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蓄意报复。
北江城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原本吵吵闹闹的仓库也安静下来,手脚被绑得死紧,流通不畅的血液让四肢渐渐麻木, 几个人又冷又怕, 最开始喝过大半杯下药饮料的粉发女孩,更是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磕出淤青的膝盖紧紧并在一起, 校服女生小声:“我……我想上厕所。”
全程没说过半句话,她此刻大概是真有些急,脸颊涨得通红,脑袋埋着,死死盯住地面, 像是要把它盯出个坑。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正是对性别最敏感在意的时候, 闻言,徐皓和高子轩对视一眼没接茬儿,只蚯蚓般拱来拱去翻身, 主动把脸朝向靠墙的那面。
唯独耳钉男,不仅故意把视线放到校服女生没被裙子遮住的小腿上, 还嘲讽道:“真是好学生。”
“被绑架了都记得打报告。”
“可惜这里没老师,也没环境给你挑, 上厕所?行啊, 没人拦着, 但得滚远点, 别脏了小爷的地方。”
“李明!”惊讶会从朋友嘴里听到这么恶劣的话,眼镜男高子轩出声,“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同学。”
李明撇撇嘴:“谁要和这种穷鬼当同学。”
“你们不知道吧, 今天去游乐园的VIP票,是她死皮赖脸缠着杨倩求来的,拎包又递水,跟个丫鬟似的。”
杨倩——即哭得最厉害的粉发女孩脑子发昏,她根本没空理会周围人说了什么,只在被叫到名字时支吾两声。
这让李明的气焰更加嚣张:“看,杨倩也同意了。”
“宋安安,你……”
“有人吗?”毫无预兆地,被抓后始终谨慎行事的徐皓扯着嗓子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
李明顿时脸色大变,急吼吼地压着音量道:“你疯了?”
咯吱——
像是一直有人守在外头,生锈的仓库大门很快被打开,徐皓果断闭嘴,停下自己带着点嘶哑的“嚎叫”,如果李明此刻能瞧见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上面明晃晃写着“被揍也比听你满嘴喷粪强”。
脚步轻盈。
应该是领头的那个女绑匪。
乖巧面壁一动不动,徐皓暗暗庆幸,嘴里不忘解释:“宋安安想上厕所。”
如果绑匪的目标是赎金,那宋安安纯属无辜被卷入,仓库只有一层,坏人要过夜,肯定也得在里面住,八成不希望弄得太脏。
事到如今,无论是谁,能跑一个算一个。
然而,女绑匪的脚步并未往他这儿来,几秒钟后,李明吃痛地嚷嚷:“你薅老……薅我头发干嘛?”
“弄错了,刚刚捣乱的是徐皓。”
回答李明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啪!”
从小到大连骂都没怎么挨过,更别说挨揍,李明脸上火辣辣发烫,本能想要发火,却又在看到来人那双阴沉沉的眼后,生生咽了回去。
但对方并没有放过他。
而是拖死猪似的,拽着自己的领子向外走,身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李明终于慌了,像条脱水的鱼,扑腾着双腿拼命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我,放过我。”
“我爸妈很有钱的,比他们都有钱,你想开价多少都行。”
“求你……求求你……”
色厉内荏,未知的恐惧让李明最后的话里几乎带了哭腔,面对猎物的屈服,女绑匪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仓库大门再次关闭前,徐皓耳朵捕捉到微弱男声:“红姐。”
“强子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外面再没响动,徐皓慢慢蹭到墙旁边,费力坐起身,四下环顾,发现宋安安腿上多了件外套。
边缘颜色发白,一副洗过很多次的样子。
旁边的高子轩则鸵鸟般把头埋住,被他推了好几次,才露出双红红的眼睛,牙齿打颤道:“……她没戴口罩。”
“鸭舌帽也摘了。”
真打算放他们回去的话,绑匪怎么可能会暴露长相?不怕他们事后报警抓人、当一辈子被通缉的逃犯?
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从未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同样想到这一点,徐皓脑子嗡地发晕。
“或许……我们可以先弄清自己在哪儿,”满室寂静中,宋安安怯生生,“万一有机会,争取向外界传达正确的求救信号。”
周日下午。
有人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吃饱喝足窝在床上追剧看小说,也有人领着约等于无的加班费,苦哈哈守在工位上。
偏偏神奇的大数据让他们收到了同一条付费推送。
那是条手段低级的营销视频,前几秒充斥着刻板的AI合成音,配上电影经典镜头进行“小帅小美”的速读解说,多数人都在刷到的瞬间划走跳过,所以很少有谁熬过开头,见到后面“驴唇不对马嘴”的录像。
但,“少”不等于“无”,很快,某个闲着无聊的网友就好奇地将它转发至贴吧:【大佬们,指路36秒,这是什么电影?求名字求资源,好人一生平安!】
点进去瞧,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打扮朋克的男生正双手被绑,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念着什么。
“啪嗒。”
一滴血跌落,将男生身前印着“台词”的白纸晕开抹鲜红,镜头拉近,有些摇晃,只能从稍纵即逝的空隙里勉强认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莱奥”“城”“错”,以及“李国健”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约莫是这拍摄手法实在太外行,底下的留言渐渐增多:【什么垃圾片?收音差得要命,高低得整个字幕吧。】
【镜头晃得我快吐了。】
【伪纪录片?我记得H国前些年的恐怖电影特爱玩这套,艹艹艹,别是最后有个女鬼跳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楼上提醒,我把平板推远了。】
【直接拉到头,啥也没有,这画质,像是用手机拍的,哪个大学生的作业吧?不过有一说一,抛开台词演员演得真挺好。】
【挺好+1】
【代入感强烈,我开始疼了。】
【怪了,到现在还没有大佬出来破案?】
这年头,随便发句“登登登登”都能被猜出是哪首歌,一段细节满满快三分钟的视频,居然能撑过半小时。
挑战欲被激发,越来越多的网友参与其中,甚至重新扩散回其他平台,引来各路影视剧博主下场。
最终察觉到异样的却是个普通的私人账号:
【莱奥?莱奥新城?这不是北江东边那片烂尾楼吗?我查了下,当时带头开发这块地的老板就叫李国健。】
凑热闹的网友纷纷傻眼:【啥意思?不是电影是Vlog?】
【人不会真在那栋烂尾楼里吧……】
【坐标北江,有谁想组队去看看吗?】
【好可怕,视频里的人和我同学长得一模一样,他叫李明。】
【细思恐极。】
【报警快报警!】
【瞧把你们吓的,也许是AI换脸呢。】
“贺哥,汪哥,”敲开会议室的门,从卫生间回来的松晓彤举起手机,“我这儿有段朋友发来的视频,你们看一下?”
三个孩子的三台手机信号都消失在烂尾楼内,赵局已经派人去梧桐街支援,留下贺临风和汪来坐镇后方。
抬手接过松晓彤递来的“线索”,贺临风迅速注意到血液滴落的真实性,蹙眉将视频中的画面截图放大,继而投屏。
没等他问出口,李太太便双眼发黑朝旁边栽倒:“明明!这是我的明明啊!哪个杀千刀的敢打我儿子!我和他拼了!”
简青下意识瞥过腕表。
十四点整。
离绑匪最早的杀人预告还有六十分钟。
3,9,12……中间显然少了一个,通过对老师同学家长的联络调查,基本可以确定,“6”是位名叫杨倩的女生。
李明,杨倩,高子轩,梧桐街的烂尾楼。
简青飞快抓住重点:“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
“去查烂尾楼的户主。”
两道声音撞在一块,表达的意思却并不冲突,话音落下,除了简青之外的家长,脸色纷纷变得尴尬僵硬。
再次和青年心有灵犀的贺临风挑挑眉:“原来是场蓄意报复。”
“几位的嘴也真够严。”
“没觉得绑匪敢撕票,觉得人家在讹钱?”
李国健:……
失联孩子的名单一出来,他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可家丑不好外扬,绑匪那边又只是“虚张声势”,既然警察已经定位到手机的位置,那么无论自己坦白或隐瞒,都不会影响明明获救。
“报复?哪来的报复?因为莱奥新城?”乍然被个没权没势的小年轻教训,李国健自觉面子受损,嘴硬,“简总的弟弟也被抓了,贺警官解释解释?”
“有什么需要解释?”
未等被问到的人张口,眉眼冷肃的青年便望过来:“被我拒绝注资后,难道你没买过抹黑简氏的新闻?”
“这里是警局。”
“如果各位不愿意配合,打定主意要耽误简某救人,我也不介意劳烦贺顾问,带大家移步审讯室。”
“反正……”面无表情地,青年推推镜框,漆黑的瞳仁近乎无机质:
“徐皓是目前最安全的孩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施红。
鸦雀无声。
或许是贺临风的长相太和善, 又或许是汪来的娃娃脸太稚嫩,再或许是松晓彤的气质一看就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总之, 简青看不惯李国健夫妇欺软怕硬胡搅蛮缠高高在上的态度, 所以才杀鸡儆猴。
绝非为了护着某人。
原本心口便扎着根刺,闻言, 李太太作势又要晕倒:“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家孩子排在后头!”
“因为简总干干净净,做不出拿钱跑路的破事,”笑眯眯等青年把话讲完,贺临风只是转个身的功夫, 面色立刻变戏法般冷下来, “说说吧, 买到烂尾楼的户主里,有没有哪几位执着上诉,最近却销声匿迹?”
能一口气带走四个孩子, 大概率是团伙作案。
几位家长面面相觑。
他们每天忙着工作忙着聚会,忙着购物忙着喝下午茶, 这种推给律师就能处理的小角色,谁会花时间注意。
“叩叩。”
正值这档口,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松晓彤顺势瞥去, 发觉是个未施粉黛的大美女, 瞧着最多三十过半, 头发草草挽在脑后,像是着急出门前的随手一抓。
简青起身:“小姨。”
随后冲贺临风颔首示意,带上门去了走廊。
“昨晚喝了点酒,没敢开车, 临时叫的出租,”三言两语解释过自己来晚的理由,宁舒妍问,“情况怎么样?”
简青将刚刚的推论大致复述了遍。
“我没有参与莱奥新城的项目,”垂着眼,他道,“当时集团已经转型,那份企划书,我也只在晚宴上翻过一回。”
名利场,本身便是张人情交织的大网,李国健托关系层层辗转将企划书递到自己手中,出于礼貌,简青曾粗略看了看。
随着集团愈发壮大,向他展露合作意向的公司不胜枚举,李国建仅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五六年过去,简青几乎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所以没能及时记起。
“我用关键词搜了下,”屏幕亮着一连串被点开的网页,简青神情晦暗,“莱奥新城最早罢工的那几个月,确实有报道揣测是因为我突然撤资。”
“是我害……”
“说什么呢,”果决出声打断外甥的自责,宁舒妍深深吸气,尽量扯出笑来,“等老娘抓到那几个瞎了眼的绑匪,挨个让他们给你和皓皓道歉。”
——“施红,好像有个叫施红的。”
余光一直留意着青年的动向,听到有人松口,贺临风收回思绪,转头:“施红?”
