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可爱得要命。
简青下意识卸了劲。
他关门时用的力道不小, 真被夹一下,恐怕要淤青。
穿书者的追求再极端,也没疯到为了主角伤害自己, 晕沉沉站在原地, 简青想,比起他, 贺临风更像生了大病。
明明只来过一次,这人却似回自己家般熟练,利索换好拖鞋,绕过他将手里的纸袋放到茶几上。
简青默默质疑起小区的安全性。
“我开了你的车,物业当然会放行, ”屋子里实在太暗, 贺临风伸手摸了摸, 攥住落地灯的拉绳,“闭眼。”
啪嗒。
各式家具顿时被柔和的暖黄映出轮廓。
“蔬菜粥,来的路上顺便买了点, ”浑身洋溢着成熟男性的靠谱,贺临风道, “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简青慢吞吞将视线移向外卖完整的封口。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实则显眼至极, 几乎把情绪都写在脸上, 摆明被高热烧得有些糊涂。
贺临风又无奈又好笑, 认输地举起双手:“要么我先尝一口?”
简青没应声。
贺临风便把这当做默认,拆开餐具率先“试毒”,当着青年的面咽下去,才去厨房拿了个新的勺子。
“先垫垫肚子再吃药, ”见青年终于肯挪动脚步坐到沙发上,贺临风开玩笑,“原来总裁是个这么危险的职业。”
他本意是调侃,缓和缓和氛围的僵硬,偏偏简青认真地垂眸:“嗯。”
小说世界里的霸道总裁,常常会因为被下药而和另一半产生缘分,穿书者们急于攻略,依样画葫芦,惹出过许多狗血闹剧。
自己仅能听到穿书者和系统的对话,当他们足够平静时,几乎和“原住民”没有两样。
简青深知所谓“读心术”的缺点,所以会平等地怀疑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怀疑每一份从天而降的善意,花费大量精力去求证,直到某天他突然发现,只要自己拒绝所有的“好”,便能轻易规避所有的“坏”。
这让他变得安全,亦让他变得孤僻。
毕竟被鸠占鹊巢的“原住民”永远不会再回来,简青也永远无法确定,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亲人朋友,会不会在某天见面时,变成被系统和穿书者操纵的“怪物”,近水楼台先得月,借此更好地攻略“主角”。
比如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真正的于秀眉。
若非边绍始终没被系统选中、没被穿书者提起,那么无论对方如何执着,简青都很难和对方深交。
贺临风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不受主角光环影响的公职人员会对自己感兴趣,简青之前从未想过遇到过,因而毫无经验可遵循。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谁正常且普通地相处。
“凶手抓到了吗?”思索良久,简青试探着挑起一个贺临风会感兴趣的话题,看在对方单纯来探病的面子上,他合该拿出受照顾的态度。
等待半天下文的贺临风:……
找出药箱底层的测温枪,他对准青年的额头滴了滴,两秒钟后,递到对方眼前。
简青:?
“三十八度三,”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数字,贺临风道,“你现在最该关心的是自己。”
简青淡定:“其实我觉得还好。”
除了双脚像踩着棉花。
皮肤白而薄,他眼尾极明显地被烧出两抹绯色,眸子也比平时要湿润,配上睡乱的头发和棉质家居服,柔软却不自知。
贺临风第二次见到这样的简青。
和昨晚顶着毛巾站在门后的简青一样,可爱得要命。
于是他诚实表达了自己的赞誉。
喜提青年凉凉扫来的眼刀一枚:“你想挨揍?”
贺临风:“……没有。”
他说什么来着。
昨晚留下,对自己和对简青,都是件危险的事情。
但,“如果挨揍能换来摸头……”眼疾手快,贺临风侧身一闪,躲过青年来势汹汹却后劲不足的肘击,笑,“好吧好吧。”
“我去烧水。”
偷袭失败,简青重新拿起勺子,确定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厨房,才皱着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不是喜欢他的脸吗?
这人奇怪的爱好可真多。
发烧带来的影响有些严重,简青舌根隐隐发苦,其实尝不太出蔬菜粥原本的味道,却依旧喝完大半才吃了药。
再醒来时,公寓里安安静静。
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简青热出一层薄汗,但好歹是比先前舒服了点,定定地瞧了会儿天花板,他眯着眼按亮手机。
周六,凌晨,两点五十。
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去白沙街是周四。
邮箱里多了几份需要他审批的文件,除此之外,就是贺临风被顶到最上面的未读消息,和一串连续拨打的未接电话。
卧室的门缝黑着,对方应该已经按照他睡前的嘱咐离开,简青嗓子发干,自力更生地去客厅倒水。
沙发上却多了道蜷起的影子。
椅背够高,贺临风的呼吸又轻,以至于简青绕到正面才发现,俯身拿杯子的动作一顿,他本能地不想弄出声音。
暗暗纠结许久,才脱掉鞋子,赤着脚回到卧室,拎出条没用过的毛毯,隔了老远盖到男人身上。
*
叶片泛黄的树荫下,汪来屈膝半蹲,和航空箱里的咪咪面面相觑。
重案组周末放假,猫放在办公室没人照顾,老周本来想找个同城领养,颜队却觉得一只在案发现场踩过尸体、照片传遍北江的猫,既容易被忌讳,又容易被拿来当噱头,不能随随便便托付。
最后还是贺狐狸站出来,说他家空着可以养,谁成想,昨晚下班没多久,这人就连箱带粮一起把猫送到了自己那,表示有急事,明天xx宠物医院见。
结果呢。
汪来仰头看了眼灿烂的阳光,都快中午了,他也没见到某狐狸的影子,倒是打电话来告诉自己别走。
宠物医院到贺临风的小区只有五百米,爬都该爬到地方。
“呦,”又过了五分钟,远远瞧见道熟悉的人影,汪来半死不活,“您老终于舍得下楼接见小的啦?”
平常总是他睡到自然醒,拿对方的电话当闹钟,因此汪来只是调侃,并没有真要生气的意思。
抬起胳膊做了个平身的手势,贺临风弯腰拎起航空箱:“沙发和毯子太舒服,一不小心没起来。”
汪来哦了声跟上:“你又买新家具啦?”他这兄弟,无论到哪——即使是宿舍,也会把自己的窝弄得舒舒服服。
贺临风:……
眼前的宠物医院生意火爆,汪来不确定贺临风什么时候到,就没好意思进去等,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对方问:“吃早饭了吗?”
汪来摇摇头:“没。”难得的休假,当然是懒觉比较重要。
贺临风也哦了声,尾音拖得老长,紧接着又道:“我吃了。”
汪来:???
他还以为这人要给他买点呢。
而且,一顿早餐有什么好得意?难道对方背着他偷偷去了趟米其林三星?
未等汪来把以上槽点吐出口,贺临风已经带着咪咪和前台展开了友好交流,什么体检疫苗驱虫,听得他似懂非懂。
自认不是个细心的人,汪来家里连盆多肉都没有,可他记得贺临风之前养过条萨摩耶,便问:“馒头呢?”
贺临风:“调进刑侦大队之后工作忙,放在我爸妈那了。”
犬类精力旺盛,天天要遛,所以他这次来北江也没带上,重中之重则是:“人家现在叫玉树。”
汪来绷不住乐:“行啊,儿子变哥哥。”
“你辈分降了。”
“我倒无所谓,”贺临风伸手挠挠咪咪的下巴,“就是不知道它乐不乐意。”
旁听的护士低头忍笑,憋得面色发红。
但很显然,贺临风生来有种“招猫逗狗”的魔力,哪怕被前者亲手按住配合医生打针,咪咪也没反抗。
“对了,”趁着咪咪去洗澡的空档,贺临风一边挑粮挑猫砂,一边状似无意问,“简青晕血?”
