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空中弥漫着一丝干冷的气息。
秋末冬初,一片枯叶被寒风卷起,掠过襄阳城头,跌落垛口,随即被一只长靿靴踏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慕容谒一脚踩在城垛上,眯眼远眺。襄阳城外旷野寂寥,不见人影。
她手中攥着斥候军报,上说大周军队早已开拔,按日程早该兵临城下,此刻却毫无动静。
慕容谒啧了一声,将信纸甩给身旁的文书官:“姑奶奶不识字,你再念一遍!”
文书官急忙展开念道:“大周此次中军,以陈郡谢氏谢廷玉所率北府军为主力,现已朝襄阳进发。望慕容将军谨慎应对,此人于大周朝中新晋崛起,曾以极小伤亡收服一方匪寇,将其七万之众尽数纳于麾下,以此创立北府军。”
“才七万?!”
慕
容谒嗤笑连连,身后的几名将领亦哄笑几声,“区区七万之众,也敢来犯?哈哈哈哈!我北秦此次出征,可是足足六十五万大军!”
文书官一阵汗颜,急忙解释:“将军,是此次中军有七万之众。据来报,此次大周共有三军出列,拢共加起来有三十万左右,除却中军,还有——啊!”
慕容谒一巴掌捂住她的嘴,粗声打断,“啰嗦什么!三十万又如何?如今的大周,早就不堪一击!”
她叉腰望向城外,声如洪钟:“不管来多少人,都给老子守住这座城!这可是咱们北秦南下的第一仗,绝不能失了威风!”
“是!”
“对了——”
慕容谒本欲转身再走,又想起什么,看向文书官,“你方才说的那个中军将军是谁?”
“回将军,叫谢廷玉。”
“那好,本将军就要生擒这小娃娃,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姑奶奶我就提着她的头颅去领赏。”
距离襄阳城外五十里地的鹿门山山脚下,连绵的军帐依势扎营,如云屯聚。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朱色帅旗,旗面猎猎,绣着一个“周”字。
三名斥候策马疾驰而归,至中军大帐外翻身下马,高声禀报:“启禀将军,属下已探得敌情!”
谢廷玉此次出征,已被姬洵钦封为平虏将军。
帐内传出一声“进”,为首的斥候当即入内,双手将军情密报呈上。
谢廷玉展开迅速览毕,随手将纸递向身旁一人:“这襄阳城中的北秦守将,有哪几个是你旧识?”
宇文玥瞧一眼,手指着这上头的一个名字,“这人我熟,是我的手下败将,当初被我打趴下好几回。”她摩拳擦掌,“主人,要不此次让我打头阵,我定能将她首级给你取下来当球踢。”
谢廷玉扶额,指节敲击着案面,“我是问你此人性情,不是问你打过她几回。”
“——哦。”
宇文玥双手一摊,“此人我记得确实是一名猛将,打赢了还会追在你身后咬,跟只疯狗没什么两样。”
谢廷玉闻言,将舆图展开细看,沉思片刻,扬声道:“去传令,请王兰之,崔元瑛先锋官入前。”
此番出征,随行者有王兰之,崔元瑛为前锋,袁望舒则在疾驰路上与她会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侧传来铠甲叩擊之声,王兰之,崔元瑛二位已立于案前,齐声问:“有何吩咐?”
谢廷玉指于舆图,画了个圈:“你两率两队人马,去截取运往襄城的粮车,务必将粮草劫回为我所用。记得把张燕也一同喊去,由她断后。”
宇文玥见状,颇为不满,“主人,我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别放着好好的一把刀不用啊,要不然这刀可是会生锈的!”
谢廷玉指节敲敲鬓边,“放心,自有用到你之时。”
十日后,又一封关于五辆粮车遭劫的急报被送至慕容谒手中。
她展开扫了一眼,当即将其揉作一团,狠狠踩在脚下,怒气冲冲地登上城墙。极目远眺,只见大周军队阵列严整,却只在城外驻扎,不进攻也不干嘛,就每天派个小兵来城楼下骂人,一射箭就跑,跟个耗子似地逮也逮不住。
更令人头痛的是,通往襄阳的两条粮道皆被大周军队扼断。慕容谒往地上啐了一口,愤然道:“陛下为何只令我死守此城,却不许出城迎战?”她一掌重击在城砖上,“派去护粮的队伍全军覆没,这仗打得当真憋屈!”
她双眼一眯,只见敌军阵中簇拥着一位身披绯色战袍,头戴银盔的将领。
那将领接过长弰弓,肩背倏然发力,将弓弦拉到极致,只听两声锐响,双箭破空而来,将慕容谒身旁的文书官当场射穿。
谢廷玉举起铜制传声筒,“我说,北秦的这位慕容将军,在城中一直当缩头乌龟很没意思啊!难不成你是不敢打?”
慕容谒性情如火,一点就爆,当即怒吼:“放屁!姑奶奶若非军令在身,早出城砍你脑袋当球踢了!”
话音未落,又一支大箭破风直袭面门。她脸色剧变,慌忙矮身闪避。箭矢携千钧之势,深深钉入身后梁柱,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谢廷玉收弓执缰,再次举筒高喊:“慕容将军,我便再等你五日。五日之后,你我与鹿门坡见真章!”
此乃军中正仪,堂堂正正的约战。
慕容谒眼见谢廷玉调转马头,从容没入军阵,那顶银盔在日光下刺眼至极。她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指着那背影破口大骂:“非得出城宰了这厮不可!瞧她那身盔甲,全军簇拥,定是那中军主帅谢廷玉!人家都踩到脸上约战了,姑奶奶岂能当缩头乌龟!”
原本负有监军谏言之责的文书官已被谢廷玉一箭射杀,此刻再无人能劝阻慕容谒。麾下武将多是嗜血好斗之徒,纷纷嚷着出战。
唯有一人面显犹疑:“将军,陛下严令守城,非必要不得出城……”
慕容谒厉声打断:“襄阳城里外都是咱们的人!若是怕她调虎离山,留一半人马守城便是!姑奶奶带精锐去会会她!”
说着又一拳砸在城墙上:“若能斩下她的狗头献给陛下,陛下岂会怪罪?她们大周不是有句老话——什么‘将在外’……”
身旁副将急忙接话:“将军,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慕容谒摆手,“管她啥啥,反正姑奶奶我到时候上了战场,就盯着这厮打。”
是夜,谢廷玉等人齐聚帐中。
崔元瑛道:“粮道已被我军截断,即便城中有存粮,也支撑不了几日。”
王兰之颔首,看向谢廷玉:“观今日城下情形,那北秦守将已被你激得有些失心疯。五日后约战,她必会出城。”
崔元瑛摩拳擦掌:“谢二,快说说此番要如何布阵,才能一举夺回襄阳?”
