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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辞_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你是我的珍宝(31) 你这么恶劣是没……


    丞相提心吊胆了一路, 终于在第二日半夜抵达了徐州,守城之人见驾车的车夫拿出将军府的令牌,连忙放行, 他们一路行进至将军府,严丞相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松太久,张猛从城外大营回来,面色沉如水,在严丞相面前也露不出好脸色。


    丞相心里咯噔一声, 强作镇定地问:“怎么,是营中出事了?”


    张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莫名:“丞相刚到此地,还没来得及出门看看吧?”


    丞相沉下脸:“将军这是何意, 我来此的目的你清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缘何要讽刺于我?”


    他将张猛的话当做了嘲讽, 嘲讽他落水狗一般逃离京城来到此地, 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张猛看着他, 嗤笑一声:“丞相大人真是想多了, 张某一介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绕。”


    “你若是真的还未出门,一会儿便出去瞧瞧吧, 瞧瞧陛下给你送了份什么大礼。”


    从他口中听见“陛下”“大礼”, 丞相心里一沉, 瞬间便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连与张猛说两句客套话都顾不上了,张猛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破天荒地没说什么, 而是面色阴沉地将亲卫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亲卫面露震惊,随即便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数名侍卫。


    丞相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他此次逃过来身着一身旧衣,胡子也没心思打理,整个人与百官之上的丞相大人看起来毫无干系,故而满大街无人能认出他,只因他从将军府走出才多看了一眼。


    丞相这次前来是孤身一人,他的亲信一部分被留在了京城,另一部分则是另寻时机赶来,现今估计还在路上,所以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只好自己出来打探消息。


    将军府临着集市,集市前是一片热闹繁华的地方,丞相在此处穿梭,正满头雾水地寻找,却突然听见身旁过路人的对话。


    “诶,听说了没,当朝丞相大人居然行巫蛊之术,想要害咱们陛下!”


    “什么?”与他同行之人大为震惊,“此话怎说?你可别骗我,那可是丞相大人!乱议丞相可是要砍头的!”


    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我怎么可能骗你,这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我有个亲戚在京城做官,我二大爷家的儿子的侄子是咱们县令家看门的小厮,他们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同行之人似是信了,好奇道:“那你快给我讲讲,这惊天的消息,我可要头一个知道。”


    那人嘚瑟起来:“啧,先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传遍了,听说陛下震怒,要让丞相下大牢呢!”


    “谁问你这个了,那什么巫蛊之术,那是什么东西?快讲快讲。”


    “这个嘛……”


    两人已走远,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但丞相的脚步却顿在了原地,只觉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冲心窍。


    这是污蔑,绝对的污蔑!


    他什么时候对陛下用什么巫蛊之术了?


    丞相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瞬间脑子里便蹦出一个名字。


    国师!


    这一定是国师搞的鬼!


    他一定是记恨当初自己传播流言要杀人鱼之仇,现在来报复了!


    丞相心底一片冰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张猛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颓丧的丞相,心下了然:“丞相大人看来是知道了。”


    他五大三粗,坐姿也狂放不羁,在主位之上坐下,双腿岔开,尽显武将之威,两条粗眉毛拧成一团:“丞相,这流言传出来,可于我们不利。”


    “我自是知晓。”丞相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阴森气,“陛下这是摆明了想要我死,哈哈哈哈,这是摆明了要让我死啊!”


    他仰天大笑,笑完之后神情变得阴翳:“看来我们的大事等不得了,将军,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来你也不愿被朝廷压上一头吧?”


    张猛察觉到他话里有话,猛地抬眼:“丞相是想……”


    “没错。”丞相与他对视,不躲不避,“与其等着朝廷发难,不如早一步出手,将军觉得呢?”


    二人对视,彼此心下都有所较量,但最终,张猛还是应下了:“好!”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很有气势:“干!老子已经上了你这条船,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这次我们直接杀到京城,成败在此一举!败了老子也不过是一死,男子汉大丈夫,谁会怕死!”


    丞相眼神沉沉:“不,我不会败。”


    他从先帝在时筹谋至今,为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位置,为的就是掌握天下的权势,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不能败,也不会败!


    *


    徐州的谣言愈演愈烈,但这还不够,时砚让更多的人去往各地,将这个惊天的消息传遍大盛。


    没过多久,全大盛的百姓都知晓了丞相谋害陛下不成,还逃到了屯兵之地徐州,和徐州守将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徐州居然将人保了下来,拒绝上交朝廷。


    这不就是公然要造反!


    天下震惊,人人自危,都觉得马上要开战了,就连京城内的普通百姓都提起了心。


    朝堂之上不是丞相一党的官员们也不由得忧心起来,在操场操练的将士们也感到一股沉重的气氛。


    “咱们陛下能胜吗?”


    “呸呸呸,说什么呢,陛下是天子,是正统帝王,怎么可能败给丞相那个老不死的!”


    “可是咱们陛下也才不到二十岁啊,而且丞相与那徐州守将联合在一起,徐州可是拥有重兵之地!咱们陛下手里也只有一支禁卫军吧,以一当十也不够啊!”


    “……反正,反正陛下是一定能胜的,别忘了,咱们还有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站在陛下这边,陛下定战无不胜!”


    “对,陛下和国师在一起,我们定能战胜反贼!”


    “……”


    此类言语并不少见,时砚在背后操纵着,引导人们往好处想,给予他们正面的暗示,再将这样的情绪传播到更多人的心里,开战在即,他们这边的气氛反倒比徐州好上许多。


    “时砚。”


    时砚回过头,看见身着软甲的小皇帝向他走来,额间还带着高强度训练之后的汗水,但一双眼睛是亮的。


    他对着小皇帝笑了一下:“陛下今日又去练武场了?”


    “嗯。”李宵尘行走间摘下了身上碍事的软甲,浑身一轻,也对着时砚展露出了笑意,“大战在即,虽然我相信你能将战争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但还是要未雨绸缪。”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作为大盛的君主,势必与大盛共存亡。”李宵尘将手按在了栏杆之上,语气变得沉重。


    时砚抬手,握着不知何时变出来的帕子,擦拭小皇帝额头上的汗。


    手下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得僵硬了,时砚顿了顿,擦去最后一滴汗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李宵尘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时砚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说:“朕突然想起还有些折子没批,朕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等时砚回答,便径直走远,看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时砚站在原地,眼神晦暗。


    61跳出来不解风情地追问:“宿主,任务目标怎么开始躲着你了?”


    时砚本来就心烦,现在更是没好气:“你很闲的话就去帮忙盯着丞相的动静,别来烦我。”


    “……”61憋着一口气走了,窝囊地留下一句话,“你这么恶劣是没办法娶到老婆的!”


    时砚不置可否,小皇帝确实这段时间在躲着他,他能感受得出来,但并没有很烦心。


    李宵尘前段时间神神秘秘地和身边侍奉的大太监说了些什么,那太监一见时砚就躲着走,生怕时砚将他拦下追问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这怎么看都像有鬼。


    但时砚信任小皇帝,知道他不会做害自己的事,这就足够了。


    其他的,就任凭他折腾吧。


    时砚望着远去的快要看不到的那个身影,默默地想。


    *


    在有人期待有人惧怕的时间流逝里,丞相终于是沉不住气,与张猛联合起兵,直指京城。


    而他们用的理由,便是当初险些上位成功的大皇子。他们昭告天下,说大皇子还有民间遗落的血脉,现今的皇帝上位本就是无奈之举,现在有了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他们自然要扶正确的人上位。


    这个理由可谓是很不走心了,甚至都站不住脚。


    但谁在乎呢。


    丞相只是需要一个起兵的由头,成功之后无论谁坐在皇位上,拥有话语权的都将是他自己,就连张猛这个粗人,也将在自己之下,有朝一日被自己夺回军权,铲除隐患。


    只是这样想想,丞相便激动得站不稳了。


    他谋划了一辈子的事,马上就要迎来胜利,这怎么能让人不欣喜激动呢。


    *


    徐州城内,张猛集结了所有兵力,和丞相一同站在讲演台上,他们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脸。


    但台下的众将士都知道,那就是他们未来的明主,是他们忠诚的对象!


    被用来当作造反理由的男孩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他就算再早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感到恐惧。


    张猛将军和丞相大人他都见过了,两个人嘴上说着要奉自己为新主,但男孩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只是个工具,无用之后立刻就能杀掉的工具。


    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悲凉,他抬起小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下意识抬眸去找让自己安心的人。


    站在他身侧,由陛下暗卫伪装成哑奴的人垂下眼拉住了男孩的手,用口型说:“别怕。”


    男孩攥紧了他的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头。


    第92章 你是我的珍宝(32) 你真要一直把我……


    徐州整备军马一事动静很大, 瞒不过外界,他们也正好没想要瞒。


    丞相已经被即将到手的胜利迷了眼,他几日没有入睡, 双目赤红,但眼中鼓动着兴奋的光。


    男孩站在他们商讨的房间里,明明是说要奉他为新主,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给他准备一个椅子,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听没听, 他只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手心里攥着一个香囊玩。


    丞相这边起兵很快,快到就连时砚都不由得皱眉。


    “真是疯了。”


    他们带领大军向京城而来,沿途的城镇被陛下提前下旨过, 佯装不敌的样子放他们经过,但实际上少不得在暗中拖延他们大军前进的时间。


    而已经欲望上头的丞相和张猛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只看到了懦弱的皇帝和无能的皇室, 一路上的不战而胜被他们理解为是天命所归, 更加猖狂, 竟直接发布了一篇檄文, 讨伐皇位上的小皇帝,直言他荒废朝政能力不足,理应让位。


    但这些对小皇帝的影响很小, 因为时砚出手了。


    比起一个丧心病狂意图造反的丞相, 国师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时砚只需动动手指, 引导百姓发现几处天赐祥瑞,再将此指向京城中的皇宫,一切谣言就都不攻而破。


    而布置完这些, 时砚再次返回皇宫,正巧在御书房看到了前来禀告的岁明川。


    “启禀陛下,叛军已行进至宣州,和我们预料之中的一样,是否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跨门而入的时砚和小皇帝对视一眼,宣州,在徐州与京城中间,大军从宣州出发行进至京城,大约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算上他们在宣州能被拖延的时间,也绝不超过七天。


    *


    “宣州……他们都走到这里了,还没反应过来有诈,真是一群傻子。”李宵玄又喝酒了,他浑身酒气,在面前铺开的地形图上勾勾画画。


    “丞相必败,我们小七还真是厉害呢。”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嘲讽的。


    玄一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他耍酒疯,沉默得像块石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宵玄还要执着,自从见到皇帝身边的那个神秘的国师之后,玄一便明白,他们没有机会了。


    那个男人强大、神秘,远不是他们能抵抗的,他站在皇帝那边,便是绝了瑞王篡位的可能。


    夜深了,院中风凉,玄一不顾李宵玄的挣扎,将他抱起来走进屋里。


    “你醉了。”


    李宵玄攀着他的肩膀,低低地笑起来:“玄一,你只会这一句话么,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我帮你回……”


    他没能再说下去,玄一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良久,玄一突然开口,不爱张口的他说起话来语调低沉缓慢,但又很惹人心痒,起码李宵玄觉得是这样。


    玄一看着怀里的人,郑重地问了一遍:“放弃帝位,可以么?”


    窝在他怀里的身体骤然一僵,李宵玄抬起头来,眼中似是有一道恨意闪过:“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我放弃!”


    “玄一!你也要背叛我?!”


