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相似》 第1章 我回来了? 遥远而厚重的声音透过冰冷刺骨的海水传来,刺激久未鼓动的耳膜,犹如平地炸响的惊雷,唤醒在体内沉睡多时的心脏。 最终,心脏开始跳动,血液重新奔流,皮肤再次传来触感,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白到令他浑身战栗。 这里不是天堂,更不是地狱,他没有被人从海里救起,也未在医院中苏醒过来。 他正躺在狭小闭塞的浴缸内,蜷缩成一团,任凭骤然刺耳的铃声继续回荡,感受早已冷却的水流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漾开,画出一道道鲜红如墨水般的纹案。 而后从浴缸边缘溢出的水泼洒在地砖之上,形成散不去的水渍。 他扶着浴室墙边的防滑扶手,奋力挣脱水的桎梏,一步步来到洗手池面前,终于摆脱那个令他感到惊慌的水缸。 这一刻,他才得以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状况。 他名叫林赫炎,是林家前任家主的二儿子,有一个他很爱的未婚夫,生活幸福美满。 只可惜,一着不慎,在游艇甲板上走路的时候脚滑了一下,摔进海里溺水身亡。 他害怕水。 不,是他厌恶水。 水是恐怖的恶魔,三番五次地想要夺走他的性命。 至于溺水的原因…… 他头很痛,不想去探究,也记不清楚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脑总会让人自动遗忘痛苦,他也不例外。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说明死前遭受的痛苦太大,不记得未必不是件好事。 现在的他或许更应该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缓缓抬起头,零碎的发丝紧紧贴在头皮上,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令人作呕的水珠。 眼皮眨动,水珠自发红的眼眶前滴下,又顺着腹部的轮廓继续流淌,越过下腹部两颗黑红的小痣,最后没入看不见的地方,为他呈现出这具躯体的模样。 这是一个和他有着八分相似的人,甚至连腹部天生的痣都如此相像。 只是他的痣在下腹部偏右的位置,一颗在左上角稍大些,一颗在右下角稍小些,这个人的却完全相反。 若不是他现在清醒了许多,恐怕会以为镜面中的人仍旧是他自己。 林赫炎,不,他已经换了个全新的身份,变成檀楚煜了。 作为刚刚上任的实习辅导员,檀楚煜还只是一个没有背景、只会干杂活的小喽啰。 然而他负责的学生却个顶个的麻烦,甚至是可以对老师呼来喝去的那种。 这是个倒霉蛋。 他如此评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穿越到这个倒霉蛋的身上,但悲观如他,依旧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 他决定先代替原主活一阵子。 如果原主运气好,或许还能活着回来,接手他造成的烂摊子,运气不好的话,那就难说了。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生活动力的人,自从哥哥去世以后,他一直麻木地活着。若不是他的挚爱还留在他的身边,他也许早就上天堂享福或者下地狱遭罪去了。 现如今,他的未婚夫也不在了,他一个人很难去应对生活里的鸡毛蒜皮。 连最起码的洗漱都很难办到,他不得不使劲催动手臂肌肉,让它们别再不听话地颤抖,才最终把身上的水全部擦干。 “叮——” 刺耳的闹铃声又一次响起,持续挑拨他脆弱的神经,催促他快点更衣打扮。 出于对原主负责的态度,他坚决将放弃一切的想法丢到一旁,强打起精神离开员工宿舍,随手找了一辆老旧的单车赶往教学楼。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身为辅导员,他的任务就是将自己负责的几个班的同学聚集到阶梯教室,然后对这些少爷小姐们进行朴实无华的安全教育。 时间拖得太久,就快要迟到了,他拼了命地蹬着脚踏板,不想在第一天迟到。 然而顺着原主记忆里的路线越向前走,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每一条都是如此眼熟,他甚至看到了远处还在新建的实验楼。 他对那栋大楼的印象实在是深刻,因为刚入学的时候它已经建到一半,当他不得不退学的时候,它恰好建成了。 这里是他曾经就读过一年的大学——秦都大学。 他又回来了,回到了他读大一的那一年。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获得了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可以弥补他遗憾颇多的青春。就像前方再次升起的太阳,他的人生也可以再来一次。 真的可以吗? 似乎上帝予以他回答,下一秒,他重重地撞向了一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扭打车头,避开这个人。 天旋地转,他倒吸一口凉气,忍着钝痛从车下钻了出来,而后便听见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抱歉,你还好吗?” 熟悉富有磁性的浑厚话语声响起,他痴痴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那道打量的目光。 秦大校园内长相好的人数不胜数,可唯独眼前的人帅得和周围的人不像在一个次元。只要对方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走,他仿佛是天生的领导者。 