谢廷玉并未立即作答。她垂眸凝视舆图良久,方道:“诱敌深入。”
指尖在一条狭长的山谷处画了个圈,“白马峪地势险峻,两侧山高林密,最宜设伏。到时候装作败退,引人往此处跑。待敌军入彀,以弓箭火攻封堵峪口,可成瓮中捉鳖之势。只是这诱敌之人,须得慎选。”
王兰之奋勇道:“我来当这诱饵。”
谢廷玉却摇头,负手于帐中踱步:“诱饵不仅要引敌入彀,更须全身而退。此人须得武艺高强,更要有足够分量,让慕容谒觉得擒住此人,便是此战决胜之机。”
帐内气氛陡然凝重。
谢廷玉抬眸环视众将,“我来当这个诱饵。”
“万万不可!”
崔元瑛出声反对,“你身为军中主帅,怎可以身犯险?”
谢廷玉淡然道:“正因身为主帅,才最能诱其深入。”她抬手指向宇文玥,“届时你率亲卫随行,护我周全。”
王兰之踏前一步:“我亦请命同往!”
谢廷玉颔首,继而吩咐下去,“待人引入白马山峪中间地带,你们则……”
五日后,两方军队有序列阵于鹿门坡上。
旷野寂寥,风声肃杀。谢廷玉端坐于踏月骓背上,眸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逐渐逼
近的北秦军阵。
北秦素以铁骑称雄,慕容谒此番带来的皆是精锐骑兵。谢廷玉亦亲率北府军中最骁勇的飞骑营前来应战。
她俯身轻抚座下略焦躁喷息的战马,骤然扬声道:“北府军听令!斩敌将首级者,赏千户!临阵怯战后退者,立斩不赦!”
指挥戎车之上,旗手闻声挥动令旗,高声传令:“全军——出击!”
刹那间,两军如赤黑双蛟轰然相撞,绞杀在一处。
嘶吼声、战马哀鸣、兵刃交击之声震耳欲聋,血肉横飞,天地失色。
谢廷玉反手抽出腰间横刀,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刺敌阵,迎面撞上一名北秦副将。她俯身避开数道劈砍,眼见又有几人合围而来,当即旋身挥斩,刀光过处,封喉见血。
趁着这一空挡,谢廷玉手中寒光一闪,横刀斜撩,势如破竹,直接将那名副将的头颅生生斩下。森寒刀刃霎时浸满鲜血,那具无头尸身晃了晃,轰然坠马。
谢廷玉提着那头颅,就往一方向疾驰而去。
王兰之这厢正与慕容谒纠缠在一起。她手持长枪,与这慕容谒的马矟相比,并不逊色,每每击打在一起都能发成铿锵脆响。
慕容谒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挑准空隙就往王兰之腹部刺去。
电光石火间,一颗血淋淋的物事直扑慕容谒面门。她心头一惊,侧身急闪,王兰之趁势旋枪疾刺,锋刃没入其肩臂,随即勒马后撤数步。
慕容谒定睛一看,居然是她副将的首级。她双眸瞬间赤红如血,猛地瞪向策马而来的谢廷玉。
谢廷玉横刀立马,“慕容将军,看来你们北秦铁骑也不过如此。”
“你不过是收了我一个副将,何以如此大的口气?”
忽见北秦后阵赤旗挥动,霎时间箭雨铺天盖地袭来。谢廷玉急挽缰绳,横刀挥舞几下,格开来箭。
慕容谒趁机高举马矟直刺其心口,谢廷玉腰急仰,矟尖擦面而过。
几名北秦士卒见状齐攻而上,谢廷玉格挡间特意迟滞几息,右臂连中两刀,血染战袍。始终护持在侧的宇文玥眸光一寒,环首刀翻飞如电,瞬间断去数人臂膀。
慕容谒此时看清楚宇文玥的面容,又惊又怒,“宇文玥,十来年不见,你居然投靠了大周。你个叛徒!”
宇文玥吹一声口哨,“谁厉害,我跟谁。”谈笑间又将两骑斩落马下。
谢廷玉扬刀高呼:“敌军有伏箭,全军后撤!”
北府军闻令且战且退。
慕容谒岂能放过,见谢廷玉臂上鲜血淋漓,自觉胜券在握,立即喝令:“全军追击!生擒敌将者重赏!”
马蹄震地,赤色蛟龙紧咬玄甲不放,一路追入狭长山谷。
蓦地,一股阴凉之意顺着尾椎骨一路攀至后颈,慕容谒心头骤然一紧,猛地抬首,只见山谷两侧密密麻麻伏着人影,皆着大周玄甲,手持烈焰箭矢,弯弓待发。
不知是谁厉喝一声“放箭”,夹杂火油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火光骤起,山谷中霎时血肉横飞,不少紧随而来的北秦骑兵纷纷中箭坠马,惨嚎滚落。
两支箭正中慕容谒胸膛,瞬间炸裂,火花四散。
她眼前一花,尚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便见那原本大臂负伤的谢廷玉骤然调转马头,纵身飞掠至她坐骑之上。
刀光一闪,鲜血迸溅。转瞬之间,她已提着慕容谒的首级立于马上,长声喝道:“你们的主将已亡!速速投降!”
追入谷中的北秦残军尽数覆灭。
与此同时,崔元瑛、张燕率奇兵突袭襄阳,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失陷的城池。
襄阳失而复得的捷报,与谢廷玉大臂负伤的消息一同送入谢园。
谢清宴自染风寒后,凡是议事皆在园中正院。此刻,她方才批阅完军报,与凤阁等人商议数事,几名高卿鱼贯而出。
然而,甫一踏出廊庑,众人便见廊柱阴影下立着一位修长的蒙面郎君。那人静静伫立,目光清幽。
众卿虽然内心很好奇,但没人敢问这谢园里的男子是谁。仿若装作看不见似的,各自敛袖匆匆而去。
姬怜见众人散尽,这才缓步入内,朝谢清宴一礼,“大司徒。”
谢清宴正端盏饮茶,手指微顿,随即从案几上一堆文书中挑出一卷含有谢廷玉受伤的消息,推至他跟前,“你想看的,都在这里。”
她佯装垂眸品茶,实则悄然打量着姬怜的神色,见他果然眼泛泪光、眼尾微红,心中对这未来女婿更添几分认可,轻咳两声道:“若是思念她,可修书一封,自有人为你送至军中。”
姬怜低头轻声道:“多谢大司徒。”——
作者有话说:希望三章之内写完战争我比你们谁都更想让小情侣见面
写到42w字终于明白自己这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写第一本就存在了只是我没有去解决它写完这本要休息3个月至少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第122章
营帐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抹刺目日光直照在谢廷玉脸上,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朦胧之中,谢廷玉睁开双眸,就看到一熟悉的面容。
袁望舒寒着脸斥道:“堂堂一军主将,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当诱饵。”说着一把掀开她身上的厚褥,见到大臂层层缠绕的绷带,脸色更沉,“你竟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这般儿戏……”声音忽地压低,“就不怕你家里那位知道了,要哭湿几条帕子?”
