娶亲都耽搁了,还有河哥儿呢”,李氏徐徐说道, “九月份衡哥儿就要上考场,别分了他的心,之前不是让周媒婆寻摸着嘛,有合适的,等孩子出完考场咱们就商定下聘,明年开春就把新媳妇儿迎回来”,李二吧嗒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一团纱雾, 李氏:“盼望着衡哥得个功名,给他物色娶亲也有更好的门户,不然就咱家这光景,他没有个功名在身,唉~” 李二:“手里攒的这点钱,先给孩子办了大事我才能安心啊,不然几只眼睛盯着呢!” 李二:“再说老二,他贯是个小心眼的,老大迟迟没着落,再耽误了他,他且要闹呢,今日在地头,我不过心疼意娘,让她去树荫下歇会,老二都脸色难看,怪我偏心呢!” 听着这话,李氏更是神色郁郁,意娘一个小姑娘就算偷懒能落下多少活,自己这个二儿子真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李氏:“而且农忙时间过了,你大哥肯定要把你娘送回来。” 李二:“送回来就好好养着,再怎么着也是我亲娘呀。”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私语声渐息,双双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不过寅时,此起彼伏地公鸡啼鸣就打破了小村庄的沉寂,李家庄的村民早早地忙活了起来。 炊烟袅袅,不时有三五村民结伴向地里走去,要把剩下麦子收完,也有早早割完麦子的,已经跑向村里的晒谷场开始占位置了,趁着时候还早,日头不毒,抓紧时间干活,不然日上三竿,晒得人的皮都紧绷发疼。 割麦、晒麦、脱壳、清洗、磨粉,都是庄户人每年必做的农活,虽没有什么大的技术含量,唯手熟尔,但只有经过这一道道的工序,麦子才能变成白花花的面粉,供人入口。 今年李二家,打算趁着新粮价高,除预备的过冬口粮和田赋以外的粮食,都换成银钱。 李意起了个大早去村里的晒谷场占位置,好让爹娘多睡会。 晒谷场里,已经有三五户人家在忙活了,李意赶紧拿着石块标记占位置,等着自家人把麦子运过来。 “意娘,意娘,”一个和李意年岁相近的小姑娘也跟着自家大人来了晒谷场,看见自己的小伙伴高兴的喊了两声, 李意也应声道, 萍萍是个可爱的圆圆脸的小姑娘,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小小的眯缝眼见人咧嘴就笑十分喜庆。 两个人在晒谷场的空地上闲坐着,萍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意娘,我听我堂姐说,她们摘野葱去镇子上卖,卖了好几文钱呢,我们也试试,我想买糖葫芦吃。” 意娘:“野葱原来也能卖钱吗?” 第二日,意娘起了个大早和萍萍一起进山采野葱,俩人把两个小背篓装的满满的,跟着村里卖豆腐的张大爷去镇上了。 “萍萍,咱们拿上野葱去早市卖,那里肯定有很多卖菜的摊位,”意娘道, 萍萍笑着答好,眼神滴溜溜的看着卖吃食的摊位。 旁边的张大爷见两个小丫头有商有量的做买卖,不禁发笑;“丫头们,一会到了市集不要乱跑,卖完了赶紧回来找我。” 两个丫头守着集市,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过卖了几文钱,眼看早市就要结束,还剩了大半。 “萍萍,你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转转,”意娘背着另一个背篓起身, “意娘你去哪儿,张爷爷不让咱们乱跑”,萍萍语气略急,话还在嘴边,就见意娘已快步走了很远, 意娘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琢磨,这野葱寻常人家买来也不过吃个新鲜,一顿也用不了几根,剩下这么多,不知能不能卖去酒楼。 想到这儿,说干就干,意娘就向着镇子中心走去。 天香酒楼是繁山镇最大的酒楼了,以前大哥在镇上读书时,意娘来过几次镇上,知道大体方位,意娘背着背篓缓步绕到酒楼后巷,现在这会子,看到不少商贩在后巷拥着送货,拉着鲜货的驴车横停着,各色贩子在摆弄自家的菜品,意娘站在最外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多会儿,一个大厨模样的师傅带着一个伙计,开了后院门。 