而他的成就也符合这样的评价,仅仅18岁便熟练掌握了丰禾集团绝大部分工作,作出的关键决策就连秦家的长辈都赞不绝口,恨不得现在就让这位秦家七公子接手全部家业。 正是这样一位优秀到不可思议的人,是和他有多年婚约的未婚夫。 “大哥,他有没有伤到你!” “这什么人啊,开学人这么多还不看路……” 檀楚煜这才发现原来对方身边还围绕着几人。那些人都很眼熟,未来五年间,他无数次见过他们,虽然除了他的舍友外,他完全不记得其他人的名字。 “伤到?”秦玄奕饶有兴致地抱起双臂,看向摔倒在地的人,“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们赶紧走吧,待会你还要上台发言呢。” 秦玄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阿奕……”檀楚煜坐在地面脱口而出,可是很快便后悔了。 他现在是檀楚煜,又不是林赫炎,也没有婚约在身,更与秦玄奕不相识,又有什么理由让对方为他驻足呢? 远处的秦玄奕似乎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同学们簇拥着前进,连背影都没有留给他一分一毫,彻底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也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连接近对方都困难,更不敢奢望秦玄奕认出自己,能见到人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至少他知道自己重生到原来生活的世界,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只是他现在看到秦玄奕了,那么原来的他呢? 林赫炎又在哪里…… 在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是一道十分瘦削的身影,正躲在阶梯教室前排最右侧靠窗的位置。头向下低垂,几乎快贴在桌面之上,厚重的刘海和碎发穿插在额头和粗黑框眼镜中间,将最富有特色的眼睛遮住。 看上去十分低调。 当然,这只是林赫炎当时的想法。 此时此刻的檀楚煜站在讲台上方,终于明白其他同学为什么总觉得他是个怪胎了。 因为不合群又没有朋友还抢不到座位,只能勉强坐在一个“靠后”的位置,再加上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显得像是青春期还没过完的发型和土到极致的穿搭,谁也不想靠近他这个乡巴佬。 可是……这还是他吗? 现在林赫炎的灵魂在这副本属于檀楚煜的躯体内,那么又是谁在更年轻的林赫炎的身体里? 是过去的他? 亦或者灵魂交换,是从前的檀楚煜的灵魂? “老师,你到底讲不讲话了?” 突然的起哄声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拉了回来。 “就是啊,你是新来的模特吗?只会站着?”周围果然传来附和的嬉笑声,那些同学们完全没将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如果他真的是檀楚煜本人,他也许会生气,继而开始整顿纪律,但他是个误入的外人。 面对一道道不怀好意打量过来的视线,他只觉得无助。 像是被拉出来公开处刑,浑身犹如针刺般开始发麻,他下意识救助地看向秦玄奕。 对,没错,他的未婚夫会帮他解决一切问题。 那个人的身份地位远高于其他人,又是那么善良那么爱他,一定会站起来帮他说话的。 然而他转过头,对上的只有一双冷淡的眼睛。 彻底被泼了桶冷水,耳边因为血液急速流动的嗡鸣声骤然消失。 一切是如此安静,他呆呆地站在讲台前。 他是檀楚煜。 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他不再是那个对人予取予夺的小少爷,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 没有人会来帮助他,他只有他自己。 缓缓深吸一口气,檀楚煜调动全部脑细胞搜索原主的记忆,磕磕巴巴地低头复述那些干燥无味的内容。 “我是各位未来几年的辅导员兼代理班主任,我叫林……檀楚煜……” 学生们感到无趣,统一低下头,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正如台上不敢直视大众的某位老师。 “就、就是这样,请同学们务必牢记以上……” “叮!” 激昂的乐曲声忽然响起,宣布罚站时间到此结束,他无比庆幸学校古板的行事作风,就算是老套的开学典礼也要放一下音乐庆祝。 没经过他的同意,同学们纷纷起身离开烦闷的教室,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原主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他的教学生涯怕是结束了。 对不起,檀楚煜…… 他像是在跟原主道歉,又像是在跟懦弱无为的自己道歉。 来不及再感叹什么,他转身离开教室,准备奔赴开学典礼。 然而就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他发现秦玄奕和林赫炎还留在教室内,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第2章 那果然是我自己 情侣在一起聊天不是很正常吗? 檀楚煜这样告诉自己,身体却忍不住贴在窗口边缘,窥视里面发生的一切。 “抱歉,今天我遇到一些事情耽误了,只能坐在后排,留你一个人单独坐了。”秦玄奕的语气万分温柔,生怕说出重话伤到某个人的心。 林赫炎终于抬起头,隔着碎发似遮非遮,一双透亮的眼睛似乎总含着泪水,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密而长惹人怜爱,只一眼便要令人沦陷于此。 