    玄一嘴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低声说:“没有背叛。”


    李宵玄不信,他又发病了,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玄一刚才的声音,他说让着自己放弃帝位,放弃争夺,可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位置本应是我的!”李宵玄捂着头,面色痛苦,但仍旧偏执地冲着他喊,“如果不是这条腿,如果不是我断了腿,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玄一,玄一!”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玄一,手指用力到指尖近乎透明:“你说过会永远在本王身边,对不对?你发过誓,你说过会一直支持我的!”


    “小七他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也不想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它是我的啊、我都看到了……”


    李宵玄呼吸急促,像是坠入了梦境,梦里,那把金黄龙椅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玄一抱紧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但突然,他被李宵玄一把推开。


    没有防备,玄一直接被推远,李宵玄坐在床榻上,眼神冰冷:“你走吧。”


    玄一定在了原地。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宵玄抱住自己拱起来的双腿,将脑袋搭在膝盖上,喃喃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去做,是成是败,生死不论,都不要你管了。”


    玄一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又沸腾,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伴随着蚀骨的痛楚。


    “殿下。”


    黑暗中,玄一哑声开口。


    “你不会死的。”


    我宁愿死的是我,也会保全你。


    这是很多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刻在我心里的承诺。


    在李宵玄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玄一缓缓走近,他没有再将李宵玄抱起来,而是直接俯身压了下去。


    李宵玄瞪大了眼睛,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愣愣地张开手抱住他。


    ……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李宵玄被烫到了似的颤了颤,他想回头去看,却被死死地压住。


    ……


    时间好久,好久,久到外面的天亮了又暗,李宵玄都没能走出这间屋子。


    他们这次的欢好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玄一像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李宵玄被折磨得几乎要晕过去,喉咙里浅浅溢出几声泣音。


    ……


    云雨初歇,玄一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殿下,恨我吧。”


    彼时李宵玄已经被做晕了过去,没有听到,自然也给不了回答。


    ……


    再次睁开眼,李宵玄挣动了一下手腕,换来了一阵锁链的响动声。


    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了暗室里。


    门口传来动静,墙上一处平坦之地突然横移打开,玄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动了两下,连带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玄一!给我打开!”


    “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


    李宵玄快要气死了。


    昨天被他按着做了一整天,今天醒了之后腰酸腿疼,浑身像被狗啃了,但玄一这个没良心的不仅没好好照顾他,还将他关进了暗室。


    这间暗室李宵玄很眼熟,他们住的小院不大,暗室就在书房的里面,说是暗室,其实很好找,也几乎藏不住什么秘密,李宵玄想了很久这里要用来做什么,但一直没有结果。


    现在可好,玄一居然将他锁在了这里。


    “放开我。”李宵玄胸膛起伏,没什么感情地说。


    玄一没应,他拿着东西走到李宵玄面前,蹲了下来,将东西放下。


    李宵玄用余光瞥了一眼,两盘糕点,一壶热茶。


    他嗤笑:“就让我吃这个?玄一,有点太心狠了吧?”


    玄一低头沉默不语。


    李宵玄渐渐察觉到了些不寻常,他的声音不似之前的冷静,身体带动锁链哗哗响:“玄一,你到底要干什么?”


    心脏的跳动加快了,李宵玄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费力地朝玄一的方向伸手,手腕被勒出了痕迹也不在乎。


    “别动了。”玄一终于开口,看了他一眼,上前将锁链放长了些,然后握起他的手腕轻轻地揉。


    李宵玄安静下来,看着他:“玄一,你到底想干什么,告诉我。”


    玄一偏了偏头,他一向寡言,但今日却让李宵玄感到心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但玄一避开了他的问题,垂下眼将那两盘糕点往他身边推了推:“我要出去一趟,你省着点吃。”


    李宵玄气笑:“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坚持两天的,你真要一直把我关在这儿?”


    玄一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李宵玄从那双沉默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玄一帮他的手腕消了肿,上了药,然后站起身,后退一步。


    “两日后,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殿下。”玄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重。”


    他话音落下,不等李宵玄反应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墙壁重新合上,暗室里的烛火应声而亮,李宵玄无意间瞥见,那烛火的长度大约足够整整燃烧两日。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看着那道在自己面前将要关闭的门,他突然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玄一,回来!”


    玄一站在门外,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玄一!玄一你回来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回来,你要去做什么?!”


    “玄一——”


    门关闭了。


    李宵玄脱力地跌回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却落不到实处。


    *


    张猛带着大军冲着京城而来,但时砚不会让战争真的发生,他给丞相机会让他们起兵,只是为了有充足的理由最快解决掉丞相,不是为了真的打仗的。


    上位者争权夺势,但百姓无辜,时砚要在大军到达京城之前杀掉丞相,还有张猛。


    杀意从他的身上流露,身后跟随的侍从都不由得瑟缩了一瞬。


    “启禀国师大人,殿外有人求见。”太监躬身行礼,低声道,“那人自称……是瑞王身边之人。”


    时砚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道沉默的黑色影子。


    他开口:“让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玄一迈进了殿中,时砚与他对视上,他先移开视线,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时砚淡淡受了这一拜,让玄一起身,然后才问:“你在这个关头过来,有什么事?”


    他可不觉得玄一会无缘无故来寻他。


    玄一颔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丞相和张猛的命,我去杀。”


    时砚这才多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条件。”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答应。


    玄一垂眸,声音极其平淡,却字字珍重:“无论殿下之后做了什么,请国师大人,留他一命。”


    既然他阻止不了瑞王的决定,便用自己的命,给他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第93章 你是我的珍宝(33) 有人想他活着回……


    是很划算的买卖。


    时砚心想。


    原定的计划里, 刺杀丞相和张猛本应发生在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双方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二人一并击杀, 但是当玄一求到他面前,说出条件之时,时砚便改变了主意。


    他深深地看了玄一一眼,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好。”


    玄一松了口气,紧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放到时砚面前的桌子上。


    时砚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玄一顿了顿,视线微微偏移,将他最后一件拜托之事说了出来。


    时砚把玩钥匙的手指一顿。


    他抬眼看向玄一,玄一对上他的目光, 率先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他好像总是这么沉默, 一开始在暗卫训练场里是这样;后来跟在瑞王身边是这样;现在即将要去完成一项最危险的任务, 他依旧是这么沉默着。


    就像一柄藏着利刃的刀, 默不作声地将他最重视的人围在里面, 却从不言说。


    看着玄一远去的背影, 时砚心神一动,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分出了一缕自己的意识,跟上了玄一。


    61在系统空间里看到这一幕, 出声:“宿主, 你想让他活着回来吗?”


    61有些不解, 玄一是瑞王的暗卫, 和他家宿主是阵营相对的呀。


    时砚表情不变,垂了垂眸:“有人想他活着回来。”


    *


    京城到宣州快马加鞭仅需半日,玄一从宫里出来, 骑上马直奔宣州,沿路经过小院所在的巷子,他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但最后他还是没停下。


    此去一趟凶险万分,他不该再犹豫或是留恋什么,若能活着回来,再向殿下请罪吧。


    玄一拽紧了缰绳,一路朝宣州疾驰而去。


    到了宣州城外,玄一慢慢停下马匹,时砚的一缕神识悄悄从玄一的身上飘下来,跟在他身边,同时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玄一不愧是瑞王身边的第一暗卫,轻功和功夫都是顶尖,他将马拴在一处树林之中,不刻意搜寻不会发现,然后用轻功混进了宣州城外的大军营帐内。


    这里军备齐全,但从将领到士兵都显得有些懈怠松散,也不知是张猛这些年管教不严,还是觉得胜利在望所以肆无忌惮。


    不过这样倒是对玄一有好处。


    他潜入营帐之后没有冒然行动,而是在暗处潜伏观察了起来,他并不知道国师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准备都被时砚尽收眼底。


    玄一和国师的交易是他前往宣州杀掉丞相和张猛将军,换国师不计较瑞王之前的所作所为,留他一条命。


    时砚一开始便也是这样打算的,他本想等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再出手,让两方将士看着丞相和张猛当场身亡,带头的人一死,剩下的大军必定军心溃散,不攻而破,他们也无需再战,免了百姓受战火流离之苦。


    但既然玄一有此心,小皇帝又对他那个皇兄感情颇深,那么时砚不介意将此事让给玄一去做。


    成了,皆大欢喜,若是没成,便按照他一开始的主意进行,不论哪样都影响不了事情的结局。


    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玄一未必不清楚国师另有算计,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自幼便被收进宫中作暗卫培养,他这么多年也只学会了杀人这一件事,但他此刻居然感到庆幸,他的所学可以为殿下留一条退路。


    这样便很好了。


    *


    皇宫之中,时砚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小皇帝,但李宵尘也知道了玄一单枪匹马去宣州的事,解决完政事之后急急忙忙来寻时砚。


    “他若是死了,皇兄会很伤心吧。”李宵尘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了玄一和自家皇兄之间的关系不似寻常。


    时砚手指尖上冒出一簇幽蓝色的火苗,李宵尘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水流凝结成的火焰模样。


    时砚示意他伸手,将那簇火焰放于他的掌心。


    小皇帝静静看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将目光投向时砚:“这是……”


    时砚点了点头:“陛下放心,除非心脏破碎,有我的一缕神识在他身边,再重的伤势都能让他留一口气。”


    小皇帝默了默,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皇兄做了不少与他作对的事情,玄一身为他身边的暗卫也没少参与,但他还是希望他们两个都活着。


    许是他能抓住的人太少了,对于仅剩的亲人,小皇帝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过得快乐。


    时砚知晓他的心思,也没有多问。


    他的底线是小皇帝,或者说,是小皇帝的底线。


    他想让瑞王活,时砚便也可以不做计较。


    突然,就在时砚出神地注意着宣州那边时,小皇帝俯下身来,在他面前蹲下。


    时砚神情一滞:“陛下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没答话,径直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时砚的膝上,这个高度正好让他侧趴着,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很疲惫地说:“时砚,我好累。”


    明明一切事情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们也即将打败叛军,碾碎丞相的算计,朝堂之上很快就将一片清明。


    但不知为何,李宵尘心头却堵得慌。


    他假装闭上眼睛休息,实则放在下面的手悄悄抓紧了时砚的一片衣角,珍重又依恋地攥在手心里。


    “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离开么?”


    时砚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出声,不过不是正面回答:“陛下此话何意?”


    李宵尘俯在他膝上,侧头躺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轻轻地问:“鲛人,是属于大海的,你会想要回家吗?”


    从认识时砚起,他便没有听他提起过大海,提起过族人。


    可是鲛人应当是依恋大海的吧,就像他此刻如此依恋时砚一般。


    “你想要回去吗?”他又问了一遍。


    时砚垂眸,手指抚上小皇帝的发顶:“我不会回去。”


    族人都已逝去,他是此间最后一只鲛人,鲛人离水不可活,但在皇宫之中小皇帝从不会让他缺水,所以在这里和在大海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真正的鲛人会怀念大海的广阔和自由,但时砚与他们不同,他永远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人。


    而且小皇帝在这里。


    他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李宵尘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但听到了时砚的保证,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曾经,你说会永远在我身边。”


    他抬起一只手,挡住面前刺眼的日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日光下变得有些透明。


    “永远,是多久呢。”


    他声音喃喃,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时砚垂眸看了他片刻,张开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李宵尘没忍住拉住了这只大手,他的手与时砚的手碰在一起,两股不同的温度接触、交融。


    他就着眼前的漆黑,听清了时砚的低语。


    也听见了自己如雷击鼓震的心跳。


    “到死亡的尽头。”


    *


    宣州之内,丞相和张猛还在尽情放纵,京城仅有一步之遥,他们都清楚,最后那将是一场大战。


    张猛举起一壶酒,与身旁的丞相碰了碰,放肆大笑:“丞相,拉着一张脸做什么,开心些,明日便冲进京城取那小皇帝的狗命!”