谢廷玉用未受伤的左臂撑起身,慢慢饮了半杯热水,这才道:“望舒娘,你终于来了啊。”
袁望舒自离建康北上巡边,短短数月间,边塞风沙已将她的肤色染深几分。一接到谢廷玉军中信报,她便即刻点齐青鸾军,日夜兼程直赴襄阳。
此刻,有亲卫手持信笺于营帐门处高喊,“谢将军,有您的信。”
袁望舒转身取来信件,塞进谢廷玉手中:“这才几日,信就追来了。看来你家里那位,真是心急如焚。”
谢廷玉将信笺仔细收入枕下,盘膝坐于行军床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瞧,我们仅以数千精兵,便吞下数万秦军。区区臂伤,何足挂齿。”
袁望舒抱臂挑眉:“是是是,谢大将军深谋远虑,说得在理。只要有谢大将军出手,就没有砍不下的敌军头颅。”
谢廷玉讶然,“你如今这么看得起我?”又道,“望舒,取舆图来,再把她们几个喊进帐。”
待诸将齐聚时,谢廷玉已整装端立,外袍齐整,立于沙盘前。
“如今我们已经将襄城夺回,此时我军士气大增,应当乘胜追击。”
她指尖掠过图上关隘,“北秦此前扫荡襄阳外围时,已占据南阳、新野诸城。此刻,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谢廷玉有条不紊地部署下去,攻打南阳要走那条路,带哪个营的兵力前去等等,桩桩件件皆都交代清楚。
王兰之等人点头离去。
谢廷玉从枕下翻出那封信笺,里头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
【玉娘亲启。】
谢廷玉的眸光在玉娘上缠绵不去,不知为何,突感妻主二字会比玉娘更加顺口。
想到此,她叹息一声,王琢璋啊王琢璋,你果然说得没错,当招惹上建康城里最尊贵的皇室子,确实是得做到将军位份才有可能将人娶回家。
【闻你襄阳大捷,喜不自胜。然得知你手臂负伤,忧思难眠,料你饮食起居皆需人照料,只恨身无双翼,不能飞至你身边。自悔平生只习琴棋书画这些无用技艺,若早年修得岐黄之术,此刻便可随军相伴。】
【沙场征战,万望珍重。知你武艺超群,常身先士卒。然军中既设先锋官之职,若你屡次亲冒矢石,她人何来建功之机?为将者当运筹帷幄,非逞匹妇之勇。】
【前日偶经主院,见亭边翠竹成列。其姿挺拔坚韧,风骨凛然,恰似玉娘风仪。遂擅作主张,在长好院中也移栽数丛。不论你中意与否,既已种下,归来时也只能由着它们伴你晨昏了。】
【此去征途漫漫,不似之前,归期未卜。我当在竹影深处静候你归。若你偶有牵念,切莫吝啬笔墨,盼常寄书信。】
指腹摩挲着,忽觉纸质略厚,原来下还衬着一页。
【我住长江头,卿住长江尾。日日思卿不见卿,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谢廷玉将信笺收好,置于心胸口,不由低声喃喃,“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从前与姬怜同榻而眠时尚未察觉,如今相隔万里,仅凭书信传情,倒让她恍然生出一种与姬怜已相守半生的缠绵情致。
想来,成婚倒也真的没什么不好,她
确实贪恋这般被人时时惦念的滋味。
“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哦,原来是——”她又低声哼起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另一句诗呢?哎呀,谢廷玉啊谢廷玉,当初被王琢璋按头背诗时嫌烦,如今倒真想不起来了。你是文盲吗你是?若不以诗词回信,怜怜只怕要说你心里另有郎君,所以才懒得费心写诗。”
帐外守卫的亲兵听到里头声,不由探头往里看去,就见着谢大将军跟个无头苍蝇似地原地转圈圈。
亲兵甲挠挠头,疑惑道:“将军何时有了郎君,不是一直都是光棍一条吗?”
亲兵乙瞪眼,“你怎么比男人还管得多,闭上你的嘴巴。将军帐中不论出现什么声音,都不得外传。”
谢廷玉仍然于帐中自言自语道,“哦,我记起来了,是——”
她即刻提笔研磨,于纸上笔走流云写下。
【怜怜,见信如唔。】
【池苑清阴欲就。还傍送春时候。眼中人去难欢偶。谁共一杯芳酒。朱阑碧砌皆如旧。记携手。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
不过才写完,心里就有一道强烈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别等了,别等了,回去就成婚吧!
于是,她毫不犹豫起笔,就着未干的墨痕,在信末紧接写道。
【怜怜,待你我重逢之时,便是我们成婚之日。】
尤绝不够,她又拿出一张纸。
【仍记上次在望舒娘婚宴担任女傧相时,席间金齑玉脍甚是可口。不若你我婚宴也备上百盘?只是那日喜糖过甜,枣泥馅尤不合口,不如交由城东大徐市坊制些清甜不腻的。】
【至于合卺酒器倒不必讲究,再好的玉杯或是银器,也比不上用怜怜锁骨盛酒来得醉人。】
【又或许是怜怜你用嘴叼着那酒盏来喂我也是极好的。】
亲兵甲耳边突闻脚步声,就见着谢大将军手里拿着信笺,脸上笑眯眯道:“这信需得速速送回,万分不得延误。”
尽管谢廷玉臂伤未愈,每逢攻城仍亲自策马阵前。将士们望见将军银甲映日,神采飞扬,无不士气大振。
出征半年,谢廷玉率军连战连捷,不仅收复襄阳全境,更将北秦所占荆州北部诸城尽数夺回。
军中无一不赞叹谢廷玉的筹谋,士兵们对她皆有敬佩仰慕之心。甚至是已经达到了一种神化的地步,认为此战只要有谢廷玉坐镇,那就必赢无疑。
谢廷玉对此感到很无奈。
北秦铁骑每破一城,将领便强纳民夫,纵容士卒当街劫掠儿郎,更焚毁民居,夺人钱财,形同匪寇。虽北秦可汗屡颁禁令,然收效甚微,百姓如陷水火,苦不堪言。
待大周王师收复失地,谢廷玉非但严明军纪,更开仓赈粮。军中令行禁止,秋毫无犯,抚恤孤弱,百姓感其仁政,无不交口称赞。
这场战争犹如你来我往,又很激烈的回合战。城池屡番易主。北秦此番铆足了劲欲在大周防线上撕裂缺口,非但未退,反愈战愈凶。
然而北秦原本的速攻之策,却在谢廷玉层层阻截下屡屡受挫。战至此时,北秦六十五万大军折损过半,仅余不足三十万兵马。
自此拖成了长达两年的拉锯苦战。
如此算来,亦可以说成,自谢廷玉率军离开建康,已整整两载未归。
这年十一月寒夜,宇文玥、张燕与王兰之奉谢廷玉之命,率五千北府精骑突袭洛涧。本欲暗渡洛水奇袭三万北秦军,不料敌军早有防备,严阵以待。
