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江河》 第1章 第 1 章 “郡主,”侍女在檀木桌上放下端来的绿豆酥,嘀嘀咕咕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方才我听说,刘妃兄长家的小儿子刘朗在城外强占土地,圣上大怒,当场赐了他名,叫刘蠢,说是如今京中都传遍了呢。” 侍女边说边掩着嘴笑,“郡主猜猜,是谁将这事捅到圣上那去的?” 李月柯吃了一块绿豆酥,慢条斯理擦着手,随口问:“谁?” “是应二公子呢。” 擦手的动作一顿,李月柯抬眼望向侍女,却见她又叹了口气:“可是……” “可是什么?” “应二公子今日领了位姑娘进府里,似乎就是前几日拦马车的那位。” 李月柯微皱起眉,她揣测不出应楷这般行事的缘由,但心知他不会荒唐行事,便又定下心来,起身到窗边,轻抚过蚕丝琴弦,清韵琴发出温润的乐声。 “无妨,安心准备就是。” 行云流水的琴音绕过高墙,扰了一墙之隔的院内人的美梦。 江北正躺在院中晒着太阳午歇,脸上盖了本书,被吵醒后坐起身来,被太阳直晃得睁不开眼。 “公子醒了。”立在一旁的小厮连忙接住滑落的书,入耳的琴音却耳熟得紧,他不由好奇道,“郡主近来是又爱上抚琴了,可怎么日日都只弹这一曲?就这般喜欢么?” “喜欢什么?她这分明是在为了应家老夫人的寿宴做准备。”江北不耐地起身回了屋。 “寿宴?”小厮跟上,又问:“那可还有一两个月吧?郡主这样用心准备,还没放弃应二公子么?” “放弃?”江北轻嘲,“就她那性子,不亲眼见到应楷成婚,如何会死心。” 进了屋也堵不住耳朵,这悠扬婉转的曲调,不知为何越听越令人心烦,江北在桌边坐下,一杯凉茶下肚,茶杯重重落回桌上。 “说起来,郡主这琴还是公子送的吧?” 江北垂下眼,轻声应:“嗯。” * 三日后便是中秋,宫中每年都会在中秋时宴请亲王大臣们,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 等不到宫中的消息,各家便都自行筹备起来。 齐王府人少,府中的主子除了齐王夫妇及独女明怀郡主李月柯,便只有两个侍妾。 齐王妃正想着家宴的事,见齐王下朝回来,迎上前去,“王爷回来了。今日还是没有中秋宴的消息么?” 齐王摇头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陛下这两日瞧着身子不大好,今年中秋许是不会设宴了,让府里先准备起来吧。” “好,我这便吩咐下去。”齐王妃抬手,一旁候着的侍女会意退下,齐王妃又道,“我想着,中秋宴请江家来府里,这样也热闹些,王爷觉得如何?” “不错,也许久未和江瑞一家聚聚了,你来安排吧。” “既有外人在,那张氏与许氏……” 齐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起身往外去,“让厨房给她们准备丰盛些便是。” 笑着目送他出了屋,齐王妃便吩咐人将帖子送去了隔壁的宣威将军府。 * 八月十五,中秋。 江将军与夫人带着几个小辈上门赴宴,齐王妃身边的侍女前来将人迎进府里,“诸位快请,王妃刚还问起呢,将军和夫人便到了。” 江夫人忙道:“是我们来晚,让王爷和王妃久等了。” 说话间已进了正厅,齐王妃闻言迎上前来,止住几人行礼的动作,“没有的事,你们来得正好。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都坐下吧。王爷和月柯随后便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女声,唤道:“母亲。” 众人向外望去,齐王妃瞧见来人,笑意更深,朝她招手,“月柯来了,你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江舟哥哥一家了吧,快来瞧瞧,这小清思都这么大了呢。” 奶娘怀中不到一岁的女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神定在李月柯走动时耳侧轻晃的铃兰步摇上。 “清思瞧着很是喜欢郡主呢。”江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家孙女,掩唇笑。 李月柯在母亲身旁坐下,笑着望向那小小的女婴,眼神与一旁的江北对上,各自又都快速移开。 江家人丁兴旺,齐王妃瞧着心下微微叹气,“还是你们来了这府里才热闹,可惜萱儿今日不在,这几个小辈啊,还就数最小的三个玩得好。” 说起这个,齐王妃的目光便落在了江北身上,江家这小儿子今日沉闷得紧,又一副和自家女儿互不搭理的模样,好笑道:“你们两个又是怎么,拌嘴了?都这个年纪了,还整日闹些小孩子脾气。” 话里的二人闻言又对上视线,却依旧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江夫人斜了江北一眼,笑着打圆场:“可不是小孩子脾气吗,一个个的,都闹着不肯成亲。” 这话一下戳中了在场好几人的心。 