    底下的将士们配合着笑起来,好似他们此刻已经攻破了京城一般。


    丞相却没有这么兴奋。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虽然这场谋反自己筹划了许多年,但好像从起兵到逼近京城,一切都过于顺利了,顺利到他心里有些不安。


    面对着继续劝酒的张猛,他摆了摆手,丢下满堂将士,径直走了出去。


    “戚,摆什么脸色呢,真当自己就是皇帝了?”张猛手下的一个将士不满地出声。


    其他人也应和起来。


    “算了,不与他计较,也不过是再忍几天的事。”张猛依旧笑着劝酒,但这笑里掺杂了些不同的意味。


    底下众将士看了,纷纷对视一眼,然后举起酒壶,碰杯大笑起来。


    “来,喝!”


    “喝!咱们马上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哈哈哈对!有咱们将军带领,何愁没前途啊!”


    “……”


    他们在此处喝得尽兴,玄一沿着房梁悄然退出到屋外,握紧了手中短刃。


    没有时间了,明日大军开拔,路上更难突破重重围堵接近目标,更何况那时就算杀了人也会被堵截,几乎不可能从重军包围里脱身。


    他的机会,就在今夜。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张猛还在和将士们喝酒划拳,丞相出去后便没有再回,不知去了何处。


    玄一思索片刻,按照之前丞相离开的小路追了上去。


    先解决落单的丞相,丞相年迈,武功也不好,就算身边有士兵保护,玄一也有办法近他的身。


    而张猛那边,他周围亲卫时刻不离身,估计是要费一番周折。


    *


    幽暗的暗室里,瑞王靠墙坐着,此处没有窗子,仅有几条透气的缝隙,他只能凭借蜡烛燃烧的程度判断时间。


    蜡烛烧了一半有余,两盘糕点剩了没几个,一壶茶水被喝光。


    玄一还没有回来。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的位置,直到眼睛酸涩难忍,才轻轻眨一下眼睛,缓过来后继续盯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烛光越来越暗,李宵玄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吱呀一声。


    是那扇门处传来的动静。


    李宵玄猛地站起身,锁链连着他的身体,被带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但他充耳不闻,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石门簌簌移动,逆着光,李宵玄看见来人身上的一片明黄。


    他倏地挣扎起来,呲目欲裂。


    第94章 你是我的珍宝(34)一更 小皇帝心里……


    严丞相和叛军将领于营中被刺杀一事震惊天下, 两人的尸首被人大刺刺地挂在宣州城楼上,内外的百姓和将士全都看到了。


    此消息瞬间传遍了宣州,离宣州最近的京城自然也很快知道了消息, 文武百官直呼大快人心。


    本来他们还担忧真的打起来要怎么办,谁知根本不用打,丞相一死,叛军已不成气候,还没等朝廷派兵剿灭他们, 自己就乱了套。


    岁明川跪在殿下,将从宣州回来的暗卫所报之事如实禀告:“国师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叛军之中散播降者不杀的消息, 另有两万禁卫军包围宣州,定让他们无处可逃!”


    时砚放下手中奏折, 淡淡抬眸, “嗯”了一声。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宣州百姓被保护了起来, 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围困在了大营, 这时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伤及不到城内百姓。


    况且时砚也不觉得会打起来。


    丞相死了,叛军之中的将领们不见得会有多慌乱, 但张猛也死了, 他们与张猛一同出生入死数十年, 想必心中必定十分惊惧。


    但这种酒囊饭袋, 时砚不觉得他们会有替将军报仇的勇气。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些将领在看到张猛的尸体之后格外愤怒,扬言要杀出重围替将军报仇, 但只是看到围困他们的两万禁卫军精兵,就打起了退堂鼓。


    时砚命禁卫军试探佯攻,杀了一两个小将领之后,叛军里便再无反对声了。


    盛朝已很久无战事,徐州的兵也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一群养尊处优久了的将领,和一群贪生怕死的士兵,掀不起什么风浪,仅仅吓唬一下,就丢盔弃甲跪地求饶了。


    这么多的叛军,肯定不能都杀了,时砚便让禁卫军将叛军围住不得放走一人,然后将大小将领们都捆了起来,押回京关进大牢,静候处置。


    京城这边,岁明川领命而去,心里却在嘀咕为何陛下不在御书房内,竟然只有国师一人。


    而小皇帝此刻正在小院之外,手里握着时砚交给他的钥匙,攥得手心都出了汗。


    他也是刚刚知道,玄一和时砚做了什么交易。


    暗室的石门徐徐开启,李宵尘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他来得急切,忘记了换身衣裳,所以当他身上独属于帝王的明黄配色映入李宵玄眼帘,他几乎不会呼吸了。


    “玄一呢?他人在哪儿?”


    锁链随着挣动响得很吵,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嫌弃。


    小皇帝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突然看见皇兄有些散开的衣服领口里,苍白的肌肤上点点红痕,他仓促地移开了眼,耳朵有些热。


    “皇兄,是我。”他知道皇兄现在肯定很心焦,所以也没有隐瞒,直接上前拿出钥匙帮他解开锁链,“你别急,听我说,玄一不在这里,我先带你出去。”


    “带你出去”几个字刺激了李宵玄的神经,他的心跳得很快,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玄一当初是怎么和他说的,他说、他说……


    他说“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为什么是别人来找他。


    玄一呢?


    玄一他去哪里了?两天时间已到,玄一为什么不来接他?


    李宵玄眼睛红了,小皇帝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加快了解开锁链的速度。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一只手刚获得自由,便急不可耐立刻地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小皇帝不由得“嘶”了一声。


    “玄一呢,他去做什么了?他去做危险的事了对不对?”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忍得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却固执地看着小皇帝,得不到回答仿佛就不会松手。


    李宵尘心中一片酸涩,他将另一边的锁链解开,李宵玄能站稳全靠锁链拉着他借力,现在锁链打开,他脚下一踉跄,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跌下去。


    小皇帝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皇兄!”他惊慌地喊出声。


    李宵玄的身体在抖,小皇帝的心揪了起来。


    他抱着自己的皇兄,忍着眼里的酸涩连声安慰,他知道皇兄此时需要什么:“玄一没事,他真的没事,皇兄你相信我!”


    “真的?”李宵玄怔愣地抬眼看他,眼角划下一道泪痕,神情似哭非哭。


    “不,你在骗我。”突然,他的神情变得阴冷,一把推开小皇帝,连连后退,把自己缩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相信你的,玄一呢,让玄一过来!”


    小皇帝没有防备,被他全力一推,推得后退几步。想要再次上前,却被他眼中的冰冷定在了原地。


    李宵玄的疯病又发作了。


    他的身体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好像还伴随着痛苦,以至于站都站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小皇帝立刻扑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接住他。


    但李宵玄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抓住小皇帝的袖子,断断续续地咳:“玄一……”


    小皇帝拉住他的手,按捺下紧张的心情,轻声哄他:“皇兄,你看着我,我是小七。”


    他唤了好几声,李宵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缓抬手:“你是……小七?”


    “对,是我,我是小七。”小皇帝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皇兄,看着我,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冷静下来,好吗?”


    李宵玄眼底的寒冰慢慢松动。


    *


    皇宫里,养心殿旁边的一处宫殿里,数名太医齐聚一堂,围着床上那人竭力思考治疗方案,有不少人背后都生出冷汗。


    因为国师正在他们身后站着,神色不明,但气势骇人。


    “务必治好他,不然你们的命也别留了。”


    时砚淡淡开口,吓得太医们跪了一地。


    打头的老太医是太医院里资历最深的太医,他颤颤巍巍地拱手:“启禀国师,此人身中数箭,恐怕是、恐怕是不好治啊……”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乎就能让血流干,更别说还有一支箭直插心口,险险擦过心脏,现在人都没什么气息了。


    时砚垂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我护住了他的心脉,给你们一日时间,拔箭、止血,可能做到?”


    那老太医连忙点头:“可行,可行。只要国师大人保他心脉无恙,老夫愿意一试!”


    时砚淡淡颔首:“去做吧,太医院所有太医听你号令,务必给我将人救回来。”


    那群太医瞬间绷紧了身体,深深俯拜下去:“是,国师大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皇帝将瑞王带进了宫。


    李宵玄多年未曾走出那间小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皇宫,突然有些出神。


    还是小皇帝在一旁提醒了他:“皇兄,我们先进去吧,这里太阳很大。”


    他李宵玄愣了愣,点头应好,但他固执地不让小皇帝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走,最后还是小皇帝看不下去,让人送来了轿辇。


    乘着轿辇,速度就快了许多,快到他们到达了宫殿门口,正好看见一群太医于院中聚在一起,担忧着走来走去的场面。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身边突然跳下去一道人影,他连忙跟上,但李宵玄已经冲进了院中。


    “玄一呢?他怎么样了?”


    他突然出现,双目赤红,将满院的太医吓了一跳。


    在太医院任职过几年的太医都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便是当朝瑞王殿下,匆忙便想要行礼。


    小皇帝落后几步才追上瑞王,他见李宵玄情绪不稳,连忙伸手搀扶住他,转头就见太医们就哗哗跪了一地。


    “拜见陛下,拜见瑞王殿下。”


    “行了,都起来。”小皇帝挥了挥手,逮住眼前最近的一个太医问,“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那太医拱手回答:“太医院资历最深的龚太医正在里间救治,我们、我们被国师大人赶了出来,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李宵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扶着才站住了没摔。


    “皇兄,没事的,国师也在里面,玄一不会有事的。”小皇帝连忙安抚他,生怕他再次发病。


    李宵玄这时候反而听得进去话了,他手上用力攥紧了拐杖,上面的刻纹硌得手心生疼。


    他转头看向小皇帝,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小七,多谢。”


    来的路上他逼着小皇帝告诉了他事情的全部经过,在得知玄一杀了丞相和张猛被叛军包围,身中数箭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幸好小皇帝及时宽慰他,说国师在,保住了他一口气。


    屋内,时砚将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转头看了眼床上满身是血的人。


    玄一身上的箭已经全部被拔除,他也确实护住了玄一的心脉,只是失去的血不可能凭空回来,玄一依旧走在生死交界的钢丝线上,稍有不慎就再也醒不过来。


    老太医抹抹额头上的汗,冷静地吩咐身边的学生:“先口含参片吊住命,老夫再寻他法。”


    院中,李宵玄的手已经颤抖得握不稳拐杖,小皇帝搀扶着他来到廊下,隔着一道门板,里面便是生死不明的玄一。


    李宵玄颤抖着手抬起,却在离门一寸之遥时突然放下。


    小皇帝担忧地看他:“皇兄……我们去偏殿等吧,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龚太医在里面,国师也在,玄一一定会没事的。”


    “反倒是皇兄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说的隐晦,但李宵玄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灰败,仿佛整个人都褪尽了血色,让人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不了。”


    李宵玄闭着眼,将头轻轻靠在门板之上,声音轻得像快要消散的云,“我在这里等他。”


    玄一一日不醒来,他便一日不离开。


    所以玄一,你得快点醒。


    你赶紧醒过来,我就不计较你不告而别,不计较你关我了。


    一滴水珠悄然落地,小皇帝偏头看了看,外面没有落雨,他转头看向掩着面的皇兄,心里情绪翻涌,但闭上了嘴没再劝。


    他知道,皇兄固执的性子,下定了决心的事是他劝不动的。


    而里面的床上,明明应该是完全失去意识的玄一,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的召唤,微不可察地冲着外面偏了偏头,沉重眼皮下的眼珠微微鼓动。


    本来已经快要停滞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加快。


    第95章 你是我的珍宝(35)二更 到底是什么……


    陪李宵玄在外面一直站到天黑, 房门终于打开,时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宵玄几乎是立刻抓住了他,嗓子紧绷得几乎失声:“他、他怎么样了?”