正是带着这样一双含情眼,林赫炎缓缓摇头,十分不争气地笑了出来,包容地原谅秦玄奕的所有不是。 坏了,这败家便宜玩意的样子绝对就是他本人。 灵魂根本没有互换,这就是他自己。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两个懦弱自卑、很好拿捏的胆小鬼,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檀楚煜这才发现,从外人的视角来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他无力改变,就像永远也无法让一个失去双腿的人站起来,他早已失去所有依靠,只能任凭自己堕落下去。 哪怕重生在别人身上,也是如此。 “我先去准备演讲了,你记得赶紧过来,待会人多你就看不见我了。”秦玄奕忽然站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开教室。 檀楚煜立刻背过身去,看着曾经的未婚夫渐行渐远,毫无留恋的样子。 毕竟作为学生代表,演讲是很重要的事,他能理解…… 只是望着孤身一人留在偌大教室内的林赫炎,他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疼。 没有谁能够接受最重要的亲人在高考当天离开,哪怕过了五年他都没有从中走出来,更何况是才升入大学的林赫炎。 他依稀记得过去每一个痛苦的瞬间,每当那是,他都希望有人可以帮助他,能理解他的难处。 可是除了总是在出差工作的秦玄奕以外,没有人会搭理他。 去救救我…… 愿望从未如此强烈,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走进教室,来到林赫炎面前。 “你……” 只开口第一个字,正收拾书包的林赫炎便被吓得靠在窗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檀楚煜担忧地看着他离开,想要提醒衣服后面碰上墙灰了,却无可奈何。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反思了一下,这种行为着实古怪。 上一秒还支支吾吾的辅导员,下一秒在二人独处的空间内过来搭讪,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在本就不信任他人的自己眼里,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他是个怪人,他的老师也是。 默默捡起从包里掉落在地面的纸巾,檀楚煜难免感到一丝头疼。 “没有哪个男的会随身带纸巾的,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女扮男装啊?” “又是那个娘炮?小心跟他说话你也变成那样……” “哈哈哈,你没看到这里是男厕所吗?来这里做什么?” 那些难听的话语好像富有生命,随着他重生也一并复活,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徘徊。 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与刻板印象中男性形象相反会作为被人嗤笑的原因,也不理解那些形容女性的词汇会成为羞辱人的方式。 总之只要是外人形容他的,一概都是贬低的。 就像面前这一包小小的餐巾纸,都能成为他的软肋、他的梦魇。明明母亲说过,随身携带纸巾会方便很多,还可以借给有需要的人。 所以哪怕是被围攻,他也依旧保持这一习惯,只是会更加收敛一些。 也难怪过去的自己会应激,林赫炎可能是想到了这些,下意识觉得来人是嘲笑他的。 将纸巾收进裤子口袋,他莫名觉得裤子绷紧得令他浑身难受。 低头看去,下半身是工工整整的正装,裤子哪有运动服那么大的口袋。 尴尬地将裤子和衬衫调整了一下,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个变态。 他以前总能碰到一些变态,哪曾料到现在变态竟成了自己。 这么说来,他以前刚入学的时候似乎也遇到过一个很奇怪的老师,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出现。 戴着奇怪的无边眼镜,穿得人模狗样的…… 简直就像…… 此刻玻璃窗上倒映出的檀楚煜。 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檀楚煜赶紧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急匆匆地赶往大礼堂。 “现如今,联盟内各大家族和谐统一,融洽自治,共创未来……” 进入的时候,秦玄奕已然开始发表演讲。 他熟练地溜到角落,听他曾经听过无数遍的话语。 联盟内的管理制度比较传统,各大家族分割不同权力,管理着偌大的陆地和内海。 家族的兴衰意味着权力更迭,一个家族没落后,会被另一个新的家族顶上,或是被现有的大家族吞并。 社会之所以还能平稳运行,全靠联盟当初成立时大家共同设立的最根本的宪法。一旦有人违规,整个家族便会被群起攻之,不复往日辉煌。 没有人不怕这个,哪怕是现在风头最盛的秦家人。 当然了,檀楚煜的家族也属于众多领头家族之一,只是前面需要加上“曾经”二字。 不然以林家宝贝二儿子的身份,他不可能为了家族复兴与另一家联姻,也无法见到这位梦中情人。 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此时的林赫炎同样坐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台上演讲的人,反而令现在的檀楚煜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 说他败家吧,那也不是。 