宇文玥与张燕见状,当即变计,将偷袭转为强攻。铁骑强行渡涧,直冲敌阵。
其中,宇文玥一马当先,挽弓搭箭,竟将敌将自战船射落,随即挥动长刀杀入敌群,如入无人之境。
王兰之依先前与谢廷玉所定之策,率部侧翼迂回,猛攻敌军肋部。北秦阵型大乱,约万余士卒在混乱中跌落淮河,溺毙者不计其数。
鏖战至破晓,大周再获全胜,缴获粮草军械无数。
如此,谢廷玉再度率军前进,直逼淝水。
滔滔不绝的河流两岸,一边是身着赤色军服的北秦,一边则是黑色玄甲的大周军士。两军如今已对望约有十日。
对峙已逾十日,大周欲渡江痛击北秦,而北秦则按兵不动,死守河防,誓不容敌越雷池半步。
相比于大周,北秦内部已然吵得不可开交。如今她们已退无可退,只能死守此处,且在这两年出征中,不少将军被大周的各类悍将斩下马,砍下的头颅数甚至都能都她们踢个蹴鞠好几场了。
更何况,北秦出征日久,女真、羌等部族士兵早已疲惫抗战。而大周又步步紧逼,几乎不曾留下一丝喘息余地。
议事堂内,众将面露颓色,于座上坐着一言不发,即使小案前有各类美馔,亦是食之无味。
赫连嫉脸上郁色难消,自眼尾至颈侧一道深深刀疤狰狞蜿蜒。那是去年一场鏖战中,她策悍马奋勇当先,迎敌之时,猛然冲出一员大将,手执红绸横刀,猎风翻舞。
二人交锋数个回合,赫连嫉竟被对方一刀劈中面门。若非亲兵拼死掩护,险些命丧当场。后来才知那人正是大周主帅谢廷玉。此人的勇猛不亚于当年的王璇玑。
赫连嫉今日召众人前来此处,本是为商议之后的战局部署等,谁曾想一个一个脑袋耷拢着,根本不复见当时出征的雌心壮志。
可她们明明都还没败,为何有如此颓靡之相呢?
恰在此时,一人前来禀告,“陛下,敌军遣来使者,正在堂外候见。”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古今通例。
赫连嫉沉声道:“传。”
但见沈妤广袖宽袍,一身文士打扮,虽不谙武艺,却敢独舟渡江,孤身入敌营,眉目间不见半分惧色。
她振袖拱手:“赫连将军,我家主帅素闻北秦乳酪醇厚,奶酒甘烈,心向往之。特请将军设宴做东,她当渡江前来,与将军共品珍味,也正好与您共议此战事。”
赫连嫉眸光骤凝:“只她一人前来?”
沈妤从容摇首:“不过随行亲卫数人罢了。”
这些北秦武将虽不识字,但听意传意,还是能听出几分意思。
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方才所闻。
大周主帅竟只带寥寥亲卫,便要敌军设宴相迎?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不——此人分明是狂妄到了极致!
静默片刻,赫连嫉断声回道:“那便定在明夜设宴。”
“谨遵钧命。”
沈妤施施然一礼,从容离去——
作者有话说:2500个收藏了!!!!(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对着2500这个数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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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卜算子》李之仪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
池苑清阴欲就。还傍送春时候。眼中人去难欢偶。谁共一杯芳酒。朱阑碧砌皆如旧。记携手。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秋蕊香池苑清阴欲就》晏几道
第123章
“陛下!此獠狂妄自大,既然她敢孤身赴会,我们便该当场格杀!没了谢廷玉,此战必胜!”
“陛下,此计可行啊陛下!”
帐中多数将领皆主张既设鸿门宴,便该当机立断。
然而亦有持异议者。
拓跋攸素来方正,笃信堂堂正正决胜之道。她慨然道:“陛下!若我们行此卑劣之举,便是背信弃义。纵使得胜,亦将遭天下人耻笑。我北秦既要赢,何不光明正大一决高下,何必行此宵小手段!”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拍案驳斥:“拓跋!我知你为人刚正,可你瞧瞧外头那些士兵!如今军心涣
散,前日竟有人试图夜遁。那些女真、匈奴部众早已军心动摇!若非我亲自斩了逃兵首级悬营示众,怕是要跑掉大半!”
拓跋攸怒目圆睁:“我北秦虎狼之师,岂能用此等卑劣手段取胜?你是要陛下即便赢了此战,也落得个千古骂名吗?!”
众部下哄堂吵闹,纠纷不止。
赫连嫉阴鸷的眸底骤然翻涌起浓墨般的暗潮。
她身为一国之主,岂会不愿取胜?
但她更想要的,是以胜利者之姿青史留名。届时她将是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外族君王,是鲜卑子民世代供奉的传奇。
“诸位——”
众人顿时噤声,纷纷望向赫连嫉。
“此等鸿门宴宵小行径,不必再提。”
拓跋攸闻言目光骤亮,却听赫连嫉声调陡转:“待明夜宴罢,再议进军之策。”
宴会当日,申时。落日熔金,在淝水河面铺开粼粼橘纹,一叶轻舟载着不过十人,从这一岸飘到另一岸。
赫连嫉率众早已候在岸边。只见甲胄锃亮的护卫们手按环首刀,神色警惕地让开通道,从中踏岸而出一人。
此人身着对襟直领广袖襦裙,腰束帛带,并未佩戴任何武器。
她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大周世家娘子赴宴的姿态。哪里还能看出十五日前在沙场上,那柄横刀自腰腹将敌将劈作两段的修罗模样?
跟在赫连嫉身后的将士睁大一双铜铃眼,纷纷不断扫视谢廷玉全身,最终眸光死死地锁在她发髻上的一根青玉簪。
不由纷纷小声交头接耳。
“你说那玉簪能杀人不成?”
“我看不行,顶多把人眼睛给捅瞎。”
“你个眼睛有毛病的,那簪子若斜刺入脖子,不照样取人性命!”
谢廷玉抬眸,目光缓缓掠过岸边这些腰背挺直,以长戟拄地的北秦将士,浅笑道:“方才在彼岸远观不甚真切,如今近看,方知北秦虎狼之师确非虚名。”
那群将士闻言,又开始嘀咕起来。
“她干嘛?上战场说我们纸老虎,如今又夸我们虎狼之师。”
“你不懂,她们那边的人都这样,虚伪得很。”
“听说大周那些读书娘子骂人能不带脏字,把你祖宗十八代骂遍了你还听不出一个音!”