李月柯微垂着眼,这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由她们说便是。 齐王妃见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她这独女的一颗芳心,自四年前就挂在了那应楷身上,她寻来女儿身边的侍女,问清了前因后果,却也不明白李月柯这是吃了什么**药,竟是一点瞧不进旁人了。 那应楷虽是不错,可他对李月柯无意,却平白令她耽误至今,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难免生了些怨。 “罢了,各有各的心思,我们哪管得了呢。”齐王妃无奈摇头,望向身后,“去瞧瞧,王爷怎么还不来?” “是。”侍女应声退下。 齐王已在来的路上,很快便入座,加入几人的寒暄。 齐王与江将军原是上下级,军营里多年的交情让二人成了好友,两家家眷也因此走动频繁,相处起来便少了些拘束。 一席中秋宴,除了心不在焉的两人,宾主尽欢。 宴后,齐王妃热情邀请江家人一同赏月,众人移步至王府花园里的水榭,榭中早已备下长桌,府中下人又陆续端上几盘瓜果。 虽已是秋日,但暑热仍未完全褪去,此刻在水边静坐,轻摇蒲扇,遥望空中高悬圆月,好不闲适。 众人正围桌闲话家常,一旁却传来婴孩咿咿呀呀个不停的声音。许是少有这样在外逗留至夜晚的时候,女婴焦躁不安地挣扎起来,奶娘轻声哄着怀里的女婴,却不见消停,反倒迸发出一阵哭声。 江少夫人柳氏见状,上前接过孩子,轻拍着安慰,随后朝齐王妃和齐王微微欠身,“王妃可否允我带清思在园中走一走?她爱逛园子,在家中哭闹时,抱着走一圈便好了。” “看来清思还是个爱赏花的雅致人儿。”齐王妃乐道,“正巧,园中桂花和菊花开得正好,今年又新种了些月光花,说是外邦来的,只在夜里开呢。你们几个小的都去瞧瞧,随意些就是,就当在自己家里,不必拘束。” 说完,齐王妃拍了拍身侧李月柯的手背,李月柯起身,提着灯笼,带江舟夫妇俩往园子里去。 江北慢悠悠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后面。 沿着石径越往园中去,桂花香气越浓郁,江清思哭声渐歇,靠在母亲肩头好奇张望这陌生的花园。 江少夫人叹道:“这桂花可真香呢。” 她从前也不是没来过齐王府的花园,但在这个时节还是第一次。 “母亲喜爱桂花,府里便多栽了些,方才桌上的桂花糕也是用这些花做的。” 经过了一个凉亭,李月柯在小路尽头处停住脚步,望向左边的花丛,“到了。” 两株月光花被照料得很是用心,白色花苞缀满了枝头,这些花苞并不似常见的花那般,几片花瓣包裹成一团,而是蜷缩在一起,此刻在月光下逐渐伸展开,每一朵都还显得有些皱巴。 李月柯见过月光花完全盛开的模样,解释道:“还得等一等。” “无妨,等等便是。旁边这些菊花也长得极好呢。” 江舟从夫人那接过孩子,让她能轻松些同郡主说话,转头看见自打进了王府就没说过几句话的弟弟,走到他身侧,问:“怎么了?” 江北摇头,并不打算解释,耳朵却捕捉到自家嫂嫂夸李月柯这几日的琴弹得好。他嘴角一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足以在两人交谈间硬生生挤进一句“难听死了”。 说笑声戛然而止,江少夫人扫了一眼隐在夜色中却存在感强烈的江北,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她嫁到江家三年多,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俩小祖宗闹脾气了。 听江舟说,从前江萱在家时,姐弟俩凑在一块,更是闹得天翻地覆。只是她与江舟成亲时,江萱已经出嫁,只能从江萱归家时偶尔与江北拌嘴的样子想象一二。 “郡主知道的,三弟一向口是心非,”最后还是江舟出来圆场,“郡主那琴听着便不是凡品,琴技更是出众,他哪能听不出好坏。” “江舟哥哥倒也不必为他说好话。”李月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望着半开的月光花,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江北,却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算起来,她和江北已有月余不曾见过面了。 那日两人虽不欢而散,可她早已经不气了。她知道江北是关心自己,只是就像江舟哥哥说的那样,他总是气性一上来,就口不择言地说些惹人生气的话。 这次嘛……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生辰,江北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个月都不见人影。因要行及笄礼,那次的生辰宴便办得隆重了些。 