毕竟已经没落的林家能和秦家联姻,那简直是祖坟冒烟了。两个小伙子能互相看对眼,那更是再好不过喜上加喜。 可问题在于,那个应该联姻的对象此时此刻有两个。 正派林赫炎是开心了,他这个盗版的怎么办? 要冲过去对着秦玄奕大声说:我是你未来的未婚夫,已经和你相识五六年,但是阴差阳错死了一回,你快和那个林赫炎分手吧! 是个人都会把他当成疯子的吧。 但要说嫉妒现在的林赫炎吧,那倒也没有。 毕竟这也是他自己,除了看上去太花痴以外,他跟自己置什么气? 到底要怎么做? 林赫炎,不,是现在的檀楚煜,实在是难以用短短23年死读书的人生经历来做出判断。就原主足足有28年的人生经历,他也只记得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性格更是和原主不搭边。 他只是个孤立无援的可怜人,连重生都算不上幸运。 “希望各位同学在秦都大学大放异彩,活出最闪耀的人生!” 秦玄奕的演讲完美结束,场下掌声雷动。有些同学恨不得跳起来替他鼓掌,还有的人直接冲上去献花,好像这里不是开学典礼,而是什么颁奖仪式。 余光瞥见林赫炎被热情的人群挡住,似乎有些委屈。 然而檀楚煜知道在这之后,秦玄奕会特地来陪他,告诉他那些潜在的情敌都是不存在的,他们的婚约只是暂时没有公布而已。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想想他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回到了过去,此时过去的他升入大学,最重要的哥哥才离他而去。而他重生到一个倒霉的辅导员身上,也不知道原主究竟去哪儿了。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檀楚煜默默叹了口气,十分尽力地无视了领导对他管理纪律不利的批判。 刚开学,他的任务就是整理新生入学的各项事宜。没什么难度,足以他好好研究下原主是什么样的人。 放眼望去,全新的办公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干净得只有几份纸质文件,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台电脑甚至原主本人出钱买的,通体漆黑亮银点缀,虽然是个大众款式,倒是挺符合他的审美。 用指纹密码开机,入目的锁屏背景是…… 一枚很可爱的奶油蛋糕。 点开锁屏,他看到的是…… 一枚枚更加可爱的奶油蛋糕。 嗯…… 他陷入了沉默。 可是奶油蛋糕真的很好吃。 他对原主的品味表示高度赞同。 点开位于某颗樱桃上名为“学生”的文件夹,他果然找到了这届学生的信息,开始着手处理起公务。 所幸原主的脑子还是正常的,他得以顺利完成工作。 午休时,办公室的人都出门吃饭去了,檀楚煜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面包,啃了起来。 毫无嚼劲,没有甜味,干巴至极…… 就和记忆里的一样。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包的牌子。 「萨哈甜品」 又是这个厂商! 自从随家人搬来云州后,他就再也没吃到过故乡的美食。 在外地生产的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总是差了那么些味道。在拜托秦玄奕找来各类牌子的甜品后,他才靠这层关系硬是让家乡的食品厂开到了这里。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眼前这个取名十分巧合的厂商总是让他买错。 每次熬到深夜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习惯点个宵夜弥补下几乎没有进食的胃。于是顺理成章地,他眼花买错了牌子。 看样子原主本人也不太清醒。 这是他给出的第二条评价。 但是抽屉边上还有很多牛奶、水果以及各类酒精产品,他又觉得原主很有品味了。 虽然这些东西的保质期都有待商榷。 猛喝一口牛奶,檀楚煜总算是把干巴面包咽下肚。 趁着没人,他开始在工位上搜搜捡捡,企图再找点线索,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原主的朋友或是家人。 然而什么都没有,极简主义的工位干净至极,要是被他以前的同学发现,恐怕一顿数落是少不了的。 说不定原主也遭遇过类似的事,他多少有些同情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仰靠在椅背上,他望着空荡荡的桌面,感到一丝手足无措。 还没来及感叹原主随时跑路的行事风格,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电脑背后的一个水杯上。 水杯是学校送的纪念品,所有人都需要喝水,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要说有谁不愿意喝水,那么他这个对水有着充足恐惧的人绝对榜上有名。 为了补水,他只吃水果牛奶、酒精饮料之类的替代品。自从那次溺水事件后,家里所有能储水的事物几乎都被他藏了起来,包括学校的纪念品水杯。 学校一向财大气粗,在校学生员工都会收到一个保温杯,外面刻着学校的徽章。 校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为了表现出对学校的喜爱和尊敬,感谢学校的栽培和付出,都必须将水杯随身携带或是放在桌面上展示出来。 “像极了需要被反穿在外的内裤。” 这是大家的普遍评价。 毕竟大家都知道,学校和秦家都姓一个“秦”字。 作为一名底层老师,檀楚煜自然不能幸免,可他又讨厌喝水,连带着水杯都讨厌,所以他将水杯藏在了一个他看不见而别人能看见的地方。 是檀楚煜…… 也是林赫炎。 