赫连嫉亦假笑几声应和,赞了几句大周军容雌壮,便引谢廷玉赴宴。
谢廷玉此行所带亲卫,除张燕、宇文玥两员悍将外,还不得不捎上袁望舒。若非如此,她怕是真来不成这场宴会。
当初谢廷玉提出赴宴之议,除沈妤外众人皆极力反对,尤以袁望舒最为激烈,认定她此去必是羊入虎口,有命去,没命回。
谢廷玉只是说:“北秦死守淝水北岸,僵持不下令人头疼。不如引蛇出洞,逼其主动出击。”
众人问:“如何引?”
谢廷玉一拍胸脯,“以我为饵。”
众人极力劝阻无法,最终只得精选数名猛将随行护驾。
甫一落座,丝竹声起,几名坦胸赤足的郎君翩跹入内起舞。较之大周的含蓄矜持,北秦风俗确实奔放许多。这些儿郎非但不显羞怯,反以能向可汗展露健美身躯为荣。
虽有美人妙舞,醇酒佳音,席间氛围却丝毫不似宴饮,反倒如一张徐徐拉满的弓,隐现杀机。
北秦将士们酒也不喝,目光如钩般紧锁在谢廷玉周身,恨不得剥开她那袭广袖襦裙,查验是否暗藏兵刃。视线又屡屡扫向她身后那排亲卫,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而谢廷玉的亲卫们亦全程凝神戒备,丝毫不为宴乐所动。
反观主动挑起此次宴会的谢廷玉倒是分外松弛。
她连饮数杯奶酒,啧啧称奇:“久闻北秦奶酒乳香醇厚,兼有烈酒的灼烈,今日亲尝,果然名不虚传。”
被人夸赞自己家乡的好酒,无人不会高兴。
赫连嫉放声大笑,“朕亦是听闻你们建康的金陵春清冽甘醇,倒是很想尝尝。”
谢廷玉高举酒碗,“若得来日,必亲奉美酒与可汗共品。”
随即,她执箸轻敲碗沿。
叮然一声,却像是一颗投进湖泊中心的石子,一圈圈涟漪往外散去,原本轻松的氛围顷刻凝固。
赫连嫉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尽,漠然挥手,乐师舞郎悉数退去。
谢廷玉置箸于案,双手抚膝,抬眸直视赫连嫉,“我此来非仅为品酒,更有一事相商。”
“可汗,你如今背靠坚城,凭淝水天险,在此僵持日久。”她故作长叹一声,“从你发兵至今,已有两年之久,倒像是有心要与我大周打一场持久战,但这持久二字,当真是你亲率铁骑南下的本意吗?”
不等赫连嫉回答,谢廷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宴会上每个人都听见。
“与其隔岸对峙,空耗粮草,不若请可汗令大军暂退,容我率军渡河。你我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既不辱可汗武名,也能速见分晓。岂不比在这淝水畔干耗着看风景,痛快得多?”
哗啦一声,对面案上的数个酒碗被掀落,奶白色的酒液撒得满地都是。
一魁梧如雌鹰的北秦将领猛踏几步,指着谢廷玉用生硬的汉语厉声喝骂:“你个瘪三!真当我们看不出这是诱敌之计?还想让咱们拱手让地?!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把你砍得七零八落!”
刹那间,谢廷玉身后亲卫铮然拔刀,对面北秦将士亦齐声怒喝刀剑出鞘,宴会上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在如此万分紧张的情况下,谢廷玉却是啜饮一口奶酒,取出怀中绢帕轻拭唇角,“这位将士言重了。两军阵前,何以不是险中求胜?我今日孤身前来,诚意赴宴,我的性命,不也正在可汗的一念之间?这,难道不也是我的‘险’吗?”言罢,看向赫连嫉,嘴角噙着一丝笑,“可汗,你说是不是?”
“陛下,就让我——”
“独孤。”
赫连嫉眼风如刀扫过,那将领只得咬牙,悻悻退下。
她鹰隼般的目光再度锁在谢廷玉波澜不惊的脸上:“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受你摆布?谢廷玉,你未免太自负了。”
谢廷玉却露出讶色,“非也。可汗,此计实是给彼此一个最快的了断。试问,可汗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北方的其他部落,又是否安分?时间,真的在你这一边吗?”
句句如刀,直刺赫连嫉与北秦众将的心口。当中已有人颓然垂首,按原本谋划,本该一年内直捣建康,如今两年已过,却连长江都未能渡过。
赫连嫉当然知晓。相国那边已经这个连传五封急信,字里行间都是令其退兵返程,直言国库空虚,无法再支撑起战事。
可是她恨啊!她不甘心啊!
这肥肉当真是每咬一口,便被谢廷玉打得吐出来。
片刻,赫连嫉才缓缓开口,“即便后退,你若半渡而击,又当如何?”
“我出身陈郡谢氏,家母官拜大司徒,世代清流,门风谨严,最重信义。”
谢廷玉举起酒碗,“我可于此,与可汗击掌为誓。若违此约,天下共弃之。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弃我谢家的名声于不顾。”
那位名唤独孤的将领低声嘟囔:“
信用?名声?这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算什么担保?”
“那便案前击掌三响为盟。”
砰。砰。砰。
三声击掌过后,谢廷玉起身执礼,从容离席。
登船离岸后,袁望舒用肘轻碰谢廷玉,一脸古怪:“你真要等全军渡河后再堂堂正正对决?”
“没有啊。”谢廷玉回以诧异一瞥,“打仗求胜,拘泥古板岂非自寻死路?无论手段光鲜与否,能赢便是良策。”
袁望舒一噎,“那你方才还用什么陈郡谢氏的名声作为担保。”
谢廷玉笑得像只狐狸一般狡诈:“声誉不能果腹。更何况,世人向来只看结局,不问过程。”
“那你打算登岸后如何行事?”
谢廷玉忽地以鲜卑语说了一句,宇文玥闻言噗嗤笑出声来。
袁望舒蹙眉:“你方才说了什么?”
谢廷玉淡然道:“只需派两队人马,换上此前缴获的秦军衣甲,用鲜卑语高喊‘可汗被杀了,秦军已然大败了’,此战可定。”
袁望舒瞠目结舌:“就这么简单?”
谢廷玉颔首:“就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赫连嫉转身同众部下道:“当大周渡江至半途,动用重骑兵,将其截杀。”
她想:发誓的人是谢廷玉,并非是她。在她渡岸中途将其斩杀,并不算她失信。她依旧能名留青史。
“是!”
登岸当日。
阴风萧瑟,天幕如浸墨汁般昏沉,却不见半片乌云。
赫连嫉冷眼望向淝水对岸,只见玄甲如潮,战船蔽江。
万军登船压阵,江面尽被玄色覆盖。这浩大声势,却令她遗漏掉有那么几艘轻舟悄然脱离主队,向侧翼疾驰而去。
赫连嫉扬手一挥,旗手立即高擎令旗:“众军听令——后撤!”