第2章 第 2 章 严师傅是这天香楼的首席掌厨,为了保证菜品的质量,他每日都要亲自经手采买之事,今日也照旧。 半个时辰左右,后巷的贩子已散了大半,严师傅心里想着这王二家的小心思太多,虽然生意上是熟客,这次送来的绿菜下面居然裹着不新鲜的,正恼火着,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走了过来。 “大叔,还要菜吗”意娘边说编卸下背篓,给他展示绿油油的野葱, 野葱,一般商贩很少有往酒楼送这个的,一是天生天养的东西,量太少,不值得小贩费那个精力;二是山野里的玩意儿,怕上不得台面,所以严师傅也是第一次在采买时见到这物,顿时来了兴趣, 严师傅:“小丫头这野葱怎么卖?” 意娘:“您要多少呀?” 严师傅:“自然是都要啦,就这点东西还不够我们酒楼用一顿的呢,出个价吧!” 意娘估摸着背篓里还有个两斤多重,报了个十文的价格,严师傅一听觉得挺实在,也爽快利落的给了钱。 意娘手里拿着十文钱,心里乐开了花,忙问道“大叔明天还要吗,明天我还能来送,” 严师傅思索了一瞬说道:“今日上了菜品要看客人反应如何,明日怎样还不定呢,我不能答复你。” 意娘:“知道了大叔,那明日我还在此处等您,无论您要不要,我都备上!”意娘乐滋滋地跑回去找萍萍。 伙计看意娘走了,疑惑的问严师傅,“大师傅,这野物是不是有些不入流?” 严师傅撇了伙计一眼道:“这野葱作为调味可是一绝,比一般的小葱香多了,没有什么不入流的食材,只有不入流的厨艺,懂了吗。”严师傅趁机教导了一下伙计,又赶忙回到了后厨。 回到集市,意娘兴冲冲告诉了萍萍这个好消息,俩人算了一下一共卖了十五文,这对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来说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两个人各分了七文,还剩了一文钱,萍萍说酒楼是意娘找到的门路,这一文钱理应给意娘,意娘很高兴小伙伴这么明事理,但并没有要这一文钱,而是拿给了萍萍买糖葫芦。 意娘:“萍萍,这七文钱你怎么打算的?” 萍萍一边嗦着冰糖葫芦一边说:“我要自己留着买零嘴儿吃,羡慕死我堂姐她们。” 意娘拉着萍萍的手道:“这野葱谁都能采,不独我们,我们能全卖出去是因为有酒楼收,如果你堂姐她们知道我们这次赚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萍萍立即懂了,上次堂姐她们采的并不多还没卖完,只赚了几文钱,所以才炫耀般的告诉了自己,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和意娘把野葱卖给了酒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这里萍萍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意娘我会保密的。” 话说完,两个人连忙去寻张大爷,张大爷早已卖完了豆腐,在集市口等着她们了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中,李氏正忙着弄午间的饭食,见到女儿回来,不仅打趣道"我们家的生意人儿回来啦,有没有赚到银钱呀," 意娘都羞红了脸,凑到娘亲耳边悄声说道“赚了十五文,我和萍萍一人七文,” 李氏略有吃惊,意娘给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氏不禁重新打量了下自己的闺女儿,眼中更增添了喜爱。 “娘,你要替我和萍萍保密哦,谁都不要讲,这些钱也给你一起攒着,给哥娶媳妇儿,”意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娘亲, 听到这话,李氏眼泪都快掉下来,忙说道:"你自己留着当零花儿,哪儿用得着你的钱呦," 娘俩正说着悄悄话呢,李河走进来了,看见李意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疯丫头一上午跑哪儿去了,家里在晒谷场忙成啥样了,你可倒好,跑哪儿偷闲去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李河生得孔武高大,嗓门也粗,李意哪经得住他这一顿吼,吓得有些发呆, 李氏见此情形,不由恨声道:“你管她,我们当爹当娘的还没说话呢,轮的着你管她?” 李河一见自己娘护着李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与李氏叫嚷起来:“你们就惯吧,恨不得把她摆在供桌上了,” 李河吵嚷完,一摔门跑了,正在门口碰上了从晒谷场回来的李二, 李二见李河夺门而出,走进家门就看到抽噎着的闺女儿和脸红脖子粗的婆娘,听李氏细说了原委,知道了意娘的小生意,忙把姑娘抱在腿上擦小金豆,逗弄了两句,姑娘才露出笑脸,心下也不禁对二儿子生了恼怒。 李河不知道跑到哪儿去鬼混,中午都没回家吃饭,过了午后,看天气这一半天应是没有雨水,这麦子也不用收了,李二下午在家睡了一下午,晚上还要去晒谷场守夜呢,李意早上起了个大早,这会子也沉沉睡着。 今晨把麦子摊到晒谷场后,李衡就被李二夫妇俩赶回了县城,让他抓紧时间温书,准备两个月后的乡试。 李意昏昏沉沉的睁眼时,时间已至酉时正刻,父亲仍在歇息,李氏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吃完晚饭,李意收拾、打扫了厨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思索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李意觉得自己冥冥之中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家庄所在的清水县大山环抱,在这片广袤的山地中,大自然的馈赠无处不在, 群山连绵起伏,而李家庄背靠山林,山中有水有树,不知道有多少丰富的物产能像今日的野葱一样化作手里的银钱。想到这里,李意的小胸脯扑通扑通的跳着, 但豆蔻年华的小女儿家哪知其中艰险,这山林也不知暗藏着多少危机,朝需避猛虎,夕需避长蛇,李意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往往这世间之事,皆在人为,或许只有初生牛犊般的少年胆气才能成世间所不能! 李意心中所想十分简单,能小小的为家里做出一点贡献,能让父母少一些劳累,能让哥早早的娶上媳妇。若是经营得当,能为自己攒些银钱,那更是了不得。 这大庆国,民风开放,多有女子自立门户,可似男子般成家立业,招夫上门,但其中所耗却颇多。 意娘眼看,自己母亲被婆母百般搓摩,心中有过此想法,奈何家中两个哥哥尚未娶亲,家中决计拿不出如此多银钱,意娘只能在心里想想,可眼下若有机会,意娘定是愿意一试。 翌日清晨,两个小姑娘跟着张大爷踏着晨曦露水到了镇上。俩人直奔酒楼后巷,照旧等着严师傅和各色商贩做完生意。 严师傅忙完就招呼意娘过来:“小丫头,今日的野葱我也收了,最近这半个月每日都要两篓的量,一篓定价十文,你可愿意?” 意娘没想到一下子就拿到了半个月的生意,心里虽十分激动,但面色仍如平湖,略思考了一息,郑重地应了严师傅。 收了今日的菜钱后,意娘拉着萍萍的手往巷子外面走,等身影消失在严师傅他们的视线当中以后,二人才开心的尖叫了出来。 “意娘,每日采两篓,半个月我们也能赚到一百五十文,这可是一百五十文呐,要是让我阿娘知道,她嘴巴一定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萍萍手舞足蹈道, 一百文为一贯钱,十贯钱即为一两银子,村子里的庄户人家一年也不过赚得十几两,还是在如今天下太平,无灾无难得境地下。 意娘的小脸也激动得红扑扑得,但还算冷静,拉着萍萍的手道:“走,萍萍,我们在镇上四处转转。” 眼见两个丫头走远,伙计不解的问严师傅:“师傅干嘛要两个丫头片子供货,随便找个送山货的货郎就行了,” “这野葱本就是季节性的东西,我们要的量又那么少,送货的能日日清晨进山采买新鲜的给你吗?