此时此刻,檀楚煜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压根就没有什么原主,他就是檀楚煜本人。 第3章 我就说是我自己 重生回来后,对水的生理性恐惧不止是因为灵魂在害怕,这具躯体本身就在杜绝一切水源。 所有相同的小习惯加在一起,檀楚煜绝对不会还傻到觉得这都是碰巧。 呆呆地望着骤然变得熟悉的电脑屏幕,像是福至心灵般,他将视线转移到上方某枚蛋糕,精准地找到和背景融为一体、名称为空白的文件夹上。 「请输入密码:」 「0218」 努力控制有些颤抖的手,他不断删除误按的数字,重新将正确的符号输入进去,直到眼前出现两个新文件夹。 反复点开新弹出的文件,像是在走电子迷宫一般,他根据文件夹上的数字一遍遍打开不同的文件,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文件夹时,他来到了迷宫的出口。 眼前一阵阵发花,屏幕上似乎出现了损坏时才会有的彩色线条,令他头晕目眩。可本能还是让他找到了这里,点开这一秘密文件。 「银行卡号:534……」 「密码:980629」 …… 除了卡号是檀楚煜本人的以外,所有密码设定全部都是属于原来那个林赫炎。 是只有林赫炎才知道的东西。 不,这怎么可能?! 他想要使劲擦拭眼睛,试图看清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无论如何努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身体开始发冷发寒,僵硬到难以动弹。 直到电脑自动锁屏,一片漆黑的屏幕照射出他的面容。 因为工作需要,他精心打扮过外貌。 头发喷过定型喷雾后,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地留在最佳位置,丝毫看不出他的头发天生带卷。 为了进一步减弱这种没进过社会的淳朴学生气质,他戴上了经典而普遍的细框金丝边眼镜,却也将眉目隐藏在眼镜背后。 乍看上去,谁都不会觉得他和林赫炎有什么关系,最多只是有点像而已。 他骗过了骗人,更骗过了自己。 这是两张完全一样的脸,除了因为年龄更大少了些胶原蛋白外,没有任何区别。 如同在脑海敲下一记重锤,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耳朵内一阵嗡鸣。 他确实重生回到18岁,只是出现了一点偏差,他变成了一名28岁的老师。 两个完全相同的灵魂存在于同一时空,林赫炎按照原本的轨迹生活,而檀楚煜是凭空多出来的人。 他没有完整的来历和出生,但既没影响18岁的自己,也没人觉得这个人奇怪。 檀楚煜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他只是因为坠海失去氧气太久,所以大脑出现了一点问题。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又是那个虚度人生的林赫炎。 或者再悲观点,他见到上帝,真的死掉了。 可现实就是如此,当他梦游一下午回到教师宿舍,发现所有家具布置都按照他的个人习惯来的时候,他恨不得重新躺回浴缸,将自己淹死在里面。 在手碰到水龙头的那一刹那,他除了爆出新的人生里第一句粗口外,做不了任何事。 想死和敢死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他早就清楚这一点。 深吸一口气,和从前一样花大量时间独自一人做好心理准备后,他将眼镜摘下,开始简单洗漱。 月光从窗帘缝隙间透出,隐隐照射在空荡荡的客厅,好像在其间欢快舞动的细小尘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它们占据每一寸空间,让他窒息到无法自已。 马路边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声勉强将他的神志唤醒少许,支撑他躺在发出痛苦呻.吟的硬板床上。 好想他的未婚夫。 不过…… 他想他也不是很思念对方。 毕竟他已经独自睡觉很多年,每个夜晚和他一起共眠的只是他幻想出的假人。 …… 眼前忽明忽暗,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睡了还是醒着,朦胧间他好像看见了一大片被雪笼罩的杉木林。 天空和地面好似连在一起,有两个小黑点在首尾相连的天地间奔跑,在每一处可以探索的地方旁若无人地玩耍。 “哥哥,你看这里!” 其中一个小不点朝另一个呼喊,在他的眼前,是一颗水滴状的金黄色琥珀。琥珀内同样有两个看不清的小黑点,就和他们两个人一样。 “哇,我们炎炎找到这么稀有的宝贝!” 小不点高兴极了,和哥哥打着商量:“我们把它带回去,好不好?” 哥哥笑着摸他的头,替他拢去发丝上的雪:“好啊,小心一点。” 从此以后,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颗精致的琥珀项链,他一直将它当作与哥哥亲情的证明,从不离身。 他还想再仔细观摩琥珀的模样,可是周围的雪越下越大。面前仿佛隔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薄膜,他用脸硬生生地顶住这层膜想要冲破阻碍,哪怕皮肤都被扯开,但越是用力视野越是模糊。 直到…… “咚!” 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桌面上。 “嘶……”檀楚煜疼得直咬牙,一瞬间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新来的,又在睡觉?”领导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继而是同事小声议论的声音。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只是缓缓坐直身子,习惯性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继续进行那毫无意义的工作。 