“对,”事态紧急,杨倩父亲厚着脸皮道,“她来我们公司门口闹过几次,静坐拉横幅,都被保安赶走了。”
“还、还在我脖子上挠了条口子。”
不过这半年,他始终没再听说施红的消息,以为对方是选择了认命放弃,私下甚至无比庆幸能甩脱这样一个难缠的麻烦。
哪成想会发生今天的绑架案。
“我愿意道歉,下跪赔偿都可以,”从进门起便开始默默掉眼泪,杨倩母亲颤声,“只要他们能放过我女儿。”
*
“呸。”
嫌恶地啐了口唾沫,光头壮汉将铁皮房上锁,趟过杂草走到仓库前:“红姐,那小兔崽子吓晕了。”
“尿了一地,恶心死。”
双腿岔开坐在板凳上,被叫做红姐的女人面容普通,弯着腰,认认真真磨刀,头都没抬:“手机关了?”
壮汉随意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关了,照你说的,虚拟IP注销账号,保准能溜那帮警察好一会儿。”
“强子呢?”任由干涸的血迹粘住皮肤,他看向红姐旁边文质彬彬的小年轻,“叫你办的事怎么样?”
外表与名字南辕北辙,瘦成竹竿的强子冷哼:“这还用问?”
“那群小畜生的手机都在莱奥新城,警察要找也不会往郊区来。”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足够让某些敲骨吸髓的大畜生断子绝孙。
“嗐,真想知道北江现在被咱们仨闹成啥样儿,”仰头望天,壮汉长吁短叹,“可惜了,应该提前搬个电视过来。”
忽地,他记起一件事:“里面多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计划真正实施起来难免遇到意外,既然对方全程贴着杨倩,就不得不跟着一起倒霉。
“宋安安。”
准确叫出女生的名字,红姐磨刀的手停住:“贫困特招生,成绩好,学费全免,是个乖孩子。”
壮汉撇撇嘴:“乖孩子?还不是当了少爷小姐的走狗,她要老老实实待在家,也不会遇上咱们。”
“之前李明那小畜生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我听着都想揍人。”
“所以……”迟疑张口,强子抬手比了个割喉的姿势,又望望不远处的铁皮房。
壮汉双眼一眯:“怕了?”
“我只是觉得,咱们要是真把宋安安宰了,和李国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目光闪躲,强子回答。
壮汉沉默两秒,摸摸自己的光头,用力扯下一把杂草:“无辜,谁他妈不无辜。”
“老子快死了倒是无所谓,你和红姐呢?真要为个小姑娘坐牢吃枪子儿?去邻市的车票咱都买好了,天一亮就能走。”
“那可是老子的婚房,掏空爹妈的棺材本才交上首付,还背了三十年贷款,结果呢?媳妇跑了都没盖到老子的十六层。”
“红姐她闺女更可怜,要是那房子能卖,或者随便哪个老板按章程愿意给赔偿款,也不至于……”
铛!
刀尖撞在石头上,关节布满老茧的红姐淡淡:“手滑。”
壮汉一脸抱歉地闭了嘴。
“五千万,”刀尖有意无意指向旁边的强子,她慢慢掀起眼皮,“简青开出的条件让你心动了?”
刨去宋安安,计划中的四家报复对象,只有简青没把他们当成诈骗犯,应变迅速地给出反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能把濒死的家族企业一手扶起,做大做强,简青绝对是聪明人,可就是这样的聪明人,居然会在三言两语间相信他们空口白牙的威胁。
除了“心虚”,施红想不到其余解释。
这更让她坚信,自己并未恨错人。
在烂尾楼用变声软件打电话时,两人一直用自己的手机开着视频,强子自知瞒不过对方,索性坦白道:“是。”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这刀下去,咱们的退路可真没了。杀那几个小畜生,我绝没二话,搭上跟和咱们一样苦命的小姑娘,我实在丢人。”
“姓简的自己有猫腻,肯定没胆子报警,到时候把小畜生挨个揍一顿,视频发网上,让他掩护咱们逃跑……”
“呸!”
安静如鸡的仓库深处,倏地有谁学着壮汉,狠狠啐了口。
坐在仓库门口的红姐回头,正对上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提前来踩过几次点,她知道这里平时没人路过,闹出些动静没关系,否则也不会把李明单独拎出去。
示意强子把门关好,施红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徐皓:
“你有意见?”
亲眼见证过这女人多凶残,拼命给朋友使暗号的高子轩差点把眼珠飞出去,却依旧没能拦住后者“降智作死”。
“什么房子我不知道,”强忍害怕,徐皓梗起脖子,“可我哥一定是好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是个死,他索性破罐破摔先骂痛快:“你们见过他吗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心里有猫腻?他前阵子才从变态毁容犯手里救下个女主播,没人夸就算了,还瞎写他的绯闻。”
“我哥是搞互联网的,互联网懂吗?跟房子有一毛钱关系?能被李明他爸买下的地,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幼稚,鲁莽,傲慢。
没等施红动手,强子已经哈哈笑出声来:“傻小子,这么替你哥委屈?人家简总可说了,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徐皓噎了下。
想想又觉得这真是简青能说出的话,但:
“这并不影响我哥是好人。”
正因为他们的关系离“亲近”相差甚远,徐皓才能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尽量客观地做出判断。
“宋安安是无辜的,”准确认出谁才是老大,他盯紧红姐,“你们放了她吧。”
“李明被拖出去以后,她哭着告诉我,自己还要照顾重病卧床的母亲,她有牵挂,她不会报警。”
母亲。
施红极快极轻地闭了下眼。
女孩强忍的啜泣低低响起。
仿佛是要坚定某种信念,收敛表情,施红从口袋里掏出块色彩鲜亮的儿童手表,反复摩擦死死握紧:“还有五十九分钟。”
强子便明白,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
五千万,足够自己改头换面开启新的人生,如果有选择,他何必要当一个下辈子躲躲藏藏的亡命徒?
自己又不像施红和赵光头,一个隔着女儿病故的“血海深仇”,一个得了绝症毫无退路。
他不一样。
只要有钱,他就有未来。
“强子。”
身后站着高高壮壮的“保镖”,女人突然背光叫了他一声,状似无意地吩咐:“等下了结李明的那刀……”
“由你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氪金玩家。
“完了。”
等绑匪又坐回方便观察外界情况的门边, 倒在地上的高子轩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绝望地喃喃:“我好羡慕杨倩。”
刚刚那么大阵仗都没把对方吵醒,自己可是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你去推推她, ”视线看紧仓库唯一的出口, 半坐起的徐皓提醒,“饮料她喝了大半杯, 冰淇淋也只剩个蛋卷,安眠药吃太多会死人的。”
高子轩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李明和宋安安接连被带走后,他就成了离杨倩最近的那个,小心翼翼翻滚两圈,高子轩努力用被绑住的手碰碰对方。
然后一秒带了哭腔:“凉的。”
徐皓:“……那是因为你麻了。”
“呼吸或者脉搏, 靠点谱成吗。”
哆哆嗦嗦转过脸, 高子轩蚊子似的挨到杨倩耳边叫了两声, 没反应,但女孩的鼻翼确实在微微起伏。
这让他脱力地重新倒回地上。
渴求望向脏兮兮“天窗”外的天空,高子轩害怕:“宋安安她……”
光头绑匪手上的血, 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决定顺序, 可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轮到自己。
徐皓笃定:“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
打定主意要灭口, 绑匪聊天并没背着他们, 徐皓看得出来, 这三个人——尤其是红姐, 对宋安安多少有些愧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能在某个时刻带来生的希望。
“……那个红姐的女儿好像……”生怕碰到绑匪的逆鳞,高子轩吞吞吐吐,“你就那么相信你哥?”
徐皓点头:“你不信你爸妈?”
高子轩茫然:“我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 自己家从未出现过任何落魄的迹象,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扯上烂尾楼。
“但仔细想想,有一阵儿我爸妈的确和李明爸妈走得挺近。”否则他和李明哪能从小学玩到现在。
“其实李明以前没这么讨厌,”话匣子打开,高子轩吸吸鼻子,像在回忆人生的走马灯,“班里的孩子都喜欢他。”
“后来他家的钱挣得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像他爸妈,我以为他就是傲气了点,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地欺负宋安安。”
初中以后,自己和李明始终同校不同班,只能周末约在一起玩,或许是因为周围朋友的父母都有点小钱,高子轩居然完全没发现,对方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即使宋安安是个无辜文弱的女孩子,仍然不能让李明嘴下留情。
“绑都绑了,他们没必要在咱们面前演戏,”认命地,高子轩闭上眼,“也许我爸妈真的做错了事……”
徐皓懊恼:“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我绝对要跟我哥学打拳。”三下五除二把坏人揍得落花流水,而不是躺在这里像条死鱼。
“有什么用,”高子轩叹气,“刀架在杨倩脖子上,车门也锁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撕票?”
“……可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要是他当时不管不顾打电话报警、或者不管不顾抢方向盘,无论结果是什么,总比如今慢吞吞等死强。
如同被风惊扰的蝴蝶,轻轻地,背对两人的杨倩睫毛抖了抖。
“进去。”
生锈的铁门反复被推开几次,终于不再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披着红姐外套的宋安安双腿并拢,兔子一样蹦回来。
徐皓的猜测没错。
她浑身干干净净,除了被绑住的手脚,找不出半点被虐待的痕迹。
这间仓库的窗户够高,纵然能站起来,也无法撞碎玻璃逃脱,出神望着红姐被光模糊的侧脸,徐皓忽然道:“喂。”
“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很眼熟?”