她都以为江北出去玩得不愿归家,忘记她的生辰了,谁知,在宴席结束宾客散去之时,齐王府的门就要合上,他却抱着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 回想起那个傍晚,他一身尘土,还微微喘着气,却双眼明亮望着她的样子,李月柯不自觉微微弯起嘴角。 罢了……这次就不同他计较了。 不过——她会证明给江北看,她总能等到应楷的。 第2章 第 2 章 中秋已过月余,距离应家老夫人的寿宴还有十日,请帖便已送至了各家府邸。 李月柯进了母亲屋里,齐王妃抬眼瞧见她,无奈叹气,“过来坐吧。” “母亲寻我何事?”李月柯与她隔桌坐下,看见桌上的请帖便猜了个**分。 “应府送来的,下月初三应家老夫人寿宴。”齐王妃将请帖推向她,“你练了这样久的琴,可还是要去?” 请帖上的字秀丽端庄,应是应家女眷所写。李月柯合上请帖,应道:“是。” 虽早有预料,但此刻得到女儿确切的答复,齐王妃不免又深深叹了口气,“罢了,那你便好好准备吧。我让人打听过了,这次请的人家,多是家中有适龄待嫁的女子,应是有相看的意思。” 闻言,李月柯眉梢一动,“是。” 瞧着女儿清丽的侧脸,齐王妃没忍住,还是劝道:“四年了,那应楷不过就是帮了你几次,且不说他对你无意,便是他再好,如何又值得你这般苦苦等待?” “月儿,听娘一句劝,这次若还是不成,便早些放下吧……” 李月柯垂眼沉默片刻,起身行礼,“女儿回去练琴,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 翌日,京中却传出应二公子身边常有一女子的流言。 这流言越传越离谱,说那女子是外室、是妾的都有,应楷亦或是应家竟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消息很快便传到李月柯这,午膳用了一些便没了胃口,她偏过头,遥望着窗边的琴。 已是秋末,今年的冬似乎来得比从前都要早一些,冷风已隐隐有呼啸的趋势,吹得窗户微微颤动。 她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与躁动,带上秋翠出了府。 马车行驶至佑兴楼门前,李月柯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字,一旁插着的酒字旗随风飘动。 这佑兴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应楷常与相熟好友在此处小聚,她曾有意无意在这遇见过他几次。 应楷第一次帮她,也是在这附近。 当时她从对面的书铺出来,正要回府,却撞上平王世子出言挑衅。 平王与齐王兄弟俩一直关系不好,两家小辈便也玩不到一处去,平日里有些口角都是常有的事。 李月柯本不稀罕搭理他,转身便要走,谁知他偏偏纠缠不休,竟叫人上前拦她。 路边已有二三围观的人,李月柯微皱起眉,正欲回头斥责,却先听一男声道:“世子不过是在学堂被先生训斥几句,回家苦读,自去精进学识便是,何苦当街为难他人,将气撒在这位姑娘身上?”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应楷,平王世子一噎。 宫中为皇子公主们办了学堂,其他皇亲子嗣也可一同进学,他便在里边。而应楷作为太子伴读,更是不会少了他。 同在一个学堂,应楷自然是当场瞧见先生训他了的。 “原来是应兄。“被知情人戳破,平王世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好对着应楷发泄。他咬着牙,虽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朝李月柯身后的两名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冷声道:“罢了,今日便算了。” 等众人散去,应楷才上前行礼,“郡主。” 李月柯也曾去过宫中的学堂,二人并非不相识,但都不是话多的人,并不熟悉,她也没想到应楷居然会出手帮她。 “应公子,多谢。”李月柯笑着朝他微微颔首,“不过——公子不怕世子迁怒于你么?” “我既然敢站出来,便不怕他做什么。” …… “——郡主?” 回忆被打断,李月柯侧过头,看见唤她的人,眼睛一亮,“岳公子,正巧,我是来找你的。” 岳齐衷先是挑眉,随后想到这几日的风言风语,了然道:“郡主可是想问立轩的事?” “正是。”李月柯颔首,顿了顿,又问,“那位姑娘……当真存在?” “确有此人,不过并非外面传的那样……”岳齐衷犹豫了一下,不过刘家的事已了,倒也不是不能告诉她。 “郡主可知前些日子刘家强占土地的事?” “略有耳闻,那姑娘与刘家的案子有关?” “不错,她无家可归,立轩便收留她,如今暂居应府。” “原来如此。”闻言,李月柯的心安了些。 …… 不远处,谷佑忙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公子,你看那边,是郡主吧?” 江北闻言抬头望去,见李月柯言笑晏晏同人交谈,她对面的人……瞧身形,应是岳齐衷。 “公子,旁边的是定远将军府的三公子吗?” 