汪来拎起只拴着绳的玩具老鼠:“没吧,他接受调查的时候特别正常。”否则他们哪能直接给对方看现场照片。
也太不人道。
“我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划伤过,要是简总真晕血,贾翔宇早得手了。”
贺临风顿了顿:“可他那天吐得特别难受。”
“太紧张?”试着做出个猜测,汪来建议,“要么你直接去问本人。”约会都约了还差这个。
贺临风:……
忽然有被扎心到。
况且他问这些,并不是想借着了解的名号掀简青伤疤,而是想尽量规避类似的情况发生——与血有关的心理问题,大多有个与美好相距甚远的理由。
“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来,简青看都没看,便知道是贺临风。
入目是只略显眼熟的黑猫,碧色瞳孔,皮毛柔亮顺滑,与最初流传的凶残邪异大相径庭,仰躺在太阳下被揉肚子,瘫着尾巴满脸惬意,和傻笑的狗头相得益彰。
手也眼熟。
修长,骨节分明,明晃晃充斥着力量感,不久前刚挡过他的门缝。
看背景,拍照地点八成是贺临风的家。
爱心泛滥。
指尖拂过黑猫左耳因为颜色而难被察觉的残缺三角,简青想。
或许他不必太抵触贺临风的喜欢,在对方眼里,照顾生病的自己,应该和照顾生病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吵。
周一上午, 北江分局。
白白被晾了两天,吴楠心里愈发忐忑,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自己一个开着上帝视角的天选之子, 怎么会轻易被抓。
抬头瞟了眼审讯室亮着红点的监控,空无一人的环境让吴楠压力倍增, 仿佛警察已经掌握能锤死他的证据,只差走个过场。
条件反射去摸袖子下结痂的牙印,却被焊死的手铐拦住,穿越后的吴楠头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好像是真实的。
尽量维持表情如常, 他问:【系统?你倒是说句话。】
从自己杀害曲桃失败开始, 对方就越来越沉默。
【宿主想听什么?】漠然地, 冰冷机械音响起,【修复剧情任务已失败,向允死亡的奖励稍后会发放。】
完全没读懂系统话里的潜台词, 吴楠嘀咕:【我现在要那个奖励又没用,你快帮我想想一会儿怎么对付警察。】
系统:……
它能怎么对付?给宿主两把超能电磁炮, 上演一场越狱大片?《北江刑侦笔录》是现代小说,没有武术和魔法。
吴楠却不依不饶:【别装哑巴啊, 你可是高维生命体, 背靠什么穿书机构,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没告诉我。】
嘟嘟囔囔吵得人数据紊乱, 系统诚实:【抹杀主角。】
【主角一死,当前小世界会立即崩溃,等溢散的气运被总部收集,你和我都能完成指标。】
吴楠没好气道:【说的轻松。】
【你倒是让我见到他。】
刚穿来的时候说得好听:新壳子是男三的御用摄影师, 跟着剧情走,自己可以制造大量机会和简青相处。
现实却是,简氏集团根本没有进军娱乐业,男三也莫名其妙从忧郁文艺小王子变成了活泼健气小太阳。
最近正有部打打杀杀的武侠剧上映。
人设全崩。
否则他干嘛放着貌美多金的简青不攻略,冒这么大风险去圆原著,反正评论区都猜主角是下面那个。
系统:【……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大概是被派遣的穿书者过多,引发了大量蝴蝶效应,它刚到时,也被预料外的种种变化吓了一跳。
【但要怪得怪简青。】如果不是对方一次次把穿书者送进牢里,总部又何必产生如此浪费的额外消耗。
哪怕是数据库按照主角过往未来量身定制的计划,依然无法打动简青的心,永远只有失败这一个结果。
吴楠:【管他呢。】
【最要紧的是先帮我脱罪。】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便从外打开,一位短发女警带着一个娃娃脸青年走进,吴楠登时又有了种回到熟悉领域的安全感。
颜秋玉和汪来。
原著里提过,这里果然是个纸片世界。
“吴楠对吧,”带着一打新鲜出炉的证据,颜秋玉拉开椅子落座,“说说,为什么要杀向允和曲桃。”
根据调查资料显示,对方是名专门给明星模特拍照的摄影师,在圈子里小有声望,美院毕业,家境小康,没去过欣姿医美,也没陪客户去过,在此之前和陈阳、和两位受害者皆毫无交集。
如果不是作案时险些被抓了个现形,致使对方仓皇逃窜露出破绽,正常思路实在很难排查到他。
“什么向允曲桃?我根本没听过也不认识,好端端的杀他们干嘛?”
摇摇头,吴楠故作茫然:“两位警官,我出门是为了采风,袖子上是早晨流的鼻血,谁成想被误会了,这中间都是问题,你们得查清楚啊。”
过安检前,他用矿泉水简单洗过衬衫和外套,淡淡一片印子,应该很难检测出DNA。
……可归根结底,全得怪曲桃。
越琢磨越心虚,吴楠暗骂,注定要死的纸片人,挣扎那么厉害干嘛,把他用来挡血的雨衣都扯坏了。
要不是商场还没开门,自己又急着走,他肯定会买套新的换上。
还有狠狠咬住他胳膊那口,既然曲桃没死,哪怕牙缝里有自己的血,咽两口涂唾沫应该就能吞掉。
肯定没关系。
只要他撑住。
“误会?”见嫌疑人一脸无辜地狡辩,颜秋玉冷冷,“你左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吴楠目光闪躲,沉默数秒后,有些苦涩地笑笑:“……我自己咬的。”
“最近压力比较大,心理出了点毛病,正准备去看医生。”
如同在看一场荒谬的闹剧,汪来起身,将一份鉴定报告递到吴楠眼前:“但它和曲桃的齿痕完全吻合。”
吴楠愣住。
他并非什么铁杆的推理迷,穿越前会看原著,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对警察的了解只有儿时电视剧里模糊又刻板的印象,以至于吴楠完全没考虑到,一圈结痂的伤口也能被判定出属于曲桃。
“向允遇害和曲桃遇袭的当天,你都曾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乘胜追击,汪来道,“家住东区,下了班却要往西区跑,还得把车留在家,绕开小区监控,假装自己没出去过,嗯?”
吴楠音量渐小:“我可以解释。”
“解释?”颜秋玉重复,用手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好啊,顺便把这些都解释解释。”
“手术刀的网购记录,公园沙坑留下的脚印,丢在白沙街垃圾桶里的手套和血雨衣……吴楠,别把警察当傻子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证据链完整,认罪态度会影响量刑,机会只有一次,我劝你好好把握住。”
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有没有吴楠的口供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可作为警察,颜秋玉总要还受害者真相,不能让人死得糊里糊涂。
吴楠干巴巴张了下嘴,求助:【系统?】
脑内一片沉寂。
仿佛死后穿书的种种“奇遇”,皆是自己荒唐滑稽的幻想,豪宅,豪车,在他指挥下摆出各种姿势的当红明星,觥筹交错的上流社会……统统化为泡沫,再睁眼,他仍旧挂着实习生的头衔在医院忙得像狗。
【是你让我杀人的!】后知后觉感到被欺骗,吴楠愤愤,【全是你!我在现实世界一直遵纪守法!】
系统终于出声:【我询问过宿主。】
【是宿主舍不得吴楠的人生,又没本事攻略主角,才选择接受修复剧情的任务。】
【况且,这里就是现实世界,向允和曲桃的血鲜红温热,会疼会恐惧会挣扎,绝非单薄的纸片,宿主难道没有注意?】
吴楠哑然。
他当然知道。
但若不用“命中注定”“必死NPC”和“剧情”洗脑,自己怎么能在杀过人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
【正文时间线已经展开,一旦故事走到结尾,小世界稳定成型,总部便无法再介入,】无悲无喜,系统客观道,【往后穿书者会越来越少,直至归零,宿主能有机会重活一次,应该感到庆幸。】
听着却像极了嘲讽。
吴楠险些气得在颜秋玉和汪来面前骂出声。
他是想活,可关进监狱吃几十年牢饭?还不如让他直接死掉来得痛快。
并且,【一本烂尾小说,连作者都没写明白结局,你少诓我。】
系统:【总部自有办法。】
火上浇油般,它又忽地播报:【叮!向允死亡的奖励已到账,接下来的日子,宿主无需攻略主角,也可以在新世界安然渡过。】
吴楠的血压陡然升高。
审讯室里,浓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汪来盯着嫌疑人涨红的面色,忽地吓得一激灵,紧张且熟练道:“快快快,通风!”