因此他没能注意到领导探究的表情。 檀楚煜一半尚且清醒的脑子在整理学生信息,一半比较混沌的大脑在思考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他十分清楚未来的林赫炎会经历什么,也许他不该打扰对方的生活。哪怕他们是同一个人,现在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这是尊重对方也是尊重自己。 唯一关键的问题是:林赫炎会在五年后死掉。 倘若不让这件事发生,那么只需要在出事当天或者前几天主动去干扰就好了。其余的时间里,他就将他们当作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各不打扰对方,平行前进就好了。 也许是上帝觉得他上辈子善事做多了,给了他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让他足以看清将来发生的一切。 只是他是个懦夫,除了逃避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就连好好扮演辅导员这个全新身份都很困难。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又到了同事们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的时间。 檀楚煜其实并不是很想跟着众人一起吃饭,但在抽屉里搜搜捡捡一番,除了一堆过期的小零食外,他没有找到任何足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不太情愿地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他来到了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内。 左边是刚刚下课出来吃饭的学生们,一个个年轻靓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活动。 右边则是各种进出宿舍的员工和学生,无不精神饱满。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局外人,同这所里面不是精英就是天才的学校格格不入。 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向前走,他依稀记得食堂里有一家很不错的烤肉饭。只是意料之中且十分不巧的是,这家良心的店铺在第二学期便倒闭了,令他本不丰富的校园生活雪上加霜。 “一份烤肉饭,在这里吃,谢谢。” 听到他开口,打饭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怎、怎么了?” 檀楚煜回忆自己点餐的全过程,点菜付钱一气呵成。 应该没出错啊? 难道不是这么点餐的? 工作人员缓缓展露笑容,替他将所有剩下的烤肉都盛进饭碗:“老师工作辛苦,都这个点了才来吃饭。” 他接过餐盘,这才知道对方怎么卡住了。 他现在是老师,不是学生。 老师都是在教师食堂吃更加便宜实惠的饭菜,不仅有学生食堂同样的特色菜,还有更多品类的小食,全天候营业。 同样的,有钱的学生要么在学生专供食堂,要么压根不屑于在食堂吃。 像他这样人傻钱多还专门来吃剩菜的真挺少见,说工作辛苦都是高情商回答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最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哥哥教给他的至理名言。 所以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连不需要烤肉饭自带的汤水都忘记说了,急匆匆地转过身离开窗口。 放眼空旷的食堂,他试图找个最远的位置坐下。 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锁定在角落里的林赫炎。 点了同样的饭菜,怕被人发现所以坐在远处…… 不能说他们的性格十分相似,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完全一样的人。 大脑让檀楚煜赶紧离开这里,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驱动他来到林赫炎面前坐下。 本就出来得迟,食堂空座位一大片,显得他非要坐在同学对面的行为更加古怪了。 此时林赫炎已经抬起头,意料之中惊恐且怀疑地看向他。 “你……”檀楚煜调动全部脑细胞,想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同学,你确定要住宿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这个近似没爹没娘又临近破产的人,怎么可能不住校呢。更何况他住没住校,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林赫炎埋着头,似乎不是很想搭理他,但出于礼貌还是好好回答了:“舍友是我的熟人,可以照顾我的。” 那舍友能不是熟人吗?秦玄奕的亲信之一啊。 虽然他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一事实。 “那就好。”他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庆幸的是,林赫炎不会注意他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因为家里有困难吗?” 