江北仍旧望着那边的两人,紧抿着唇,轻“嗯”一声。 谷佑撇撇嘴,打抱不平起来:“同是武将之子,怎么郡主对公子就那么不客气呢……” 那岳齐衷与应楷乃是好友,江北如何不知? “行了,别多嘴。”江北最后看了一眼李月柯,转过身,“走吧。” * 十月初三,应老夫人寿宴。 应老夫人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文武平平,偏这二儿子应诚聪明绝顶,殿试一举成名,而后的官场之路也异常顺遂,去年刚升至中书令一职,还深受皇上信任,不仅请他做太子太傅,连他的小儿子应楷也受到赏识,自小便做了太子伴读。 齐王妃带着李月柯来得算早的,二人下了马车,齐王妃望着热闹的应府,心中不免感叹应家这如日中天的模样。 后面的马车又下来三人,有人连忙迎上去给平王妃及两位郡主行礼,齐王妃听见动静,侧头斜睨一眼,和平王妃对上视线,两人的目光似在空中交锋一场,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母亲脚步略有停顿,李月柯回头看她,齐王妃轻勾嘴角:“无事,进去吧。” 齐王妃与应家几位女眷寒暄几句,被迎到上座,与对面的鸿阳长公主微微颔首后落座。 稍迟一步的平王妃亲热地坐在了长公主旁边,“长公主也来了。” 鸿阳长公主笑意盈盈,“是啊,这样好的日子,怎么能不来?正好也带明曦一起来瞧瞧。” 齐王妃闻言低头抿了口茶,这意思,是明曦也对应楷有意? 两个王妃随着长公主的目光一起望向另一侧的小辈们,今日来的女眷着实不少,明曦郡主与李月柯就如同鸿阳长公主与齐王妃一般相对而坐,明曦正笑着说话,李月柯面上没什么表情,偶尔回应一句。 平王家的两个郡主是双生子,此刻正与另几人凑在一块儿说话,时不时望向园子另一边,面上似有娇羞。 男女席都设在园子里,中间一条长廊隔开,又置了几扇屏风,却半点也掩不住邻席的声与影。模糊又飘忽不定,更叫人心神荡漾。 应楷年及弱冠却尚未定亲,除了芳心暗许的姑娘们,也有不少妇人带着自家年纪合适的女儿来,说不上有多大希望,可万一真被应家瞧上了,也是好事一桩,总归不会亏。 可当应家的长媳盛氏迎齐王妃和明怀郡主进了园子里,姑娘们系在应楷应楷身上的心齐刷刷凉了一半。 若要论这京中儿郎们最负盛名的是何人,向来是各有千秋,争不出个高下。可说起名声最佳的京城女子,众姑娘却半点也不会同明怀郡主争。 明怀郡主李月柯乃是齐王独女,从小便被齐王夫妇俩捧在手心里护着,却也没娇纵她,琴棋书画皆颇为精通,骑射武艺也算姑娘中能拿得出手的。在同辈人中看起来虽傲了些,可人家本就有那个本事,也不叫人讨厌。在长辈面前也进退有礼,又听说她在家中帮着齐王妃将府中一应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直叫京中妇人把她夸了又夸,惋惜自家女儿半点也比不上。 比她年纪大的姑娘大多都已嫁了人,哪里有机会再整日摆弄那些小姑娘们的玩意;而比她年纪小的也一个个都不敢同她比,偶尔遇见也没胆子同她说上一句话。 正如此刻只有明曦郡主同她搭话一样。可说了一会儿,明曦便觉得无趣得很,留她一人独坐。 应老夫人更衣回来,刚到的几家便都纷纷起身上前贺寿。众人一番寒暄后重新落座,李月柯刚捡了颗葡萄放嘴里,便听到男席那边热闹了起来。 似是听见有人唤应楷和太子,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头,屏风只模糊透着背后几人相似的身影,看不分明。李月柯垂眸,也没说话,又伸手拾了一颗葡萄,只觉得嘴里酸得发涩。 她这细微的动作虽不明显,却没逃过自她来后便多有关注她的两人。应夫人同老夫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了底。 打算在这寿宴上相看适合应楷的姑娘一事,应夫人是同老夫人通过气的,请老夫人也帮忙瞧一瞧哪些人家的姑娘好,老夫人也高高兴兴地应了。 正如应楷未娶一事众所周知,明怀郡主曾亲自说出非应楷不嫁的话,亦是闹得沸沸扬扬。 可那毕竟是四年前的事了,当年十六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双十。二人虽同龄,可对女子来说,这年纪便已不小了。即便她至今未嫁,应夫人也不敢真的说她仍旧惦记着自家儿子。可看她方才下意识便去寻应楷身影的模样,估计是还喜欢着的。 应夫人这心里的石头总算能放下来些了,脸上对着齐王妃和李月柯的笑也更真诚了两分。这明怀郡主她是一直都十分欣赏的,既然应楷谁也不中意,不如挑一个她看中的,又一心系在自家儿子身上的,至少这样的姑娘娶回来了能对儿子好。 李月柯环视了一圈来赴宴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是她见过的。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那位近日跟在应楷身边的姑娘,她抿了抿唇。 第3章 第 3 章 那位住进了府中的丁姑娘并未出现在寿宴上,听闻了传言的众人未得见真容,隐隐失望的同时越发好奇了起来。 