    时砚看在他是小皇帝的皇兄的份上忍了下, 他递给小皇帝一个眼神,小皇帝连忙上前去把时砚的袖子解救出来。


    李宵玄现在没心思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他站了大半天,腿都是僵的,微微靠在小皇帝身上才能站稳。


    时砚看着他, 略一点头:“伤都处理好了,没死,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 要看他自己。”


    倏地,李宵玄脱力地后退一步, 后背撞到了柱子, 他张了张口:“……好。”


    他定了定心神, 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国师, 最后还是哑声道了句谢。


    时砚并不在乎他的一句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小皇帝在乎,他不会多管闲事。


    时砚本就是冷漠的性子,只是和爱人待久了, 身上才被染上些人情味。


    玄一的命吊住了, 这里也就不需要时砚看顾了, 他和小皇帝对视一眼, 将房间留给李宵玄,吩咐太医们少打扰,但要定时查看玄一的情况。


    被陛下和国师两遍叮嘱, 那些太医恨不得将脑袋提在手上做事,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


    玄一这边事毕,往后便是安静养伤,看李宵玄的样子怕是在玄一醒之前不会离开,小皇帝吩咐太监去瑞王府上取些衣物用品,将这间宫殿暂时借住给了他。


    他吩咐这些的时候时砚就站在一旁,他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些微妙的醋意。


    明明自己很清楚小皇帝和瑞王只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这份情谊还是因为小皇帝幼时和他的交情,但时砚就是莫名不爽,不想要小皇帝的心被那人牵着走。


    所以他很刻意地打断了小皇帝的话。


    “瑞王那边臣派人去将他的暗卫叫进宫来,他们在小院居住了那么久身边并无侍从,想来一切事由都是暗卫在做。”


    “用熟悉的人总比用宫里的陌生宫人来的方便。”


    小皇帝思考了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大手一挥让岁明川去了。


    怕瑞王府的暗卫不相信,他还去找皇兄要了块表明身份的令牌,交给岁明川让他一并带去。


    做完这些,小皇帝才发现情绪有些不妙的时砚。


    他看着时砚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脸,不知怎的就觉得他此刻心情不好,下意识叫住了他:“时砚。”


    时砚回神,对他淡淡笑了一下:“陛下忙完了?”


    小皇帝下意识绷直了脊背,轻咳一声:“抱歉,朕记挂皇兄,忽略你了。”


    时砚挑眉,勉强接受了这句不走心的道歉。


    正要说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快步走过来,见到两人站在一起,连忙俯身行礼,然后才道:“陛下,国师,暗卫带了个孩子进宫,说是……”


    大太监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说是国师吩咐的,进宫后先来面见陛下。”


    时砚无言地扫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怎么像自己在外边有什么私生子一样。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那孩子的事没有外传,整个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便释怀了。


    他看向小皇帝:“现在要见见么?”


    那孩子如何安置是个难题,他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脉,本应是个隐患;但他偏偏主动对他们投诚示弱,表现得像个没有野心的普通孩童。


    所以时砚想亲眼见见,也好做决定。


    小皇帝垂眸考虑了片刻,抬头道:“好,朕也想见一见他。”


    御书房内,还没时砚腿高的小孩子站在殿中央,哑奴示意他松开手,然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门被大太监关上,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复又转回头来,紧张地抬眼看向两个大人。


    小皇帝在看到他眉眼的那一刻愣住,这张脸,长得和大皇兄不像,但却和先帝极其相似,尤其是眉毛和嘴巴,形状和先帝的简直一模一样。


    时砚没见过先帝,但看到小皇帝怔愣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挑了下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冲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男孩愣了下,站在原地没动,视线看向身着明黄的皇帝。


    李宵尘冲着他弯了弯眼睛,表露出些许和蔼:“上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了下唇,慢慢走过去:“我叫随安。”


    “李随安……”时砚口中念着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男孩将他的态度误解了,慌乱地解释:“不是,我不姓李,我跟娘亲姓随。”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下去:“被他们找到之后,他们给我起了其他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


    李宵尘看着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冲动,他蹲下身,拍拍小孩儿紧张得绷直的脊背:“别紧张,国师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


    看着一朝皇帝蹲下身和他平视着说话,随安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诧异,还有些防备。


    李宵尘看着他的小表情,反而更想笑了。


    奇怪,明明他和大皇兄没什么交集,也不亲密,但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想去碰碰他,好似无形之中有条线连接在他们二人身上,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随安看着他,眨了眨眼,少年老成地强装镇定:“我不会和陛下抢皇位的,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


    李宵尘顿了下:“你的家人,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些哑奴?”


    随安点了点头。


    “那你的母亲呢?”


    派去查证随安身份的暗卫还未归来,想知道的问题只能亲自问他。


    随安平静地说:“母亲前些年去世了。”


    他才多大,母亲离去便已经是“前些年”的事情了。现在看来,他那么重视那些哑奴,恐怕也是因为母亲早逝,由哑奴陪伴长大吧。


    李宵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抬手生疏但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时砚在一旁看着,没有冒然出口打扰,事实上他也看出了小皇帝对这孩子的态度不一般,心里想到什么,他问61:“原本的世界线里,小皇帝死后的盛朝怎么样了?”


    61翻翻资料:“李宵尘死后,盛朝就亡了……等等,之后好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战乱,然后有一个自称盛朝皇室血脉的少年站了出来,征兵起义,将外邦人打了回去,收回了部分失地,不过那时候他自建的王朝便不叫盛朝了。”


    61的语气随着往后看变得飘起来:“嗯??那个少年不会就是这个小不点吧!”


    它哗啦哗啦地还在翻资料,时砚却已经从心底确认了。


    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眼前这个小不点长大之后居然是开创新朝的一代枭雄。


    另一边,小皇帝站了起来,看向时砚:“我想让他先住在宫里。”


    随安的身份在部分人那里已经瞒不住,后面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怎么想都是留在宫里更合适,方便对他进行保护,还有监视。


    李宵尘虽然心软,但不是轻重不分,随安的身世还未查明,他也不会这么容易放下戒心,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是最好的选择。


    时砚颔首:“没问题,稍后让宫人去收拾间空殿,让他……”


    对上随安有些紧张的目光,时砚嘴上一转:“和那些哑奴一起住。”


    然后小皇帝和时砚便看到了随安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谢谢陛下,谢谢国师!”


    小孩儿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


    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丞相和张猛死的不能再死,叛军没有主心骨就是一盘散沙,朝堂之上彻底没了丞相一党的踪迹,所有和丞相有过交集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


    大盛一片清明,小皇帝上朝时便能感受到身上压力小了很多,不用思考丞相一党在暗中使绊子,就连三皇兄结交的那些官员也安分下来,不再搞小动作。


    这日,早早批完奏折,李宵尘敲了敲手中毛笔,摸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作画。


    这些年在时砚的教导下,除了学习如何治国处理政事,他的君子六艺也没有落下,寻了天下最好的老师教导,所以此刻画画也画得有模有样。


    “陛下,国师大人到了。”


    小皇帝手一抖,迅速从旁边扯了几张白纸盖上,然后又将奏折摊开铺在中间,这才抬眼看向门口处走进的人。


    时砚一眼便看见了小皇帝桌案上的杂乱,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偏过头,在小皇帝紧张的目光下淡淡开口:“陛下,玄一醒了,瑞王殿下说有事找您相商,请您能否过去一趟。”


    小皇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现在我正好无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时砚笑了笑,随他一起走出殿外,然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后面。


    那被小皇帝藏在桌案下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值得他这么紧张,竟都不敢让自己在殿内多待片刻。


    61幽幽道:“孩子大了,又秘密了,不告诉你也是正常。”


    时砚手指轻动,61被弹回了系统空间,圆球一样的身体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的声音冷冷的:“闲的没事就去升级,争取早日联系上主系统。”


    别来给他添堵。


    小皇帝现在的心思难测,他本就在犹豫如何说明,61不帮忙还嘲讽他,看来真是好脸色给多了。


    61撇撇嘴,决定不告诉他家宿主,自己刚才其实悄悄看到了任务目标画的内容。


    让他自己猜去吧,哼!


    *


    玄一养了几天身体,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李宵玄扶着他慢慢走动,自己还拄着拐杖,却不嫌麻烦得跟着玄一。


    玄一几次张口:“殿下,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李宵玄瞪他,“不小心摔了怎么办,你现在比我还虚弱呢,闭嘴。”


    玄一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被他一骂,更是不敢开口。


    两个人沉默地在房间内走动,玄一是在锻炼恢复,瑞王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保护他。


    直到外面太监高唱陛下到,李宵玄才松开手,让玄一坐在床沿上:“你自己躺下,我去和小七说些话。”


    玄一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力道有些大:“殿下要和陛下说什么?”


    顶着他看穿一切的目光,李宵玄默了默,故意偏开头不去看他:“本王的决定你一个暗卫不需要知道,安静养伤吧。”


    把他的手拂开,李宵玄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挡住了玄一想要探寻的目光。


    院中,李宵玄和皇帝对视着,片刻后,他们默契地转身,于院中石桌处坐下。


    第96章 你是我的珍宝(完) 想帮我掀盖头吗?……


    “瑞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时砚挑了下眉, 看向一脸喜色的小皇帝。


    小皇帝跟他讲了。


    皇兄主动找他,其实他也很意外,而当皇兄表示自己放弃对帝位的执念, 并将已经被他笼络的人的名单交给小皇帝时,他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兄,你……”


    李宵玄一手撑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懒懒地说:“累了, 不想做了,以后我就当个闲散王爷,你哪天看不惯了赐死我就行。”


    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小皇帝皱眉打断他:“皇兄你别胡说, 我不会那样做的。”


    李宵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还是记忆里那个小七。”


    这么天真, 又这么令人喜欢。


    他摆了摆手, 目光悠悠投向玄一所在的那处, 语调轻缓:“我也是才发现, 比起皇位, 我还有更在乎的东西。”


    小皇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顿。


    “好了,不打扰你了。”李宵玄站起身, 摆手示意不用他扶, 自己借拐杖站稳脚跟, “等玄一伤好以后我们就走了, 一直在宫中留宿不合适。”


    小皇帝抿了抿唇:“皇兄,要去哪儿?”


    他并不觉得他能安分待在京城。


    李宵玄看着门口出现的那道踉跄人影,嘴角微微勾起又落下:“大概会去四处转转吧, 这大好河山我还未曾仔细看过。”


    他转头,深深地看着小皇帝,眼中似有挣扎,但最后都归于平淡。


    他声音很轻地说:“小七,皇兄要和你说声抱歉。”


    小皇帝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在李宵玄错愕的目光中抱住了他。


    *


    从瑞王那里回来之后,小皇帝又将自己关在了寝宫,这次就连时砚都不允许进来了。


    “国师大人,您看这……”


    大太监冷汗都下来了,陛下一身不吭地开始躲着国师大人,他也实在难做。


    敲不开门,时砚也没有生气,更不会为难太监,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用小皇帝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不想见人便不见,但晚膳要记得吃,饭后的甜汤和昨日一样,可以么?”