“我去叫医生!”
之前和简青有牵扯的陈阳和于秀眉全部健健康康,怎么反倒是没见过简青的吴楠身体出现了毛病?
难道以前真的只是巧合?
那总局的风水可够邪乎,贾翔宇的心源性猝死刚过,这要是再来个吴楠,赵局肯定得一夜白头。
楼下兵荒马乱。
楼上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一回生二回熟,手里捧着装满热水的黑猫保温杯,身为曲桃案目击证人的简青,正坐在重案组的办公室中。
贾翔宇案件后,青年来总局的次数直线上升,遇袭被偷、救曲桃抓嫌犯录口供,甚至有专属自己的杯子——就放在某位顾问的桌子上,堪称重案组的编外人员。
“怎么了?”注意到对方进门后始终皱着眉毛,话也比平时少,贺临风放慢语速,抽出个空档问,“胃疼?发烧还没好?”
松晓彤立刻探头:“简先生病了?”
单看外表,她实在很难发现青年有什么异样,毕竟对方正常肤色就白得发光,唇亦是淡淡的。
双耳嗡嗡作响,简青被动听着吴楠单方面对系统的漫长辱骂,半真半假道:“只是觉得有点吵。”
市局面积有限,他没料到自己会正好在做笔录的时候撞上穿书者被审讯,“吴楠”又是个嘴碎的,几种声音叠加在一起,要从中分辨有效信息,记下该记下的,回答该回答的,简青难免头疼。
松晓彤疑惑:吵?
低头看向键盘,她绷紧指尖,小心地放轻力道。
瞥见对方小动作的简青:“……不是说你。”
屋子里仅有三个人。
委委屈屈地,贺临风抽出张白纸,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耷拉着眉眼,抬手挡在嘴前:【现在安静了吗?】
简青:……
松晓彤:茶。
又酸又要撩的绿茶。
什么时候贺顾问能教她两招?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我自愿的。
简青觉得贺临风误会了什么。
他没有嫌弃对方的关心啰嗦, 但眼下这场面,自己好像确实在针对话最多的贺临风。
谁让北江一降温,外面连只叽叽喳喳能背锅的鸟都找不到。
楼下的穿书者还在发疯:【装病有用?】
【哈哈哈哈!装病有用!】
【等会儿趁他们送我去医院的时候越狱怎么样?】
魔音灌耳, 乖巧闭麦的贺临风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他的负担, 舒服归舒服,偏偏简青的嘴巴有点不受控:
“……也没说你。”
比起被贺临风可怜兮兮盯着, 吵反倒变得可以忍受。
回答他的是另一张白纸:【真的?】
简青的拳头忽然有点硬。
可没等他动作,贺临风便先伸手关紧窗户,朝外望了望:“挨着马路确实闹,要么我们换个地方?”
简青顿住。
多无厘头的情况,对方居然不认为他是娇气或故意挑刺, 而是认真找原因, 试图解决自己的困扰。
“没关系。”
手指握紧暖热的猫咪水杯, 简青垂眸:“现在好多了。”
松晓彤突然感觉自己在闪闪发亮。
对话明明是普通的对话,但两人之间涌动的氛围,莫名让她的嗑糖雷达滴滴作响。
等简青做完笔录签好字, 审讯室里的吴楠已经越狱失败了一遭:对方演技太差,根本没能骗到警方叫救护车。
【系统?系统!】
【我不想坐牢!……对了, 对了!青山路灭门案的真相!作者没写,你肯定知道!】
【快告诉我!我用它去钓简青, 简青绝对会想办法救我!】
痴人说梦。
漠然地, 简青想, 自己再渴望真相, 也不可能违背原则包庇凶手,屈膝向系统和穿书者讨要。
况且——
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撩开他的额发,用指背碰了碰。
简青:……?
“试试温度, ”主动请缨送人下楼,贺临风在台阶前停住,“毕竟简总有发烧而不自知的前科。”
【违规操作。宿主攻略值过低,系统无权查阅世界线。】
两道声音混杂在一处,以至于简青的反应慢了半拍,贺临风微微俯身,伴着好闻的洗发水味笑:“真糊涂了?”
呼吸交错。
简青的睫毛扑扇一下。
或许是习惯了男人时不时的肢体接触,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躲。
【攻略值?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算算简青送走过多少追求者,他根本就是个不会爱人的怪物。】
【当初怎么恐吓我的都忘了?】
【要是他能给出回应,我至于去当连环凶手?】
说的没错。
简青无声肯定。
精神状况最差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妥协认输,逼迫自己去接受穿书者,用感情当交易的筹码。
然而简青做不到。
他没办法弯下脊梁,更办法给出穿书者和系统需要的攻略值,满分一百,“十”是他情绪调动的上限。
无论再怎么幻想美好,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个黑洞。
可贺临风关切望来的眼神,却让简青暂时从这些纷杂思绪中抽身,仿佛他只是个和大家一样的正常人。
简青忽地有些好奇,自己对贺临风的感觉如果被具象成数值,此刻会是几。
反映在行动上,便是他毫无预兆抓住男人欲要抽离的手,接着才意识到,对方没有系统,无法靠外力去衡量。
“嗯?”惊讶青年没使半点重劲,贺临风配合停在原地,一副受用至极的样子,“原来简总被吵会这么粘我。”
他说的是“粘我”而非“粘人”,自信且清爽,好像笃定青年不会对其他男女老少做出同样的举动。
简青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办了蠢事。
紧紧抿住唇,他想松开对方离开,却被男人反手握住,最终停留在腕骨的位置,隔着衣袖牵着自己往前走:“别急。”
“有点东西要给你。”
简青:“我不收礼物。”
“之前的外卖和药钱,”记起自己和对方还有两笔经济纠纷,他道,“多少,我转给你。”
明晃晃划清界限的行为,偏贺临风面色如常,只嗯嗯嗯地敷衍着,到了市局的停车场,才放开简青,从自己的吉普里拿出个纸袋。
“领带和衣服,”回身用眼神示意青年接过,他解释,“料子太矜贵,处理起来费了些功夫。”
简青:……
曾经麻绳般皱巴巴绑在陈阳手腕上的领带,又恢复了最初的平整干净,被他丢在案发现场的风衣,也被人洗去污渍熨烫妥帖。
“知道你不缺这些,”故意用玩笑般的轻松口吻遮掩真情,贺临风道,“只是心疼简总为维护北江和平付出了太多。”
家境归家境,简青并非会存心浪费的性格。
只是和凶手穿书者有过牵扯的东西,他嫌脏,丢了也便丢了。
最早的袖扣,上次的领带,这次的衣服,包括自己被穿书者搅成一团乱的生活……似乎都在被贺临风一点点修补如初。
那些他或被迫或主动丢掉的、甚至在他自己眼中亦微不足道小东西,竟会被对方在意,且为此感到可惜。
默默捏紧纸袋的抽绳,简青张口:“谢谢。”
“谢就免了,”弯弯眼,贺临风笑,“至于药钱,关心可是无价的,人情你先欠着,等我想好再说。”
简青抬眸,发觉对方真真是个狐狸。
聪明到狡猾。
病没有痊愈,又要配合警方做笔录,简青干脆和助理知会了一声,自己今天居家办公,需要处理的文件发邮箱。
停好车上楼之后,他却在家门口发现一坨半蹲的身影。
“总算回来了,”揉揉发麻的腿,边绍龇牙咧嘴起身,指指地上的保温桶,“喏,鸡汤,我妈听说你生病,连夜熬了叫我送过来。”
简青颔首:“替我谢谢伯母。”
昨天边绍打电话叫他出去吃饭,自己嗓子发哑,难免会露馅。
“约你十次,被拒九次,”嘀嘀咕咕,边绍跟在简青身后进门,“我都听说了啊,你在澜江雅苑差点挨了一刀。”
“他们还想捂着呢,估计是怕传出去影响生意,说好的高级会所,安全,私密,结果连拿刀的疯子都能入场。”
好奇往对方拎着的纸袋里瞄了眼,边绍停下吐槽皱眉:“这不是你那天戴的领带吗?衣服我倒没见过。”
“……算是证物,”简青顿了顿,“警察还回来的。”
边绍立刻又绕回最开始的控诉:“所以你为什么没喊我?身为兄弟,我居然等事情了了才知道。”
简青冷静陈述:“你当时喝醉了。”
“睡得像猪。”
边绍:……
好吧,他确实是一觉睡到隔天下午才醒。
成功噎住对方,简青拎起保温桶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倒进干净的玻璃杯。
远远地,他听见边绍问:“诶?”