而在听见明怀郡主提出献曲一首时,众人又不禁感叹起她的执着。 应家虽已官居中书令,但仍旧是臣。郡主向来孤傲,竟主动在寿宴上献艺,且齐王妃也默许了,这其中意味已不必多言。 鸿阳长公主挑眉望向神色自若的齐王妃,“明怀倒是勇气可嘉。” 齐王妃放下茶杯,心平气和地回:“长公主过奖,小女献丑了。” 长公主还欲说些什么,琴音一起,她便闭了嘴。 这叫什么献丑? 她又瞥了眼自家女儿虽然在听却意兴阑珊的模样,忽觉头疼得紧。 也都怪她自己,总不舍得管教女儿,让她这些年学什么都没个长进,也就那张脸能看,对得起她精心挑选的驸马爹。 这拿什么去和明怀比? 罢了罢了,这应家风头太过,又从一开始便与太子紧紧绑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去处。 想到前些日子进宫,皇兄咳个不停的样子,她又将这些心思都按了下去。 * 男席这边因着太子出现已经热闹过一阵,待他离开后才平息下来,这会儿又看起应楷的热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好事的年轻公子哥啧啧打趣,“立轩兄,郡主痴心一片啊。” 岳齐衷这也才想起来,凑到应楷耳边道:“对了,前些日子郡主还找我打听丁姑娘的事呢。” 这样的话应楷这几年听得也不少,坦然应对:“有幸得郡主青睐,不过目前暂无成家打算,自是不能误了郡主良缘。” 此话一出,好事之人顿觉无趣,偃旗息鼓。 席上也有爱琴之人侧耳倾听,琢磨片刻,“这曲有些耳熟……似乎是《寒梅》,但又不大一样,更欢快些,倒是适合今日。” 果然,一曲结束,众人便听李月柯道:“此曲名为《寒梅》,咏梅高洁雅致。听闻老夫人喜梅,特意挑了此曲,做了些改动,以贺老夫人大寿。” 应夫人正十分满意地看着李月柯,身侧下人俯身低语,将应楷方才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她便恼了。 前些日子应楷突然带那丁琬姑娘回府,她本瞧着那姑娘也不错,可儿子又说对她无意。可留她在府上暂住便罢了,却又成日领着她在外,外面都传成那样了,还不懂得收敛些么? 丁琬模样生得好,人也讨喜,行事却不像个正经姑娘家的样子,她如今只庆幸这两人没成。 越想越恼,应夫人便寻了机会请明怀郡主陪她散步醒醒酒。 虽然明怀郡主表现出来的意思很是明显,但传出那样不好听的话,她也怕郡主有别的想法,还是当面确认了她才能够安心。 前院都是今日宴席的宾客,人太多太杂,应夫人引着李月柯到了后院的小花园,二人闲话几句,她便说起了正题,“这楷儿啊,什么都好,我与他父亲在他身上是半点错也挑不出来的。就是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拖着拖着都二十了,叫人发愁……近日外面还传出些关于楷儿的闲话,郡主可是也听说了?” 李月柯颔首,“略有耳闻。夫人无需担心,二公子行事向来端正,闲话的人过些日子便消停了。” “郡主没当真便好,那些话传得实在过分了些,”这一番话听得应夫人舒心得紧,忙替儿子解释起来,“那位姑娘不过是帮了楷儿的忙,又无家可归,楷儿才留她暂住府上。” 应夫人瞧着她神色并无不虞,心里也有了底,继续道:“郡主身份尊贵,但我身为楷儿母亲,有些话想问问郡主,若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 “夫人言重了。您是长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郡主同楷儿的事,我也知晓一二,但毕竟已过去几年了,现在就想要郡主一句准话,”应夫人停下脚步,拉过她的手,“郡主可还愿意嫁给楷儿?” 李月柯早已猜到应夫人寻她来是要说这个,美梦即将成真,素来波澜不惊的她,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我已心悦二公子多年,自然是愿意的。” 片刻的喜悦过后,她又恢复了理智,“可是二公子……” 应楷的亲事哪里是这样简单便能定下的事?否则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应夫人自然明白李月柯的顾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必担心,楷儿那边我去同他说,这次可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了。” * 寿宴第二日,天便忽地转凉了。 李月柯并不清楚应夫人要如何说服应楷,但这并不妨碍她这几日心情极佳。 还没等来应家的消息,却先等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月柯正看着母亲那边送来的账簿,无意抬头,从窗缝中瞥见飘落的雪,愣了愣,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早,都还未入冬呢。” 