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又醒了。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剜去了一块,又在缝合前被丢进了冷水里泡着。皮肤冰冷,胃像死火山,终于熬到地壳裂开,开始冒烟冒火。
饿了……想念校外的小食摊。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点灯,夜色覆盖着,像稀释过的墨,浅浅地刷在桌角床沿上。他看见桌上还摆着个药碗,盖子扣着,像是有人等着他醒来,又怕药凉了,给留了余地。
他试图动了动。
一动,全身骨头都像被谁用胶水粘住,扯着、拉着,传来细碎却持续的痛,身体似乎还记得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每一寸路。
额上迅速沁出冷汗。不过至少身体没有东一块西一块。
他试着缓慢地挪了一下手臂,只挪了几寸就又停下了,疼得眼角都绷起来。
啊,屋外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水声,不大,节奏不快,像是谁在洗碗。
水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是脚步声,踏实稳重。接着门被推开,一缕风随之灌进屋来,沈济试图抬头去看。
是那人来了?
那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并不亮,摇摇晃晃的,却把他整个人照得很清楚。他低头瞧了沈济一眼,确认他醒着,然后走过去,把灯稳稳搁在床头架子上。
“醒了?”他问,语气平平。
沈济点了点头,动作小到几乎看不见。
那人没再多说,转身出去了。脚步声依旧不快不慢,连门都是轻轻带上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
难不成自己被鬼捡了?
片刻,“鬼”回来了,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热粥和一个菜碟。咸菜细细的,挤在瓷碟一角,很普通的配菜,堪比学校食堂。
那“鬼”把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在床沿坐了下来。他袖子挽了一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温吞地吹了吹。
“张嘴。”他说。
沈济看着他,没有动。
那人也不催,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勺子仍旧举着,
静了几息,沈济还是张了嘴。
第一口粥刚下去,胃里像突然被泼进了一碗开水,紧接着开始抽痛。沈济皱了皱眉,没有吭声。他已经饿过头了,身体几乎忘记了食物该怎么消化。
体贴的“鬼”显然看出来了,只是下一口吹得更久一些,再慢慢送过去。
粥是稀的,白得发亮,入口温温的,味道很淡,几乎无盐。咸菜也切得极细碎,少了咸味,却多了股蔬菜本身的清苦。没有胃口的人吃不出好吃,但沈济却觉得这些东西吃下去后,自己像个“人”了。
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没说谢谢,那人也没开口等那句。
吃完后,他把碗碟收了,起身时顺手替沈济掖了掖被角。
沈济盯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散。他还是分不清这是梦,还是人生的某段空白。他活着,却没太多实感。
他想说点什么。
喉咙动了动,最后只吐出一个字:“你……”
那人刚走到门口,脚步一停,没有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济却没再接话。他其实也没想好要问什么。
“算了。”他说。
那人低低应了声,轻轻把门带上了。
屋里又安静了。
油灯还亮着,灯芯咕哝着跳了一下,把床头墙面拉出一条短短的影子。
沈济看着那点光,忽然困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他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疼痛感越来越强,愈发不得喘息。他没睁眼,只是痛的抽了口气,身板一个打挺,跟被捅了一刀的鱼似的。
“别动。”
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察觉到他醒了,手上动作不停,去碰他腰侧的纱布。
那层纱布黏在伤口上,颜色已经从白转成了黄灰中泛黑,血水干了,渗进了纤维,一点点地、死死地贴在肉上,像是某种皮下根须,彼此纠缠得密不透风。
第一道揭开时,有一小块血肉被连带着扯起来,沈济痛苦地皱着眉,死死咬着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疼痛还在继续,那人却将他腾空抱起迅捷地翻了个面。沈济来不及惊唤,就老老实实趴在了床上。
后背湿漉漉的,血水应该浸透了,伤口也麻的不觉疼痛,自己此刻是否如同一块血淋淋的鱼排呢?啊——有些饿了。
沈济扯着脖子去寻那个人的身影,那人正蹲在床边翻着药箱,手中拎着药瓶,青丝垂落,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真是温柔细致的一个人啊……如果在现代应该有很多女孩子争着喜欢吧,而且会自己做饭洗碗,把咸菜丝切的那么细。
等等,他还会做饭?
他想了想自己这两年吃过的学校食堂,又想了想昨晚那粥的火候和切菜的均匀度,忽然有点想哭。
下一秒,沈济就真的哭出来了。
那人一双稳得吓人的手一板一眼地在他背上、腰上、肩胛下卸下纱布,涂药、换药、包扎。动作不重,但药水一碰破皮的地方,疼得像被千根针戳。沈济一边抖一边龇牙,疼得满脑子浆糊也不忘骂上两句:“你是阎王来索我命啊!”
那人动作一顿,屋里静得只能听见沈济自己低低的呻吟。沈济感觉那人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尴尬得蜷着身子,轻轻地喘,像一只刚从水里捞起的猫。
“常用麻药对身子不好的,你很厉害,药都上好了,安心休息吧。”那人不愿多说,最后也只是提醒沈济喝下桌上的药。沈济应了,随即缩回被子,不敢再吭声。
屋内又只剩下了沈济自己。新换的纱布很干燥,扎得伤口有些受不住,于是沈济再次获得刀绞体验卡。
“草,摔死得了。”
然后他摔进一片疼痛与虚弱交织的昏睡里,连梦都不敢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