前军因靠近统帅,又是鲜卑本部,尚能有序后移。中军已见散乱,而后军多为女真、羌、匈奴等部,本就号令不畅,此刻更是阵型歪斜,步履蹒跚。
不过退了百余步,侧翼林中忽窜出数十身影。
这些人皆着北秦赤甲,挥舞秦字战旗,用鲜卑语凄声嘶喊:“快跑啊!可汗被杀了!秦军大败了!”
此言犹如惊雷炸响,瞬间席卷全军。
女真、羌等部族之人并未听懂话语,而有些鲜卑士兵听懂之后,立刻慌乱地拽住那人,急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汗真是在马上被射杀的吗?”
那人脸色惨白,只是不断重复:“快跑啊!可汗被杀了!秦军已然大败了!”一边喊,还一边死死拉着她往后狂奔。
“不是,姐妹你……”
“快跑啊!可汗被杀了!秦军已然大败了!”
听懂的鲜卑士兵登时崩溃,群体往后溃散。女真等外族见她们神色惊恐,亦隐约猜到不妙,本就连年征战、军心浮散,如今见状,更是心头惶恐,纷纷丢盔弃甲,争相逃命。
有人跑得慢,被快的人狠狠一推,踉跄跌倒在地,刚要起身,却被后面蜂拥而来的士兵直接踩下去。惨叫声很快被汹涌的脚步声吞没,倒下的人再也没能爬起来。
顷刻之间,后军彻底大乱。溃兵们你推我搡,口中亦莫名其妙地跟着嘶喊:“快跑啊!可汗被杀了!秦军已然大败了!”
军心溃散犹如疫病蔓延,瞬间席卷中军。将领见状打马回驰,厉声喝令:“擅退者斩!”
然而,发了疯的北秦士卒只顾抱头狂奔,人潮裹挟着将旗倒卷,铁蹄踏碎令旗,溃兵如决堤洪涛般向后奔涌。
不知是谁往重骑兵阵中扔了火把,数匹战马惊惶嘶鸣,其中两匹彻底失控,扭头向外狂奔,任如何呼喝也不回头。
当赫连嫉下达重骑兵出列冲刺时,并未得到回应。
这震天动地的骚动自然传到阵前。赫连嫉怒不可遏:“不过是寻常后撤,何以至此?”
前来禀报的士卒颤声答道:“末将……末将不知啊!”
此刻,大周的战船已悉数靠岸。
猎猎风中,谢廷玉猩红战袍如血旗翻卷。她冷静观察战局,略一挥手,旗令传下,全军如黑色蛟龙出洞,向北秦阵线猛扑而去。
残存的北秦士兵虽举兵迎战,然溃逃消息早已瓦解军心,抵抗绵软无力,被周军步步紧逼。大周将士则越战越勇,势如破竹。
赫连嫉眼见亲卫接连倒下,怒恨滔天。连斩三人后抬头,却见四周皆是大周将士。她们手持环首刀,目光冰冷而炽烈,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在这些眼中,她是行走的军功,是封爵的阶梯。
远处,谢廷玉静立马上,凝视着被重重围困的赫连嫉。看着她挣扎、怒吼,在血泊中踉跄,在刀光中嘶嚎,浑身浴血,甲胄尽裂。
“啊——!”
赫连嫉抬起一双猩红双眸,看着谢廷玉,发出一声怒吼:“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
长刀横于脖颈,寒光一闪,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于黄土上。赫连嫉轰然倒地,眼睛仍旧怒睁,却再无声息。
“北秦可汗死了!北秦可汗死了!北秦可汗死了!”
北秦余下军队四散溃逃,然谢廷玉却下命令,从后头紧追不舍。原先本是在大周境内作战,却一路直接打到北秦都城咸阳。途中,有任何北秦小分队见到大周士卒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用交战便四处逃窜。
相国早有此准备,领着余下北秦大臣往更北之地逃去。
谢廷玉领军一路北上,占领数座北秦城池之后,这才发捷报给姬洵,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番是一次极好占领她国城池,扬我大周国威的契机,故才先斩后奏,先占领后上表奏文云云。
原本只是大周一次的对抗外敌,没想到直接成了大周大举反攻,长驱直入的战役。
凤阁中有的人批判谢廷玉擅权逾矩,轻启大国之战,而赞成谢廷玉的亦有不少,称她胆识过人,以一役奠定百年基业。
姬洵力排众议,公开褒奖,明示待谢廷玉凯旋必当重赏。
而谢廷玉在稳定新占城池,更换哨防之后,却神秘消失七日,方才再度现身。
“你是说……”崔元瑛好奇地盯着这五朵莹白如玉的雪白莲花,“这就是北秦玉山上独有的雪髓冰莲?”
谢廷玉颔首,取丝帕极尽珍重地将其包裹,妥帖收进怀中锦囊:“我要带回去。”
“你七天消失就为这儿?”崔元瑛困惑挠头,“这玩意很稀奇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如池塘里的莲花呢,好歹那还沾染点粉色。”
“你不懂,这是我要寻的宝贝。”
谢廷玉眼中漾开清亮的光,“现在,我们可以班师回朝了。”
王师兴奋地南渡而下,离都城两年,皆归心似箭。但多日的奔波,她们面露疲惫之色,脚步萎顿,即使建康已在眼前,但行军缓慢。
谢廷玉连打几个哈欠,呵出的白雾在寒夜中袅袅散开。她揉着惺忪睡眼喃喃:“怪了,越近建康反倒越觉疲惫。”
袁望舒揉着发酸的肩颈:“谁不是呢,连日赶路都没好生歇过。”
几个女郎靠在一起说话。
谢廷玉却忽在昏暗夜色中瞥见一点微光。
如豆的昏黄光晕在远处凉亭中摇曳。
她目力极佳,虽在暗夜仍辨出亭中石桌旁坐着道人影,那点暖光正在桌上轻轻跳动。
这人怕不是在等谁?
心口蓦地一颤,她倏然清醒,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猛夹马腹,疾驰而出。
袁望舒话音未落,只觉眼尾掠过一道玄赤相间的电光。
“哎!谢廷玉你突然发什么疯?”
“好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
寒风凌冽,刮得人面生疼。谢廷玉脑后的马尾在风中狂舞,猩红披风猎猎作响。她不断催动马匹,整个脊背绷得如张满的弓,恨不得让胯/下的踏月骓生翅,即刻飞驰到那盏灯前。
亭中那人听着渐近的马蹄声,不由起身相迎。但见来人猛提缰绳,骏马长嘶人立,她已飞身下鞍,一双明眸灿若星辰,直直望来。
姬怜几乎不敢置信。
这两年来夜夜入梦的身影,此刻竟真切立在眼前。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两声轻笑同时从唇边溢出。
谢廷玉上前两步,指尖轻抚他被寒风吹凉的脸颊:“是特地收到消息在此等我的?”几缕青丝随风拂过二人之间,“天寒地冻,怎么不回家中等?”
