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这天，陆清霓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晨九点整，她踏进和林大厦，边喝着手里的咖啡边等电梯。
锃亮的银色电梯门缓缓敞开，里面空无一人，陆清霓抬脚走进去，伸手去按楼层键。
电梯门又合上，就在要彻底关闭之际，一只手倏地出现在陆清霓视线中，挡在两扇电梯门之间。
她吓了一跳，募地抬头，便对上一双沉静但又令她无比熟悉的眼睛。
男人踏进轿厢，他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他左手臂弯里抱着一沓资料，右手收回挡着电梯门的手。
他目光扫过陆清霓胸前写着“宠物星联盟”的工作牌，身形微微顿了顿，随后礼貌地点头致意。
──程司砚。
陆清霓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包，她早就做好了在正式场面中跟他见面的准备，却没想到先在电梯里狭路相逢了。
还偏偏是这种只有两个人在场的场面。
轿厢内氛围凝固，尴尬的气息堵在密闭的空间中出不去。
陆清霓站在他身后，他微微偏头扫过她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僵硬，于是主动开口：“陆老师？”
陆清霓猛地抬头，喉咙发紧，于是语气也有点急促：“程教授认识我？”
程司砚顿了顿，“我偶然看到过你的训宠直播，”他语气很平淡，“最近很火，方法确实很新颖。”
她不知道接什么话，于是干巴巴地回了句：“谢谢…”
电梯继续上升，狭小的空间内恢复沉寂，再也没出现其余的动静。
陆清霓仰着头盯着电梯楼层数字跳动，他不知道，她的心跳比电梯上升的速度还要快。
终于，‘叮’地一声响，电梯到达12层，陆清霓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
两人同时迈步，踏出了电梯。
到会议室时，里面已经零星地坐着几位嘉宾。
陆清霓挑了个位置，拉开椅子坐下，程司砚则被安排在了主座的附近，便于跟节目制片人交流。
约莫二十分钟后，嘉宾陆续到齐了，制片人吴芸丽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扫视了会议桌周围坐着的人，朝众人点了点头，继而偏头吩咐身边助理，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会议室全息投影机开启，呈现在众人眼前。
吴芸丽站起身，拿着麦克风：“非常感谢各位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萌宠星联盟》的录前会议…”
吴芸丽发表了一段冗长的感谢发言，随后直接切入主题，“我们这一季的主题是科学养宠，主要聚焦于‘宠物心理疗愈’以及‘科学的宠物训导’所以特意邀请了最近呼声很高的萌宠训导师，陆清霓陆老师，以及国内动物行为学专家，程司砚教授。”
吴芸丽说完这句话，会议室响起齐整的掌声，陆清霓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众人鞠躬示意了下。
待掌声彻底息了，吴芸丽才点开全息投影，播放了一段节目策划的视频。
"这一季我们设计了全新的互动环节，"她敲了敲屏幕，"程教授负责理论分析，陆老师负责实操演示。特别是这个''应激干预''环节，需要你们配合完成。"
陆清霓意识到什么，身体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程司砚。
程司砚也缓缓往她这个方向望来，眼神沉静，两个人实现在半空中碰撞，对视了片刻，陆清霓首先收回了目光。
程司砚眉宇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吴芸丽已经先行开口：“我们节目光靠宠物吸引观众肯定是远远不够的，除了萌宠，嘉宾之间的互动也是一个大看点，”她思忖一番，眼波在程司砚跟陆清霓之间流转，继而道，“所以我们两位新嘉宾也得配合。”
吴芸丽这番话说得委婉又隐晦，但在场的都是老油条，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乎是明示要炒CP了。
陆清霓抿了抿唇，缄默着没吭声。
而程司砚也是沉吟半晌，什么也没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陆清霓看着投影上“嘉宾配合”四个加大加粗的字，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咖啡杯。
"具体台本已经发到各位邮箱。"吴芸丽突然提高声调，"尤其是新加入的两位老师，需要重点培养工作默契，要呈现一些…”她意有所指地说道，“观众爱看的东西。”
陆清霓坐在那啼笑皆非，第一次录节目没经验，共事的嘉宾刚好是自己暗恋对象。第一次炒cp也没经验，要炒的刚好又是自己的暗恋对象。
整场会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陆清霓迅速收拾好笔记本，准备趁着散场人群多的时候溜走，她站起身，下意识地往程司砚那边望去。
男人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转着钢笔玩，陆清霓视线凝着他半晌，直到有人隔着人群叫了声‘程教授’，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向会议室门口走。
然而还没等她溜出会议室的门，吴芸丽就笑吟吟地叫住了她：“陆老师，稍等一下哦。”
陆清霓硬着头皮，脚步一顿，转过头发现程司砚也被留了下来。
陆清霓自知自己逃不掉，转身回到会议桌前坐下了，程司砚在她斜对面，她微微垂眸，没看吴芸丽，也没看程司砚。
“你们两位是第一次合作，节目组希望你们能提前熟悉一下。”吴芸丽递过来两份资料，“这是第一期节目的台本，我先打印出来了，你们可以先看看，熟悉一下流程，正式录制中尽量完美呈现，有什么问题随时沟通。”
陆清霓接过文件，低头翻看着，发现节目组设计的互动环节比她想象的还要直白，比如“默契问答”、“宠物行为解读挑战”，甚至还有“对视十秒”这种明晃晃的炒cp营业桥段。
陆清霓咽了咽嗓子，强装镇定地合上文件，抬头对上程司砚似有似无的目光，他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是往手机屏幕扫了一眼，看了下手机。
正是饭点。