*
“施红,女,42岁,丈夫孕期出轨后选择离婚,自己经营一家小餐馆,于六年前掏空所有积蓄,交了莱奥新城的首付。”
请离全部家长,贺临风简单开了个情报交流会:“两年前,施红的女儿脑内突发恶性肿瘤,急需给孩子治疗的手术费——这也是她维权最频繁的阶段。”月月要还的银行贷款餐馆房租和药钱,足以压垮这座城市大半的普通家庭。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缺少伴侣支持的单亲妈妈。
但很显然,李国建等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如果不是警方追问,他们根本没在意过施红的名字。
遑论对方被烂尾楼拖垮的生活。
“一年前,施红的女儿重病离世,给女儿办完葬礼后,她关停餐馆,托关系去北江一中应聘了保洁的职位。”
“施红名下无车,根据监控和资料显示,游乐园附近带走孩子们的‘小面包’属于一个叫赵刚的男人。”
“他同样是莱奥新城名义上的户主,半年前查出晚期肺癌。”
视频对面的颜秋玉面色凝重,看背景,她已经和周山钻进黑洞洞的烂尾楼:“人质的手机找到了,四部,位置分散且没有指纹。”
摆明是想拖延时间,故弄玄虚耍警方玩。
“里面住着许多流浪汉,他们主动放弃这个最有仪式感的地方,估计是怕被谁意外闯入导致暴露。”
毕竟绑匪看重的除了杀人还有泄愤,电话、倒计时、视频,全部是为了让家长更痛苦更煎熬而存在。
贺临风颔首:“面包车一路出了市区,汪来和晓彤正在查监控,赵局已经吩咐各个卡口加强核验,确保对方留在北江。”
“如果可以,我想让李国建等人发声承认错误,用视频的形式。”
既然施红赵刚有意掀起舆论,那么对方一定会发布新的视频,倘若趁机借此“隔空交流”,就算无法消减绑匪的仇恨,也能引起对方的反应,化被动为主动。
颜秋玉蹙眉。
正常来讲,警方极少会大张旗鼓地处理绑架案,况且,机会与风险并行,谁也不能保证施红赵刚在得到自己谋求的“胜利”后,是乖乖投案放弃与警方对抗,还是一口气杀光人质提前跑路。
“他们绑了无辜的孩子,人一旦被仇恨遮住双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客观分析现有的线索,颜秋玉拒绝,“我再考虑考虑。”
不管施红和赵刚的过去有多悲惨,此刻,他们在警方眼里只是罪犯。
她无法去赌罪犯的良心。
贺临风却认为,一个拼上未来替女儿复仇的母亲,在见到宋安安这样一个单亲且勤工俭学照顾母亲的女儿后,必定会有所触动。
毁容案的陈阳想把事情闹大,为的是制造恐慌。
施红则不同。
至少在表面上,她和赵刚求的是公道。
他们并非享受犯罪的类型,在真正闹出命案前,还有回头的余地。
贺临风也明白,颜秋玉的拒绝实际是替自己着想——万一事情没按他推测的方向发展,其中的责任便会由他来担。
可贺临风依然觉得自己应该试试。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距离绑匪的第一次死亡预告仅剩四十分钟,贺临风推门走出办公室,忽然有谁拽住了他的衣袖。
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在男人望过来的瞬间松手:“别犯傻。”
贺临风摇头:“三小时一过,李国建绝没可能配合。”十几分钟的接触,足够他看出这对夫妻性格的底色。
自私且道貌岸然。
正如李明的顺位被排在第一个,他们不会去思考内里的原因,只会去埋怨排在最后、同为受害者的简青。
“我有办法。”按亮屏幕,简青将手机递上前。
那是条生生用钱砸到榜一的热搜:
#重金悬赏挚爱面包#
词条下跟着赵刚“小面包”的车牌号。
报酬则丰厚到令人眼热,无论提供的线索是否被采用,一旦被证实为真,都可以私信集团官博领取红包。
最终找到对应车辆的网友更是能拿走七位数的“究极大奖”。
贺临风挑眉:“氪金玩家?”
徐皓失踪的消息尚未流出,没人把这件事往绑架上联想,评论区纷纷揣测,青年到底是遇到了怎样心动的对象,居然会把公司账号当表白墙。
当然,也有网友指责简氏此举是人|肉|搜索侵犯隐私,可事急从权,简青不能也不愿一一解释。
意外对方这种时候还有精神开玩笑,他无奈噎了下,接着才道出自己来找贺临风的理由:“私信太多,我需要请人一起分辨。”
贺临风:“好说。”
简青大大方方把手机交给对方。
生死时速。
整个北江公安都围绕着这场绑架案运转起来。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城市的最边缘处,零零散散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的土地没能被征收,也没能盖起高楼大厦,户口落在北江市,生活环境却和乡下没两样,只能卡在中间当个不尴不尬“城里人”。
前天是周五,平时在市区住宿读书的孩子,早已纷纷结伴拼车回家。
“北A637……”
猛地一个激灵,躲在被窝里刷视频的男生诈尸般飞快坐直。
光着脚跳下床,他眼睛亮晶晶地冲出卧室,弯腰伸手,推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到睡着的母亲:
“妈?妈!”
“我舅是不是有辆面包车来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有人道歉了吗。
“呼——”
左手夹着根只剩半截的香烟, 强子深深吸了口,从嘴里吐出个白圈。
尽管知道警察短时间内不可能找来,但这人一做坏事, 难免会发慌, 总要自个儿盯梢才心安。
屈膝半蹲,揣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顶住肚子, 硌得强子脑筋又活络起来。
担心警察会根据线索查出自己的身份,再通过名下的手机号码进行定位,给家长打完威胁电话后,更容易暴露的施红和赵光头就拔掉SIM卡掰成两截,只留下他这部用来录像和传视频。
自己握着唯一能和外界沟通的工具。
手头还有张冒名开户的银行卡。
身份信息跟他本人没半点关系, 早些年管得松, 临毕业前, 直系学长“好心”给他介绍过工作,自己差点在接受“培训”后被唬去当诈骗犯,阴差阳错留了这么一张。
因为曾经接触, 所以强子对里面的套路门清:如果真能诓到简青转账,自己只要早早做好伪装守在取款机附近提现, 剩下的钱都买数字货币,再拖到风头过去, 之后迎接他的就是吃香喝辣的快活人生。
他手机里装了虚拟拨号软件, 就算真打电话给简青, 也不会暴露位置。
……但施红那女的是个疯子。
强子想, 对方和赵光头打定主意要宰掉几个小畜生,自己中途说退出,搞不好会比李明先死。
赵光头生病归生病,膀大腰圆的体格到底摆在那, 再加上时时刻刻拎着刀的施红,他一个人实在没什么胜算。
况且,车也是赵光头的,钥匙在对方口袋,他从莱奥新城回来打的是出租,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地方,万一对方真要追他,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四个轮子?
“嘶!”
暗红烟灰燃尽,强子吃痛地甩甩手,约莫是听到响动,赵刚从仓库里探出身子:“咋啦?”
“没事儿,肚子疼,好像呛着风了,”随意把烟头踩灭,强子阴沉着脸,指指外头的玉米地,“我去拉个大号。”
赵刚摆摆手:“麻利点。”
“回来的时候从后门绕。”
虽说这仓库已经荒废了好几年,可能规避的风险还是要尽量规避,万一被人撞到,怀疑他们偷东西就麻烦了。
强子应声:“知道。”
五千万。
简青口中轻飘飘的数字如同梦魇萦绕着他,强子妒恨对方的成功,又忍不住幻想自己拥有和对方一样的生活。
要是老天愿意给他简青那样的家世,自己的创业怎么会失败,更不可能被区区一套房子逼到走投无路。
胡乱拨开玉米杆的枯叶,他回头望了眼被矮墙围住的仓库,手指无意识地摸了下兜。
简青的电话,自己还记得。
就一次,掌心渐渐渗出冷汗,强子心底的声音道,万一简青敢耍他,自己就让对方尝尝弟弟被分尸的滋味。
但,万一简青真的傻乎乎交“赎金”,他正好能在施红起疑前借着环境遮掩开溜,反正无论发生什么,对方和赵光头都不会放过那群小畜生,用这两人替自己吸引警方注意力,他完全有机会暗度陈仓,利用时间差去提钱善后。
越琢磨越觉得计划可行,强子掏出手机蹲进玉米地,长按电源启动,悄悄输入那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
【五千万,打入指定账户。】
附图是脸朝下倒在铁皮房的李明。
——没办法,顺序还没轮到徐皓,他又不能当着施红的面咔嚓咔嚓拍照,所幸,铁皮房里的光线够昏暗,应该能暂时糊弄住一位心急如焚的家长。
果然,没过两分钟,简青的短信就传回来:
【银行转账有限额,我需要时间。】
【五百万已到。】
【我要见徐皓,会动的。】
虚拟号码接收和发送都比较慢,卡顿般,一行行文字缓缓跳出来,颤抖着手指登录网上银行,强子瞧见了五后面的一串零。
1、2、3、4……
呼吸渐渐粗重,他神情专注地将余额反复数了好几遍,既兴奋、又想嘲笑简青的愚蠢,无意识地扯动嘴角。
“很高兴?”
一抹冰凉抵住后颈,强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红姐,”不久前才亲眼见过对方磨刀,他嗓音发颤,高举双手火速认怂,“我错了,我鬼迷心窍。”
“可我绝对没耽误您的事,真的!用的都是虚拟号,警察很难定位,等事情结束咱们对半分怎么样?”
施红却像听不到,一字一顿地吩咐:“SIM卡,抽出来,给我。”
强子立刻照做。
五百万也挺好,知足常乐。
“时间到了,”这世上能老实保守秘密的唯有共犯和尸体,掸掸强子的衣领示意对方站起来,施红不容拒绝道,“走吧,去见李明。”
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拖自己下水,强子没敢磨蹭,乖乖交出手机,鸡崽子似的被施红往仓库的方向赶。
他是可以反抗。
但施红摆明是可以跟任何人拼命的主,万一自己在反抗过程中杀了对方,那和杀李明有什么两样?
后者还能算作他被教唆。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心照不宣地,他和施红都没再提玉米田里的插曲,赵刚正站在铁皮房外,见两人回来,掏出钥匙开锁:
“咋这慢。”
阳光洒进密闭的小黑屋,不知何时醒来的李明蜷在角落哭得抽抽噎噎,施红从车里搬出个塑料箱,咚地往强子脚边一放:
“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老家伙。”
“自己挑吧。”
干净锋利,各式厨房刀具反射出漂亮的银光。
强子悄悄瞄了眼施红手中剔骨专用的大家伙,犹豫着挑了款又细又长的款式,呸地往掌心吐了点唾沫。
吓破胆的李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后退尖叫,声音却被缠住嘴巴好几圈的胶带死死堵住。
“要怪就怪你爹妈,”用自己的重量压住猎物的挣扎,强子坐在李明身上,用两只手握住刀柄,对准李明胸口,“大家也是被逼的。”
扑哧。
银光没入。
小时候宰过鸡,强子下意识往后躲,却发现并没有血溅出来,而是一股股涌出,温热的,染红衣服和他的手。
像是条离岸脱水的鱼,李明猛地弹动两下,慢慢没了动静。
粘腻腥涩的液体沼泽般裹住皮肤,强子瞪着那张狼狈发白、同样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脸,蓦地感到一阵恶心,翻身到旁边干呕。
赵刚适时停止拍摄:“我说什么来着。”
“这小子靠不住。”
施红没接话。
大仇得报,她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实际感受到却是麻木。
“有人道歉了吗?”手指僵得快要握不住刀,施红张口,“你搜搜,警察应该已经查到我了。”
那群王八蛋有没有绝望?有没有痛哭流涕地向她病死的女儿道歉?有没有后悔自己毁掉了许许多多人心心念念的家?