秋翠刚取了披风来,见郡主站在窗边,连忙上前给她披上,“这样冷的天,郡主小心着凉。” “奴婢记得,小时候也有一年雪下得很早,那个冬天可冷了,今年怕也是个寒冬呢……” 秋翠这随口一说的话,李月柯本没放在心上,可随着这下个不停的雪,连父亲母亲都莫名忧心起来。 所有的议论与担忧,在北边雪灾的消息送进京时,终于被摆到了明面上。 早在京城开始飘雪之前,北边的几座城就已被茫茫大雪覆盖,无数房屋被厚重的雪压塌,还未来得及收的庄稼也全埋在雪里,冻死饿死的不在少数。 朝堂上为此事商议许久却没个结果,听齐王说太子主动提出要去赈灾,皇上却没同意,李月柯很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从前办差事,都会带上应楷一起,可这一次比以往那些都要危险得多。 大雪封了路,一路北上必然不容易。 再者,她也有私心,若要去赈灾,那她和应楷的事想来会被搁置。夜长梦多,若不能尽快定下,她也怕又生些变故。 然而她不过稍稍安心了一晚,第二日便听说皇上还是同意了太子北上赈灾。 这消息一出,李月柯便坐不住了,上了马车直奔应府。 应夫人没料到她来得这么突然,但还是热络地将她迎进前厅,人刚坐下,茶水也已经端到她面前。 虽然突然,应夫人也知道李月柯为何而来,便不绕弯子了,直白问道:“郡主是想问赈灾一事?” 李月柯点头,“二公子可是要与太子一同北上?” “是啊……这一去,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回不来的。”应夫人轻叹一声,望向李月柯,“我知道郡主担心何事,只是这几日我劝楷儿,他都一直没松口答应。偏偏又来了这么个差事,我也不好再同他提了。如今一切得以筹备赈灾为先,想来郡主也是能体谅的。” 应夫人又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她才下定决心,这个月怎么都要为儿子把婚事定下,这一耽搁,她也怕郡主失了耐心,放弃了可怎么办? 她只好继续宽慰郡主道:“郡主不必担心,待楷儿归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就是要请郡主再耐心多等些时日了。” 这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李月柯并非没有料到,但她还是应下了。 毕竟四年都等了,再多两月又能如何呢? 同应夫人告辞,李月柯走在长廊上,寒风吹得耳边珠玉晃动,她抬手系紧了披风。 今早雪便停了,府中下人正扫着院中积雪,墙角已堆起了一座白色小山。 距离府中大门已不远,门却忽然打开,是应楷回了府。 二人相对而行,在距离几步远时停下了脚步,应楷朝她行礼,“郡主。” “应二公子。”李月柯垂下眼,微微颔首。 二人继续各自向前,没走出几步,却忽听应楷叫住她。 “郡主。” 李月柯转过身,看着他再次走到自己面前。 “母亲与郡主很是投缘,这几日也一直同我说郡主的事。郡主厚爱,在下心领,但现下确无成婚之意,望郡主体谅。京中有才之士甚多,在下也不过一平凡人,郡主才情名满京城,何苦因在下耽误?还望郡主早日另寻佳婿。” “公子在我眼中便是京中翘楚,我并不觉耽误。”李月柯直直对上他目光,“正如公子所说,这京中的女子无人能比得过我,那公子为何迟迟不愿答应?便这样不愿与我成婚?” 并非她想咄咄逼人,只是这已不是应楷第一次当面拒她。四年前他也是这样拒绝,她才说出非他不嫁的话,谁知被有心人听去了,这才闹得满城皆知。 从小她便事事顺心,什么都一学便会,这样挫败的感觉,一次次竟都是因为应楷。 “郡主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应楷望向空中又再次飘落的雪,“我总感觉,我在等一个人。” 几片雪花随风倾斜,落在二人脚边,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没想到应楷竟然会编这种瞎话来糊弄自己,李月柯气得转身便走。 秋翠来不及搭理应楷,连忙追上去。 应楷望着她们的背影,轻叹一声,摇头离开。 * 在府里生了两日闷气,得知太子一行即将启程,李月柯还是出城相送。 此次北上,除了太子与应楷二人,还有一众随行押送赈灾银两物资的官员及将士,此刻正是亲眷送行之时,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聚在城门外。 应家一家老小正与应楷凑在一处说话,太子瞧见李月柯,瞥了眼身侧仍一无所觉的应楷,了然笑道:“明怀妹妹也来了。” 李月柯缓步上前,同样先望向应楷,对上他目光,又飞速移开,朝太子行礼,唤了声“殿下”,又向一旁退开了些的应家人微微颔首,最后顿了顿,才道,“应公子。” “兴许是沾了旁人的光,但能得明怀相送,倒也是桩美事。” 李月柯没有在意太子话里的调侃,一本正经道:“此行天寒路远,想来不易,望殿下与应公子一路多加小心。” 二人郑重应下,李月柯却不经意瞥见他们身后的马车帘子撩起,有一女子探出头来望向这边,对上她视线,便倏地又放下帘子。 