肯定是一次采上几十斤,一天送一点过来罢了”严师傅拧了拧伙计的耳朵,装作恨声道, “这野味吃的就是一个鲜字儿!”严师傅心上畅快,昨日上了新菜,一是野葱拌豆腐,食客们都说爽朗可口,二是野葱炒肉,更是爆香入味儿,这配菜用的值! 伙计觑着严师傅的神色:“昨日菜品走得好,东家夸您了呢,”严师傅不语,反手摸着额头老神在在的进门了。 意娘二人绕着镇子转了两圈,街巷间已渐渐热闹起来,早市的喧嚣从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买家的讨价还价声,街边的摊贩早占据好了位置,竹筐里摆满了新鲜的蔬菜,绿叶上还沾着露水, 路过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的蒸笼散发着白面包子的香气,二人不禁流下了口水,一人买了一个一文钱的大包子吃。 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二人心思都活泛了起来,吃着包子怔怔地思索着。 远处街巷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转头瞥见了意娘二人, 正疑惑间,看见意娘手里的大包子,转瞬变成了愤怒。正是意娘的二哥李河,李河心里暗恨,爹娘嘴上说着要攒钱给老大娶媳妇,连几文吃酒钱都舍不得给自己,倒有闲钱给这丫头片子买吃食, 李河哪能想到这是李意自己赚的,只想当然的认为父母处事不公了,身后的狐朋狗友搡了李河一把往前走,李河朝李意那个方向瞪了一眼,快步跟上了。 李意回到了家中,央求李二给她做了一个带锁的木头匣子,把手中的钱锁进了进去。 坐定,意娘打开功课开始温习,暑休,村里的小学堂放了假,最近事忙,功课上有些惫懒,要跟上进度,不然等大哥考完试回来,自己肯定被训诫的, 李意抖了抖,真是奇怪,李衡平素性子温和,但板起脸来,教训自己的样子,真是比爹娘还可怕。想到那个场景,李意也不敢再分心,沉浸在书本当中了。 第3章 第 3 章 热气蒸腾,午后太阳直射大地,经过三五天的晾晒,麦子已经完成了除湿,可以收拢便于贮存了。晒谷场里不论男女老少,接力上阵打包收麦。 李意家已经提前和粮贩打好了招呼,在晒谷场前就开始粜粮,换得了四两五贯钱,李氏紧紧握着钱袋子,李二和李河把自家留的口粮给搬回了家。李意跟在后面拿着木铲、麻袋等农具。 时间已至七月,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节,离李衡考试不到两月了,家里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李氏已经托着王媒婆在相看合适人家了。 “娘,这事无需着急,等十月放了榜再托人相看也不迟,”李意劝解她娘, 万一自家哥一次就中榜,身负秀才功名,前途不可限量,他在科考场上搏杀,家里怎可随意给他安排亲事,娶妻可是人生大事。 李二夫妇急于办成此事,一是顾及着河哥的情绪,二是李二他娘过几日就要从他大伯家回来了,不定要生什么幺蛾子。 但想着自家姑娘的话也有道理,又想着若是自家哥儿一次过试,说不定能为他求得门第更好,品貌更佳的媳妇儿呢, 想到这里,李氏也定了主意,等衡哥放了榜再相看,左右现下手里已有了银钱,心下也安定。 这几日,往酒楼送野菜的事情非常顺利,但这个小生意做不了太久,七月一过,地头的野葱就长老了,口感差得很,酒楼定是不会再收了。 午睡起后,已过申时,空气渐凉,李意和萍萍在山脚下四处瞎转,寻找新的出产。但山脚下已近人烟,就算有什么稀罕东西,也早被别人发现了,二人转悠许久也未有收获,不由有些气馁。 “意娘你看,那不是老乞丐嘛,”萍萍扯了扯李意的袖子, 李意偏首,看见了来人,所谓老乞丐其实并不是乞丐,他同样也是逃荒来到李家庄的,只不过孤身一人,不善交际且又不打理自身,便被孩童们起了个诨名,唤作老乞丐。 说来还和李意家有些渊源,据娘亲说,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正逢天下大乱,逃荒的路上兵荒马乱,她们一家人跟着灾民逃到清水镇地界,那老乞丐也在其中, 当时突遇一伙山匪,情急之下,外祖父母把她藏在一个枯树洞中,随后引开了追来的匪徒,她才活出命来。 