赵刚很快给出否定的答复:“没有。”
“警方好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很好。”微不可察地,那把摇摇欲坠的剔骨刀再次被攥紧。
作为计划的制定者,施红非常了解强子的性格,李国建也好王国建也罢,比起讨个公道,对方更盼着把有钱人踩在脚下。
烂尾楼只是用来遮掩欲望的借口。
但没关系,殊途同归,他们早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需要会剪辑会躲避警察追踪的帮手,而非惺惺相惜的战友。
“这视频要怎么变成广告来着?”捏着鼻子凑近,赵刚伸手扶起强子,“大学生,快点弄好。”
强子听出对方的嘲讽,偏又没底气反驳。
草草用衣摆蹭了蹭手,他憋着火完成施红的要求,随后提着刀进了仓库。
——李明害自己丢掉的面子,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
赵刚鄙夷地嗤了声:“出息。”
之前还道貌岸然地说什么不想连累无辜,宋安安可怜,这会儿恼羞成怒,便也全忘了,急着去一群小崽子面前逞凶。
真真是“文化人”。
可笑。
“你去看看,别闹出大动静,”顺手丢给对方一卷透明胶带,施红吩咐,“嘴堵严实了。”
赵刚痛快点头:“行。”
仓促间,谁都没留意强子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并且在重新插回SIM卡后,右上角顶着满格的信号。
*
“就是这附近。”
终止导航,打头的颜秋玉最先下车:“北斗定位和赵刚外甥提供的地点重合,我们得步行接近,不要打草惊蛇。”
一条威风凛凛的警犬坠在她身后轻巧跳出。
通过对比施红赵刚的通话记录、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他们锁定了第三名没被道路监控拍到的绑匪,钱伟强。
据赵刚外甥交代,离自己家十几里的玉米地有个废弃仓库,他之前帮爸妈干农活的时候,见过赵刚的车停在里头。
好巧不巧,绑匪使用虚拟号码给简青发来勒索短信的几分钟,钱伟强的电话也处于开机状态,技侦圈定的范围,正是废弃仓库所在的城郊。
对讲机,手铐,配枪……第一次带这么全套的设备出外勤,松晓彤紧张地检查了几次弹夹和保险栓。
“自信点,”安慰地拍拍松晓彤肩膀,汪来道,“你可是满分毕业的高材生。”
“简青和贺临风留下,”时针转过三点,一秒都耽误不得,清点好人数,颜秋玉转身交代任务,“万一绑匪再发来消息,你们负责稳住对方。”
向来配合警方工作的青年却跟下车道:“我也要去。”
“着急归着急,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委婉拒绝对方的请求,颜秋玉用眼神示意贺临风把人看好,利落一挥手,低声:
“行动!”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有人吗?
“真脏。”
故意拿纸慢吞吞去擦刀上残留的血和指纹, 钱伟强站到剩下的四个孩子面前,如同在审视待宰的小绵羊:“李明已经死了。”
“下一个挑谁比较好?”
头发被冷汗打湿,紧紧黏住皮肤, 高子轩怕得要命, 却又不敢乱动,因为说话粗声粗气的光头壮汉就蹲在他旁边, 按着徐皓的脑袋贴胶布。
“好想看看李国建现在是什么表情,宝贝独苗没了,他得多难受,”屈膝蹲下,钱伟强收好刀, 歪头盯住徐皓的眼睛, “你说, 等到简青见到你的死亡录像,会不会躲在人后偷偷掉眼泪?”
“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在乎你的。”
“五百万,五百万!说给就给了。”
“资本家可真该死啊。”
熬过最初的恐惧, 他现在整个人莫名地亢奋,仿佛一朝登基成了皇帝, 成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主宰者。
徐皓沉默。
既是因为死神阴影的临近,也是因为他开始明白, 面对一颗装满偏见的心, 辩解再多都是废话。
“哑巴了?”刀背拍拍徐皓的脸, 钱伟强咂咂嘴, “别怪我,要是你哥愿意把这钱早点给咱们,哪能让你吃今天的苦。”
“下地狱阎王爷问你话的时候,千万别报错名字怪错人。”
“是简青, ”咧开满口尖牙,钱伟强笑,“简——青——知道了吗?”
徐皓厌恶地撇过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先前是疯了才会觉得这群人可怜,左右自己凶多吉少,徐皓现在反而比较担心简青,万一对方真信了绑匪的鬼话,自己又变成任人摆布的尸体,他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老妈说,二十二年前那桩命案,让他哥病了好久。
“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没能从徐皓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钱伟强恼羞成怒,“你他妈……”
“吵什么吵,”回手往高子轩的嘴上粘了两层胶布,赵刚拦下钱伟强乱挥的胳膊,出言警告,“红姐说过,下个是姓杨的小崽子。”
“投资的比例有顺序,咱们也得按顺序来,提醒那群王八蛋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恶。”
大手捏起杨倩的下巴,赵刚扯断一节胶带:“哟,还知道装睡呢。”
身体无法自控地瑟瑟发抖,杨倩死死闭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沾满土的粉发。
“瞧见没?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心眼多,”嘲讽地,钱伟强冷笑出声,“朋友算什么,人家指望着你们先死呢。”
杨倩又慌又羞,黑暗中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其他人鄙夷的目光,无比希望自己能像鸵鸟般埋头躲起来。
因为她确实这样想过。
最爱出风头的李明被第一个带走,如果自己装的和宋安安一样乖,又始终昏睡,会不会被绑匪放到最后?
所以,即使早早认出施红是学校的保洁,杨倩也没出声。
她害怕。
好害怕。
“跟钱有什么关系?”被夺舍般,一直老实寡言的宋安安忽然看向钱伟强,张口,“执行死刑的时候,你愿意替他们两个挨子弹吗?”
语调和眼神毫无恐惧,她坚定得几乎不像一个孩子,好似通神的大仙,已经瞧见了自己被抓的未来。
冥冥中莫名其妙的脑补,让钱伟强吓了一跳。
举起胳膊,他正要狠狠给女孩两个巴掌教训教训对方,仓库门口却传来施红的呵斥:“小点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钱伟强愤愤踹了女孩几脚。
“咋啦?”透过周围的矮墙向外望,赵刚又去后面绕了一圈,“挺安静啊,连个苍蝇都没瞅着。”
当初把复仇地点选在这,就是看中废弃仓库的偏远和特殊构造,哪怕公安真提前找来,附近全是平地,房门反锁窗户够高,别说刑警,狙击手架枪也不行,绝对够他们把几个小崽子杀光再被抓。
施红握紧刀:“我说不明白。”
只是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
据说动物在遇到地震前都会早早察觉到危险四散逃亡,人同样是动物,她实在无法忽略自己毫无缘由的慌。
也许是太静了。
这间仓库的确远离主道,但主道经常会有货车路过,滴滴地按喇叭,这十几分钟,她居然丝毫响动都没听到。
“回来,”铁门投下的阴影笼罩住身体,施红压低音量,冲着赵刚道,“夜长梦多,我让强子拍视频,你记得关……”
视线定格。
施红后面的吩咐卡在喉咙。
簌簌——
玉米叶晃动,一个男人夹着公文包钻出来,边走上小路边弄皮带,似乎刚刚才在里头上完厕所。
更令施红紧张的是,对方直奔仓库而来,大喇喇拍了拍反锁的院门。
“有人吗?”
角度问题,男人并没有注意到院内的仓库虚掩着,也没有注意到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的他们。
赵刚仔细打量过对方,冲施红摇摇头:
不像是条子。
来人长相憨厚,身材却高大壮实,远比十五六岁的小孩难对付,竖起食指,施红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多绑来一个宋安安已经是意外,他们不能再节外生枝。
院门锁着,尽管旁边的墙有些矮——体力好的成年男性抬起胳膊一撑一跳就能翻进来,可法治社会,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无缘无故私闯民宅。
“诶?咋不搭理我呢?”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外面的不速之客努力探头,“车都在这呢。”
“睡着啦?”
“赵先生在吗?赵先生在吗?我是刘哲同学的家长,最近搞了点小买卖,急着用仓库,手头又紧,您给通融通融呗?”
“听说这片以前都归您管。”
刘哲。
赵刚的神情微微放松,无声对施红道:我外甥。
警察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小时内把自己的亲戚摸个遍,更何况,警察要问肯定是要问他妹妹,哪能先审上初中的小孩。
“赵先生?赵先生?”
见男人反复踱步,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赵刚担心对方真会急到自己翻墙,或者给他妹妹打电话,便指指门外,又拍拍露出刀柄的口袋:
最好的情况是简单寒暄两句把人哄走,如果糊弄不了,只能怨对方倒霉。
施红则拽过钱伟强,比划着提醒对方弯腰跟住赵刚,尽量藏进杂草,万一起冲突,也好有个照应。
“来了来了,”夸张打出个大大的哈欠,赵刚道,“催命呢,吓老子一跳。”
男人立刻规矩停下动作,好脾气赔笑:“这不是着急嘛,之前商量的那家老板临时变卦,货都快到了,明天进北江。”
钱伟强眼神一亮:有戏。
明天。
明天他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答应或拒绝,随便赵光头怎么说。
谁料,等钱伟强转头想征求同伙的意见,后面却已经找不到施红的影子,虚掩的房门亦无声反锁。
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没在赵刚和男人的聊天里听出任何破绽,施红的心脏仍旧一下比一下剧烈地收缩。
右手拎着剔骨刀,她一步步走进缩在角落里的四个孩子,直觉催促着施红,要尽快解决眼前的猎物。
虽然她原本的计划是让李国建他们也体会体会亲眼看着孩子死到临头、偏偏自己无能为力的煎熬,可复仇的关键,还是那个“死”字。
只有他们的孩子死了,才会真正和自己感同身受。
骨碌。
裙摆飞扬,穿着校服的女生笨拙滚出,滑稽地打横,挡住她的去路。
那双盈满怜悯的眼睛自下而上望着施红,带着恳求,恍惚间似是在说:想杀人,先从我身上踏过。
“和你没关系,”嗓音沙哑,施红道,“让开。”
宋安安固执地躺在原地,隔着胶带,含糊地喊了两声妈妈。
妈妈。
久违的称呼,让施红恍惚了一秒。
但也仅仅是一秒。
抬脚绕开对方,施红像是在嘲笑宋安安,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妈妈?”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清楚自己被排到第二个的杨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畏惧地看着银光凛凛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后落空。
“扑通。”
僵尸般蹦跳撞歪施红的肩膀,难以维持平衡的徐皓狠狠栽在地上。
好疼。
要死了。
意料之中地发现施红将“首刀目标”换成了自己,被踩住后腰的徐皓苦中作乐想,希望老妈知道后不会骂他乱逞英雄。
仓库外的交涉还在继续,没人猜到里面的绑匪突然变卦,阴寒的杀意如芒在背,徐皓用上吃奶的劲儿拼命挣扎,倏地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哗啦——”
神经紧绷的施红本能向上瞧,却被多次反射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玻璃碎裂。
木渣飞溅。
两拳打爆阻碍的青年青筋鼓起,指尖扒住边沿借力,凭借瘦削的身形钻过窗户、从两米多的高处一跃而下。
兔起鹘落,他晃都未晃平稳着陆,迅速站直,预判极准地朝左抬腿,一脚踹飞施红手中的剔骨刀。
死里逃生的徐皓热泪盈眶:“锅!”
“不许动!”话音刚落,破破烂烂的窗户又下饺子似的跳下个狐狸脸,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施红,自然而然将青年护到身后:
“警察。”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好好享受。
“哗啦——”
仓库里窗户破碎的响动瞬间惊到了赵刚, 与此同时,“憨厚男人”耳机里也传来颜秋玉又急又恼的吩咐:【贺临风和简青这两个混蛋!】
【老周,立刻执行B计划!】
于是, 没等赵刚的手摸到口袋里的刀柄, 胳膊便被丢掉皮包周山一把拧住,腹背受敌, 眼瞧着仓库和院门都已经沦陷,钱伟强火速意识到这是警察找上门,毫无要上前帮忙的打算,拔腿就往仓库后头跑。
只要翻墙钻进玉米地,那自己还有机会……
“汪汪!”
两声嘹亮凶悍的犬吠, 登时把钱伟强吓得一哆嗦。
刚绕过转角便遇上条通体纯黑酷似野狼的大狗, 呲着獠牙站在墙头, 他像只遇到天敌的兔子,双腿发软,短短数秒间, 被一拥而上的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临风!”顺势帮周山按住赵刚戴好手铐,颜秋玉厉声, “情况怎么样?”