    良久,里面才传出一句闷闷的“嗯”。


    “啧啧,宿主,怎么一切事情都了结了,任务目标反而开始躲你了?”61在半空里飞来飞去,时不时扑通掉进水池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时砚变回了鱼尾,靠在池边,手里拎着一壶酒,语气略有些郁闷:“不知道。”


    他这时候也猜不透小皇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并没有出什么大事,所以他便愿意给小皇帝一些时间,等他出来了,自然会和自己说明。


    孩子大了,也有隐私了。


    啧。


    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时砚烦躁地拧了拧眉,举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不过片刻脸上便有了些许醉意。


    鲛人天性喜水,对酒的耐受程度也远超凡人,但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砚歪了歪头,晃着手中的空酒壶。


    罢了,醉便醉了,今日无事,可以稍稍放纵一场。


    这样想着,他便再无顾忌,不多会儿几壶酒就被喝了个精光。


    不知几时,殿中烛火亮起,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响起。


    “怎么,喝了这么多?”


    没有得到回答,那道脚步声顿了一下,紧接着快步走到池边,小皇帝蹲下身,轻轻唤道:“时砚?”


    时砚其实醒着,但他醉意渐深,又懒洋洋地不愿动,便没有回应,闭着眼听小皇帝的声音。


    小皇帝又叫了一声:“时砚?”


    其实这时候时砚已经察觉出小皇帝的不对劲了,但他脑子转得慢了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逼近的呼吸扑了满面。


    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时砚是因为毫无预料,小皇帝则是因为慌张。


    他以为时砚睡着了,没想到一凑近就听见了这人变了的呼吸,猛地惊醒,快速退开。


    两相对望,小皇帝张了张口:“我……”


    时砚拖着长长鱼尾坐到了池边,俯身逼近他,像话本里勾人心魂的妖精一样,死死勾着小皇帝的视线。


    “陛下方才……想做什么?”


    李宵尘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面前的时砚好像醉了,他大胆地伸出手,抚上那令他移不开眼的俊美脸庞,声音带着蛊惑地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紧张极了,连手指都在颤抖,但是说出的话又格外坚定。


    见时砚只是笑着看他而不回答,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李宵尘突然站了起来,俯身对时砚伸出手。


    “我可以抱你去吗?”


    时砚一愣。


    可惜小皇帝认定了他此刻醉着,连这短暂的怔愣都误解成了默认,于是大胆地伸出手,一只手绕过时砚的后背,一只手从鱼尾下穿过。


    鱼尾细腻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痒,但小皇帝没有分心,抱稳他后一个用力站直身体。


    嗯?


    李宵尘眨了眨眼睛。


    好像没有想象中重。


    他以为时砚拖着那么长的鱼尾,会很重,已经准备好了用最大的力气,结果轻轻松松就将他抱起来了。


    默不作声调整自己重量的时砚:“……”


    孩子愿意抱怎么办,只能宠着了。


    而且他也好奇,小皇帝在那个未做成的吻之后,急着带他去什么地方。


    他隐隐有种预感,今天的小皇帝和以往不一样了,不躲着他,反而刻意来与他亲近。


    思及此,时砚掩在长发下的嘴角微微一勾,侧头借着靠在小皇帝身上的动作遮住自己的笑。


    时砚本以为小皇帝会带他去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却没想到只是出门拐了个弯,目的地是……他的寝宫。


    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下了,院中空无一人,李宵尘站在门口,沉了一口气,低声道:“时砚,可以先闭上眼睛吗?”


    若是真的醉鬼可不会听他的话,但时砚低低应了一声,把眼睛闭上了。


    十八岁的少年帝王身形抽条,而时砚也不是那种浑身夸张肌肉的鲛人,于是这幅画面从背后看还颇有美感,时砚的鱼尾更是为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但此刻两人都顾不得其他。


    时砚闭着眼也知道小皇帝走到了哪儿,他被放到了床上,刚要睁眼,就被小皇帝紧张地捂住了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时砚,我……”


    “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你……先别睁眼,等我说话再睁。”


    时砚只能听见耳边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感觉脑袋上被放了个东西。


    嗯?


    像是什么布料,盖住了他整张脸。


    心跳开始不规律地加快,有什么堵在心口,即将喷涌而出。


    小皇帝咽了咽口水,放开了禁锢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时砚睫毛微颤,缓缓掀开眼帘,紧接着便愣住了。


    面前是一片刺目的红。


    遮住自己视线的是一块薄薄的红绸,透过红绸可以看到屋内处处装挂着红色,门边和床帐挂着红绸,桌案上的杯子是红的,点燃的蜡烛也是红的。


    时砚动了动脑袋,略微低头,果不其然,他身下的床铺也是红色的。


    这是一间婚房。


    小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时砚,自他睁开眼的所有举措都尽收眼底,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尖深深掐住手心的软肉,刺痛着自己的心。


    他突然有些害怕从时砚那里得到的回答。


    他会喜欢吗,会恼怒,还是生硬地拒绝?


    但是都没有。


    他预想之中时砚可能会产生的反应都没有发生,只是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仰面躺在了自己亲手铺好的喜被上,披着盖头的时砚翻身压在他身上。


    时砚的手锢着他的手腕,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欲望:“宵宵。”


    他不再敬称陛下,而是叫他宵宵。


    李宵尘的心扑通一跳。


    时砚的身体缓缓压下来,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


    “想帮我掀盖头吗?”


    李宵尘做梦都想。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周全,两个人浑身都像被火烧了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红绸被掀开,李宵尘还未来得及看清之下时砚的脸,便被铺天盖地的亲吻淹没。


    这不是他以往认知中的任何一种亲吻,时砚的亲吻仿佛带着惩罚的意味,深深摄取他的每一寸呼吸,挑逗、□□,恶劣地看他缺氧求饶,才肯吝啬地给一点空气,然后再度更深、更重地占有。


    李宵尘觉得他好像要融化了。


    ……


    新婚当夜的流程到底还是走完了,不过合卺酒不是正经喝的,盖头也不是正经挑的,兢兢业业燃烧的红烛记录着两人的激烈,树梢的圆月害羞得躲在了云后。


    用来装饰的红绸被用在了别的地方,鲜红铺在雪白的底色上,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


    时砚也确实没有放过这道佳肴,吃了又吃,凭借着鲛人的体力将李宵尘翻来覆去地折腾,后来更是变成双腿,直接将人抱起来抵在墙上。


    可怜小皇帝生平第一次开荤,就遇上了欲求不满的时砚,哪怕是再温柔再顾及他的感受,到底还是被时砚打破了底线,他以前从来不知这种事能有那么多花样。


    桌案上、门板上、还有挂在时砚身上毫无支力点的时候,他都一度要羞耻地晕过去。


    夜色深深,小皇帝体力耗尽地俯趴在时砚身上,细细地喘着气,眼角挂着未干的泪滴,嗓子哑得不像话:“好累……我要、要沐浴……”


    时砚吻了吻他的发顶:“好,带你去沐浴。”


    但单纯的小皇帝没想到沐浴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当初特意为时砚建造的水池有了新的用途,里面的水被时砚调成了适宜的温度,但却掩盖不了小皇帝身体里那奇异的触觉。


    鲛人的那物件,怎么、怎么入水后就变成冰凉滑腻的了?!


    李宵尘死死闭着眼搂住时砚的脖子,从耳尖一路红到了锁骨之下。


    ……


    第二日从床上醒来时,李宵尘险些以为自己死了一遭。


    说不上疼,但处处都使不上力,像骨头断了又被接上一样,四肢都控制不了了。


    他晃了下神,看见外面的天色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几时了?”


    出口的声音哑得几乎没声,他愣了下,就见屏风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快步绕过屏风朝他走来。


    时砚只是出去对太监吩咐了句话,没想到小皇帝正正好在这个时间醒来,他坐在床边将人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大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杯温热的茶。


    将茶杯抵在小皇帝嘴边,他哄道:“先喝口水,今日早朝帮你告了假,朝中大事交由御史大夫代管,不用费心。”


    李宵尘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热茶,方才是还没清醒,现在喝着水,脑海里不住地回忆起昨夜的疯狂,脸颊都蔓上绯红,不敢抬头去看时砚的眼睛。


    时砚失笑:“昨夜还那么主动,怎么今日就害羞……唔。”


    剩下的话被小皇帝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他红着一张脸小声求饶:“别提了好不好?”


    看在小皇帝昨天被他折腾了一夜的份上,时砚便从善如流地放过了他。


    *


    虽然早朝是过去了,但政务还是要处理的,李宵尘在床上躺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力动弹,便撒娇让时砚帮他把奏折都搬来寝室。


    时砚自然无有不应。


    宫人们今早打扫寝宫的时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即便再惊讶都不敢表露出来,离开后更是被大太监敲打了许久,殿中发生之事一丁点都不能传出去。


    此事是时砚在小皇帝还睡着的时候吩咐下去的,但后来小皇帝知道,竟莫名有些不爽。


    “怎么了?”


    又是一日荒唐过后,时砚抱着小皇帝帮他揉腰,见他神情淡淡,出声询问。


    李宵尘握紧了他的手,试探地问:“时砚,你想不想当皇后?”


    时砚一怔,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


    李宵尘垂下眼,缓缓说道:“不当皇后也可以,我只是、我只是想千百年后,史书上能有我们二人的名字并肩而立。”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他想和时砚公开。


    时砚笑了笑,低头亲他的脸:“陛下这几日就是在烦心这件事?想昭告天下?”


    小皇帝连忙摇了摇头:“昭告天下就不用了,朕只是不想将你藏着。”


    他私心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时砚是他的,也想用这挡挡大臣们的催婚,毕竟他已经有了时砚,这辈子便没想过纳妃,拥有自己的孩子。


    他拥有时砚一个人就够了。


    时砚垂首蹭了蹭他的脸颊,道:“若是因为这个,陛下别急,也要给大臣们一点适应的时间,我们慢慢来。”


    小皇帝眼睛一亮,时砚愿意公开就再好不过,他也并不奢求其他。


    皇后之位确实尊贵,但他总觉得配不上时砚,时砚就应当和他共享江山。但这个念头被时砚打了回去,理由是会影响大盛的稳定,现在这样就很好。


    *


    几年后,他们二人的关系从不遮掩,终于让一些大臣们知晓,那天养心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最后小皇帝不知说了什么,才劝动他们没以死相逼。


    第二日,养在宫里像个透明人一样的李随安被召见。


    他从皇帝和国师口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让我做太子?”李随安不敢置信,两只眼睛瞪得滴溜圆。


    时砚点了点头,李随安已经有十余岁,很多事情都能听懂,所以他便摊开了讲:“我与陛下此生不会有子嗣,大盛现在处于平稳发展时期,你品行不错,培养几年便能当大任,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当然,你若是不愿,今日之事便当朕没有说过,等你长大,封你一个闲散王爷做做,如何?”小皇帝接上时砚的话。


    李随安年纪小小,但脑子并不迟钝,他郑重地对二人行了一礼,表示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


    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小皇帝,时砚在一旁看着,眼中明了。


    李随安,是最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他本身也并非胸无大志之人,太子一事应当不会再有变动了。


    *


    又过了许多年,李宵尘禅位,李随安登基,竖日,太上皇便和国师大人离开了京城,只留下一张字条,道他们要去四处看看。


    这段路途很长很长,时砚没有动用鲛人的能力,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百姓一样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逛遍了整个大盛。


    他们曾去过时砚被捉上来的海边,听时砚讲了鲛人一族的故事,在听到他说世间只剩下他一只鲛人的时候,李宵尘默默抱紧了他,仰头主动亲了上去。


    时砚笑着吻了吻怀中的爱人,没有多言。


    他们还曾遇到玄一和瑞王,他们在外游历了几年,遇到时正好在一座小城里定居,准备在此地住上小半年再启程。


    看着皇兄身上不复之前的阴郁,李宵尘开心地抱了抱他,留了几日便再次告别。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途要走。


    再后来,他们回到了皇宫,李随安的皇帝做的有模有样,但看到二人时还是开心得像个孩子,飞扑过来抱住他们。


    对李随安来说,两人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在心底认定的家人。


    ……


    许多许多年后,李宵尘笑着在时砚怀里闭上了眼睛,李随安在旁哭得泪流满面。


    容貌未变、依旧俊美的鲛人怀抱自己的爱人,低头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在李随安惊慌的目光中伸手戳进自己的心脏,停止了呼吸。


    第97章 真情假意(1) 这只吸血鬼有病吧?……


    再睁眼, 时砚倏地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别样的冲动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拼尽全力抵抗这股冲动。


    但就在这时, 身旁递过来一只高脚杯,里面盛着的红色液体的味道进入鼻腔,瞬间将时砚的理智瓦解。


    时砚骤然握紧了拳头。


    “宿主,这东西能喝!可以缓解你的痛苦!”