“你家的拖鞋怎么少了双?”
简青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烧水壶。
与外表的风流花哨大相径庭,贺临风照顾起人来,其实朴素又靠谱。
“瞧什么呢?”没得到回答,边绍不依不饶,再次小尾巴似的凑近厨房,“别是金屋藏娇没告诉兄弟。”
简青淡淡白了对方一眼:“想太多。”
顺带瞥见边绍脖颈两处浅浅的红痕。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处名利场,简青当然明白那是什么,不过边绍的历任女友向来是你情我愿和平分手,下次见面还能当朋友,既然没违法乱纪,他作为外人,同样没理由插手对方的私生活。
以防万一,简青多问了句:“昨晚在哪?”
边绍大喇喇端起水杯:“家。”
“九洲花园那栋。”
九洲花园是北江近几年新盖的别墅区,绿化好,面积大,独立小院,属于简青买房会专门避开的类型。
“遵纪守法——”笑嘻嘻拖长语调,边绍道,“我记着呢。”
简青:“伯母唠叨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高兴。”
“别提她别提她,”咳地呛了口,边绍摆手,“你俩能一样?”
大约是发觉这话有歧义,他又补充:“我妈那嘴你也知道,再好听的话说一千遍都和骂人没差别。”
“遭不住。”
鸦睫低垂,简青轻轻应了声。
常年健身打拳练习近身搏斗,简青瞧着瘦削,身体素质却不差,加之先前沉沉睡过几晚补觉,第二天便恢复大半。
随便热了点牛奶面包当早餐,黑发青年推推镜框戴上腕表,掐准时间打理好自己,下楼前,习惯性地往窗外扫了眼。
一辆熟悉的车子无声停着。
微信对话框安安静静,好像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惊喜——尽管在简青看来,这更像是惊吓。
五分钟后。
紧紧关着的车窗在简青踏出单元门的一刻精准落下。
“假如我没记错,”手中握着自己的钥匙,简青刻意露出,“向允和曲桃的案子已经结束了。”
重案组毫无继续浪费警力的必要。
而他自己也会开车。
胳膊搭着方向盘,驾驶位的男人诚实点头:“是。”
简青:“那你可以……”走了。
“以前是工作。”
及时打断青年的拒绝,正正经经地,贺临风温声:“现在是我自愿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这位是简青,我朋友。
又一个周末。
天气渐冷而树叶未凋, 正是赏枫的好时节,刚巧重案组上次吃火锅没聚成,汪来便趁着闲暇组局来爬山。
山不算高, 至少以重案组各位的体力而言, 走到顶是轻轻松松。
“贺狐狸怎么还没影?”掏出手机看了眼,汪来嘀咕, “差两分钟迟到,这人以前也不爱踩点。”
弯腰替媳妇检查鞋带的周山合理推测:“估计和我们一样,被主子绊住了脚。”
最近事少觉多,身边又站着自家气质温婉长发披肩的漂亮老婆,他整日乐呵呵, 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憨样。
头一次见到周哥家属的松晓彤紧张打招呼:“嫂子好!”
态度很礼貌, 声音却有点大, 惹得对方轻轻笑了下:“你也好,叫我辛岚就行。”
对于重案组的其他人而言,辛岚则是彻彻底底的熟面孔, 从恋爱到结婚,每个环节都有见证。
汪来更是当过周山策划约会回消息的狗头军师。
“我听说这山里的庙特别灵, ”压低音量,他小声道, “求姻缘啊求财, 或者喊魂去晦之类的, 什么都行。”
“到时候送你们根红线, 恩爱白头。”
咚。
扬起半空的矿泉水瓶在汪来头顶敲了下,颜秋玉道:“好啊,我说平白无故的你怎么非要来爬山,原来是另有所图。”
夸张地诶唷一声, 汪来揉揉脑袋,尝试用嘿嘿傻乐蒙混过关。
没办法。
谁让他生来是个老妈子命,操心这操心那,尤其是贺临风,最近十分反常,汪来生怕哪天一睁眼,对方便“为爱疯狂”戴上了玫瑰金手镯。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瞧见道熟悉的人影,汪来飞快转移话题:“来了来了!今天罚贺狐狸请客。”又挥挥手,“这呢!”
他们来得早,周围的游客不算多,山间还有点清晨的薄雾未褪,松晓彤抬手搭在眉前,眯眼望了望:“旁边那个是……”
颜秋玉惊讶:“简青?”
不怪她反应大,虽然对方是北江市局的常客,可除了工作需要,颜秋玉几乎没在私人时间里见过简青。
确定队长没看错的汪来当场石化。
他牺牲周末“拖家带口”拽着贺临风来烧香就是为驱桃花,结果这位居然把桃花本人带来了,那自己还求什么?
百年好合和流水无情,两种愿望起冲突,神仙会不会搞错?
黑白配色的运动服宽松且不失版型,青年鼻梁上仍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却少了平日里令人敬而远之的“总裁范儿”,更像校园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漂亮学霸。
视线扫过周山和身旁女士手上明显的对戒,简青额头跳了跳,毫无犹豫转身便走。
“哪去?”一把按住对方肩膀,贺临风理直气壮,推着人往前,“出来玩而已,又没说只能带家属。”
简青:……
连续三天被相同的消息反复轰炸后,他要做的果然不该是妥协,而是直接把某人拉进黑名单。
若非对方信誓旦旦保证一行都是重案组的人,自己又在上个案子麻烦了大家,他绝没可能出门。
“实话,”轻易猜到青年在低气压什么,贺临风熟练地低声顺毛捋,主动介绍,“这位是辛岚姐吧?老周的爱人。”
“这位是简青,我朋友。”
用词明明规规矩矩挑不出错,但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和对比,莫名让人感觉有点微妙。
颜秋玉更是若有所思地瞄了瞄贺临风。
真计较起来,整个重案组,对方才是最晚认识简青的人,一个月不到,竟变成贺临风朝他们介绍简青,还用了“我朋友”这种称呼。
啧。
有意思。
悄悄攥紧拳头的松晓彤则无声尖叫:周末爬山也能遇到CP同框发糖,谁想得到!贺哥的行动力着实让她叹服。
自己这次好像搞到真的了。
没少从新闻和丈夫口中听到青年的名字,辛岚友善伸手:“你好。”
汪来的心噌地悬起,脑子已经在考虑如何打圆场。
原因无他:简总回应招呼的方式,大多是点头而非肢体接触,在不了解对方的人眼中,难免显得冷漠高傲。
谁料青年完全没给自己发挥的机会。
抬手极轻极快地碰了碰辛岚,简青颔首:“你好。”
——全程不超过一秒,可好歹是碰了。
“少拿预设去判定人,”懒洋洋地,贺临风转头,“简青心软,很容易相处,你多接触就知道。”
怀疑兄弟带了一百层滤镜的汪来:……软?
