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侍女在檀木桌上放下端来的绿豆酥,嘀嘀咕咕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方才我听说,刘妃兄长家的小儿子刘朗在城外强占土地,圣上大怒,当场赐了他名,叫刘蠢,说是如今京中都传遍了呢。”
侍女边说边掩着嘴笑,“郡主猜猜,是谁将这事捅到圣上那去的?”
李月柯吃了一块绿豆酥,慢条斯理擦着手,随口问:“谁?”
“是应二公子呢。”
擦手的动作一顿,李月柯抬眼望向侍女,却见她又叹了口气:“可是……”
“可是什么?”
“应二公子今日领了位姑娘进府里,似乎就是前几日拦马车的那位。”
李月柯微皱起眉,她揣测不出应楷这般行事的缘由,但心知他不会荒唐行事,便又定下心来,起身到窗边,轻抚过蚕丝琴弦,清韵琴发出温润的乐声。
“无妨,安心准备就是。”
行云流水的琴音绕过高墙,扰了一墙之隔的院内人的美梦。
江北正躺在院中晒着太阳午歇,脸上盖了本书,被吵醒后坐起身来,被太阳直晃得睁不开眼。
“公子醒了。”立在一旁的小厮连忙接住滑落的书,入耳的琴音却耳熟得紧,他不由好奇道,“郡主近来是又爱上抚琴了,可怎么日日都只弹这一曲?就这般喜欢么?”
“喜欢什么?她这分明是在为了应家老夫人的寿宴做准备。”江北不耐地起身回了屋。
“寿宴?”小厮跟上,又问:“那可还有一两个月吧?郡主这样用心准备,还没放弃应二公子么?”
“放弃?”江北轻嘲,“就她那性子,不亲眼见到应楷成婚,如何会死心。”
进了屋也堵不住耳朵,这悠扬婉转的曲调,不知为何越听越令人心烦,江北在桌边坐下,一杯凉茶下肚,茶杯重重落回桌上。
“说起来,郡主这琴还是公子送的吧?”
江北垂下眼,轻声应:“嗯。”
*
三日后便是中秋,宫中每年都会在中秋时宴请亲王大臣们,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
等不到宫中的消息,各家便都自行筹备起来。
齐王府人少,府中的主子除了齐王夫妇及独女明怀郡主李月柯,便只有两个侍妾。
齐王妃正想着家宴的事,见齐王下朝回来,迎上前去,“王爷回来了。今日还是没有中秋宴的消息么?”
齐王摇头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陛下这两日瞧着身子不大好,今年中秋许是不会设宴了,让府里先准备起来吧。”
“好,我这便吩咐下去。”齐王妃抬手,一旁候着的侍女会意退下,齐王妃又道,“我想着,中秋宴请江家来府里,这样也热闹些,王爷觉得如何?”
“不错,也许久未和江瑞一家聚聚了,你来安排吧。”
“既有外人在,那张氏与许氏……”
齐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起身往外去,“让厨房给她们准备丰盛些便是。”
笑着目送他出了屋,齐王妃便吩咐人将帖子送去了隔壁的宣威将军府。
*
八月十五,中秋。
江将军与夫人带着几个小辈上门赴宴,齐王妃身边的侍女前来将人迎进府里,“诸位快请,王妃刚还问起呢,将军和夫人便到了。”
江夫人忙道:“是我们来晚,让王爷和王妃久等了。”
说话间已进了正厅,齐王妃闻言迎上前来,止住几人行礼的动作,“没有的事,你们来得正好。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都坐下吧。王爷和月柯随后便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女声,唤道:“母亲。”
众人向外望去,齐王妃瞧见来人,笑意更深,朝她招手,“月柯来了,你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江舟哥哥一家了吧,快来瞧瞧,这小清思都这么大了呢。”
奶娘怀中不到一岁的女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神定在李月柯走动时耳侧轻晃的铃兰步摇上。
“清思瞧着很是喜欢郡主呢。”江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家孙女,掩唇笑。
李月柯在母亲身旁坐下,笑着望向那小小的女婴,眼神与一旁的江北对上,各自又都快速移开。
江家人丁兴旺,齐王妃瞧着心下微微叹气,“还是你们来了这府里才热闹,可惜萱儿今日不在,这几个小辈啊,还就数最小的三个玩得好。”
说起这个,齐王妃的目光便落在了江北身上,江家这小儿子今日沉闷得紧,又一副和自家女儿互不搭理的模样,好笑道:“你们两个又是怎么,拌嘴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整日闹些小孩子脾气。”
话里的二人闻言又对上视线,却依旧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江夫人斜了江北一眼,笑着打圆场:“可不是小孩子脾气吗,一个个的,都闹着不肯成亲。”
这话一下戳中了在场好几人的心。
李月柯微垂着眼,这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由她们说便是。
齐王妃见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她这独女的一颗芳心,自四年前就挂在了那应楷身上,她寻来女儿身边的侍女,问清了前因后果,却也不明白李月柯这是吃了什么**药,竟是一点瞧不进旁人了。
那应楷虽是不错,可他对李月柯无意,却平白令她耽误至今,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难免生了些怨。
“罢了,各有各的心思,我们哪管得了呢。”齐王妃无奈摇头,望向身后,“去瞧瞧,王爷怎么还不来?”