此行是公务,无论是谁,带了女子都是不妥的。但李月柯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微皱起眉,见周围并无外人,压低声音问:“还有女子随行?” 第4章 第 4 章 太子闻言再次瞥向应楷,却没出声。 仿佛预感成真,李月柯试探问道:“是那位丁姑娘?” 应楷见二人都盯着自己,微叹一口气,还是解释道:“是。她非要一起去,拦也拦不住,若她独自上路,怕有危险,便求了殿下同意她同行。” 李月柯抿唇望着应楷,没再说话。 李月柯并不爱笑,此刻的神色似乎与方才叮嘱他们时相差无几,但她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一边是堂妹,一边是好友,夹在中间的太子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抬头望了望天,微微提高了声音,“天色不早,也该出发了。” 应家人闻言,上前和应楷与太子最后道了别。众人目送他们整军启程,直至身影没入路的尽头。 城门外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李月柯同应家人站在一处,正欲同他们道别回府,应夫人却上前两步拉住了她。 方才应家人虽退后留了位置给她和太子他们说话,但应夫人一直注意着这边,哪能不知她此刻情绪不佳。 应夫人一边在心里骂着那回回都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一边道:“郡主莫要担心,我和楷儿父亲也说过郡主的事了,他也是同意的,只等楷儿回来,一切便都能定下。” 李月柯闻言望向一旁的中书令,他微微向她颔首,算是应了自家夫人的话。 不待李月柯回话,应夫人又接着道:“我平日在府里也无趣,郡主若得闲,多来府里坐坐,瑶儿也很喜欢郡主呢。”应夫人朝身后的幼女招招手,“瑶儿,是不是?” 小小的应瑶上前牵住母亲的手,抬头看向漂亮姐姐,笑着点点头。 这个姐姐她见过的,有一次二哥带她出门玩遇见了,郡主姐姐还给她买了好吃的。 虽然和府里住的那个姐姐长得不一样,但也漂亮,她都喜欢。 李月柯瞧见应瑶的乖巧模样,也微微笑起来,蹲下摸摸她的头,“那姐姐多带些瑶儿爱吃的去,好不好?” 应瑶闻言笑得更高兴了,用力地点着头,“好!谢谢郡主姐姐。” 这便是李月柯应下了,应夫人又松一口气。 各自上了马车回府,秋翠觑着自家郡主瞧不出喜怒的面容,小声道:“应夫人看起来倒是喜欢郡主,但郡主当真还要等么?应公子真是……竟还带着那姑娘一起去……” 李月柯闭着眼靠在软垫上,闻言回想起那无意一瞥,她并未记住那姑娘的容貌,但已足够她看出对方的不俗。 那姑娘已在应府住了些日子,若和应楷有些什么,应夫人也不会同她说这些话了。毕竟……若只是应楷不同意,她不会过多为难,但若是应家算计她,她父王母妃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正如之前应夫人说的那样,一切都还得等应楷回来再说。至少现在,她还是愿意相信应家的。 于是她舒了口气,睁开眼,平静回道:“等吧。” 就再等等吧,两个月而已。 * “三公子,二小姐带着初晴小姐回府了,夫人请您到花厅去。” “知道了。”正在院中练剑的江北应声,挥出最后几个剑招,收剑入鞘放回屋中。 还没到花厅便听见几人的欢声笑语,掺着几声小儿的牙牙学语。 左脚刚迈进厅中,江北便听见那不客气的声音:“怎么来得这么慢,不想见你二姐?” 有些日子没见到江萱,没了人斗嘴,本还莫名生了点想念,这会儿真见着人却什么心思也没了,江北大步上前坐下,没好气地道:“不过就早我一刻,算什么姐姐。” 他真想找当年苍州那个稳婆好好问一问,怎么先出来的就是江萱呢? 江萱一点也不气,不紧不慢道:“就算只早你半刻,也是你阿姐。” 江夫人与儿媳柳氏无奈对望,柳氏怀里的小初晴咬着手,好奇地往江北那边张望。柳氏笑着将她放在地上,护着她跌跌撞撞走向江北,“小初晴快看看这是谁呀。” 一岁多的严初晴路走得还算稳,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和江家人月余未见也不怕生,两只小手搭在了江北膝盖上。 江北俯身将她抱起,“还记得三舅舅吗?” 小女娃自然答不了他的话,江北仍由她的小手在他脸上作乱,左右瞧瞧,问道:“小清思呢?” “玩累了正睡着呢,也该醒了。”柳氏侧头吩咐道,“春绿,去瞧瞧。” 春绿领命出了花厅,很快便同奶娘带着孩子回来了。 江舟和江萱是同年成的婚,不过江清思却要比严初晴差不多小了半岁。 看江北抱着孩子玩也没个轻重,江夫人上前将小初晴接过。 母亲和大嫂那边专心逗弄着两个孩子玩,江萱凑近坐回她身侧的江北,“听说——你和郡主互不搭理都快有半年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从小到大他们闹脾气是常有的,但像这次这么久的倒是少见。 江北闻言瞥她一眼,没说话。 “和郡主多久没见了?” 两个多月了。 