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第一医院的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外科楼的走廊上。没留下短暂温存,便被迎面走来的两个身影踏成细碎金砂。
“雷老大,你去当面试官,把我捎上干嘛。”红色头发的青年吹着口哨,嘴上说着不解,神情却轻快飞扬,典型的凑热闹型虫格。
“给我镇场子,今年报翼外的这个家伙,不好对付。”雷默把白大褂一丝不苟地整理好,回头撇了江熠一眼。江熠才嬉笑着把松垮的纽扣系上。
“啥意思,就一个?那还面试个啥,直接收编了呗,咱翼创外科这缺人程度,恨不得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抓来干苦力呢。”
“少废话,通知许伯寅,叫他交了班麻溜的过来。”
“报告老大,那小子说科室来了急诊,暂时走不开,让咱不要等他。”
“算了,一会儿面试现场,你给我老实点,坐我旁边,不准冒皮,听见没有。”
“收到!”江熠耍宝地敬了个礼,帅气的笑容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雷默板着脸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翼创外科的会议室,平时只用作病例分析的场所,现在临时拼搭成了面试现场。
“请考生入场。”
雷默低沉响亮的嗓音一出,整个会议室都像被消音了似的。
三秒后,门板轻轻推开,一个轻盈的身影跨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考官们好,我是考生杜小克。”
这位自称考生的青年体型清瘦,一张俊秀的面庞满是朝气与自信。头带下欲盖弥彰的触角轮廓,直接暴露了他的性别,一只稀有的雄虫。
“雄雄……雄虫?!”江熠瞬间不淡定了,扯着雷默的衣领,差点把扣子扯崩掉,“雷老大,你确定这不是内科面试会?雄虫怎么会来外科?”
雷默镇定地瞪了他一眼,用一声浑厚的咳嗽换回短暂的秩序:“杜小克,你可以开始了。”
小雄虫看似青涩,实则一点也不怯场,开口便是口流利的东朗语,熟练程度完全不似背稿子,惊得江熠一波未息一波又起。
要知道虫族三大主星:帝国、东朗和军联各持一门语言,其中帝国语最通用,东朗语最难学。
而东朗以超高的科研水平为星球特色,一手掌握各行各业的前沿科技,所以近年来,各学术圈纷纷涌现学东朗语的热潮。
这一口东朗语,绝对是面试的加分点——不,制胜点。
江熠欣赏地眯起眼睛,甚是满意。
就看雷默后续怎么提问了,反正今年翼外就这一个独苗,肯定不能放过他。
唯一可能磕巴的,就是这个雄虫性别。
帝国雄保会不建议雄虫担任外科医生,因为雄虫体弱,外科又重体力,担心会倒在手术台上。
但建议归建议,并没有明令禁止,去留权仍在导师手里。基于雷默三年来求贤若渴的态度,江熠觉得杜小克被录取的希望很大。
“讲完了?”雷默神情凝重,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耐烦。
江熠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应该啊,这莫名其妙的火药味是打哪儿来的。
小雄虫显然是见过世面的,面对雷默这张凶巴巴的脸,也能临危不乱地点点头:“自我介绍完毕,请考官提问。”
“哦,原来你会说帝国话啊。”雷默把弄着钢笔,眼神中挤出一丝不屑,“杜小克,你的东朗语很出色,也许会在科研上有一些造诣,但还不足以让我破格录取一名雄虫,懂吧?”
江熠大惊,诧异地瞪了雷默一眼。雷默那戏谑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显得跛脚又刻意。
“雷老大,你没事吧——”
“闭嘴。”
江熠哑然,鼓着腮帮子干瞪眼。心想咱翼创外科都这穷酸样了,又累又高危,广大考生避之不及,唯一一个愿意报考的还卡人家性别?
虽说雄虫体能差,但这毕竟是独苗,留在科室敲敲病例、当当吉祥物也好啊!
他迅速翻阅雄虫的简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本科从事过三次临床科研,而且全是虫翼方向的研究!
——本科在知名虫翼学杂志《翼说》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还是一作!
更别说那些罗列不完的校级奖项。江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哪是天马行空,这是大有来头啊! 要换成别的科室,不得抢疯了?