    千钧一发之际,61连忙跳出来打断了他家宿主的怒气, 从匆匆看到的世界背景里提出了点有效信息,告诉时砚面前这东西是安全的。


    时砚不疑有他,抢过杯子一饮而尽,液体粘稠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但顺着喉咙下肚,身体里的那种灼烧感渐渐褪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 眼神落到面前的高脚杯上, 那里面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鲜血。


    不过口腔里并没有血腥味, 刚才喝下去时只觉得口感不好, 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就像喝没有味道的牛奶一样。


    时砚的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 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这时,候在一旁的男人弯腰低头,态度恭敬, 声音徐徐道出, 低沉优雅:“先生, 新一批血奴已经送到了, 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我建议您还是选一两个合心意的留下。”


    “就算您依旧抗拒与血奴接触,但从他们身上获取最新鲜的血液, 也比您喝人造血浆要好得多。”男人语气平淡,但其中又隐含着对时砚的担忧。


    听到他说“血奴”两个字,时砚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


    按照以往经验来说,他每到一个世界,都不会离任务目标太远,而现在他没有记忆,能做的也只有见机行事。


    “去见见吧。”时砚揣摩着原主的性格,端着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那男人果然没有丝毫意外,他恭敬弯腰,引着时砚往外走。


    [叮咚。]


    [检测到巨大能量,系统自动发布任务,请宿主注意查看。]


    [任务内容:改变逾声的命运。]


    [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奖励:神秘力量×1。]


    任务提示音响起,时砚的脚步声一顿。


    按理说,只有任务目标和时砚所在同一空间,才会激起系统的任务提示。


    而这里……


    除了时砚和他身旁的男人,或许就只有男人口中的那些“血奴”了。


    大脑中瞬间出现了许多信息,时砚一边接收着记忆,一边随着男人下楼,期间也看清了他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巨大的古堡,典型的巴洛克式风格,古朴但庄严,古堡里面一共两层,大厅挑空处连接了二层及以上,一直通到圆形的堡顶,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悬挂在中央,墙面和支撑的柱子上都刻满了浮雕装饰,还有些线条复杂、色彩诡异的画作,古堡整体的色彩都是暗沉沉的,看起来不像正常人类居住的地方。


    明明是白天,古堡却灯火通明,所有的窗子都被厚重的窗帘挡住,透不进一丝光亮,更增添了一丝诡异。


    一楼的大厅极为宽敞,从楼梯上看下去视野十分开阔,时砚不动声色地走到真皮沙发上坐下,冲着男人仰了仰头。


    男人——也就是管家,接收到时砚的意思后略一点头,他转身走出大厅,那里站着一群被锁链锁住手腕、身着纯净白袍的人类。


    时砚没有去看那边,而是在沙发上拄着头闭上了眼睛,趁着这空当赶紧接收原主的记忆和这个世界的任务。


    如他所料,这是一个有吸血鬼存在的世界。


    吸血鬼,西方传说中的超自然生物,后经过数代演变,在迄今的现代社会也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的形象和人类所传说中的一般无二,拥有苍白的皮肤、尖锐的牙齿和红色的眼睛。


    能够在夜间活动,具有超强的力量速度与敏锐的感官,拥有可以自由收缩的翅膀,能够飞翔。[1]


    而吸血鬼,顾名思义,以吸食血液为生,血液是维持他们力量与生命的源泉。


    而原主,就是一只强大的、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吸血鬼。


    时砚缓缓睁眼,管家立于他身侧,微微弯腰:“先生,这是新一批血奴,绝对干净,没有被碰过,身体和血液都是优中之优。”


    像是生怕时砚和以往一样拒绝,他又补充道:“先生,您只需选择顺眼的血奴留下,每日我会亲自收集他们的新鲜血液,供您食用。”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怎样一定要留下几个,每天放新鲜的血喝。


    思及刚过来那阵子的极度饥饿,时砚顿了下,点了点头。


    管家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他转头看向站成一排的血奴们,声音放轻:“走上前来,让先生仔细看看。”


    原主的性格就是高傲话少,时砚正好不用怎么伪装,他斜靠在沙发之上,红色的眼眸抬起,一点点扫过那些白衣血奴。


    被吸血鬼注视着,那些弱小的人类都心生惧意,有几个都快要哭出来。


    时砚淡淡将视线移开。


    他面上不显,实则一直在寻找任务目标。


    一定就在这群血奴之中。


    原主在吸血鬼之中地位很高,这批血奴大约二十余人,只有等他挑选过后,被淘汰的那些才会被送到其他低阶吸血鬼手上,管家在一旁恭敬地站着,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进入战斗状态。


    逾声混在血奴之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隐晦地打量他此次的目标——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红发吸血鬼。


    是的,时砚在这个世界的形象是红发红眸,长至腰际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是和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他淡淡扫过这二十几人,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对身侧的管家招了招手。


    管家俯身下去,听时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再起身时脸色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走到那些血奴身前,伸出手点了几个人。


    “你们留下,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被留下的人面露惧色,但被放过的人同样没有放松。


    不是这一个,还有其他吸血鬼,他们从进入这片区域起,便注定了被当做血奴的命运。


    没有顾及他们的心情如何,管家拍了拍手,大厅之外走进来两只吸血鬼,将那些没被选中的血奴带离,而剩下的一共三个人,则是被管家带着走到了不远处的长桌边缘。


    逾声用余光扫了一眼,长桌上摆着一些空的碗碟,还有全套的餐具。


    另两个人显然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小腿都在打哆嗦。


    而逾声很淡定,淡定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管家多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时砚身边,弯腰请示:“先生,您多日没有喝过人类的血液了,是否现在就开餐?”


    吸血鬼话里开餐的意思,就是现场放血现场喝。


    时砚站起了身向着餐桌走去,语气随意得好像并不在乎这件事:“你安排吧。”


    管家却如蒙大赦,苍白的脸上表露出很明显的喜悦,他快步走到餐桌边,帮时砚拖开椅子放好餐巾,然后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消过毒的刀具。


    他走到血奴们的身边,微笑着说:“请伸出手臂——别害怕,只是取一点血,先生并不喜欢血腥场面,你们可以放松一点。”


    来之前早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了,那两个血奴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逾声也跟着伸出了手。


    倏地,他的动作僵住,慢慢抬眼,对上了餐桌旁红发吸血鬼的目光。


    逾声几乎是立刻绷紧了身体,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向他发出危险讯号:快跑!


    高阶吸血鬼的目光如有实质,被他盯上的人类几乎能感到如同死亡般的恐惧,逾声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暴露,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是胳膊不自觉地抖了抖。


    然后,他便看见那个红发的吸血鬼冲他勾了下唇,又在逾声紧张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突然移开了视线。


    就像是故意逗弄一般。


    这只吸血鬼有病吧?!


    逾声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为了任务”,这才冷静下来。


    小臂内侧被划破,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落到下方的高脚杯中。


    最后,三杯鲜血被摆在了时砚的面前,红发的吸血鬼嫌弃似的皱了皱眉,但在身旁管家的劝说下,还是拿了起来,一一品过。


    “都不怎么样。”他冷酷地评价。


    逾声心里一紧。


    这只吸血鬼不会要退货吧?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混进血奴的队伍里,都知道越是先挑选的吸血鬼地位越高,他可不想被退回去,沦落成其他低阶吸血鬼的血包。


    那样可就不方便他之后的计划了。


    逾声在大脑里飞速思考要如何不被怀疑地死缠烂打留下,同时还不能惹怒吸血鬼保住自己的小命,突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逾声?”


    那只红发的吸血鬼念出了他的名字。


    逾声定了定神,往前迈了一步,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是、是我。”


    在吸血鬼面前,他们必须放弃一切抵抗,全然听从吸血鬼的吩咐——忤逆吸血鬼的下场十分可怕,这是所有被选作血奴的人类的共识。


    管家这时候上前一步,站在了逾声面前,语气礼貌但不掩高傲:“抬起头来,先生要看一看你。”


    逾声在心底狠狠骂了两句,然后慢慢抬起头来,装作害怕但故作镇定的模样,眼神闪烁。


    而坐在他对面的吸血鬼微微勾起了嘴角,几乎是瞬间就让逾声感觉到了一股轻佻的恶意。


    “血不怎么样,人倒是长得不错。”


    第98章 真情假意(2) 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他……


    逾声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 才堪堪忍住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只吸血鬼什么意思,嫌弃自己血不好喝,然后看上自己的脸了?


    想到那些被吸血鬼拐带上床的人类的下场, 逾声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的反应被管家尽收眼底,他转向自己的主人,微微俯身:“先生,今夜需要将这个血奴留下吗?”


    他主人虽然洁身自好,眼光甚高, 觉得世上没有人类可以上他的床,但若是突然有了这方面的兴致,管家也是毫不意外的。


    吸血鬼就是这样一种肆意妄为的生物,他们的一切行为都遵从自己的心意, 他们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最强者。


    “……”时砚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要做什么的意思, 他淡淡瞥了一眼管家, 语气突然冷了下去“你多想了。”


    “抱歉, 先生。”管家从善如流地道歉, 显然是习惯了自家主人的阴晴不定, “那么,这三位血奴要安置在何处呢?”


    寻常吸血鬼家里都有无数个血奴,一般都住在离吸血鬼本人很近的地方, 方便随时取用, 但时砚几乎不收血奴, 也不喜欢自己睡觉的地盘被他人占据, 管家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置他们,只好请示。


    时砚站起身,随意地说:“关在地下室吧, 不要让他们出来,否则我可能会把他们当做敌人撕碎。”


    原主就很不喜欢住的地方有别人,这么多年也只能勉强接受管家住在古堡里面,其余的手下都在另一处房子里。


    管家弯了弯腰:“好的,先生。”


    于是逾声就被带到了这座古堡的地下一层,阴森潮湿的宛如牢房一样的地方。


    “……”逾声看着另外两人走进了一个房间,而自己被单独分了出来,心里立刻警惕,“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很冷,但管家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表现,微笑着替他打开门,同时解释说:“抱歉,毕竟先生对您的态度有些特别,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您自己住一间房。”


    见逾声乖巧地走了进去,管家关上铁门,当着他的面将锁链在门上缠了几圈:“不过还请放心,先生没有虐待血奴的爱好,吃喝也不会苛待,只是失去了自由——我想这已经是对血奴最大的宽容了,对么?”


    没有人回答。


    管家也不在意,他兀自将两个房间的门锁上,后退一步微微弯腰,然后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逾声伸出手放在这像极了牢房的铁门上,和对面房间的两个人隔着一条两人宽的走廊面面相觑。


    最后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逾声自顾自回到了房间里,坐在那张不算宽敞但十分柔软的床上,抬头观察着这个房间。


    应该是没有摄像头的……吧?


