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校内的学生被分为两批,学生食堂自然也是如此。
五楼以上的区域从装修到菜品无不按最高规格来算,自然而然地将不属于这里的学生分开,省去了验证什么身份的流程。
最靠近门的还是些摆盘精致且昂贵的菜品,再到里面则是更加偏远地区的食物。
从牛羊排到烤串,铺面而来的热浪和独属于肉类专有的香气几乎将林赫炎淹没,看得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吃这些?”秦玄奕走在后方说道。
“什么?”烧烤的声音太大,林赫炎一心只有面前的美味,没注意到秦玄奕在说什么。
秦玄奕也没恼,虚虚地揽着他向前继续走:“你们家族从前很繁盛,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会走向衰亡……”
“什么?!”他被吓出一身冷汗。
难道秦玄奕也觉得他才是那个祸害家族的人吗?
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他差点撞到身后的人。
但秦玄奕只是继续淡定地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说你的。”
“是……”高涨的情绪骤然跌入谷底,林赫炎忧郁地埋着头,好像那些食物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带你吃很多好吃的食物。”秦玄奕恰到好处地安慰,“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在,肯定很孤单吧。”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自从年少远赴他乡,唯一能陪伴他的只有一起过来的哥哥,学校和世界留给他的回忆都是灰色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陪伴他,无条件地照顾他……
还会主动替他点餐付钱,带着他坐在单独的卡座吃饭。
如果哥哥知道他现在的生活,会感到开心吗?
下意识摩挲脖子上的黑色编绳,他感到细小的琥珀在锁骨间碰撞,带来一丝凉意,让他冷静些许。
“那你喜欢吗?”
“嗯?”察觉到秦玄奕在看他的项链,他将衣口拢了拢摆正坐姿,熟练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喜欢?当然喜欢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喜……喜欢就好。”秦玄奕又递过来一杯水,“别噎着了,喝点水。”
“好。”
“别担心太多,你现在还小,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扛着。”
林赫炎边吃边点头,眼眶里泪花闪烁,莫名有些感动。
面前的人真的对他很好,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的人。
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他这样想着,却忽然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浑身上下一阵发麻。
当即转头看向餐厅入口,但是那里只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他的错觉吗?
并不是。
檀楚煜背靠在墙边,心有余悸地直喘气。
他以前有这么敏锐的吗?
他甚至记不清前一天晚上吃了什么,怎么会察觉到这么远的视线?
或许还是巧合吧。
檀楚煜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他的记忆力是逐年下降的,刚开学的时候,脑力应该还行,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会记得当时礼仪课的每一个细节。
正如过去发生的那样,在他来到食堂的时候,林赫炎正和秦玄奕开心地吃饭,完全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听见服务员不耐烦的话语,他当即让开。
只见对方举着托盘,十分稳当地带着一瓶红酒和一杯果汁走向坐在深处的两人。而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享受难得的午休时光。
是了,这个时候的他一点不畏惧水,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喝水进食。
需要担心的根本不是林赫炎,过去他自己怎么走过来的他难道不清楚吗?偏偏要逞能过来做什么?
还是说……
他放不下对秦玄奕的感情,想过来再看一眼年轻时候的爱慕对象。
可那又如何,他是个闯入世界的外人,他是能让秦玄奕爱上自己,还是残忍地把过去的自己踢掉?
完全不现实。
是他非要让自己和过去的事情纠缠不清,明明只要远离那一切,让过去的自己继续幸福,让现在的自己过上新生活,就可以达成一个完美结局。
至于林赫炎死亡的那天,他只要赶回来救人就好了。
倘若出现什么时空悖论,只允许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么他愿意以命抵命,让过去的自己继续走下去。
从食堂离开,檀楚煜像个行尸走肉般来到校园内,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
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内心的纠结,除了他本人。
远处传来嘎嘎的天鹅叫声,难听得和它们优雅的形象完全不符。
他不得不再一次远离湖边,祈求自己别失足掉进水里。
这一点困扰了他大半生,要说唯一的遗憾,恐怕非这点莫属。
他需要在关键的那天让林赫炎别溺水吗?
过去很多时候,他都因为惧怕水反而让秦玄奕更加关心他。如果他变得大胆不再脆弱,还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吗?会不会适得其反?