这次是由重案组带头的联合救援,十几双眼睛看着, 万一人质真有个三长两短, 赵局都护不住。
“安全, ”示意简青去开反锁的铁门, 贺临风环视四周,回复,“嫌犯施红已被制服。”
“但目前只找到四名人质。”
冰凉的金属扣住双腕,空有蛮力的施红根本挣扎不得, 青年踢在她胳膊上那脚力道极大,仿佛连里头的骨头都被震碎,她差点痛得蜷成虾子,完全没有机会去捡刀,此刻唯有恨恨地瞪着对方。
那张脸,她化成灰也认识。
是简青。
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徐皓就死了!
“四个?”条件反射打量起整座小院,颜秋玉瞳孔微扩,敏锐注意到铁皮房附近被踩歪的杂草,和几滴暗沉凝固的殷红。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周山一把揪起赵刚:“钥匙!”
后者却没回答,气喘吁吁,挑衅般裂开嘴嗬嗬大笑。
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他们再走程序审问、被嫌犯牵着鼻子走,多浪费一秒人质便少一分获救的可能,颜秋玉果断拉开保险栓,对准门上的老式锁头,砰地开枪。
啪嗒。
断裂的锁环脱落。
颜秋玉推开大门,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李明静静倒在满地血泊中。
“救护车。”
镇定俯身探过男孩的鼻息,颜秋玉没有轻易挪动对方,而是切换通讯频道吩咐:“快点叫救护车开进来。”
早早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临时封锁的主干道上,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出发,横冲直撞驶进颠簸崎岖的小路。
等颜秋玉再见到简青和贺临风,前者正被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弟弟死死抱住。
“哥!哥!”从没有哪一刻觉得青年的冷淡是如此安全可靠,眼眶红红的徐皓狗熊般搂紧对方,“你是我的神!呜呜!”
运动服靠近左肩的位置被泪水湿漉漉地打透,相当不适应这种亲密过头的肢体接触,简青强忍着没有推开对方,手却僵硬地垂在两侧,好似忘记上发条的木偶,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出回抱拍背之类的安慰。
耐性濒临极限,他无意识望了望一贯擅长替人解围的贺临风,随后惊觉,自己好像在朝对方求助。
线条流畅的眉尾揶揄地轻挑,贺临风放慢速度,笑眯眯冲简青动动嘴巴,确保对方每个字都能看得清:
“好好享受。”
简青:……
“别哭,”太久没和十几岁的孩子相处,他盯着徐皓衣摆凌乱的鞋印,干巴巴问,“疼吗?”
徐皓使劲晃了晃脑袋。
记起飞溅满地的玻璃碎片,他鼻尖发酸,匆匆忙忙去拉简青的手:“哥呢?”
啧。
这下贺临风是真有点嫉妒。
顺势移开视线,他忽然发现仓库最角落披着毯子默默揉手的宋安安,也在有意无意地偷瞄简青。
“贺临风!”险些想伸手去拎对方的耳朵,颜秋玉面沉如水,狠狠用对讲锤了下自己不省心的下属,“我让你干什么来着?”
看好简青。
结果呢?这两人居然凑一块闹她。
贺临风乖乖立正:“我错了。”
“随便您罚。”
约莫是被这场景吓到,宋安安抱起整齐叠放在腿上的外套,一瘸一拐走过来,冲颜秋玉鞠了一躬:“您好。”
“刚刚的情况非常危险,如果没有简先生和这位警官,恐怕我们几个都凶多吉少。”
有人带头,惊魂未定的高子轩把下巴点的像拨浪鼓:“是啊是啊!当时我快吓死了!幸好徐皓他哥和这位警官神兵天降,救人于水火。”
“我也可以作证。”承了徐皓保护自己的恩,素来明哲保身的杨倩鼻音浓重,课堂回答问题似的举起手。
徐皓更是抹抹脸,耳朵红红地转头:“求您别怪我哥,还有这位……”
徐皓顿了下。
单论外表,身着运动服的男人年轻英俊,叫哥十分正常,但考虑到对方的职业,他还是选了个更尊敬的称呼:“……这位警察叔叔。”
分分钟和简青差辈的贺临风:?
微不可察地,重新和弟弟拉开距离的青年弯弯嘴角。
“……”被四双或多或少哭过几遭的清澈眸子团团盯住,颜秋玉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电影里的反派角色没差。
她哪里是要严惩贺临风?
明明是先表明态度做出样子,堵住别人的嘴巴。
极力控制住额角的抽搐,颜秋玉严肃:“了解,各位的证词我会采纳。”五千字的检讨绝对少不了。
“需要帮忙联系你的亲戚吗?”事前调查过女孩的资料,颜秋玉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宋安安摇头:“麻烦您直接送我回家。”
“哥,”佩服女孩的英勇,又感谢对方替简青说话,徐皓踮起脚,小声咬耳朵道,“宋安安的母亲病了,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她人特别好。”
“还帮杨倩拦着绑匪,差点受伤。”
简青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客观来讲,他确实应该感谢宋安安:倘若没有对方脑中的系统叽叽喳喳,自己也不会“一意孤行”让颜队难做。
【宿主!简青还在这呢你走什么走?】
比起前几个或漠然或嘴甜的同行,这次的系统更像被逼疯的话痨:【而且!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杨倩?她只是作者一笔带过的NPC,施红那刀要是真砍下来,你肯定会完蛋,重生又不代表你有九条命。】
【这下完了,剧情全乱了,徐皓是注定要死的重点角色,原著里写了他在警察破门时见义勇为救下高子轩,自己却激怒凶手被施红所杀,发展没差太多啊……主角怎么来得这样早?那他还怎么和仅剩的亲人疏远?】
【警察来得也早。】
【时间线大幅前移,整整多活了一个杨倩。】
【宿主?】
【宿主!】
【修补剧情失败,再不成功泡到主角你可是会死的。】
从始至终,宋安安未曾回应过一句话。
如同屏蔽掉所有声响的失聪患者,无论耳边多吵,她的心音皆是空白,甚至在察觉到简青的审视后,友善笑了笑。
“瞧什么呢?”拿出从医护人员那里借来的酒精湿巾和绷带,贺临风长腿一迈,挡在青年和女孩中间,“走吧,上车,帮你包扎。”
语气之熟稔,让徐皓好奇问道:“警察叔叔是你朋友?”
“对啊,”理所当然地替青年接话,贺临风抽出张纸巾递给徐皓,“叫哥。”
简青瞥了对方一眼,没否认。
于是哭成花猫脸的徐皓也老实接过:“谢谢哥。”
回到车里,汪来正坐在驾驶位上,其余同事要么押送嫌犯要么现场取证,唯独他被留下通知家属。
“什么脑回路?还要找赵局问责,”挂断李国建夫妇的电话,他苦兮兮耷拉嘴角,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等着吧,到医院肯定又有的闹。”
头一回坐警车,副驾的徐皓规规矩矩挺直腰板,瞄了瞄中央后视镜。
——其实他是想和他哥呆在一块,但那位贺哥直接把自己送去前面,徐皓稀里糊涂便有了独座。
应该是为了方便上药?
徐皓想。
可这么简单的小事,自己来也行啊。
武力值再高也是肉体凡胎,用拳头打碎玻璃时,他哥左手指骨被划出好几个口子,隐约还有木刺扎入。
简青倒没感觉多痛。
贺临风却抓着他的胳膊:“真拿自己当超人?”之后才接住汪来的吐槽,“问责?恐怕他们得先去经侦喝喝茶。”
之前忙着解救人质没腾出手,如今尘埃落定,也该算算烂尾楼的帐。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身边又找不到镊子,贺临风要挑刺清理,难免离得有些近,呼吸拂在清凉的消毒酒精上,存在感异常鲜明。
简青条件反射地往回躲。
偏被男人精准捏住指尖逮捕:“疼?”说罢便哄孩子似的,轻轻朝伤口吹了两下。
简青:……
他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但,自己好像慢慢习惯了贺临风的接近,至少现在他没有揍男人一拳的打算,甚至比面对徐皓时更加放松。
不自在地,简青偏头望向车外。
叶尖泛黄的杂草堆里,被训导员牵住牵引绳的狗狗正低头闻闻嗅嗅,反复用前爪扒拉着什么。
一下。
两下。
……
厚实的泥土被挖开小坑。
双耳立起,狗狗兴奋地拱了拱训导员的掌心:“汪!”
斜阳残照。
深深扎进地底的根茎被扯断,张牙舞爪的“触须”纵横交错编织成网,死死缠绕着截又瘦又小的白骨。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家人。
“灰白色, 骨骼去脂干燥,”抬手接过汪来拧开的矿泉水,颜秋玉站在车窗边, “少说死了十年多。”
临时警戒线迅速拉起, 最早发现异样的狗狗昂首挺胸踱步巡逻,兢兢业业阻止每一个无关人员的靠近。
“看大小应该是个十岁以下的女孩, 更具体的情况需要交给法医判断,”咕咚灌掉大半瓶解渴,颜秋玉咔吧咔吧活动了下肩颈,“你和晓彤先把孩子们送去医院,女生坐晓彤的车, 贺临风……”
贺临风自觉去摸门把手:“我给高子轩腾地方。”
“少贫嘴, ”警察出勤需要至少两人同行, 颜秋玉不相信对方会忘记,而且,“后排有三个座。”
贺临风无辜:“这不是怕颜队缺帮手。”
“先来后到, 等审完施红他们再说,”刚给局里通过信, 颜秋玉解释,“小孔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术业有专攻, 虽然大家都隶属于“刑事侦查”这个大部门, 但最细致的取样工作, 还得交给鉴证科。
不过, 一具有着十几年“高龄”的无名尸,查起来费时费力,短期之内只怕很难有进展。
隔着几辆车的距离,宋安安的系统没再出声, 想来这并非原著中的案件,简青也无法提前得到线索。
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缠了几处撕成合适大小的纱布,他习以为常地推推镜框,接着被悄悄回头的徐皓叫了声:“哥。”
“手机能不能借我下?”
离开肮脏压抑的仓库,在吹着空调的警车里坐了会儿,他总算彻底缓过劲,记起要给爸妈打个电话。
简青颔首应下。
丈夫出差,宁舒妍到现在还没有把儿子被绑的事情告诉对方,尽管已经得知人质顺利获救的消息,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
乍然收到简青的视频邀请,她还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迅速接起,瞧见的却是自家儿子那张傻乎乎的脸。
“臭小子,”出窍的灵魂终于落回实处,宁舒妍笑骂,“你吓死我了。”
配合调查的过程中,她表现得非常镇定从容,甚至还有精力安慰自责的简青,可真正确认儿子平安以后,宁舒妍反而飞快眨了眨睫毛,抹掉眼角的泪花。
原本打算做个鬼脸哄老妈笑的徐皓瞬间慌乱,举着手机四处照:“妈?妈?你别哭呀,我可好了,活蹦乱跳,真的,不信你自己瞧。”
简青的微信没开美颜,宁舒妍透过镜头仔仔细细把人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徐皓故意拉长的衣袖。
但她并未拆穿,只装作被糊弄过去的样子破涕为笑:“我儿子真棒。”
“妈妈在医院等你,”忍下喉间的哽咽,宁舒妍叮嘱,“乖乖的,别给警察添麻烦,知道吗?”