雷默神情严肃,指节重击桌面三下,发出沉闷似警告的声响:“杜小克,外科不是雄虫该来的地方,你这种自断前程的行为,身为导师,我必须阻止。”
江熠一怔,思索片刻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确实太心急了,甚至忘了站在雄虫的角度替杜小克考虑。
雄虫站不住手术台,来外科没什么发展空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其次,虫翼作为雌虫独有的器官,意味着翼外的病号全是雌虫,这样的环境对雄虫医生而言,必然是严峻的。
江熠朝雷默投去理解的目光,果然还是主任看得通透,这小家伙,虽然厉害,但确实不该留。
他遗憾地对小雄虫摇摇头,但人家压根没理他,两眼目标明确,直指雷默。
江熠嗅到一丝隐藏的杀气,想起雷默的嘱告——“这个小家伙不好对付。”
果然,小雄虫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摊开手,笑得从容:“雷默老师,请问报考须知上明确提到了‘禁止雄虫报考外科’吗?”
此话一出,会议室死寂一片,雷默脸色发青,江熠更是惊讶得手心发颤。
报考须知上确实没有任何限制性别的字样,但就近二十年的填报率来看,“雌虫主外科,雄虫主内科”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说法。
毕竟外科又累又脏,根本没有雄虫愿意来,就算来了也是累赘,待不了几天就闹着要转内,渐渐的,外科科室都愿意不接纳雄虫了。整栋外科楼只有特殊情况的腺角外科还留有雄虫医生。
“看来是没有。”小雄虫轻微扬起嘴角,“那么请您按照正常的面试流程提问,而不是揪着我的性别不放。”
他一定觉得抓住了字面漏洞,得意极了,但在江熠看来,这纯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
到底是年轻虫,心高气傲,但未免也太傲了,都敢当众挑衅考官了。江熠咽了口唾沫,虽然很欣赏他的实力,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雷默赶虫时候说几句劝导话了。
这次面试看似还在进行中,其实已经结束了。
雷默低咳了一声,犹如暴雨前的惊雷。整个会议室的氛围似乎已经到了一点就炸的地步,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的硝烟味。
江熠埋下头,替小雄虫感到惋惜。
“杜小克。”雷默终于开口了,一字一顿,气场汹涌,“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什么线上面试的时候要遮着触角,包括现在也是?事到如今,你还不敢大胆地袒露雄虫身份吗?”
线上面试?江熠一愣,才想起这茬。只有通过线上面试的考生才有资格进入线下面试。他不禁疑惑,既然雷默态度这么明确,怎么没在线上这一步就给他刷下去?
“线上我可没遮。”小雄虫缓缓道,似笑非笑的意味跃然脸上,“明明是雷默老师太心急,生怕我跑了似的,嘴里还念叨着‘终于来研究生’什么的,没聊两句就审核通过了。”
“那是因为!”雷默怒拍桌子,震出一声爆响。他一时语塞,憋得脸颊微红。
江熠撇过脸,想笑又不敢,他刚说呢,雷默怎么可能稳得住,原来是线上面试已经出过糗了。看来俩虫不仅提前见过面,甚至可能交战过不止一轮了。
“那你如何证明自己能够胜任雌虫的工作,翼外只要干实事的,不要供起来的花架子!”雷默话中带刺,语气步步逼近,意图更加露骨。
小雄虫则轻挑柳叶眉,看似温顺的笑容下,藏着难以言喻的肃冷:“雌虫,雄虫,不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么,雷默老师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干不下来?”
“说大话谁不会,到时候又求着我转内科,我可没那么多功夫!”
这一触即发的紧绷感,让无辜卷入战局的江熠如芒在背。
“雷默老师若是不放心,可以考核一周,期间任何证据表明我无法待在翼外,我自愿接受调剂。”
“哼,想骗我,一周……调剂系统早就关闭了。”
“那就五天,三天也可以,前提是您不能为难我,翼外怎么考核雌虫研究生,那就怎样考核我。”
……
笑死,翼外都三年没有过研究生了,光是年手术量和年接诊数一公开,就够吓走半个帝国的医学生了,还说什么考核制度,估计雷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会议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宁静,江熠一头红毛几乎要挠成刺猬。前者是有望成为同门师弟的拔尖毕业生,后者是帝国最权威的翼创外科主任,就他夹在中间,感情雷默不是让他来镇场子,是来当炮灰了!