但相应地,他十分清楚,自那以后,他成为了一具精致却没有灵魂的傀儡。
一如现在,没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替他决定,因为再简单不过的事反复纠结恐惧害怕。
然而为了自己和家族考虑,这似乎是最正确的决定。
他确实只是个必要的人偶,他人对自己的喜欢就是救命稻草,是赋予他行动的必要机关。
干脆顺其自然好了……
檀楚煜习惯回避这些问题,下午上班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而是在所有人都下班之后,趁着夜色将辞职申请打印下来,准备离开这个令他悲伤的地方。
深夜还有不少人留在外面,带着一身刚参加完活动的欢乐气息,将降温后的夜晚也感染得热烘烘的。厚重的云朵将月亮遮住,原先明亮的月光似乎越来越不清晰。
檀楚煜绕着偌大的校园漫无目的地走着,企图让所剩不多的校园回忆好一点。
然而就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恍然发觉自己来到了最边缘的开放区域。
名义上这里是户外实践的地方,大型球场和马场都在这里。范围之大用地之奢侈,是很多地方都望尘莫及的。
此时此刻,最外围的马房已经熄灯,只有隐隐约约的鼾声传出来。
眼前一亮,要说檀楚煜在学校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那匹小马绝对是唯一一个。
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他从马房外围只能阻拦马匹们的围栏钻进去,径直来到马房背后。
大批干草被人遗忘堆积在这里,也将背后的破洞隐藏起来。除了他,没人会绕到臭烘烘的马房后方,也没人愿意掀开布满灰尘蛛网的草堆,从里面钻进去。
“雪煤!”他轻声呼唤。
下一秒,漆黑的马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什么小玩意摸黑来到了他的面前。
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充当光源,面前的小家伙展现出完整的面貌。
这是一匹佛里斯兰马,才刚刚两个月大,因为长时间被关在狭小的马房内,连走路都有些一撅一拐的。
那个时候他刚刚过完生日正式成年,按理来说,秦林两家应该顺势宣布婚讯,从此两人正式在一起。
然而过了许久,秦玄奕那里都没有传来半点消息。
他十分焦虑。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得不依附于秦玄奕生活。他不知道爱情会不会变质,只知道只有法律真正承认两人的关系以后他才能够安心。
他不可能也不敢去催促,只能一个人心灰意冷地在校园里徘徊。
秦玄奕是学校的焦点,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自从生日宴以后,大家都发现了一点——
秦玄奕没有承认正式关系。
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再包含单纯的羡慕嫉妒,还有更多的怀疑猜忌,甚至是嘲弄。
笑他**又糟心,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他很想辩解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但无济于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成为他的标签,再也不可能摆脱。
当周围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全部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学校最边缘的地方——没人愿意来的马场后院。
自暴自弃般地,他忍着动物独有的粪便臭味,在夜色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将丢弃在地面的工具捡起来,满足他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的需求。
就在他来到马房附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很重的喘息声,听起来像是拉风箱似的呼吸困难。
深夜马场的工作人员都去休息了,也没有人在附近巡逻,他不敢耽误太久,在用手电筒照射过确定后方确实有一个洞口后,直接掀开干草堆钻了进去。
极其刺激的味道差点熏得他当场昏迷,他勉强捂着口鼻,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这是一匹纯黑的小马,正侧躺在地面剧烈喘气,带动异常突兀的肋骨上下起伏。卷曲的鬃毛粘连着数不清的泥巴和草叶,看上去邋遢又可怜。
他一眼辨认出这是十分名贵的佛里斯兰马,因为秦玄奕的坐骑之一恰好属于同一品种。
可是这样的马怎么会被如此区别对待?
上马术课的时候,每个同学都会暂时挑选一匹马作为上课必要的伙伴,因此老师带领他们参观过马房,见过每一匹马。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马。
难道他也被区别对待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允许小马继续病下去。
他能怎么做?
脑海里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庞,犹豫再三,他选择拨通电话。
秦玄奕平时不会睡得很早,可几声铃声响过,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那应该是在忙公务了。
没有办法,救小马要紧,他得去把马场的人叫醒。
还没站起身,小马转头咬住他的裤腿,哼哼唧唧的明显不愿意他离开这里。
“乖,你现在生病很容易危及生命,我得去救你。”他安抚地摸了摸小马的头,眼里满是惆怅。
小马像是完全能理解他说话似的,拼尽力气把头搭在他的脚背上,完全是赖上他了。
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时间,冬季天黑得久,现在距离天亮还早,但是距离马场的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还有三个小时,你能坚持到他们过来检查吗?”
小马挪了挪头部,一副我很好肯定能坚持住的样子。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他明白了小马不受待见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