“陆老师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餐厅聊聊。”
陆清霓微微颔首：“没问题。”
两人最终走进了大厦五楼的西餐厅。
陆清霓捧着热可可，目光落在走过的客人身上；落在桌上的沙拉碗上；落在窗外的景色上，就是不敢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程司砚并不是对她的躲避毫无察觉，但还是很坦然地开口，直接开门见山：“陆老师对节目组的安排怎么看？”
陆清霓斟酌好措辞才开口：“既然是工作，我会配合。”
程司砚听着她的回答，瞥了她一眼，问道：“你紧张么？”
“还好，就是第一次录综艺，还得炒cp，有点不适应。”
程司砚轻笑了一声，继而道：“我看过你的直播，”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点赞赏，“你确实能够把‘科学训导’这个概念以通俗易懂，大众能够理解的方式诠释出来。”
陆清霓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认真看自己的直播，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了句‘谢谢’。
“所以，既然是合作，我希望我们能互相配合，把节目做好。”
陆清霓啜饮了一口热可可，喝完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着对面人，眼神很真诚：“好，一起努力。”
节目正式录制被安排在了后一个礼拜。
录制这天，陆清霓又起了个大早，提前两个小时到了场。
化妆师给她做完造型后，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休息室里，反复上下地刷着微博，刷完微博又反复翻看台本。试图做些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要正视录节目紧张，还是因为程司砚而紧张。
十分钟后，她走进摄影棚，却发现程司砚早已站在布景中央。面前有造型师在帮他整理领口。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从棚顶的玻璃透进来，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轮廓格外利落俊朗。
“陆老师。”他看到她，点头示意。
陆清霓扯出一个笑容，走过去站到他旁边。
导演从监视器上抬起头，眼见两位主要嘉宾已到齐，拿起一旁的喇叭喊：“两位老师准备好了吗？我们先试拍一段互动。”
陆清霓将台本放到场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得很近，陆清霓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倏地听见头顶落下一句，“别紧张，就当是你平常直播。”
陆清霓听着他声音，心里莫名变平静。
刚好导演给出指令，正式开拍。
这一段录制的是‘宠物行为解读’的环节，程司砚负责理论解读，陆清霓负责具体实操。
“……很多主人会疑惑，为什么狗狗在兴奋时会不停地转圈或扑人？这也是很多养宠家庭经常会出现的一个现象，其实，这并非单纯的‘调皮’，而是它们的前额叶发育相对较慢，导致冲动控制能力较弱。”程司砚开口，低沉嗓音流利地念出台词，说完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陆清霓。
就在两人视线要交汇的一瞬间，陆清霓募地撇开自己的眼神，躲闪着，回避着。
镜头适时切过来，陆清霓半蹲下身子，一只金毛犬正围着她不停地转圈，她一边逗着金毛一边说道：“对，就像现在的乐乐一样，乐乐，坐下─”她手掌朝向金毛犬，向下平伸。
“乐乐”摇着尾巴，犹豫了两秒，继而乖乖地坐下。
程司砚目光并未直视摄像机，而是柔和地落在陆清霓身上，他点了点头，解释道，“看，陆老师用了‘手掌下压’的肢体信号，这是模拟犬类社群中等级较高的肢体语言。同时避免直接对视，减少压迫感。”
陆清霓听他讲解完，跟他打配合，她从口袋里摸出数块冻干：“现在我们把奖励时机放到它冷静的时候─”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金毛“乐乐”就急得跳了起来。
陆清霓摇摇头：“要等四脚着地才行哦。”
“乐乐”极其配合地安静地就地坐下，陆清霓把冻干丢进它嘴里：“好孩子！”
程司砚目光从陆清霓身上移开，看向摄像机，“陆老师给出了非常完美典型的示范，这就是正向强化的科学原理。当正确行为与奖励在0.5秒内关联，狗狗的基底核会形成条件反射。而暴力制止只会激活它们的杏仁核，加剧焦虑。所以如果各位家长的毛孩子们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话，不妨试着把奖励时间延长，让宝贝们明白只有冷静才是有奖励的。”
话音落，陆清霓便配合他：“所以下次你家狗狗扑人时，记得要冷静，等它自己放弃。”
……
陆清霓第一次活跃在镜头下，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期间吴芸丽一直站在布景外，举着相机捕捉一些花絮，当然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记录的全是陆清霓跟程司砚有若即若离的视线接触、肢体接触的瞬间。
炒cp除了现场的努力外，场外这种看似不经意、不造作的瞬间也很重要，吴芸丽显然是深谙这一点。
约莫四十分钟后，拍摄彻底结束。
陆清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程司砚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陆清霓仍旧没跟他对视，她一边理着刘海，一边看向别处，眼神飘忽不定，哪都看了，就是没看程司砚。
“还不错，比想象中顺利。”
程司砚目光内没移开，仍旧盯着她，他看着她无处安放的视线。
就在陆清霓转身要迈步走出布景的刹那，程司砚叫住她：“陆老师。”
陆清霓呼吸一滞，顿住了脚步，不明所以地转身。
程司砚向她走进两步，拉进两人的距离，他身上的木质香味又侵袭她的鼻尖。
他想起一个礼拜前开会时她眼神的闪躲；那天在西餐厅时她眼神的闪躲；又目睹此时此刻她眼神的闪躲。
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你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