“话可是你说的。”三秒后,雷默轻声冷语。他离开考官席,解开白大褂披在小雄虫身上,毫不客气地说:“半小时后,翼创外科报道,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
那不及雷默膝盖的白大褂下摆,几乎垂落到小雄虫的脚踝。
江熠愣愣地盯着那截细嫩透红的脚踝,来不及回过神,就被雷默揪着领子带出了会议室。
翼外办公室,浅茶发色的青年终于敲完了急诊病例的最后一个字,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胸口的两粒骨头挂坠碰出短促而略带沉闷的嗒嗒响。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额头,抓起白大褂就往门外冲,正巧和开门而入的江熠撞了个满怀。
江熠痛得捂住额头大包:“靠,许狗寅,你搁办公室里演练星舰发射呢!”
许伯寅也撞得脑袋晕乎,一眼看到紧跟在后的雷默,立马清醒过来:“面试结束了?”
雷默摆摆手,没有白大褂的遮掩,肌肉撑得衬衫鼓胀,似乎每一动作都有把衬衫撑破的风险:“先不说这个,伯寅,这边急诊是什么情况。”
许伯寅摇摇头:“俩高中生骑飞轮撞一起了,急诊ct显示翼尖轻微骨折,俩家雄父都吵着要住院,现在哪有床位给他们,我给简单复位包扎了一下,开了些药,交代一遍注意事项就打发走了。”
雷默一听,赞许地点头:“青少年雌虫愈合能力强,翼尖骨折不需要住院,小诊所就能治疗,这种病号收进来属于浪费医疗资源。你这次处理得还算到位。”
说完他嘴角轻扬,笑道:“搁以前,这俩病虫你准收,现在终于铁下心了?”
“他?”不远处的护士站传来清越的声音,护士长黎初白不知何时探出头来,半笑半揶揄着,“要不是我来得早,及时打住,这小子差点就去库房拿折叠床了!”
被迫揭露真相的许伯寅尴尬地扣扣手背,到底还带着涉世不深的明朗,即便是苦笑,也能从里边儿挤出些阳光来:“下次,下次一定练成铁石心肠……今天多亏黎叔了。”
黎初白远远回了他一个“我不信”的笑,钻进护士站配营养剂去了。
“心软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继续改进吧。”雷默语重心长地拍拍许伯寅的肩膀,便离开了。
趁着雷默查房的空隙,许伯寅一把搂过江熠,神秘兮兮道:“你们面试,咋样?”
“算是……成了吧?”江熠揉揉被挤乱的发型,表情有些别扭。
“真的假的,咱翼外时隔三年终于迎来新的研究生了?”
许伯寅狐疑地撇撇嘴:“这次能待几天,一周?半个月?那雌虫体格咋样,要是体能不好,我看够呛。”
江熠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还雌虫呢,来的可是个如假包换的雄虫。他一想到小克那细胳膊细腿要在手术台上站十个小时就觉得荒谬至极,本意是为科室增添新鲜血液而高兴,现在看来,小克能不能坚持一天不转科都是个问题。
如此一想,他更不敢直视许伯寅那亮呼呼的眼睛了,不耐烦地挥挥手:“问啥问,人家半个小时后科室报道,壮不壮实,你自己看不就是了?”
“那不成,我今天出夜班,赶着回家补觉。”许伯寅一笑就露出那亮晶晶的虎牙。
“行了行了,快滚吧。”江熠不耐烦地把他往门外推。
快点走,快点走吧,明天你就看不到他了。江熠如是想到,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让那个小家伙留下来,哪怕真的只有五天,或者三天呢,但现实总是比想象更残酷,有些事物终究是强求不来的。
至少,马上就会见到他了,那双清亮眼睛里闪烁着的愚勇,他怎么就忍不住回味呢。想到这,江熠又擅自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