那老乞丐也是命大,被贼人刺了一刀,竟有幸活了下来,随后他们二人便都定居在了李家庄。不过那人性子孤僻,与李家只算的上点头之交。李意只知他姓唐。 “唐爷爷好,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李意清脆的声音传来, “进山。”老头言简意赅, 一听到他要进山,李意眼睛都亮了,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唐爷爷能不能带上我们二人,我们保证不添麻烦,”李意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进山危险,别跟着,”老头儿不为所动, 见此情景,萍萍一把抱住唐爷的小腿,“老...唐爷爷求你了,带上我们吧,我们俩进山是有正事,不会乱跑的,” 李意也在旁边帮腔,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祈求,唐老头有些无奈,松开了去拉萍萍的手,萍萍一见老头态度软化,忙打蛇随棍上,一口一个唐爷爷,跟上了老头的步伐。 他们三人沿着小路,慢慢进到了林子深处,山峰连绵起伏,远处的山体被茂密的森林覆盖,此时虽处盛夏,林间确是凉意袭人。 唐老此行进山是为了捕猎,可带着两个小尾巴,估计只能抓些野鸡、野兔了, 山林的物产丰富,但意娘和萍萍都只忙着认路,不敢拾捡。 三人已步行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条小溪旁,不远处一只山鸡匍匐着饮水,听到有动静,扑腾着朝密林中飞去了,唐老转身拉弓搭箭奔着猎物而去,吩咐二人留在原地。 意娘眼尖瞅见了溪流转弯处,有一片红彤彤的山莓,忙招呼萍萍过去, 不过一刻钟,唐爷已得胜而归,手中拎着的正是刚才飞走的那只野鸡,估摸有个两斤左右,野鸡的尾羽颜色艳丽,此刻却沾染了几丝血迹。意娘二人也采了尽一斤重的山莓。 “唐爷爷你好厉害呀,还会射箭,” “是呀,这么快就捕到猎物了,比我爹厉害多了” 两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意娘边说边把把刚采的山莓放进溪水中洗净,递到唐老手中,唐老接过甩了一把水,扔进了口中,这山莓酸酸甜甜,十分解暑。 “该回村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踏上了返程, 这山间的道路湿滑,且多被杂草覆盖,不时便会被高处的枝条划伤肌肤,且天色渐沉,视线开始不甚清晰,意娘甚至听到了几声呜咽的狼嚎, 这一路来所见,实在是令意娘兴奋,山桃、蕨菜、山杏等各类野菜野果都可以为己所用,更有山鸡、野兔不时现身,可又面临着实实在在的难题,此处山林离自家已有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独身前来,实在过于凶险。 不由再次看向了前方的老人,试探着开口问,“唐爷爷,近日还会进山嘛” “这三五日不会了”意娘闻言有些失望,但仍旧打起精神来,询问山间之事。 从唐爷口中得知,山林中常有成群的野猪四处冲撞,再跨过一个山头,他还在那儿发现过老虎的踪迹。 这夏日进山,更受蛇虫鼠蚁之害,只一会,意娘身上都不知被叮了多少包,越听,意娘心下黯然。 唐老瞥见小姑娘神色,似无意般问了一嘴,“你二人进山所为何?” “进山有生意做,”萍萍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一路来受唐老指点,对他生了些许信任,又见意娘神色无异,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你们二人小小年纪,要银钱作甚?”唐老问道, 意娘说了家中现状,萍萍则是唯意娘马首是瞻,唐老不置可否,接下来一路无话,回到村中。 山莓不易放,意娘把这些山莓,隔着木桶浸在井水中,计划明日带到镇上卖掉。 翌日清晨,意娘照旧将准备好的野葱交付给严师傅,完事后又从背篓中拿出一小布袋山莓,递给严师傅。 “严叔,不是什么精贵东西,给您尝个鲜。”意娘甜滋滋的笑着, 严师傅随手抓了几颗,唔,滋味不错,也就收下了,心里暗笑道,“小丫头,还懂人情世故这一套。”