放在平时,被当做五六岁小孩一样念叨,徐皓肯定会有些不耐烦,可现在他却觉得,能活着听老妈讲话真好。
这般寻常又不寻常的温情画面,贺临风在职业生涯里见过许多次,然而,从没有哪次,他会和简青一样专注。
对方面色如常,出神地盯着窗外,仿佛被新挖出的尸骨吸引,实则注意力全在前排,好似一只流浪的猫,小心偷瞄着不属于自己的罐头。
贺临风忽然很想抱抱简青。
身子微斜,他换了个懒散没骨头的坐姿,将脑袋搁在青年的肩上:“累了。”
温度骤降的深秋傍晚,同类的体温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唤回简青的思绪,化作某种无形的暖和的依靠。
警车大小有限,某人又手长脚长,这个姿势对贺临风来说并不算舒服,简青抿抿唇,刚要拒绝,某人便开了天眼般,将本就合拢的睫毛闭得更紧。
简青:……
算了。
看在对方和他一起救下徐皓的份上。
只是,被贺临风这么一闹,他完全没心思再注意旁人,毛绒绒的触感蹭过脖颈,简青又嗅到了那股好闻的洗发水味。
……贺临风这个人,好像除了骨头,哪里都是软的。
罕见地,前排一心多用的汪来没再痛心疾首,而是有种认命的释然:
他和佛祖都努力过了。
确实是贺临风对简青的执念更强。
两分钟后,和父母大吵一架的高子轩也上了车,愤怒与失望取代获救的喜悦,他垂着头缩进角落。
在最初的最初,每个父母都是孩子眼中的英雄,正如高子轩从未想过,恩爱温柔、教导自己要勇敢善良的爸爸妈妈,会是造出烂尾楼的老赖。
什么为了他,什么想维持住他的生活质量,父母欠钱不还的“富二代”,难道比清清白白的普通人更光荣?
但无论如何,家人总归是家人,害怕警察会把爸爸妈妈带走,高子轩只能藏起所有情绪,在徐皓担忧地望向自己时,摇摇头撒谎:“我没事。”
“警察叔叔,”出来时瞟见破旧的铁皮房里满是血迹,犹豫两秒,他鼓起勇气问,“李明……怎么样?”
自从被三十多岁的壮汉叫过相同的称呼后,汪来对叔叔这两个字已经彻底免疫,开车上路,他安慰道:“还在抢救。”
“会没事的。”
未曾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其实很难做到一击毙命,钱伟强大概是第一次行凶,见李明不动了便停下,没再补刀,阴差阳错给后者留下一线生机。
无奈,那一刀歪归歪,终究是捅破皮肉伤到心脏,颜队他们找到人时,李明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进入休克状态,抢救无异于与死神赛跑,能不能醒来着实难说。
华灯初上。
红蓝闪烁的警车颠簸着驶离黑压压的玉米地,一辆接一辆拐上高速,最终汇进北江繁华热闹的霓虹。
简青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没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没有呼呼灌入的冷风,梦里的青山路6号温暖明亮,穿着猫咪毛衣的男孩踩稳小板凳,把手放到水龙头下洗苹果,旁边是咕嘟嘟冒泡的砂锅和哒哒哒切菜的妈妈。
“宝贝真乖,”笑眯眯弯腰,后者飞快在男孩脸上亲了口,“妈妈今天炖了青青最喜欢的排骨玉米汤,青青要不要先尝尝?”
稳稳当当地关掉水龙头,男孩奶声奶气道:“好。”
头部圆圆胖胖,橡胶制成的握柄印着叮当猫,整个勺子加起来只有成年人的掌心长,显然是儿童专用的款式。
浅浅一汪汤汁,却被妈妈吹了又吹,才送到他嘴边:“啊。”
“甜的,”认认真真给出回答,男孩板着脸,小大人似的道,“下次我要自己来。”
再过两个月,他就五岁了。
女人点点头:“好。”又苦恼地掐了掐男孩脸蛋,力道很轻,“可妈妈太喜欢青青,有时会忍不住。”
“青青要记得提醒妈妈。”
话音刚落,背对门口的男孩双脚便倏地腾空,有谁揽着腰将他抱起来,幼稚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坐飞机咯,坐飞机咯。”
是爸爸。
刚下班回来,即使脱了外套,对方身上仍残留着些许冷意,手却暖暖的,像是专门为了抱他而哈过气。
男孩默默放弃了挣扎。
反正过不了一会儿,爸爸就会黏在妈妈身上。
“老婆辛苦啦,刚刚邻居送了小蛋糕,特别漂亮,正好咱们也露两手,”轻巧把儿子放回原位,男人啾地在女人唇上亲了口,“围裙给我,你去客厅歇着。”
接着才想起去捂小朋友的眼睛:“非礼勿视。”
心有灵犀地,两只交叠的、带着对戒的手,一起盖住男孩小脸。
世界陷入黑暗。
却并不让人感到恐慌。
蜷在床榻边缘的青年张开睫毛。
闹钟还未响,羽绒被尽职尽责地携裹住暖意,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重新将自己团成团蒙起来。
直到滴滴滴的铃声划破清晨的静。
一只冷白的手探出,熟练地向左滑动,再迅速地收回。
“嗡。”
床榻震动。
“嗡嗡。”
十多分钟后,响起第二次。
不堪其扰地掀开被子,简青按亮屏幕,萨摩耶的狗头带着未读消息蠢蠢地笑:【早餐,吃吗?】
配图是碗汤汁清亮的牛肉粉,热气腾腾,最上面撒了把绿意盎然的小葱花。
第二张照片则是个空碗。
下面跟着两条语音。
“没了,”伴着店门被推开的声响,男人笑,“今天要早点去局里,来不及送你,开车小心些。”
简青猜测是因为要给绑架案收尾。
偏又忍不住怀疑对方被他昨天的“冲动”连累。
仓库四面封闭,自己能听到系统的惊呼,才知道里面即将发生命案,但贺临风……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居然愿意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毫无保留相信他的判断。
悄无声息地,迟迟未得到指令的屏幕暗下去,继而彻底熄灭,不知过了多久,简青终是动动手指:【有急事?】
一分钟后,贺临风回:【审犯人。】
【忙完就去找简总报道。】
果然。
自己真是脑子没睡醒才会担心对方。
随意热了杯牛奶当早餐,难得赖床的简青准时抵达公司楼下。
“通知公关部整理下所有针对简氏的不实报道,”电梯合拢,他礼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秘书吩咐,“无论代价。”
“每一个。”
“我都要起诉。”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奢侈的良知。
“真是奇了。”
刷啦刷啦晃了几下杯子, 汪来将隔夜的水浇给办公室窗边的绿萝,又从抽屉里翻出包速溶咖啡:“执法记录仪导出的视频你们看了没?简青冲进包围圈的时间正好是施红反锁仓库门的那一秒,就跟长着透视眼似的。”
身手也漂亮, 单独剪出来, 还以为在拍电影。
“哪呢哪呢?”
充满求知欲地凑到汪来电脑前,松晓彤反复拉了几次进度条, 给出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更像心灵感应。”
旁听的周山笑:“心灵感应?不是双胞胎也行?”
“这谁说得准,毕竟有血缘关系在。”退一万步讲,总比汪哥的透视眼靠谱吧。
记起昨天那位宁女士的长相,松晓彤感慨:“难怪简总长得那么好看,他妈妈肯定是个大美人。”
没能和后辈达成一致, 汪来选择拉拢前辈:“颜队怎么想?”
“我想, 最近的拉练确实有些少, ”一字一顿,颜秋玉微笑,“天天坐办公室, 体能和格斗技巧也得跟上。”
亏得简青是自己人,不然被绕过包围圈的大家多丢面子。
汪来:……
上学时便偏科偏到全系皆知, 他果断转移话题,伸长脖子, 似模似样地朝外张望:“诶?贺狐狸还没来?”
“啪啪。”
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敷衍鼓掌:“好一招祸水东引。”
毫无愧疚的汪来:说曹操曹操到。
他这张乌鸦嘴。
尽管中间有些小插曲, 但在半天内破获一起预告杀人绑架案, 放眼全省,也是值得夸赞的效率。
没能坐上跑路的大巴,钱伟强辗转反侧一晚上,终于意识到只有自己沾了血, 审讯室里的他声泪俱下:“警官。”
“我都是被逼的。”
“施红,施红她拿刀威胁我,赵刚也站在她那边,”下巴遍布胡茬,钱伟强面容颓废,“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贺临风却丝毫未受影响:“是你先联系的施红?”
“对,”知道自己此时要适当坦白,尽量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钱伟强点点头承认,又慌忙解释,“但我当时不知道她打算绑架开发商的孩子,只以为她想出口气,最多也就是往那几家公司门前泼泼油漆之类的。”
“那段时间我正好被裁员,还要东借西借还房贷,或许是同病相怜吧……听完施红和她女儿的故事,鬼迷心窍上了贼船。”
讲到这,钱伟强的目光满是悔恨:“其实我劝过施红,一旦杀了人,再想回头就难了,不如把几个小……小孩子揍一顿,发到网上,照样能让李国建他们急得团团转,而且宋安安是无辜的,真把她灭口,那得多混蛋。”
“可赵刚不同意。”
“二对一,我根本逃不掉,他们怕我报警,用刀抵着我让我杀李明,打定主意要把我拖下水。”
“我太害怕了,警官,我真的怕死,”仿佛又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钱伟强狠狠哆嗦了下,嗓音哽咽,“所以才……”
撒谎讲究个九分真一分假,反正仓库没有监控,随便他如何发挥。
况且,他的确劝过施红和赵刚收手。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更安全地带着赎金跑路。
贺临风:“你们怎么知道李明等人会在何时何地约着一起出门?”
“是施红,”发觉对方油盐不进,没有半点同情自己的意思,钱伟强咬咬牙透露出更多线索,“她在北江一中当保洁,有天打扫卫生间的时候,听见逃课出来的杨倩和同学说自己周末要和李明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原本施红也没在意,因为这四个小孩里只有李明和高子轩比较熟悉,很难全部凑到一块。”
“但那个游乐园最近特别火,号称是什么情侣约会圣地,杨倩大概是不想被同学误会,或者不想和李明传绯闻,又解释还有其他人一起,是隔壁班的高子轩和徐皓,算李明做东攒的局。”
“施红在学校‘卧底’了半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完美的机会,当天便给我和赵刚发了消息。”
“她说杨倩最娇气,平时干点活就嚷嚷累,喜欢和各种玩偶打卡合照发微博,比其他几个人更容易上钩。”
“加上天气预报预测周末的气温会回升,所以施红自己买了衣服,租了做果汁和冰淇淋的机器,假装在游乐场附近发新店试吃的福利。”
“她长期失眠,有医生开的处方药,只要骗杨倩他们把东西吃下去,这件事基本成了一大半,再让赵刚开车等在附近,装作路过的好心大叔,就算有谁察觉到不对,也能把人硬拽上去。”
“最后一步太冒险,我劝他们再考虑考虑,可赵刚不同意,说什么能杀一个算一个,自己等不起。”
然而,钱伟强也没料到,计划的最开始,一切会那样顺利,即使多了个宋安安,依旧不影响大局。
竹筒倒豆子般把细节交代了个干净,他巧妙隐去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仅零星提过几个“我”字,以免显得太刻意。
贺临风似笑非笑:“那你还挺委屈。”
瞧起来相当单纯好骗。
同性相斥,总觉得男人皮囊下有种让他背后发毛的东西,钱伟强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谨慎地放弃接茬。
“恐吓电话是你打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男人又跳到下个问题,“然后把手机丢在了烂尾楼?”