姬怜轻声道:“何处等你不是等?不过是想让你回建康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话音未落,已被封缄于唇间。
谢廷玉欺身贴近,双手捧住他的脸庞,不由分说地吻上那思念已久的柔软唇瓣。
一直静候亭旁的绛珠、车妇与护卫们见状,默契地齐齐转身,面朝无边夜色默默望天。
众人皆想:……真的是,怎么一言不说就吻上了呢?害得她们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说: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刘谌
这一章的战争内容灵感皆来自历史上东晋时期的淝水之战,当时是真的有人在退后的时候大喊”秦军败了“,结果那些人就跑了,然后真的就这么打输了,不过喊的那人是被俘虏的东晋将领。
———
讨厌,我昨晚刚说完庆祝这本书有2500个收藏,结果就掉了,现在2499个,呜呜呜呜,我再也不写女尊了,这个题材欺负我(bushi……
祝大家国庆,中秋玩得开心~我放假也会照常更新的~
第124章
毕竟是在外头,虽众人皆识趣别开视线,可那些暗藏的八卦心思岂会少?唇瓣一触即分,谢廷玉便牵着姬怜的手登上了马车。
车门阖上的刹那,一触即发。
湿热的舌在唇齿间缠绵翻搅,最终缱绻交缠。
气息交融,酥麻战栗,每一次吮/吸都带着两年思念的重量。
“……唔……”
姬怜唇边逸出缺氧的轻喘,眼尾泛红。
谢廷玉终于停下,温柔吻了吻他的鼻尖,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唇边:“我找到雪髓冰莲了。怜怜,你身上的蛊毒可解了。”
姬怜撑坐起身,整理微乱的衣襟,只见谢廷玉从腰间解下香囊,取出一朵通体莹白的莲状花朵。
他伸出指腹轻碰花瓣,疑惑看她,“你就这么摘下来,带在身边至今,却依然没有枯萎?”
谢廷玉闻言微怔,随即莞尔:“你这一说倒是。当初采摘时,当地人说此花可离枝百日不凋。果然不假。”
“你当时如何采到的?”
“此花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我去的第一日尚未绽放,便在山上苦候五日,直至第六日花开,才飞身攀采摘得。”谢廷玉将花仔细收回香囊,“里头一共有五朵。并非只能采这些,是当时恰好只开了五朵。”
悬崖峭壁四个字拨动着姬怜的心弦。他看谢廷玉说得一副云淡风轻样,但实际如何想必也是惊险万分。纵使她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可终究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呐,并非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她也是会受伤的。
姬怜环住她的腰身,轻声道:“往后别再为我涉险了。”
“你这话说的倒有些事后马后炮。”谢廷玉挑眉,“人我抢了,花我采了,你说说,你要如何报答我?”
“用我的一生。”
姬怜珍重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那我用我的一生赔给你。”握住她的指尖,“你要不要?”
“这应当不是个问句。”
谢廷玉抬起姬怜下颔,“有如此美人,自然是要的。再亲会?”
此亲亲非彼亲亲。
姬怜望进谢廷玉幽深的眸底,喉结上下滚动,“在、在马车里吗?”
谢廷玉低嗯一声,衔住姬怜的唇瓣,先是缓缓以齿轻磨,继而重重一吮。舌尖探入,如游鱼入水,灵动翻涌,肆意,畅快地徘徊缠绕于他口中。
车外寒风猎猎,呼啸着拍打车壁,寒气似乎要钻透缝隙。车厢内却仿佛另一重天地。
车妇斥责一声,一拉缰绳,车马走得更慢了。从城外到乌衣巷,还是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案上的烛火摇曳,将车壁上映出两道紧贴的身影,影子起伏不定
虽说衣衫仍然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但那层布料下,究竟是何相连滋味,唯有当事人才知其中甘甜。
谢廷玉双手按在姬怜肩头,低首凝视着他那张被染上桃色的面庞。
他红肿的唇瓣无意识微张,露出一小截湿润的舌尖,低低地喘着。狭长的狐狸眼尾泛着欲/念的红,揽在谢廷玉腰间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猛地,车壁上的影子僵住了。
一切随之停滞。
那股将达欲达,却被硬生生遏止的窒息感,直教人心头发痒,血液翻涌。
姬怜喘息不定地问,“怎么了?”
“我这个人比较贪心。不想要只是单单这一世,还要生生世世,怜怜你愿意吗?”
姬怜声音发颤,“自然是愿意的。”将她的手按在发烫的脸颊上,连声祈求,“求求你,求求你。”
车轮辘辘,碾压过青石板上,最终稳当当地停在谢园前。
绛珠在车窗边低声喊,“谢大人,郎君,我们到了。”
里头无回应。
姬怜正伏在谢廷玉的心口处,阖眸平复着方才的汹/涌/情/潮。他搂着她,忍不住用脸颊蹭蹭,喉间发出声声喟叹。
他仰首,水光氤氲的眸子里映着谢廷玉的眉眼,又淌着醉人的情波,嘶哑道:“好像锦垫上湿了一块。”
良久,车门轻启,二人相携而下。
姬怜面泛红霞,指尖蜷在谢廷玉掌心,听着她面不改色地吩咐,“我们方才饮茶不慎洒了,记得洗洗垫子。”
绛珠称是。
王师星夜兼程,返抵建康时恰逢深夜,错过了姬洵原本特意准备的迎军盛典。
为犒赏此番出征的众将,姬洵特遣秉笔使至各府邸传旨,先行赐下赏赉,并下旨命诸将在家休沐静养。至于朝廷封赏,自待朝会时再行颁授。
秉笔使念罢旨意,双手将明黄卷轴奉与谢廷玉,笑吟吟道:“谢大人此番凯旋,陛下对您寄予厚望,日后必当平步青云。”
“啊……那陛下可有说给我什么赏赐?”