    他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全是水泥浇筑的四面墙和天花板。


    他想起了自己混进来的任务,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后腰处,一道无形的射线探出,将整间房屋扫描了一圈之后,震动了一下。


    震动一下,表示没有检测到正在运作的电子设备;震动两下,表示有检测到。


    这是血猎联盟最新研发的探测器,一共只生产了三个,其中一个就在逾声的身上。


    做这件事的时候逾声的手心都出了汗,在吸血鬼的地盘上,哪怕谨慎再谨慎,只要一旦被发现或是惹怒吸血鬼,他很可能就会命丧于此,所以不得不将心高高提起。


    稳了稳心神,逾声自然地将手收回,起身转头看了看,走向那间浴室。


    小心地检测了一遍,探测器依旧只震动了一下。


    逾声的眉毛很浅地拧了一下。


    确认了这里没有任何监测设备,他反而更不能放下心。


    这座古堡位于s市郊区、再穿过一大片密林之后的吸血鬼地盘上,根据联盟里的情报,这座古堡中住着的至少是一只纯血吸血鬼,是在s市这片区域活动的吸血鬼里最强大的一只。


    所以逾声才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近他,就是想从他这里打探到同为纯血的另一只强大吸血鬼的踪迹,从那只吸血鬼手中救出自己的同事。


    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扣在耳后,逾声按了一下,耳朵里立刻传来嘶嘶的电流声。


    “逾声,还好吗?”


    听见声音后,逾声浅浅松了一口气,还好,通讯器没有被屏蔽,可以使用。


    说来也奇怪,这只吸血鬼的古堡虽说存在久远,但现在早已是高科技时代,古堡里却见不到半点和现代科技有关的东西,难道就这么放心,不怕他们血猎联盟偷听或偷偷塞点什么东西进来么?


    逾声用很小的声音回答:“我很好,已经顺利留了下来,那只吸血鬼应该没有怀疑。”


    那头的声音停了一瞬,然后才说:“好,你随机应变,万事以确保自身安全为先,据我们的情报来看,这只叫时砚的吸血鬼应当是一只很强大的纯血,银器和十字架对他都不是什么威胁,你要小心。”


    逾声回答:“放心,我会小心的。”


    从浴室里出来,门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只袋子,逾声的脚步顿了顿,抬脚走了过去。


    正好对面的两人也在门边,同样的袋子拎在手里。


    逾声脑子转了一秒,决定主动出击:“我刚刚在卫生间,这是管家送来的吗?”


    对面两人都是年纪不大的青年,见逾声主动搭话,其中一个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身体,另一个倒还算冷静,接下了逾声的话茬:“嗯,是换洗的衣服。”


    逾声弯了弯眼睛:“你们好,我叫逾声,你们两个叫什么?”


    接话的青年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叫陈述,他叫狄不言。”


    看来是之前已经交换过名字了。


    这两个名字在逾声脑子里转了一圈,尤其是“狄”这个不寻常的姓氏,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眨巴着眼睛:“管家送衣服来还说什么了吗?”


    陈述见他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不禁放松了戒备,和他交流起来:“没有特意吩咐什么,只是说每日早晚都要洗澡,时刻保持身体清洁,方便……随时召唤。”


    他中间那几个字说得无声,但逾声听懂了,这是把他们当成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一样了。


    他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依旧挂着乖巧的面具,点了点头:“谢谢你呀。”


    陈述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只是举手之劳。”


    从两个青年那里套不出东西了,逾声返回房间里,躺倒在床上,眼神放空。


    说实话,这里的待遇属实算不上苛刻,房间虽然小了点,东西少了点,但床铺得很软,桌椅齐全,还有单独的浴室,除了没有任何智能设备有些无聊外,真的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对血奴来说。


    逾声的脸上扬起一抹讽刺的笑,血奴,吸血鬼就是如此霸道,因着得天独厚的血脉优势,肆意掠夺人类,不把人当人,想用血就用血,用完之后要么直接杀了,要么随手丢弃,毫无人性可言。


    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


    逾声怀揣着恨意和复杂的情绪悄然睡去,古堡二楼的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吸血鬼的体质特殊强悍,可以很多天不睡觉休息也不会感到疲惫,时砚翻阅着手里的文件,身旁管家尽职尽责地帮他分出处理完和还未处理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管家欲言又止地看向时砚,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那份文件很薄,只有一两页的样子。


    时砚淡淡用余光瞥了一眼:“说。”


    “是,先生。”管家打开那份文件递到他面前,“您已经很久不出现在人类社会了,您的产业下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代理人虽说也能解决,但除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您亲自出面才是最好的震慑。”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的神色,他作为先生的贴身管家自然清楚,先生闭门不出是因为血液摄入不足而导致的身体虚弱,不得不在古堡修养,但现如今已经留下了几个血奴,也饮用了鲜血,虽然不如在人类高\潮时饮用的效果好,但也足以维持身体的健康。


    所以他才斗胆提一提。


    时砚看了一眼文件上做标记的几个名字,从原主的记忆力挖出了他们的身份,有人类,也有吸血鬼。


    他修长的手指合上文件夹。


    “明天,出去一趟。”


    管家立即点头:“好的,先生,我去安排。”


    管家出去之后,时砚放下那些还没处理完的工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在心里呼唤系统:“61,把任务目标的资料调出来。”


    逾声的身份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是吸血鬼猎人联盟派进吸血鬼之中的卧底,结局是死在一个残暴的吸血鬼手中。


    而现在时砚来到了这个世界,逾声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原本的剧情势必不会再发生,时砚也不会允许它发生。


    61把资料塞给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激动:“对了宿主,我计算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个世界就攒够能量啦!就可以联系主系统回到主世界啦!”


    时砚手指微颤,愣了一下。


    居然已经是最后一个世界了么。


    他将视线投向61的系统空间,比起任务最初,纯白的空间中央现在多了一个陌生的能量体,能量体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却漂浮着把自己组成了类似人形的模样,遥遥与时砚相对。


    这是这么多世界完成后,他留给时砚的东西。


    是纪念,还是线索?时砚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个世界结束之后,他一定会去找到他,找到真正的他。


    第99章 真情假意(3) 不是吻,是舔。……


    逾声在古堡的地下一层住了两天之后, 彻底待不住了。


    这两天,除了刚来时被验了验货,后来他们三个血奴都没有再被召见过, 就连管家也没出现,好像已经把他们遗忘在这里了一样。


    对陈述和狄不言来说确实是好事,但逾声不一样,他还指望从时砚这里找到突破口,去救血猎联盟的同事。


    不能眼睁睁看着时间耗过去, 就在逾声狠了狠心想从这里偷跑出去的时候,管家来了。


    他一来,没有去看另一个房间的两人,而是目的明确地打开了逾声的房门, 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逾声,和我来吧。”


    逾声眨了眨眼, 状似有些紧张地绊了下脚, 实则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那只吸血鬼没有将他彻底遗忘, 他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失效。


    他走出关了自己两天的牢房, 往旁边瞥了一眼,在陈述担忧的目光里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狄不言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吸血鬼管家经过他们房间门口的时候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逾声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的表情神态都收入眼中, 然后在管家发现之前收回了目光, 垂眸装出一副怯弱可怜的模样, 乖乖跟在他的身后,小心地隔着一点距离。


    *


    和逾声预想中的不同,他被带上地面之后, 没有在大厅停留,管家径直朝着通向二楼的楼梯而去,中途并没有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逾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要进食,难道不是在一楼餐厅吗,为什么要带自己上楼?


    二楼,那可是那只吸血鬼的地盘,一个肮脏的血奴居然会被允许上二楼吗?


    还是……还是那只吸血鬼已经发现了什么?


    逾声在心里建立又推翻一个个猜想,放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据他们联盟内的情报,吸血鬼是一种极其自大的生物,他们比人类更强大的血脉决定了他们的性格,高傲、目中无人、野蛮残暴,更是有野兽一般圈地盘的习惯。


    这也是逾声来这里的原因,s市这么大,却只有时砚一只纯血吸血鬼存在,因为越是高阶吸血鬼,越不能忍受其他吸血鬼和自己分享领地,所以一般一个城市里,只会有一只高阶的吸血鬼居住,其余混迹在人类社会里的吸血鬼多半是外地来的,想要找到大本营何其困难。


    要想救出同被纯血吸血鬼抓走的同事,逾声只能从这只吸血鬼入手,接近他,从他身边获取情报,最好是能让这只吸血鬼看上他,将他带在身边,以此来获得进入高阶吸血鬼宴会的入场券。


    就在逾声心底胡思乱想的时候,管家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先在门上敲了三下,静静等候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逾声,脸上挂着职业微笑:“你可以进去了。”


    逾声有些犹豫地迈了一小步,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不安:“您、您不进去吗?”


    管家在心底感叹真是个纯洁的孩子,然后笑容不变地回答他:“是的,先生只叫了您进去。”


    思及先生之前的嘱咐,管家又补充道:“不过请放心,这里是先生的书房,先生无意将书房变成血淋淋的凶杀案现场,所以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轻轻推了逾声一把:“乖孩子,在先生面前记得保持冷静,先生不喜欢吵闹的孩子。”


    握上冰冷的门把手,逾声用力握紧,往下一压。


    门开了,他迈步走进去,身后的门立刻被在外面的管家关上。


    现在,他是真的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了。


    逾声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有自已想象得那般紧张。


    来这里之间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是么?接近时砚,适时勾引他,让他对自己的血上瘾,然后……


    控制他。


    没有人知道,逾声在出发前还曾去了联盟的研发实验室一趟,给自己注射了联盟还在实验中的新药,这种药物可以将人体内的血液改造成类似毒药的东西,被吸血鬼吸食之后,会令其上瘾,从而成为被反向控制的那一个。


    不过这种药毕竟还在实验阶段,能不能起效,效果如何都是未知,逾声这次是真的铤而走险了。


    “站着做什么?”


    就在逾声愣神的时间,时砚抬起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逾声恪守人设,小步小步地挪到了他跟前。


    他的头抬起又垂下:“先生,晚上好。”


    时砚眼神沉了沉。


    受吸血鬼身份的影响,在逾声走进房间的第一秒他便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诱着他去索取,去掠夺,甚至还能挑起吸血鬼内心深处的暴戾和占有欲。


    不对劲。


    时砚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竭力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他在以往的任务世界也当过吸血鬼,清楚地知道一只正常的吸血鬼对血液的渴求不会到达这种地步,高阶的吸血鬼控制力更强,更不会有这样的冲动。


    61悄悄冒出个头:“宿主,要我帮你检测一下吗?”


    “不用。”时砚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我心里有数。”


    他看向桌前不安站着的少年,按照系统给他的资料,逾声应该已经二十岁了,但天生长得显小,极其有欺骗性的外表让他看上去像是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学生。


    这是劣势也是优势,不然血猎联盟就不会将这个任务派给他了。


    时砚放下手中钢笔,身体向后靠,眼睛盯着自己的猎物,修长手指示意了一下,淡声开口:“过来,走近一些。”


    他的瞳孔在水晶灯的映衬下闪烁着红色妖冶的光,让逾声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他克制着身体本能,低着头慢慢迈开步子,绕过宽大的暗红色书桌,站在距离时砚仅有一臂之遥的地方。


    在这个位置,只要面前这只吸血鬼想,他可以在瞬息间取自己的性命。


    时砚将逾声的小变化都收入眼中,大概猜到了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逗弄人的心思又占据了上风,他伸出手,在逾声紧绷的状态下——握住了他的小臂。


    距离突然拉进,逾声瞪大了眼睛,站在红发吸血鬼分开的大腿中间不知所措。


    “别紧张。”冰冷滑腻的触感在小臂到手腕之间流连,红发吸血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就像在估测一件物品的价值一般。


    他冰冷妖冶的红色瞳孔向锁定猎物一样锁定了逾声,在少年紧张得手心都冒出细密汗水的时候,悄然俯身靠近。


    那象征着力量与掠夺的尖牙贴在颈侧,让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


    凑近之后血液的味道更加清晰,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冲动也更加明显,时砚勾了下唇,假装不在意少年的身体僵硬,大手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勾着人往自己怀里送。


    稳稳嵌了个满怀。


    逾声无声地瞪圆了眼睛:!