但心下也颇觉熨帖。 便开口指点了一句,“这果子我们酒楼虽然不收,但你们可以到城中的糕点铺子看看,他们或许得用。” 二人离开了后巷,意娘却并没有向糕点铺子去,而是回到了熟悉的早市。萍萍疑惑,意娘则解释道,这山莓数量太少,二人合计着今日再进一趟山,采些山桃、山杏等果物,花样多些,或许商铺能看上眼。 剩的山莓在集市卖了三文钱,二人便回家了,来镇上的路二人已经走了多趟,后来就不麻烦张爷爷等了。 申时左右,两个小姑娘进了山,按照昨日的路线行进,无人带领,所以二人走的十分小心翼翼,意娘在前,一手拿着木棍探路,一手拨开路旁的枝桠。 可能昨日唐老带领她们走的区域较为安全,并未发现野兽出没,今日她们并未遇到突发状况,路遇许多野果,还采到了黑黝黝的桑葚,桑树顶的果实已然熟透,宛如一颗颗晶莹的宝石。 意娘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树顶,将臂距范围内的果实摘到框中,有臂不能及的果实就用力晃动枝干,萍萍早已在树下铺好了布子,哗啦一声,已经熟透的果子轻松的掉落到了布上。 将携带的容器装满,二人原路返回,采集了山杏、山桃各半筐,山莓、桑葚、野葱各一个布兜子。 回到村子附近,此时天色还亮,村头坐了些乘凉的村民,看见二人大包小包不由好奇,意娘打了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将东西放置在意娘家后,萍萍便往自己家走去,不想迎面碰上了自己堂姐。 “萍萍,你这几日神神秘秘做什么呢?听陈五哥说还在镇子上见到你了,”萍萍的表堂姐陈芳一副质问的语气,这陈五就是李河的狐朋狗友之一。 “没...没做什么,”萍萍其实很怕这个堂姐,萍萍的母亲是后来改嫁给陈父的,她并不是陈家人,虽然陈父待她如亲女儿一般,但在真正的陈家人面前总感觉抬不起头来,自是她在陈芳面前也总是低眉顺眼的。 “最好是没做,要是被我发现什么,你可给我等着,”陈芳边说边拧萍萍的脸颊,目带凶色。 萍萍顶着陈芳审视的目光,逃回家了。 第二天清早,按原计划,二人去往糕点铺子,不曾想来得太早,几家铺子尚未开门,二人便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转着, 这天气眼见入了伏,哪怕在清晨,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李意看到两三家之前并没有的摊子,在售卖蒲扇、凉席等纳凉之物,当下有了新想法。 天气过于炎热,白日里已基本不能下地,村里的人多困在房子里,或插科打诨,或聚众赌博,李意想着不如叫上家里人一起进山采些蒲草,编制些纳凉之物,拿来集市上售卖,补贴些家用。 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二人转悠回糕点铺子那条街,一家家的上门推销。 先前已被拒了两家,意娘抬头看将要进去的第三家,这家铺子名唤芙蓉面,倒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这家铺子并未像别家一样在门头处摆放自家的糕饼、点心,以吸引路人,意娘她们进到铺子中,也并未闻见香味,不由有些疑惑,难不成走错地方了? 这时,只听柜台后方传来一名女伙计的声音,“客人想买什么,可以查看下本店糕品宝鉴。” 伙计直起身来,意娘忙表明来意。 见状,伙计走出柜台,翻看二人所带来的货物,对山桃、山杏等物不置可否,翻看布袋子里见到山莓、桑葚两物,眼中才有了几分兴趣。 这伙计正与意娘攀谈中,柜台后面进来一名女子,随之带来了一阵扑鼻的糕点香味儿。 只见来人肌肤胜雪,唇若点朱,身着一袭粉色裙衫,乌黑浓密的秀发高高盘起,发间点缀着几只玉簪,更衬得她容色动人。 “掌柜的,正好您来了,看这俩小丫头带来的东西,这桑葚甜滋滋的,”女伙计开口道。 这家芙蓉面所做的糕点,其实多是供给镇上的富家大户的,是以意娘在店内并未看到摆放的糕点售卖,实则是芙蓉面的糕饼早已供不应求,每日都按照前一日预定的份量做好,各家婆子、仆役上门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