钱伟强犹豫两秒:“对。”
放眼整个计划,口头恐吓是其中最“无害”的一个环节,不确定是否被监控拍到,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破坏自己坦白从宽的人设。
贺临风:“一个人?”
钱伟强:“是。”
“施红他们害怕在仓库打电话会被定……”
“为什么不报警?”缺失的碎片补充完整,贺临风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
忙着甩锅的钱伟强愣了愣:“啊?”
“为什么不报警?”好脾气地,贺临风重复,“你说自己杀害李明的行为是出于被施红威胁,但在往返烂尾楼的时间里,你都是一个人。”
“没有刀,没有暴力,施红和赵刚甚至和你隔了几十公里,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随时可以自首。”
钱伟强急急:“因为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动手!”
“这些话你可以留到法庭上去说,”贺临风平静道,“相关供词我也会向施红和赵刚再确认。”
钱伟强的脸色灰败下来。
三人犯案,总得有个判刑最重的主谋,施红和赵刚难道还能帮着他开脱?肯定和自己一样忙着甩锅。
与钱伟强的预料截然相反,隔壁的审讯室异常沉默。
无论颜秋玉问什么,双腕被拷住的施红都像截枯死的朽木,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犯罪现场被抓个正着,对方确实缺少辩解的余地,可完全丧失表达欲的嫌犯,在颜秋玉的职业生涯里相当少见。
好比由汪来负责的赵刚,她之前抱着资料路过,隔着门也能听到后者对李国建等人的破口大骂。
复仇失败似乎彻底抽走施红的精神支柱,成了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坐牢,枪毙,什么都好。
反正她早已一无所有。
证据链真实且符合逻辑,施红三人的罪行板上钉钉,单方面输出半小时后,颜秋玉果断结束无意义的对峙,和周山一起带着施红走出审讯室。
却没想到在走廊里迎头撞上被经侦拘留、即将前往不同审讯室接受调查的李国建夫妇。
冤家路窄,头发乱蓬蓬的李太太目光呆滞,再没有半点“贵妇”的精致优雅,见到施红的一瞬,她猛地挣开束缚,发疯般前扑。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恨不得能生生把对方咬下一块肉,李太太凄厉哭嚎,“他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
“你好狠的心呐!”
——失血性休克导致大脑长时间供氧不足,李明虽然保住了命,却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病情随时会恶化,成为植物人的概率极高。
“别碰我!别碰我!”身体被警察死死拦住,李太太睚眦欲裂,“是她害了明明!我要让这个贱人偿命!”
总是嫌弃妻子丢脸的李国建难得没去阻止:占股少的高家和杨家连夜凑齐了赔偿款项,而花了大价钱买地的自己,竟只剩下资不抵债、宣告破产这一条路。
也没去帮忙。
即使到了此刻,李国建仍旧固执保持着所谓“上流社会”的风度,即使外人眼中的他早已是胡子拉碴眼下青黑的狼狈样。
暴发户。
他最恨别人这样叫他。
麻木与疯狂映衬,静静站在颜秋玉身后的施红忽然记起女儿去世前的自己。
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近乎无赖地纠缠医生,甚至抛下尊严跪在几家公司的保安面前,卑微地祈求那一点点救命钱。
那一点点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赔偿。
于是她露出了被捕后的第一个表情。
用力牵动唇角,施红张大嘴,幅度夸张地笑了笑。
她的痛苦她的无助,她全部的愤恨与不甘,在这一刻,成功以相同的形式转移到了加害者身上。
李明或许无辜。
但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绑了那些孩子。
对活在地狱里的人而言,良知太奢侈。
“庆幸吧。”幽幽地,施红隔着维持秩序的警察,对上另一位母亲的眼睛:
“至少你的儿子还活着。”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吃个饭吧,就今天。……
嫌犯虽认罪, 留给警方处理的后续仍有很多。
好比施红等人先前传到网上的视频,即使官方联络相关平台大范围删除,也免不了私下里的讨论传播。
“北江”“莱奥新城”的关键词一出来, 配合李明同学的“认领”, 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呼之欲出。
【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亲戚是一中的老师,听说好几个学生被绑架, 校方正忙着开会呢。】
【理解归理解,但孩子有什么错?要报复去报复开发商啊。】
【呸呸呸,站着说话不腰疼,同是烂尾楼受害者,反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吃瓜需谨慎, 还是等官方发声吧。】
【话说视频里那个李明死没死?】
【仗势欺人的小混混, 活该遭报应。】
不约而同地, 担心孩子受影响,几位涉案家长都主动向校方请了假,唯独徐皓神经够粗, 惊吓过后依然坚持去上课。
长袖校服挡住手腕的勒痕,失眠大半夜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好在这个年纪,通宵学习追剧看小说的少男少女大有人在, 徐皓混在其中, 并未显得太突兀。
平常和李明的交集比较少, 没谁把那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联系到他身上, 头发花白的班主任利用整个早自习翻来覆去讲着安全守则,侧面证明了“谣言”的真实性,引来讲台下阵阵窃窃私语和眼神交流。
故意装作犯困,徐皓避开同桌的搭话, 却在下课时脚步一转,去了李明和杨倩在的六班。
随手拦住一个慢悠悠晃出门的男生,他道:“我找宋安安。”
徐皓在五班,五和六听着很近,实则隔了一层楼,古怪地,男生打量了他两秒,转头朝里面喊:“宋安安!”
语气绝称不上礼貌,像是叫小猫小狗般轻浮。
徐皓皱紧眉头。
可还没等他说话,披着头发的宋安安就露了面,膝盖和腿上贴着几块纱布,刘海长长地遮住眼睛。
不愿给对方带来麻烦,徐皓领着人去到角落,才从口袋里拿出两瓶药。
“杨倩告诉我你昨天没去医院,”天生是个自来熟,他大大方方道,“新的,送给你,活血化瘀的效果特别好。”
经过废弃仓库那一遭,自己和宋安安也算过命的交情,徐皓猜到对方为了奖学金不会轻易缺课,所以才趁着休息时间来找人。
宋安安却没接。
“……我就是想帮点忙,这些药也是正常的价格,”回忆起李明的冷嘲热讽,徐皓解释,“谢谢你昨天救了大家。”
他悄悄向杨倩打听过,宋安安是单亲家庭,妈妈常年卧床,需要她每天往返照顾,会呆在杨倩身边当“小跟班”,也是因为杨倩每次指使完对方跑腿后,剩下的钱都会留给宋安安,或者给些代写作业的“打赏”。
徐皓不喜欢这种“施舍”。
他觉得宋安安肯定也不喜欢。
敏锐地,徐皓意识到什么:“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向老师……”
“没有,”果断否认,宋安安摇头,“药你拿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
离开了被绑架的特定环境,她明显变得冷淡许多,迎头碰了一鼻子灰,徐皓倒没生气,只小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高子轩也行。”
“反正我们都欠你个大人情。”
发尾飘扬,女孩头也不回地拐进班级。
正常情况下人耳无法捕捉的频率,一道机械音抓狂尖叫:【拒绝他干嘛?快趁这个机会接近简青!】
【宿主?宿主?】
【我知道你没聋。】
回答它的却是一片沉寂。
由于警察处理的足够及时,原著里轰动全城的绑架杀人案,仅仅在北江掀起零星的水花,便被新一轮热点压过去。
等蓝底白字的官方通告发出来,已经是三天后,与其同时公布的还有简氏集团账号下一份长长的起诉名单。
这险些让松晓彤跌破眼镜。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简氏集团的公关部就没替自家老板做过辩解,主打一个清者自清的不回应。
树大招风,这些年拿简青做文章的营销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九宫格都塞不下整份名单,松晓彤草草翻过几页,抬头瞄了瞄贺临风,发现对方还在和万字检讨做奋斗。
——简总不归重案组管,贺哥的惩罚自然要担两倍。
功过相抵,考虑到二人救援及时,“负伤”挽回四条性命,赵局没再另行处理,只象征性扣掉后者这个月的奖金。
“搞定。”对着快写完的检讨拍了两张照,贺临风熟门熟路发给简青。
彼时简青正在开会。
席雪和徐皓的经历让他察觉到,继续放任舆论发展,或许会酝酿出下一个悲剧,自己确实不在乎被讨厌,可如果会因此牵连无辜,简青必须做出反击。
能在上班时间发微信联系自己的人,除开贺临风不做他想,入目是几行言辞恳切的检讨,简青动动手指:
【?】
这几天市局比较忙,贺临风联系他的频率也降下去,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和对方擅闯废弃仓库的“违纪”,简青刚要撤回,对话框里便跳出个哭泣的表情。
简青:……
余光瞥过图片左下角的字数统计,他难得有些心虚。
【谢谢,】斟酌着用词,简青尽量公事公办道,【贺顾问需要什么补偿?】
手机那边却再没消息。
直到简青开完会,某人才又突然活过来:【吃个饭吧。】
【就今天。】
两个陈述句,根本没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
在简青的理解中,单独和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人出去吃饭,几乎与约会无异,犹豫两秒,他垂眸,回:【地点我定。】
北江市局。
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汪来一脸诧异:“眉飞色舞的,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差不多,”煞有介事地点头,贺临风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整整衣领,“郊区那具白骨出结果没?”
汪来叹气:“出了。”
“尸检报告显示,那具白骨属于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死亡时间至少在二十年前,DNA库里找不到匹配信息。”
“可以从死亡时间附近的报警记录入手,”贺临风提醒,“这么小的孩子失踪,家长不可能没反应。”
周山再次竖起赞许的大拇指:“行啊贺顾问,和颜队讲得一模一样。”
不出意外,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二十年前的档案多半是纸质文件,估计得翻个七八天。
再算上北江的几个分局,各街道的派出所,堪称大海捞针的难题。
正因如此,颜秋玉没再叫众人加班:案子永无止尽,可以一个一个破,身体才是找出真相的本钱。
车子今天刚好限号,汪来习惯性叫住贺临风,让对方把他送到地铁口,却不料这人直接把钥匙丢给了自己。
“干嘛去?”见对方完全没有朝停车场走的意思,汪来纳闷。
贺临风扬扬头,单手插兜,站在市局大门外的台阶上,望向马路对面:
“我有人来接。”
单身狗汪来惨遭暴击。
前前后后给对方做过无数次笔录,汪来当然能认出那是简青的车,耳边传来声敷衍的“明天见”,他眼睁睁看着贺临风打开人家的副驾坐进去。
“不载汪警官一程?”指腹扣住方向盘,简青瞧瞧台阶下那道孤零零的影子,问。
贺临风熟练系好安全带:“不用。”
“他开我的车。”
“伤口还没结痂?”视线扫过青年手上明显换过的绷带,贺临风蹙眉,“要么我们换下位置。”
简青自顾自发动车子:“只是嫌麻烦。”
大大小小的零碎划伤,比绷带更能吸引注意力,事关徐皓,他不想再被卷进关于绑架案的猜测里。
换做旁人,八成很难理解青年这弯弯绕绕的解释,偏偏贺临风放松了表情。
“赵局托我问你,”开玩笑般,他道,“之前铺热搜悬赏线索的费用太高,用锦旗抵行不行?”