你确定这个词能用在简总身上?
但无论如何,两人的到来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简青话少,却不会刻意扫兴,贺临风又向来长袖善舞,没几分钟便热闹起来。
聊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吴楠。
“这人真绝了,”亲自参与过审讯,汪来满肚子苦水,“怎么问都问不出他杀害向允和曲桃的动机,作案过程也交代的模模糊糊。”
“后来大概被逼急了,直接咬死自己是随机杀人,单纯找了几个监控少的老街蹲点,谁路过捅谁。”
“摆明在撒谎,真当我看不出来?”
做完目击证人的笔录后,简青就再没去过市局,尽管贺临风会偶尔抽风来接他,可聊的皆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所以简青听得还算认真。
这案子因为“黑猫食人”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辛岚只听丈夫讲了个大概,却没细问,此刻才恍然:“难怪官博一直不发通报。”
营销号三天两头发视频蹭热度,最近的一个版本已经更新到“美女主播死里逃生,夜半约会简氏总裁”。
——没错。
正是她身后安静爬山的那位“简氏”。
“撒谎也没用,”类似嘴硬的犯人见过太多,颜秋玉道,“物证齐全,任何动机都不妨碍他进去吃牢饭。”
汪来:“话是这么说……”
“但你们真没半点好奇?”
“反正我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和陈阳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这俩人竟然丝毫没有交集,巧合得有点吓人。”
“这背后不会有个什么大阴谋吧?”像侦探小说里常写的桥段。
颜秋玉第二次在汪来天然卷的鸡窝头上敲了敲:“让你抓犯人,没让你结案后还站在犯人的视角想问题。”
“实在失眠就去刷点甜宠剧,一看一个困。”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守着善与恶的交界,难免遇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桩桩件件都要理解,只会把自己逼得疲累乃至崩溃,否则局里何必设置专门的心理咨询室。
“约好来赏枫,怎么又唠回了工作?”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周山四下望了圈,“这叶子红红的多好看。”
辛岚拍拍自己的小包:“我带了相机。”
“登顶之后可以一起打卡。”
闲聊间,脸颊比心的松晓彤已然打开前置摄像头找好角度。
简青不喜欢拍照,逐渐走到最后。
他极少参与非必要的集体活动,权当是单纯的锻炼,可不管自己怎么放慢脚步,看似忙于社交的贺临风总能和他并肩同频。
甚至自然而然地抽离出对话。
“我不知道老周会带嫂子过来,单纯想约你出来走走,”秉承着矛盾绝不过夜的原则,贺临风解释,“可我自己约你,成功率实在不高,所以才借了汪来组的局,希望简总看在大家的份上卖个面子。”
“生气了?”
简青:……
生气倒没有,但这人到底是怎么把“算计”自己的心机形容得如此无辜。
别的穿书者都是拼命想把一切掩饰成缘分使然、水到渠成,生怕被他发现套路,唯独贺临风不走寻常路。
“坏”也“坏”得坦荡。
“没生气就好,”精准读出青年表情下的潜台词,贺临风又道,“曲桃还在住院,一直想要谢谢你,哪天我们去看看她?”
简青:这次还没完便约下次。
狐狸果然是种狡猾的生物。
抬脚,他面无表情踏上一级台阶:“我不需要感谢。”
贺临风却敏锐抓出某种简青自己也没察觉的差别:“懂了。”
“简总是拒绝探病。”
“而不是拒绝和我一起。”
胡言乱语。
简青倏地回身,正对上男人仰头望来笑盈盈的眸。
红叶萧萧,清晨的阳光破开云雾,深深浅浅燃遍山野,他站在更高些的位置,莫名觉得脸颊被晒得有些热。
于是简青抬手,将领子的拉链往上拽了拽,小半个下巴埋进去。
“随你怎么想。”
说罢便接着闷头向山顶走。
贺临风则长腿一迈,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曲桃的狗找到了。”
“没跑远,撒欢在小区里玩了一圈,汪来顺着监控摸过去的时候,它正蹲在家门口一脸委屈。”
“然后被警察叔叔按住来了顿跨物种的批评教育。”
先前耽误的几分钟,已经让他们被大部队落下一截,没弄懂对方突然提起同类的用意,简青抿着唇,只淡淡递去一瞥。
“其实吧……”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男人眨眨眼,咬耳朵般凑近,“粉丝说她家的狗会后空翻。”
“你真没兴趣?”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爱扑窗的猫。
理智告诉他对方是变着法儿骗自己去看曲桃, 但感性上,简青又觉得贺临风真做得出这种幼稚的事。
安全距离被侵占,他朝左侧了侧头:“贺顾问自己就可以。”
“何必舍近求远。”
听出对方是在拿微信头像揶揄自己, 贺临风也不恼, 反而难掩愉悦地笑开,嗓音低低的, 听得人耳朵发痒。
“原来简总更喜欢我,”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下筋骨,他抬手后仰,“那……”
山路崎岖,余光一直留意着对方的动作, 简青条件反射拉住贺临风, 接着才发现这人完全没有发力的意思。
“累了, ”赶在青年无语开骂前,贺临风顺势握住对方的腕子,眼尾弯弯讨饶, “简总带一带。”
中间隔着两层衣服,削减掉简青大半的不适应, 见男人在扯了自己后就乖乖闭嘴,他索性没再挣扎。
只是图个清净。
简青想, 省得贺临风又耍花样。
北江市地处平原, 周遭的山都算不上太高, 贺临风嘴巴喊累, 其实根本没借简青的力,额头全程干干净净,连丝薄汗都找不出。
正如汪来所说,这间寺庙大抵是真的灵验, 香火旺盛,迎客松挂满红色系带,微风轻拂,摇晃着各式各样的愿望。
虽然知道系统和穿书者的存在,可简青并不信鬼神,所以他没有进正殿,只是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等候。
寺庙修在山顶,爬上来又要费一阵功夫,寻常人即使没有信仰,也会抱着“来都来了”的念头凑个热闹,像简青这般“无趣”的少之又少。
好比贺临风。
抑或是不久前还在拿水瓶敲汪来脑袋的颜秋玉。
地势高,视野便开阔,简青站在栏杆边远远眺望,胸口淤积的浊气似乎也跟着消散许多。
曲桃活着。
同时并未出现原著里的第三位死者。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将既定的轨道推歪了一小步,越来越接近那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灭门案真相。
只要进入正文时间线,哪怕作者最后烂尾,过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线索浮出,补全主角的身世人设。
这便是他坚持到如今的根本动力。
然而,先前两个案子,简青实在没能找到什么有牵连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的思考方向错了?
“简青。”
蓦地,有谁叫了他一声,简青扶着栏杆回神,瞧见贺临风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冲自己招了招手。
简青不太想动。
换做平常,贺临风早已顺着青年的意,并肩和对方赏景,这次却固执上前,把人往里拉了拉。
简青:?