    手臂被束缚着,身上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吸血鬼,那吸血鬼像个变态一样在自己颈侧嗅来嗅去,却不张嘴咬,而是……抱着他。


    抱着他?


    逾声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时砚不知道他的小猎人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在那股无形冲动的加持下,他对逾声的渴求几乎快要无法抑制,但在饥饿与情\欲的冲动之前,先扑面而来的是思念。


    所以他抱住了逾声。


    他们胸膛挨着胸膛,人类少年的心脏在规律跳动,吸血鬼则是浑身冰凉,心脏的地方很久才会缓缓跳动一下,提醒着逾声面前人的身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总是逾声感觉自己僵着的腰已经开始发酸的时候,吸血鬼终于放开了他。


    红发红瞳的吸血鬼从旁边的推盘上拿起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消过毒后递给逾声。


    他有些困,半阖着眼,显得有些散漫:“你来。”


    那托盘上还有一个透明的高脚杯,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逾声握紧了那把匕首,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探自己?寻常人类应该下不了手割伤自己;或是单纯的恶劣玩弄?想看猎物恐惧害怕,自己将自己的鲜血献上。


    逾声深吸了一口气,将匕首横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


    高脚杯里的液体慢慢升高,逾声割的伤口很小,血液一滴一滴地滑落,他为了营造单纯少年的人设故意如此,但吸血鬼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催促。


    直到盛满了小半杯,他才懒洋洋地开口:“行了。”


    逾声看了眼托盘,上面并没有止血用的东西,也没有纱布,他簇了下眉,刚想直接用衣服捂住伤口,手腕却被拽住拉了过去。


    吸血鬼俯身吻住了那里。


    不,不是吻,是舔。


    时砚再抬起头时,嘴唇上沾了一点血迹,不过还未等逾声看清就用舌尖扫去了。


    “回去吧。”


    用完就扔的吸血鬼无情的说。


    *


    原模原样地回到地下一层,隔壁房间的陈述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就连狄不言也抬头看了他片刻。


    管家并未和逾声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走进房间,将门锁上便离开了。


    逾声躺在床上,举起手臂横在眼前,刚才自己亲手割开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那片皮肤光滑得看不到一丝痕迹。


    吸血鬼的唾液能加快伤口恢复,但是为何用在了自己身上?


    逾声想不明白,大脑一片混乱,虽然只见了短短两面,但时砚好像和情报中的高阶吸血鬼完全不同,他不嗜血,不暴戾,除去偶尔来的捉弄心,甚至可以勉强算得上温柔。


    这是什么吸血鬼玩弄血奴的新招数吗?


    逾声怀揣着诸多疑问,不甚安稳地睡去。


    第100章 真情假意(4) 有只不听话的小兔子跑……


    自从那天被吸血鬼舔过手臂之后, 逾声就时不时地望着那处出神。


    说来也奇怪,按照他们血猎联盟对吸血鬼的了解,吸血鬼对血液的需求量应该极大, 一只高阶吸血鬼养上十个八个血奴都是正常的,但偏偏时砚是个例外。


    那天过后,又隔了两天,管家再次来到地下一层,他取走了陈述和狄不言的鲜血, 离开时逾声瞥了一眼,两人加起来被取走的血也才只有半杯左右。


    奇怪,很奇怪。


    而逾声像是被那只红发吸血鬼遗忘了似的,再也没有被叫走过, 也没有取用他的血。


    这样不行,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逾声在心底勾勒了一个危险又大胆的计划, 他要赌一把, 赌他这些天对红发吸血鬼的了解。


    赌他不会要自己的命。


    这属实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 就连他的联络员都表示了不赞同。


    “逾声, 这次计划本就是极度危险, 联盟也并不希望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耳麦那头的人叹了口气,“这边行不通我们还可以另想办法,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你了。”


    逾声轻轻地提了下唇, 笑容有些勉强:“我明白, 但是他们等不得。”


    被吸血鬼抓走的血猎, 即便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逾声做不着眼睁睁看着同事去死,也做不到说服自己另做打算。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有把握。”


    “你能有什么把握?!”


    “我……”逾声无言,他总不能说时砚这只吸血鬼对他还挺好的, 更像是把他当成了逗趣的小玩意儿,应该不会杀他?


    逾声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内心深处就是有这样一个声音,说:去做吧,不会有事的。


    最后,他抿了抿唇,将耳麦关闭,扔进水池看着它被水流冲走,销毁了证据。


    就算自己被抓到了,也不能让吸血鬼有机会打探到他联络员的信息。


    *


    而另一边,在书房处理完大量工作的时砚拄着脑袋闭眼假寐,61在他书桌上找了个凹槽将自己嵌进去舒舒服服地躺着。


    “宿主,友情提醒一下,你再不行动,任务目标可就要主动出击了。”


    61知道时砚在乎什么,幽幽地说:“到时候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呀,万一被其他吸血鬼闻到血腥味占便宜了怎么办呀,宿主你真的不在乎……”


    咚。


    61被钢笔盖准确地丢中了脑袋。


    时砚睁开眼,伸手在桌边敲了三下,下一秒书房门便被推开,管家走进来站在书桌前,垂首:“先生。”


    “今晚子时,让看守古堡的吸血鬼全部退下,嗯……留下几个吧,把人给我引到……”时砚转了转手上的钢笔,在白纸上画了几条线,最后在终点处画了个圈。


    管家低头看着上面的路线,知道自家主人要做什么了,他带着微笑双手捧起那张纸:“先生,容我多嘴一句,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时砚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不许让他受伤。”


    管家浑身一寒,明白这句话里的重量,他立即严肃表态:“是,先生。”


    这只血奴目前看来是先生的心头好,得罪不得,也伤不得。


    “行了,不必紧张。”时砚对这个管家还是很满意的,聪明好用且不自大,他弹了弹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想自己也应该为爱人的事业助一下力,“艾薇儿那边不久后要举办宴会?你去知会一声,我要带一个人去,让她多准备一份邀请函。”


    千年都不曾带血奴出席宴会的时砚要带人参加了,管家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个消息会在初代吸血鬼圈子里掀起怎样大的风波。


    先生既然如此看重逾声这只血奴,又怎会将他推到台前,成为众矢之的?


    管家摸不清时砚的心思,但知道再问就是越界,他只需听令去办就是。


    “是,先生。”


    时砚微微勾了勾唇角,笑容很浅,但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瞬间增添了一分耀眼。


    如果是其他人,成为众矢之的下场或许会是死,但逾声不会,他只会抓住一切机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


    入夜,逾声很轻易地打开了门上的锁,长长的锁链移动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响声,但对面房间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刻意装作没听见,总之逾声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出了地下一层。


    从地下一层上来直接便是一楼大厅,但逾声这些天凭着出色的耳力听清楚了古堡内应该没有除了时砚和管家之外的吸血鬼活动,所以此时他并不怎么担心被撞见。


    现在这个时间,管家和时砚应该都在二楼的书房内,只要他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古堡。


    二楼书房内,管家本来站在一旁等候吩咐,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转身看向时砚。


    时砚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意思是不要声张。


    夜里古堡总是灯火通明的,换句话可以说古堡里时时刻刻都燃烧着烛火、亮着水晶灯,逾声沿着大厅边缘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朝外走,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知道吸血鬼的五感有多优越,也从未想过能在真的不被发现就逃出去,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吸引那只红发吸血鬼的注意力,从而获得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而逾声确实成功了。


    当他来到古堡外,看到空无一人的前院时,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时砚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并且默许了,被撤掉的守卫就是最好的证明。


    逾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古堡,厚重的窗帘阻挡了里外任何光线透过的可能,所以他现在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但莫名的,逾声知道,二楼的某个窗户后面,那只吸血鬼正在看着他。


    逾声露出了一个有些挑衅的笑。


    时砚的地盘不止一座古堡,还有以古堡为中心向外扩散的一大片区域,逾声顺着无人小路一直走,直到闯入一片红玫瑰园,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古堡的背面,可以称之为红发吸血鬼的后花园。


    逾声站在一片血红中央,扬了扬唇角,倏地转身。


    对上了红发吸血鬼的目光。


    时砚挑了下眉:“我有只不听话的小兔子跑掉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逾声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谨记自己的计划,踉跄着后退一步,垂头不语。


    时砚抬脚,几步便走到了玫瑰花园之中,站在了逾声的身前。


    他伸出一只手,掐住少年的下巴,抬起,打量。


    他的红瞳在月光下似乎有所变化,像是猛兽的竖瞳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红发吸血鬼微微俯身,几丝长发擦过逾声的脸,有些痒,但更多的是紧张。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太近了,全身的细胞都在提醒自己,太近了,十分危险。


    但逾声没有躲,他在吸血鬼冰冷的注视下露出一个微笑:“先生,我没有看到什么小兔子,但是我可以把自己赔给先生。”


    他的手指在吸血鬼的胸膛流连,充满了暗示与挑逗。


    一双圆圆的杏眼似乎也带上了诱人的魅惑,他呵气如兰:“先生,我不比小兔子更好么?”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触碰到了玫瑰的茎叶,逾声突然用力,一股极其勾人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时砚钳着他下巴的手更加用力,疼得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红发吸血鬼语气难测:“你是真的不怕死。”


    逾声轻轻地笑出了声,大胆地攀上他的肩膀,语调轻快:“先生,我很怕死的。”


    嘴上说着怕死,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撩拨。


    时砚如他所愿低头挨得更近,鼻尖抵着鼻尖:“很好。”


    余下的话淹没在一个突兀的吻里。


    “那就如你所愿。”


    逾声在此之前做了无数种设想,自己可能会失败,被愤怒的吸血鬼撕成碎片;也可能会成功,被涌起情\欲的吸血鬼掠回床上这样那样。但是他从没想过迎来的会是一个吻。


    怎么会是亲吻呢?


    逾声有些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推拒,但吸血鬼的力量远在他之上,时砚不放,他就挣脱不开。


    “不、先生,请等一……”


    “嘘。”时砚抵着他的额头,满头的红发落了逾声一肩,从远处看就像披上了红色的盖头。


    一阵天旋地转,逾声再次回过神来,身体突然陷入了一片柔软。


    他身体后仰,余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繁复华丽的床帐遮挡了视线,但从隐约透出的房间装饰和床铺的精致程度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这只吸血鬼的房间。


    逾声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哪怕已经做好了为任务可以付出一切的准备,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时砚眸光深深地看着他,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床帐放下,这张大床彻底与外界分隔开,狭小空间里血液对他的吸引力几乎是成倍增加。


    吸血鬼的红色眼瞳被刺激得更红,红得像是要流淌出来一般,他执起逾声受伤的那只手,垂眸,轻轻将唇印了上去。


    那伤口其实很小,逾声怕吸血鬼失控,所以有意控制着将伤口弄成溢出一点血很快就能凝固的深浅,此刻那沾着血迹的手指被吸血鬼轻轻吸吮,奇异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等时砚再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彻底没有了理智,全凭欲望驱使,在逾声震惊又失措的目光中压下来,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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