“是。”侍女应声退下。
齐王已在来的路上,很快便入座,加入几人的寒暄。
齐王与江将军原是上下级,军营里多年的交情让二人成了好友,两家家眷也因此走动频繁,相处起来便少了些拘束。
一席中秋宴,除了心不在焉的两人,宾主尽欢。
宴后,齐王妃热情邀请江家人一同赏月,众人移步至王府花园里的水榭,榭中早已备下长桌,府中下人又陆续端上几盘瓜果。
虽已是秋日,但暑热仍未完全褪去,此刻在水边静坐,轻摇蒲扇,遥望空中高悬圆月,好不闲适。
众人正围桌闲话家常,一旁却传来婴孩咿咿呀呀个不停的声音。许是少有这样在外逗留至夜晚的时候,女婴焦躁不安地挣扎起来,奶娘轻声哄着怀里的女婴,却不见消停,反倒迸发出一阵哭声。
江少夫人柳氏见状,上前接过孩子,轻拍着安慰,随后朝齐王妃和齐王微微欠身,“王妃可否允我带清思在园中走一走?她爱逛园子,在家中哭闹时,抱着走一圈便好了。”
“看来清思还是个爱赏花的雅致人儿。”齐王妃乐道,“正巧,园中桂花和菊花开得正好,今年又新种了些月光花,说是外邦来的,只在夜里开呢。你们几个小的都去瞧瞧,随意些就是,就当在自己家里,不必拘束。”
说完,齐王妃拍了拍身侧李月柯的手背,李月柯起身,提着灯笼,带江舟夫妇俩往园子里去。
江北慢悠悠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后面。
沿着石径越往园中去,桂花香气越浓郁,江清思哭声渐歇,靠在母亲肩头好奇张望这陌生的花园。
江少夫人叹道:“这桂花可真香呢。”
她从前也不是没来过齐王府的花园,但在这个时节还是第一次。
“母亲喜爱桂花,府里便多栽了些,方才桌上的桂花糕也是用这些花做的。”
经过了一个凉亭,李月柯在小路尽头处停住脚步,望向左边的花丛,“到了。”
两株月光花被照料得很是用心,白色花苞缀满了枝头,这些花苞并不似常见的花那般,几片花瓣包裹成一团,而是蜷缩在一起,此刻在月光下逐渐伸展开,每一朵都还显得有些皱巴。
李月柯见过月光花完全盛开的模样,解释道:“还得等一等。”
“无妨,等等便是。旁边这些菊花也长得极好呢。”
江舟从夫人那接过孩子,让她能轻松些同郡主说话,转头看见自打进了王府就没说过几句话的弟弟,走到他身侧,问:“怎么了?”
江北摇头,并不打算解释,耳朵却捕捉到自家嫂嫂夸李月柯这几日的琴弹得好。他嘴角一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足以在两人交谈间硬生生挤进一句“难听死了”。
说笑声戛然而止,江少夫人扫了一眼隐在夜色中却存在感强烈的江北,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她嫁到江家三年多,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俩小祖宗闹脾气了。
听江舟说,从前江萱在家时,姐弟俩凑在一块,更是闹得天翻地覆。只是她与江舟成亲时,江萱已经出嫁,只能从江萱归家时偶尔与江北拌嘴的样子想象一二。
“郡主知道的,三弟一向口是心非,”最后还是江舟出来圆场,“郡主那琴听着便不是凡品,琴技更是出众,他哪能听不出好坏。”
“江舟哥哥倒也不必为他说好话。”李月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望着半开的月光花,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江北,却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算起来,她和江北已有月余不曾见过面了。
那日两人虽不欢而散,可她早已经不气了。她知道江北是关心自己,只是就像江舟哥哥说的那样,他总是气性一上来,就口不择言地说些惹人生气的话。
这次嘛……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生辰,江北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个月都不见人影。因要行及笄礼,那次的生辰宴便办得隆重了些。
她都以为江北出去玩得不愿归家,忘记她的生辰了,谁知,在宴席结束宾客散去之时,齐王府的门就要合上,他却抱着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
回想起那个傍晚,他一身尘土,还微微喘着气,却双眼明亮望着她的样子,李月柯不自觉微微弯起嘴角。
罢了……这次就不同他计较了。
不过——她会证明给江北看,她总能等到应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