问完他又后悔了,林家就算快破产,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困难到哪里去,住宿舍完全是因为他想替家里省点钱罢了。 果不其然,林赫炎有些恼火地抬头看向他,说话间多少带着年轻人的直率:“老师,我们的家庭情况应该是保密的吧。” 被噎了一下,檀楚煜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惊讶。 他以前…… 居然敢这样直接地说话吗? 那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久得连他都有些记忆模糊了。 可同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性格出现一些变化这种事…… 是很正常的。 他依旧是他,本质从没变过。 “抱歉,是老师打扰了。”他下意识道歉,刻意加重了“老师”二字。 林赫炎立刻摇头,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为难:“没事……” 檀楚煜知道自己不能再坐在这里,端起凉了大半的食物,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过去的自己嘱托:“建筑学的相关课程比较难,一定要好好学习。” “谢谢老师,我会的。”林赫炎似乎对他信任少许。 “还有……一定要小心无条件单方面对你好的人。”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亲手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摧毁大半。 这句话像是在暗涵他本人,可他想表达的意思确实停留在话语表面。 要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曾经的未婚夫真的会没理由爱上他吗? 无论是林家的产业,还是他本人…… 而他确实差一点就…… 不,这怎么可能? 秦玄奕应该是绝对爱他的才对,无论贫穷还是富贵。 无数个夜晚对方都是这样直白而坦率地告诉他的,他应该对此深信不疑。 “别再自欺欺人了……”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好像有根弦在他的脑中崩裂,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你在执迷不悟什么?死了这么多次还不明白吗?” 到底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连声音都和他一样。 “老师,老师?你还好吗?” 直到一声更加清晰的声音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 檀楚煜愣愣地将视线从林赫炎担忧的脸上移开,来到有些发红的手臂上,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刚才没有拒绝的汤水因为手抖洒了不少在身上,烫得整片皮肤开始大面积发红。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怀疑秦玄奕对他的感情,也不敢跳出事实重新审视这一切,只能狼狈地离开这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赫炎坐在原地,想要追上老师,最终却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没选择再进一步。 那只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奇怪老师,他不敢过多越界。 第4章 你要对我做什么 最繁忙的开学阶段就这样过去,檀楚煜再次发挥了缩头乌龟的本质,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盲目地一直下去。 可他实在是骗不了自己,在某些时候,他会故作无意地路过教室,观察秦玄奕和林赫炎在做什么。 两个人也算是相安无事,一个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人则总是在图书馆从白天留到黑夜。 根据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他和秦玄奕刚刚认识的一年内,两人都像是普通同学那样交往相处,中间只有根本算不上暧昧的交流。 一直到下学期处于某种原因,他选择退学,他们的关系才突飞猛进,但只能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要说最近他可能和秦玄奕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也只有接下来即将开设的选修课。 秦都大学的阶级其实十分分明,学生分为两批。 一批人靠特长带着雄厚的资金进入学校,美名其曰为学校的特色课程贡献力量。 另一批则是靠成绩硬考进来,难度之大堪比登天,毕竟秦大是整个联盟排名前列的学校之一。 林赫炎的位置其实比较尴尬,那年他没有参加高考,是靠秦玄奕的关系直接进入的,按理来说属于特色教育的那一批。 但是以他的成绩要考上这个学校完全没有问题,并且他又是名义上秦玄奕的未婚夫,所以收到了必须两头抓的最高指令。 因此必修课和特色选修课他都得上。 礼仪课就是最基础的课程之一,这天是第一次上课。 林赫炎紧张地坐在椅子上,眼看在座的学生被老师分成两批。 一批人数少的走向更深处的隐蔽空间,他这一批人数多的则留在原地。 “不用紧张,有什么不懂的跟着万旭做就好。”分开前秦玄奕转头温柔地嘱托。 “嗯。”