“我恐高,”眼都不眨地,贺临风道,“朝下看晕得慌。”
冥冥中的第六感作祟,他总有种青年会在下一秒越过栏杆坠落的错觉。
像只爱扑窗的猫。
山顶没法安纱网,自己只能尽量让对方远离危险的地方。
“贺临风。”原以为对方又在找借口胡闹,简青本能挣扎两下,看表情却不像,便渐渐松了力道。
男人亦乖乖应:“在呢。”
……所以刚刚上山时也是?
别扭盯着男人圈着自己右腕的手,简青蹙眉,最终什么都没说。
“颜队他们还要一会儿,”直到了一片安全又遮阳的树荫下,贺临风才松开,“累吗?我带了水和糖。”
简青整整衣袖婉拒。
他食欲低,往返仅需一个上午,着实没有休息和吃东西的必要。
贺临风也不强求,翻翻口袋,兀自拆了颗巧克力球塞进嘴巴,看包装,正是之前给过简青的那款。
简青莫名记起对方第一次送他回家时自己的诡异联想,接着确认它的荒谬:这人并非什么机器猫,而是单纯的爱吃甜。
“刚刚求了个小玩意,”喉结轻轻滚动两下,贺临风将糖纸折好放进口袋,再神秘兮兮地攥着拳头拿出来,“有感而发,突然想送给你。”
小玩意?
简青脑海里瞬间跳出汪来路上提过好几次的红线。
似乎是庙里最灵验的“法器”之一,招桃花续姻缘,周山夫妇反应平平,倒是松晓彤听得跃跃欲试,进门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掌心朝下,贺临风握拳举着胳膊,挑挑眉,示意他伸手来接。
简青很难讲清自己此刻心头涌过的思绪。
他从不收取追求者的礼物。
唯独这一次,简青没有拒绝。
因为他已经考虑好了接下来和对方划清界限的说辞,鸡飞狗跳的初遇后,凭借某人花样百出的努力,他和贺临风的交集越来越多。
即使吴楠的系统无意间透露,穿书者会慢慢变少,但刑侦文的主角,本身就会被各种案件卷入。
贺临风是个好警察。
没必要为了无法回应的人承担多余的风险。
只不过他没料到这天会来的如此快,更没想破坏重案组难得的聚会。
谁料,最终轻巧坠入简青掌心的,却并非蜿蜒细长的红绳,而是一枚三角形、淡黄色、整齐叠好的符纸。
“保平安,”虚虚合拢青年的手指,贺临风解释,“虽然我也不太信这些,但都说心诚则灵,我在佛祖面前一直想着简总,应该会有点愿力加持。”
简青:……
什么叫在佛祖面前一直想着他?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这是我头一回进庙里求东西,”见自己迟迟未动,男人又轻声催,“给个面子?”
更傻了。
简青想,头一回进庙里求东西,不为自己而为他——显而易见的无神论者,怕是从开始便做好了被丢掉的准备。
胳膊垂落,简青将手收进运动服的衣袖:
“嗯。”
声线一如既往地冷淡,不像道谢,反倒像勉为其难。
唯独贺临风注意到青年动作的僵硬,勾勾嘴角,没忍住笑出来:“简总以为我要送什么?”
“伸手伸得那么痛快,我差点嗅到断头饭的味道。”
无端被戳中心思的简青:……
野兽的直觉原来当真不讲逻辑。
十分钟后。
消费最多的松晓彤姗姗来迟。
毫无意外,周山和辛岚腕上绑着做工精巧的同款红绳,买单失败的汪来碎碎念:“都说了我送我送,现在可好,搞得我像收回扣的托儿。”
周山笑得憨厚,却是兜头一大盆狗粮撒来:“心意领了,但这东西肯定要我和你嫂子自己来。”
颜秋玉则扫了眼松晓彤鼓囊囊的小袋子:“买这么多?”虽说一条只要十几元,纯粹是花钱买个高兴,可看对方的架势,倒是蛮当真。
汪来也调侃:“行啊晓彤,想当人见人爱的女海王?”
“没有没有,”暂时对脱单兴致缺缺,松晓彤摆摆手,“是送给我嗑的CP,希望他们多营业少塌房,长长久久地充当精神食粮。”
重案组人人5G冲浪,年龄差了十几岁,颜秋玉依然完美接上话茬:“一荷包,你这是嗑了多少对?”
松晓彤:“一般一般,也就关注了七八个超话。”
基数大换得快才不会被BE追上。
悄咪咪瞄向贺哥露在外面的胳膊,她既遗憾上面的光秃秃,又暗自庆幸她刚刚买买买时没忘了对方和简总。
寺庙里有素斋,无奈重案组众人个个是实打实的肉食动物,汪来提早在山脚附近定了桌农家乐,返程后正好赶上午饭。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等简青洗完手回来,包厢里仅剩下贺临风旁边的空位。
干净温热的玻璃杯好似刚被水烫过,男人贴心推过菜单,看向旁边的茶和柠檬汁,问:“喝点什么?”
简青选了后者。
除开必须要熬夜的特殊情况,他极少喝茶或咖啡。
汪来一开始还担心简青会不适应,毕竟以对方的画风,怎么都该坐在衣香鬓影钢琴伴奏的西餐厅才对。
直到青年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了两碗饭。
——体力消耗需要靠食物补充,简青胃口再一般,好歹也是个指标健康的成年男性。
严格意义上来讲,重案组算随时可能接手案件的机动部门,所以即使是休假,大家仍旧自觉跳过了啤酒白酒之类的选项。
吨吨吨灌下半瓶可乐,松晓彤被一道水煮肉片辣得满脸通红。
简青的位置比较靠门,手边放着拆开的纸巾,筷子微顿,他正想拿起递给对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亮起。
是个存过备注的名字:徐皓。
认真按照辈分来算,对方该叫简青一声哥哥,不过简青的小姨年轻且结婚晚,两人差了整整十二岁。
意外这个平常没太多交集的弟弟会在本该疯玩的假期联系自己,简青礼貌打了个手势,起身去包厢外接电话。
指腹右滑,他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听筒里却仅有嘶啦嘶啦的电流音。
仿佛是无意间按错,又仿佛是个拙劣的恶作剧。
“徐皓?”确定对方没胆子和自己乱开玩笑,简青怀疑便宜弟弟遇到了麻烦,尽量柔和语气,“说话。”
嘶啦——
“……简总您好。”
带着些许激动的沉重呼吸,明显经过变调的电子音文质彬彬:“徐皓在我手里。”
“十二小时后。”
“你将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天煞孤星。
北江市, 城郊。
湛蓝悠远的天空下,是一片片收割完的玉米地,泛黄枯萎的秸秆或站或躺, 歪歪扭扭倒在田里, 遮住大半视线,中间穿过条修修补补的水泥路, 偶有几处被货车压坏,裂开坑坑洼洼的缝隙。
一辆小面包疾驰而过,带起两侧尘土飞扬。
顺着岔开的小道弯弯绕绕拐下去,是间红砖盖起的旧仓库,约莫许久没人租用, 院子里长满杂草, 涂着红漆的铁门关得死紧, 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高高悬起,玻璃被雨水和泥冲得脏兮兮,拖出一条条灰扑扑的印子。
阳光斑驳撒进去, 照亮五个手脚被绑的高中生,三男两女, 大多打扮新潮满身名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
——并非华国最常见的“水桶运动装”, 而是韩剧里经典的衬衫毛衣及膝裙。
“我好怕, ”精致的眼妆被泪水晕开, 染着一头粉发的女孩小声啜泣,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她只是约了几个朋友去新开的游乐园打卡,喝了杯玩偶熊送的饮料,再睁眼就成了被绑架的人质。
听到这话,她左侧戴着耳钉的男生暴躁皱眉:“别哭了, 烦死了,要不是老子浑身软得厉害,肯定能把这破玩意挣开。”
“还有你,”转头看向最靠外的校服女生,他撇撇嘴嘲笑,“怎么样?非要屁颠屁颠凑上来当小跟班,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稍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校服女垂着脑袋没说话。
倒是耳钉男旁边的眼镜男看不过去,压低音量制止:“嘘,小点声,你想把外面那几个坏蛋招来?”