秉笔使一怔,这话细细品来着实有些僭越。天子赏赐臣子,臣子当恭敬受之,哪有主动讨要的道理。
她嘴角笑意微僵:“倒未曾明言具体赏赐。”
“既如此……届时我直接在朝会上向陛下请赏便是。”
说罢,谢廷玉转身便走,全然不顾秉笔使听闻此言险些踉跄的模样。
秉笔使扶着脑门上的官帽沿,腹诽:这就是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吗?已经狂妄到直接要开口问天子奖赏的份上了。
长靴踏过积雪,发出簌簌轻响。谢廷玉一路往长好院行去,见院中侍奴正踩在高凳上,手持抹布仔细擦拭廊檐下的灯笼,随后挂上崭新的红绸。
行经廊下时,一侍奴忽地“哎呀”一声,在高凳上摇晃欲坠。谢廷玉顺手一托,稳稳扶住对方脊背。那侍奴红着脸爬下凳子,讷讷道:“多谢娘子。”
谢廷玉未及答话,转身抬眼时,却见姬怜静立窗边。不知已在那儿望了多久。
她走上前去,细细打量姬怜。
自开始服用解蛊汤药,他便时常嗜睡。袁缚雪诊过说是药性使然,但那日亦以针刺过姬怜的指头,其血珠已和常人无异,并没有掺杂任何金丝。
许是方醒,姬怜面颊犹带霞色,青丝流泻肩背,未簪未束,只随意披了件兔绒镶边的外袍。他慵懒倚着窗棂,眼波漫不经心地掠过远处侍奴,最终定格在谢廷玉身上。
两人隔窗相望。
“可是谁来了?”他语声含混,睡意未消的尾音像带着小钩。
“皇宫里来人,说是让我好生休息,又给了些赏赐。”
“嗯?赏赐?”姬怜俯身靠近,恰巧一阵寒风起,带起他的一缕青丝拂到谢廷玉颊边,“可说了要赏
你几位美人,给你添几房通侍?”
“……你说这话前,有思考过如今天子年岁还不足十岁吗?”
姬怜冷哼两声,眼尾微微上挑,指尖在她前襟上的花样勾画,“外面冷,你要不要进来?”
待谢廷玉落座,他便偎近身前。比身形更快的,是那缕缱绻的青莲香。他就这般贴着谢廷玉躺下,枕在她膝头仰脸望来:“方才那人都要跌进你怀里了……你就没动过收房的心思?”
谢廷玉俯身,轻捏他脸颊,“你是醋缸转世投生的吗?”
姬怜握住她的手腕,将食指衔入唇间,先是轻轻咬住,继而用齿尖细细磨蹭,温软舌尖反复舐过指节。
谢廷玉声线温醇:“有你一个便足矣。待你成了我的夫郎,这后院再不会进第二人。”
姬怜心尖发烫,偏过头假意轻咳,转开话头:“你素来不重钱财,怎的突然向宫人探问赏赐?这般行事,旁人只怕要觉得你狂妄,竟敢向天子伸手。”
他撑起身,疑惑问:“你是要什么?”
谢廷玉取过果盘里的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金黄的皮,将一瓣果肉送入口中,含糊轻笑:“要你啊……”
待到上朝那日,姬怜亲自为谢廷玉整理好官袍,提灯一路送她至马车前。
谢廷玉抬脚上马车后,喊了一声“母亲”,便阖眸靠着车壁假寐。
一辆驷马高车自谢园正门驶出,经官道畅通无阻直抵宫门。二人先后下车,经金吾卫查验后并肩入宫。
一位是当朝大司徒,一位是刚凯旋的大将军,威仪赫赫,引得两旁官员纷纷驻足行礼。
更有本应随行在后的臣子,特意快步上前向大司徒与大将军问安。
谢清宴素来期盼能与女儿同朝而行。今日得偿所愿,不由眼含笑意,颈背挺直,满面皆是掩不住的骄傲。
众官员行至太极殿前,依序静候。
待唱名点卯毕,诸臣拾级而上,井然步入大殿。
谢廷玉刚站定,便见左侧立着王兰之,右侧站着袁望舒。
“当真……凑巧。”
三人相视一怔,同时低语出声。
殿外传来一声长喝:“陛下到——”
谢廷玉垂首敛目,耳尖轻动,捕捉到细碎步履声伴着甲叶铮鸣,由远及近。但见一个明黄身影自殿门口步入,稚嫩的君王在仪仗与金吾卫簇拥下踏上御阶。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请起。”依旧是稚嫩的童音。
姬洵透过晃动的冕旒急切扫视群臣,终于锁定谢廷玉的身影,脆声开口:“老师近日班师回朝,休憩可还充足?朕观老师面色红润,想来应是休养得宜。”
袁望舒,王兰之一同扭头看向谢廷玉,齐声低语:“老师?”
谢廷玉持芴出列,躬身回:“多谢陛下关怀。”
“前日往贵府传旨的宫人回禀,说老师曾向朕讨要赏赐。”姬洵声音清亮,“老师此番北征,横扫敌寇,连北秦可汗都斩于马下,立此不世之功,有何求不得?老师但说无妨。”
那位在殿内曾向谢廷玉传旨的秉笔使闻言腿软。她本欲暗讽此人不守臣礼,岂料陛下竟对谢将军偏爱至此!早知如此,何必多那句嘴!完了完了,谢将军不会就此记恨她罢!
殿内众臣闻之一寂。
“陛下。”
谢廷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臣如今心仪一郎君,恳请陛下赐婚。这便是臣求的赏赐。”
袁望舒握着象芴的手紧紧,手掌不停渗汗。不是,谢廷玉,你来真的?
王兰之看着袁望舒大寒天却莫名额间冒细汗,疑惑问:“你怎么流汗了?是她要求娶,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袁望舒:“……你不懂。”
“臣此前奉旨北上推行土断,恰逢帝卿赴北秦和亲。然臣与帝卿早已两情相悦,故不得不斗胆截停鸾驾,护送帝卿返归建康,安居城内。后北秦借此发难,臣遂请缨征讨。今北秦已为王师所破,伏望陛下念臣微功,赐婚成全。”
好一个不得不!好一个截停鸾驾!好一个赐婚成全!
此言既出,除却寥寥知情人与御座上的小皇帝,全场炸了。
众臣从这段骇人听闻的陈奏中提炼出三重惊雷。
其一,原来当初坏了两国联姻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位小谢大人。
其二,小谢大人与帝卿二人,不顾礼法纲常,竟敢私下私定终身,暗中相互许诺。
其三,她非但将人藏匿建康,如今更敢堂而皇之请旨赐婚。
满殿朱紫面面相觑。
天姥姥哎,这般惊世骇俗之事,怕是连野史都不敢这般写!——
作者有话说:大周《望妻石》典故:
有一狐妖生平第一次化作人型,特意办成书生的样子。某一日路过建康城郊,见一俊美郎君坐于小亭内,眺目远望,不知是在等谁,亦不知是在看谁。且这位郎君一坐便当真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块石头。当连续三十日,见着这郎君风雨无阻地来,一来便是至少三个时辰打底,她很疑惑,故问跟在这郎君身旁的贴身小侍。
小侍答:”我家郎君的心上人如今正在北上出征平俘,日日思念得紧,故特意在此等候。“
狐妖闻之,深为动容。后其将这段际遇,录入人间游历趣闻,为故事拟题,曰《望妻石》。
———
没有意外的话,明日正文就完结了。太好了,我的折磨,我的痛苦终于可以停止了吗?(只是正文而已,还有番外的……我为什么要答应写番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