且只是他看见李月柯与岳齐衷说话而已,根本算不上见面。 江北在心里想着,开口却是另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江萱似笑非笑地耸耸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快两个月了,太子殿下一行也快回来了吧。听说郡主时不时就往应府去,应夫人也上门拜访过齐王府了,等应二公子回京,怕是就要定亲了。你是一点不着急?” “你胡说什么。”江北扭过头不看她,“有什么可急的,同我有什么干系。” “真放弃了?你……”江萱话还没说完,却被小初晴突然哇哇大哭的动静打断。 “你再好好想想吧,趁还有些时间。”她扔下这句话,便起身接过母亲怀里的孩子,一旁的奶娘也连忙凑上前查看。 耳边的吵闹声不停,江北侧头透过厅门望向明亮的屋外,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玉佩上已有些年头的络子,轻声呢喃,“她既已得偿所愿,我又何必再掺和。” * 已近年末,京中的雪渐渐停息,北上赈灾的太子一行却迟迟未归。 而皇上病重,也已多日未上朝了。 京中表面看似一片平静,私底下各家议论纷纷。本该欢喜迎春的日子,李月柯却十分不安,只觉风雨将至。 这样压抑紧张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天照十七年的元月。 宫中未办朝会,各家小心谨慎地贺完了新年,初五那日一早,齐王府迎来了宫中传话的人,说是皇上召了亲王大臣们入宫。 已有半月未上朝的皇上此刻突然召见,还是这样多的人,齐王一听便知不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至今未归的太子,叹了口气,让人备了马车即刻进宫。 希望皇兄能再撑些日子。 至少,也要撑到太子回京啊。 * 一个时辰后。 一身侍卫装扮的太子骑着马,与几个侍卫赶到了京城周边。 朔虎营就驻扎在京城外二十里处,是由太子魏家的舅父统领。他到了军营,却不见舅父,只他的一个副将出来迎他。 不停不休地赶了两日的路,人与马匹已是累极,但事情耽搁不得,太子吩咐人去马棚里牵了几匹马出来,“我要三百骑兵随我去芜丘救人,现在就动身,之后父皇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 说完便又翻身上马,这便准备出发了,却看见那副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有些恼,问道:“怎么?不借?” “不是,不是。”那副将立马跪下,“是陛下他……近来身子不大好,已经许多日未上朝了。今日突然唤了大臣们进宫,将军此刻应是已经在宫里了……” 突然唤人进宫是为了什么,他没有明说,太子却也已经懂了。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紧捏住手里的缰绳又缓缓松开,转头吩咐随他进京的几个侍卫,“你们两个,带着他们去芜丘救人。剩下的,跟我进宫。” * 乾华宫里一片肃静,太子穿过跪在外殿的大臣们,经过隐有哭泣之声的后宫嫔妃们,扫了一眼自他出现后便有些控制不住表情的几位兄弟,在最后一道屏风外顿住了脚步。 引他进来的内侍见他不动,低声道:“殿下,陛下可就等着您呢。” 可不就等着他么。 这一大早的,将人都叫来守着,该吩咐的该敲打的一个个都交代完了,就吊着这最后一口气等他回来见他一面。 他开始有些不合时宜地走神,他想,今日是他正巧赶回来了,若是他明日才到,或者后日,又或者他葬身雪中再回不来,那他的父皇是不是就能再撑久一些? 身旁的内侍又出声提醒,“殿下。” 他没有应声,继续往里走,守在床边的太医起身让他。 他上前跪在床边,低着头没敢看床上的人。 “父皇……儿子来了。” “桉儿……”皇帝有气无力的唤着他,置于身侧的手颤颤悠悠,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太子抬头盯了半晌,伸手握住。 “你起来,朕想……再看看你。” 太子沉默着依言照做,望着从小护着他长大的父亲此刻孱弱地躺着,几乎连话都要说不出。 他不过走了两个多月,父皇竟好似老了十岁。 “是三弟和五弟吗?”他哑着嗓子问。 皇帝没说不是,却也没说是,“你那几个弟弟,你若是想严惩,那便严惩,若是……”他咳了两声,缓了缓,又接着道:“若是你还惦念那点兄弟情分,便留他们一命。” 皇帝紧紧握住他的手,双眼用力睁着,想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今后做出的所有决定,便都是由你一人来担了。” 这是与他青梅竹马的皇后生下的孩子,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也是最适合坐在那张龙椅上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