接着又推了推紧挨住墙的朋友:“徐皓,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提起……嘶,你的手!流血了!”
被迫咽进喉咙的惊呼,更衬得少年手腕两道深深的红印乍眼可怖,厚实的尼龙扎带嵌进肉里,看着便让人倒吸冷气。
“挣不脱,”用尽力气却没能成功,向来开朗乐观的徐皓也严肃起来,“外面还绑了圈麻绳,我看是死结。”
多重保险,双手又被绑到背后,加上犯人随时可能会回来,哪怕他们互相指挥互相帮助,怕是也收效甚微。
小幅度往里滚了滚,眼镜男犹豫着建议:“要么我用嘴试试?”
“咬有个屁用?你又不是鲨鱼,”没好气地,耳钉男骂,继而恶狠狠瞪向徐皓,“我可都听到了,他们在翻你的手机找简青。”
“那个天煞孤星,害完自家人不算,还要来害我们。”
同校不同班,徐皓暗暗告诫自己没必要和这种傻叉计较,最终却还是忍不住:“你闭嘴。”
“怎么?急了?”故意摆出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成熟架势,耳钉男嗤笑,“绑架二代肯定是求财,反正简家那么有钱,让你哥给就完了。”
再说了,除开宋安安那个跟屁虫,他们几家的爸妈哪个不是北江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敢害命,那些绑匪肯定逃不掉。
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可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好吓人,”似是回想起什么,粉发女孩瑟缩了下,“而且……他们手里有刀。”
那么长,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耳钉男瞬间转移火力,活像颗吃了枪药的炸|弹:“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尝那杯免费的饮料和冰淇淋,过了没一会儿又使劲儿喊中暑头晕,我们能着急送你去医院,被那仨骗子骗上车?”
粉发女孩再次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皓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
虽然时机非常不对,这么想也非常过分,但他仍旧认为,如果是自己单独被绑,逃脱的机会绝对更大。
悬疑电影没看过?交了赎金都能被撕票。
真当这是在过家家?
同一时刻。
简青冷静推开包厢房门,冲里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弟弟?”
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惊慌失措,表情却全程没变过。
刚刚咬住一块牛肉的汪来:哈?
默契对视,众人纷纷将手机静音,贺临风做了个“免提”的口型,下一瞬,刺耳的电子音便恶狠狠笑出来。
“别着急。”
“等你见到徐皓的尸体,自然会知道。”
简青故意沉默数秒拖延时间:“……既然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想要多少赎金?五百万,五千万,只要我有,价格你们随便开。”
“谁稀罕那些臭钱!”电子音愤愤:
“老子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你们?
敏锐抓住关键词,贺临风视线扫过简青手机亮起的屏幕,在群里发了一串数字。
“徐轩只是我的表弟,”谈判崩裂,简青陡然转回上位者的威严,“我失去过父母,也失去过祖父祖母,今天却依旧好端端站在这。”
“你觉得,他的死会让我掉几滴眼泪?”
电子音:“终于!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狼心狗肺的……唔。”
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倏地消失。
“为了一时痛快去当满世界逃窜的亡命之徒,实在不是笔划算的买卖,”试探着,简青给出解决方案,“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地点你挑。”
并做出承诺:“我不会报警。”
“如果你对我没有信任,一直保持联络也可以。”
汪来立刻竖起大拇指。
通话时间越久,越利于警方定位。
电话那头却死寂得过分,几十秒后,毫无预兆地挂断。
嘟——嘟——
忙音阵阵。
简青再打回去,收到的只有关机提示。
“要命不要钱,恶作剧的概率比较低,”依靠过往积累的经验,颜秋玉迅速做出判断,“绑匪有没有发来照片?”
简青摇摇头,原话复述:“他说十二小时后,我会亲眼看到徐皓的尸体。”
“徐皓是我小姨的儿子,十六岁,高二,家庭和睦,性格有点冲动,但从没开过这样过分的玩笑。”
颜秋玉:“先通知家长,确定孩子今天和谁去过哪,汪来结账,除了老周,其他人马上跟我回局里。”
辛岚果断拒绝:“我自己会开车,案子更重要,你们忙。”
“用我的手机,”解锁屏幕递给简青,贺临风谨慎,“别错过绑匪的消息。”
简青的小姨叫宁舒妍。
和他的母亲宁舒娴一样,出身江南水乡书香门第,是已逝外祖最小的女儿,性格则截然相反,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北江知名珠宝设计师,和丈夫共同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品牌,徐皓上初中后,经常四处旅居寻找灵感。
简家刚出事那段时间,对方正在北江读大学,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义无反顾接下他这个拖油瓶,在群狼环伺的险境里护住自己。
时至今日,他却连累了小姨唯一的孩子。
“放轻松,”手背被人覆住,轻轻拍了拍,系好安全带的贺临风打开暖风,“有交流就有谈判的余地,事情还没到最坏那步。”
坐在副驾的简青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指尖冷得像冰。
“况且,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对青年没有先入为主的都市传说滤镜,贺临风客观分析,“绑匪针对的或许是某一类人群。”
简青动了动唇:“你们。”
——老子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回答他的是贺临风充满赞许鼓励的眼神。
无需翻找通讯录,简青倒背如流拨出一段号码,担心自己中间会遗漏什么线索,他调高音量按下免提。
约莫是陌生来电的缘故,对面过了十几秒才接:“你好,哪位?”
简青开门见山:“徐皓在家吗?”
“青青?”认出熟悉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宁舒妍笑,“没有,他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说是要逛北江新开的游乐园,你找皓皓有事?”
简青:“朋友?”
“是呀,住我们隔壁那个,叫高子轩,和你一样爱戴眼镜,两个人是同班同学,还是校篮球队的队员,”意外简青会追问,宁舒妍兴致勃勃拉了通家常,打趣,“怎么?你在街上撞见皓皓和小女生约会了?”
简青:“……”
“我刚刚接到陌生人电话,说徐皓被他抓了,”本能隐去那句最能让母亲崩溃的威胁,简青补充,“用的是徐皓的手机。”
宁舒妍愣了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也许是丢了被谁捡到?皓皓随我,做事大喇喇,总爱忘东忘西。”
是了。
普通人遇见这种事情,第一反应都是玩笑或诈骗,唯有真正与绑匪对话,才能感到那股电子音都难以遮掩的恶意。
“总之,您先联系高子轩的父母,问问有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条理清晰,简青嘱咐,“我刚刚正好在和重案组的朋友吃饭,无论是真是假,先找到人要紧。”
隔空感觉到外甥态度的严肃,宁舒妍配合:“好。”
“我马上去问。”
“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简青:“之后都打这个号码,我的手机在等消息,不能占线。”
宁舒妍又应了声。
车速风驰电掣。
急刹掉头的颜秋玉往群里发了条语音:
“技侦的定位结果出来了。”
“徐皓手机最后的通话地点,是梧桐街附近的一栋烂尾楼。”
第30章 第三十章 烂尾楼。
烂尾楼, 多半是开发商跑路留下的产物。
梧桐街这栋也一样。
生锈的钢筋纵横交错支在外头,用来防止人和物掉落的安全网早已风吹日晒成了一块块绿色的碎布。
原本工整排列的围挡亦七扭八歪,上面贴着的广告过时许久, 斑驳褪色地脱落, 景观树干瘪着枝丫枯死,杂草却生得能没过腰, 边缘处不知被谁挪开个不起眼的“小门”,隐隐露出几条淹没在杂物里、被踩出的路。
再往上瞧,一间间初具雏形的“房子”前后通风,四四方方叠放排列,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
吱呀——
伴着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街角忽然驶来辆轿车, 方向盘打得歪歪扭扭, 差点磕上旁边的人行道。
没多久,里面下来个短发的女司机,举着手机, 臭着脸四下张望,像是在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最后狠狠朝轮胎踹了脚,憋着气拉开车门坐回去。
“演技可以啊颜队, ”老实躲在后排, 周山隔着贴有防窥膜的车窗朝外看, “情况怎么样?”