“锦旗也免了,”简青淡淡,“身为市民的一点小奉献而已。”
接着才意识到,什么叫“赵局托贺临风问自己”,平时负责对接处理这些事的明明是颜秋玉。
“我可一个字都没乱讲,”侧过身,感受到青年质疑的贺临风无辜眨眼,“谁让在场那么多人,简总只挑了我去冒险。”
“危急关头的首选,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简青:……
论“歪理邪说”,他永远也不及贺临风。
一次次被自己带来的麻烦牵连,对方到底有什么好开心?
暮色四合。
车子一路向南,驶进略显陌生的小区。
记忆力超群,贺临风回忆之前看过的资料:“这里好像是……”
“小姨让我请你回家吃饭,”最后几个字别扭到烫口,简青语速飞快,熄火解开安全带,“他们想要谢谢你。”
两手空空的贺临风失笑:“如果我没问,你是打算进门再说?”
简青抿唇。
他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分明可以像套话穿书者那样,找个冷冰冰的高级餐厅糊弄过去,却唐突地把人带到受害者家属楼下。
约等于警察休息后还要再慰问加班。
咔哒。
用力推开门,简青试图逃离自己制造出的尴尬场景,偏被人扯着衣角拽回座位。
“往哪跑?”虚虚在青年腰间扶了把,又迅速抽离,贺临风牵起简青的手搭住方向盘,“既然是见家——咳,见长辈,先陪我买点礼物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 梅子酒。
临时增加的行程, 打乱了简青的全部计划。
——并非指迟到,家庭聚餐没那么多规矩,他又向来习惯留出余裕, 再晚二十分钟也无所谓。
而是指贺临风。
虽然在自己的监督下, 对方只买了些普通的水果,但简青依旧觉得奇奇怪怪。
复式小公寓离学校够近, 高二又很少上晚自习,徐皓一直没申请宿舍,是故,简青刚进门,少年就乐颠颠迎上来:“哥!”
大约是因为险境里变种的雏鸟效应, 自打获救以后, 他对简青明显要亲近许多, 不再像之前那样规规矩矩装乖装哑巴。
简青却难以适应如此活泼的热情。
于是他果断朝旁边让开,露出被自己挡住大半的贺临风。
单从性格来看,这两位应该很有话聊。
“贺哥, ”及时刹车收回自己差点给错人的熊抱,徐皓礼貌打招呼, “原来你们真是好朋友。”
前者顺势递出礼物:“嗯?”
“除了边绍,我哥可没带过其他人来吃饭, ”竖起两根手指, 徐皓悄咪咪凑近, “你是第二个。”
贺临风便笑盈盈:“托你的福。”如果不是宁舒妍邀请, 短时间内自己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站在一旁换好拖鞋的简青:……他听得到。
夫妻肖似,宁舒妍的丈夫也是位设计师,人如其名叫“徐默”,年龄稍小些, 性格却要更稳重。
腰间系着围裙,他闻声走出厨房:“青青来了。”
宁舒妍紧跟在后:“青青来啦!”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简总:……
若真计较起来,自己这位小姨夫只比他年长一轮,就连小姨也只比他大了十四岁,以此为前提,成年后的简青合理认为自己应该被当做弟弟对待,可很显然,眼前的两人从始至终都把他当孩子。
某人则十分上道地自我介绍:“贺临风,小贺。”
像是故意强调同辈的身份。
毕竟在不久前,对方刚被徐皓叫过好几声叔叔。
“我丈夫,徐默,”态度自然地,宁舒妍笑,“一直想请你来家里正式道个谢,但青青说市局最近特别忙,所以才拖到现在。”
“工作累了吧?快进来坐会儿,我去倒茶。”
尽管从事着一份听起来艺术氛围浓厚的职业,但实际上,夫妇两人都相当接地气,与影视剧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至少厨房里飘来的香味做不了假。
贺临风配合应下。
而后才挨着简青在沙发坐好,挑眉,小声:“我有那么忙?”
要不是他今天主动提出吃饭,这人还要瞒自己到什么时候。
“案子没结之前,应该适当避嫌,”神色坦然,简青道,“私下去受害者家吃饭,小心被举报。”
像狡辩。
又像个不太成功的冷笑话。
偏偏贺临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错了,和朋友一起见家长……唔。”
眼疾手快地,简青用两颗洗好的草莓堵住对方嘴巴。
“……这叫个人自由,”鼓着左脸嚼了几下,贺临风顽强讲完后半句话,眯起狐狸眼夸,“好甜。”
正好端着托盘走到沙发后的宁舒妍:“是吧,青青最喜欢吃草莓和樱桃,我专门去采摘园挑的,等会儿给你们装些带上。”
简青起身接了把:“不用这么麻烦。”
转头又差点和同样起身的贺临风撞上。
“哪麻烦了?几个月你都未必来一回,”提起这茬,宁舒妍没忍住唠叨,“自己家也经常空着,我看你干脆住公司算了。”
热气蒸腾,简青安静地放稳杯子摆好。
剧情和穿书者犹如利刃悬在头顶,越是亲近他便越要拉开距离,免得对方因凭空降下的无妄之灾受伤。
唯独这件事他没办法解释。
“前阵子有个企划案需要我把关,”明白对方是关心自己,简青半真半假扯了个理由,“现在不会了,加班加得也少。”
贺临风像模像样帮腔:“我作证。”
“简青这两个月都是六点下班,可惜总要去市局报道,所以才没空来。”
宁舒妍顿时被转移注意力。
回母校演讲,同专业的学妹深夜溺亡;去参加宴会,又被持刀的宾客袭击;难得有个清闲的周末,还遇到皓皓被绑忙前忙后。
思及此,宁舒妍只剩下心疼。
“去市局报道?像救我那天救别人吗?”平日和名利场交集甚少,整间屋子里心思最单纯的徐皓双眸噌地亮起,记起那日破窗而来的简青。
贺临风肯定:“是啊。”
“他之前还救过一个差点被割喉的女生,等局里定制的锦旗发下来,让你哥拿给你仔细瞧瞧。”
“说不定还有表彰会呢。”
徐皓眼神更亮。
他只知道在“简氏总裁夜会女主播”这条热搜闹得满天飞时,有个叫曲桃的账号发微博澄清,却没听过内幕。
相当善解人意地,贺临风主动挑了点能说的部分,哄孩子般满足了少年的好奇心。
他口才好,再普通的故事也能讲得惊心动魄,偶尔和宁舒妍夫妇聊几句简青,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中途简青去阳台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边绍。
对方估计又日夜颠倒才睡醒,背景音十分安静:“下班没?今儿个有点胃疼,陪我去福顺斋喝碗粥呗?”
简青见怪不怪。
边绍喜欢热闹,交的大多是酒肉朋友,玩通宵可以,一起约养生?根本不是这群二代的画风。
“改天吧,”余光扫过腕表,简青随口拒绝,“我在小姨家。”
除开工作和打拳,他平常很少出门,喊不喊得出来全凭缘分,边绍清楚对方的性格,倒也没强求:“徐皓怎么样?”
烂尾楼引发的绑架案,早已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好几个心里犯嘀咕的都雇了保镖——跟明星似的,走到哪跟到哪。
徐皓?
“……”回头望了望餐厅里被贺临风哄得团团转的某个小鬼,简青精准评价,“生龙活虎。”
半点心理阴影都没留下。
“那就成,听我妈八卦,李家正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借钱呢,”唏嘘地,边绍轻轻咂了咂嘴,“这要是真破产,躺在病床上那个怎么办?”
继而又话锋一转:“但你千万别心软,要不是因为他们,徐皓能出事?”
“被误伤的倒霉蛋。”
简青嗯了声。
他并非圣人,无法做到以德报怨,差一点,徐皓就会像原著描写的那样遇害,简青又怎么可能原谅给自己泼脏水的李国建。
忽地,有谁在他背后推开门。
“聊完了吗?”压低音量,贺临风问,“宁女士让我过来看看,说是怕你着凉。”
然而,这话还是被手机对面的边绍捕捉到。
“……你带了别人去宁姨家?”犹如亲眼目睹了火星撞地球,边绍震惊道,“那个姓贺的警察?!”
简青下意识:“是徐皓要谢谢他。”
“没事我挂了。”
边绍:“别啊,你先给我讲讲……”
简青:“挂了。”
最后一句无疑是通知,青年甚至没给对面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
贺临风眉尾微扬:“边绍?”
简青顿了顿才点头。
反应多少要比平常更慢些。
——晚餐时宁女士开了两盅梅子酒,其余三个男人都不能喝,最后便进了他的口。
当然,这并未影响简青的理智,亦远远没到醉的程度,只是他皮肤白,稍微有一点刺激,便会晕开大片的红。
比如被衬衫领子影影绰绰遮住的后颈。
又比如乌黑发丝下隐隐发烫的耳尖。
夜风轻拂,贺临风伸手,把站在开放式阳台边缘的青年往里拉了拉。
脑袋轻飘飘的简青懒得挣扎。
仅仅递去疑惑的一瞥。
“太瘦了,”五指圈住的腕子少说比自己细了两圈,温度也比以往更高,贺临风解释,“怕你被风吹下去。”
简青想起那枚自己洗衣服时收起来的平安符。
他深刻怀疑这人怕高,却碍于面子各种找借口。
短暂地犹豫两秒,简青抽出手,在对方离开阳台前,迅速沿着贺临风的脊背捋了下。
活像给小动物顺毛。
突然被“偷袭”的贺临风:?
“真醉了?”好笑地,他转身调侃,“怎么还带吃豆腐的?”
简青:……
果然,这人嘴里就没个正形。
“所以呢,”去路被挡住,且脑子不太转弯,见男人毫无要让开的意思,简青稍稍仰头,直白回击,“按照霸总文的套路,我该说谢谢款待?”
上下打量过男人的宽肩窄腰长腿,他好整以暇地推推镜框,仿佛在评估对方究竟值不值得这四个字。
近乎本能地,贺临风的喉结滚了滚。
他以为青年会一如既往地无视自己的揶揄绕开。
毕竟从初见开始,对方便或明或暗躲着他,像是自己皮囊下藏着洪水猛兽般。
这是第一次,“贺临风”被满满当当装在简青颜色深邃的瞳孔里,抛开了贺临风之外的所有身份。
脊背升起麻酥酥的电流,激得张口就来的俏皮话烟消云散,一寸寸视线有如实质地掠过,感受到某种无形诱惑的贺临风倏然后退。
他好歹是个身心正常的成年男性。
简青却继续向前。
直至对方肩膀碰到冰凉的玻璃门,发出咚地轻响,才淡淡勾了下唇角。
“纸上谈兵啊。”自觉找到了对付某人的诀窍,他心情愉悦地停步,呼吸间带着浅浅的梅子酒香:
“贺顾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