颜秋玉摇摇头:“太远了, 难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担心绑匪真的挟持人质躲在烂尾楼里,他们没敢贸然接近,只能装作车子路过出故障盯梢。
楼层太多, 随便绑匪挑个高处一站,就是视野开阔易守难攻的好地形。
“这栋楼的资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颜秋玉往后递了个平板,“之后你再让汪来用内网查查。”
周山伸手接过:“嚯,联合开发,噱头整得还挺大。”
但他粗略扫了一圈,上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简家早年虽然也是靠房地产起势,简青接手后却逐渐转型,乘上了互联网的时代东风。
综合新闻报道和论坛八卦的说法,这栋楼停工已经有五年多,开发商跑路又没完全跑,时不时派人来做做样子,许多户主试过上诉打官司,可一直没什么结果,近两年维权的人越来越少,开发商也愈发敷衍,渐渐成了拾荒者的去处。
“光凭一通电话,想立案真有点难,”摸摸脑袋,周山实事求是道,“按照简总的说法,他弟弟早上八点才离开家,前后没到五个小时,结伴出游,又是个十六岁智力正常的男生,在北江被当街拐走的概率太低了。”
颜秋玉:“我知道。”
“只是……咱们不能再让他因为某些混蛋的混蛋行为失去亲人了。”哪怕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颜秋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简青,那时她比松晓彤更年轻,刚到市局实习,便见到个坐在接待区的漂亮男孩。
五官精致,肤色苍白,大约八|九岁的模样,不吵不闹,像个文静的瓷娃娃。
然而,等她忙完所有工作下班,大厅接待区的角落里,漂亮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呆在原处,值班民警见怪不怪,没赶人不说,甚至走过去问对方饿不饿,想吃什么。
又过了很久,颜秋玉才从师父口中知道,男孩正是青山路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被亲戚收养后,每周末都会来市局“报道”。
一连数年,风雨无阻。
起初颜秋玉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或示威,毕竟杀害对方父母祖父母的真凶始终没有落网。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错了,男孩对警方毫无敌视抵触,更似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试图留在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再后来,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简青来市局的频率也随之减少,直到对方以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江大,眉眼长开,引来一批批热衷挑战法律的“追求者”,才又一次成为北江市局的常客。
周山进市局的时间只比颜秋玉晚了几年,闻言亦叹:“你说的对。”
即使真是恶作剧,他们也得把事情查清楚。
简青可是遵纪守法积极缴税的好市民,见义勇为的奖状更是没少拿,怎么能光逮着人家一个欺负。
接着关掉平板拿起手机:“我给贺顾问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猜想绑匪有可能再联系家属,简青呆在警局更方便技侦操作,所以他们兵分两路,由自己和颜队先行探探情况。
几乎是提示音刚响,贺临风便迅速接起:“立案吧。”
“失联被拐走的孩子至少有三个。”
“我急着劝架,晚点再和你们细说。”
半个字都没插上的周山:啥?
劝架?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公安局动手?
*
时间拉回两分钟前。
熟练递上几张纸巾,值班民警无奈道:“这位女士,您先擦擦眼泪,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们很难给您提供准确的帮助。”
“慢慢说?还要我怎么说?我儿子都被绑架了!被绑架了你们没听懂?”分贝陡然拔高,一位烫着卷发、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随即又像换了个魂,扯过纸巾大哭,“他们说要杀人啊!撕票啊!我的宝贝儿子!呜呜——”
情绪转变之快,让人错愕的同时,更觉得应该给对方推荐一位心理医生。
她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跟过来、看样子是丈夫的男人倒见怪不怪,态度颇为嫌弃:“这是在外面,你能不能收敛点?”
“急急急,哭哭哭,长点脑子行不行?听风就是雨,早说了最近这种诈骗很流行。”
“那可是儿子的手机!”用力把团成球的纸巾往男人身上一丢,女人振振有词,“他平时连我都不让碰!”
旁听的值班民警大概理清来龙去脉:“所以,二位的孩子……”
“手机手机,你见到人了吗?还是听到儿子的声音啦?”完全把民警的询问当耳旁风,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真绑匪总得给咱们发个视频吧?空口白牙的,也就你能傻乎乎上当。”
女人的音调登时又上升一个八度:“视频?什么视频?你还盼着儿子缺胳膊少腿是吧?非要明明受伤了你才高兴?”
“李国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俩?”
“是不是外面养了别的小妖精!”
彻底跑题的对话走向,牢牢吸引住大厅全部的注意力,值班民警耳膜发麻,眼见女人拎包抡胳膊准备打起来,正要严肃表情拍桌,给两人来场酣畅淋漓的批评教育,一条裹在运动服里的胳膊便拦住了对方。
“这位女士。”
“你的孩子也被绑了?”
一秒被切断点燃炸|药的引线,女人连忙回头,入目是张天生笑眼的俊脸,关切又专注地望着她,被理解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啊,”不自觉放低音量,女人虽然意外对方的年轻,却还是顺着话头道,“你也收到过威胁对吧?”
“我就说这事儿是真的。”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值班民警惊讶:“贺顾问?”
“是我,”贺临风应,“看来重案组和休假没什么缘分。”
朝左让开一步,他露出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简青:“帮这位也登记下。”
“等会儿应该还有几位家长赶来,分别是徐皓和高子轩的父母,直接把人带到重案组会议室。”
仿佛有谁按下了静音键,在看清来人长相的刹那,脾气暴躁的丈夫立马安静,连哭带闹的妻子也张大嘴巴:“简、简总?”
简青冷淡颔首。
过去的交集都是在晚宴或谈判桌上,像这样在警局狼狈地碰面,还真真是头一遭,李国建讪讪想解释些什么,又好奇对方什么时候结婚有了孩子,直等被妻子暗暗用胳膊了怼了下,才记起简青有个和自己儿子同校的弟弟。
女人更是飞快想到什么:“高子轩,对,高子轩,咱儿子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他和简总的弟弟一个班。”
姗姗来迟的汪来:……
好一个全军覆没。
“还有其他孩子一起吗?”以防万一,他张嘴多问了句。
女人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贺临风则问李国建:“您孩子叫李明?”
“对,”李国建下意识回答,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您太太刚刚和您吵架的时候叫他明明,”言简意赅解决对方的疑惑,贺临风转头看向松晓彤,“记下李明的手机号送去技侦。”
“汪来带李先生和李太太上楼,不要影响其他人工作。”
闹剧散场。
贺临风的心头却并未轻松。
习惯性在简青身旁落座,他示意汪来去倒两杯水,自己则问:“绑匪打来的电话,李太太有录音吗?”
“没……”神色懊恼,女人急急道,“当时我太慌张了,完全不记得这茬。”
“但我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三个小时,他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会亲眼见到明明的尸体,我一个当妈的,哪能听得了这个!”
“三小时?”沉默许久的简青终于出声,“不是十二?”
“对、对啊,”被青年黑漆漆的瞳仁吓了一跳,女人结巴了下,旋即肯定重复,“是三个小时。”
“我绝对没记错。”
否则她哪能一撂下电话便往警局赶,生怕儿子丢了小命。
……但这是什么意思?
一起去玩一起被抓,难道自己儿子要做先死的那个?
茫然盯着前一秒还和她处境相同的简青,女人喃喃:“凭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