他立刻回应,作出一副不紧张的模样,实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抓着裤子。 万旭自然发现了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一旁开口:“放心吧,作为你的舍友,一定会帮你的。这门课只有实践考核,非常简单的,不用担心,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 “好……”林赫炎勉强回答,实际上老师在前方讲的东西他一概不了解。 比如要穿衣得体、保持礼貌微笑、主动迎接前来的客人、遵守上菜顺序…… “这教的都是什么东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老师继续介绍:“倒酒的时候,瓶口不能碰到杯口……” “怎么都是服务别人的?我们还需要学这个?”小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却依旧盖不住老师富有穿透力的嗓音。 “注意敬酒的顺序,主宾上级要区分……” “老师!”突然有人打断了老师的话语,毫无忌惮地问道,“你看我们算是上宾还是普通客人?” 老师斜睨此人一眼,气势之足,吓得这位出头鸟立刻噤声。 似乎没有继续讲课的打算,他像看透了你们这群大少爷的脾性,转而坐在椅子上,抱臂静静看着面前自以为是的学生们。 场下顿时全部噤声,仅仅被一道眼神震慑住。 这时候坐在林赫炎身边的万旭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哪里来的主子?这里这么多人,哪个不是大家族来的?就你高贵?” 那人似乎是想反驳,谁料又有一个人站出来嘲笑:“你以为你属于精英那一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里比你金贵的人海了去了,有本事就去里面那间,别在这里逞威风。” “就是啊,你不会还想改变什么吧?” 刚才的窃窃私语瞬间变成此起彼伏的嘲笑声,那人脸上立刻挂不住,想要反驳却只能悻悻地坐回去。 林赫炎想转头劝他看开点,结果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瞪了回去,吓得只好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作为一个短暂经历过家族鼎盛时期、又在大多数时候生活在家族没落之时的人,他非常能理解那些人的话语。 特殊的家族制度让每个人的地位和阶级那样分明,就算在家乡那里是高人一等的达官显贵,到了这个富人子女聚集的地方,也显得平平无奇。 正如那些人所说的,想要生存就要给更高级的人服务,否则这个社会只能将你淘汰。 而他早已选择依附于人,哪怕家族衰落也有人帮助。他的未来早已既定,命运的轨迹被迫掌握在他人手中。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无从得知。 后续的课堂进行得十分顺利,再没有人争吵,只是林赫炎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喂,别发呆了,该给你主子敬酒了。” 手中冰凉的酒杯被万旭戳得晃了几下,满杯鲜红的酒液溢出少许,顺着白皙的手指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味道。 他回过神,对上秦玄奕带笑的眼神。 对,现在是实践环节,需要把刚才老师教的内容应用在另一批同学身上。 他的实习对象自然是秦玄奕。 “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但秦玄奕一向包容他的所有问题,只是让开半个身子,好让他敬酒。 重新带上得体的微笑,他缓缓俯下身。 秦玄奕面部的线条比他硬朗许多,不笑时不怒自威,笑的时候令人放下警惕。就像现在这样,对方正提醒他自己并不是什么商务人士,而是他未来关系亲密的未婚夫。 所以他喜欢的是这张脸吗? 秦家掌管云州及其周边大部分地区,势力遍布世界各地,甚至大半个联盟的建筑都是秦家一手负责的,和秦家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他可以借秦家复兴落魄的家族吗? 可联姻以后,他只能成为秦玄奕的附属品,他不再是他,他的一切行动都要听命于对方。 所以他可以直接干掉对方,借机鸠占鹊巢吗? 眸色渐深,两人对视间,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涌动。 “叮——” 昂贵的玻璃酒杯触碰在一起,杯口平齐对着杯口,林赫炎手中的酒杯再次泼洒出些许酒液,溅在另一个相同的酒杯内。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将他狠狠撞倒。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比林赫炎本人更先到达秦玄奕身上的是大量酒水。 而林赫炎半边手臂支撑在桌面上,硬是和秦玄奕隔开了一段距离,只是整条手臂被撞到麻筋,痛得他几乎感受不到半边身体。 “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的好舍友!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被我骂的那人伺机报复!” “好了,是我的问题,大家麻烦让一让。”秦玄奕将他扶起来,向背后的更衣室走去,“失陪各位,衣服脏了得去换。” 人群瞬间让开了一条小路,供两人离开。 “抱歉,我一开始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倒多了。”林赫炎在更衣室门口熟练地道歉。 “没事,你都还没到能随便喝酒的年纪,不知道也正常。”秦玄奕从衣柜熟练地拿出便装。他从小就在这里上礼仪课,这里的老师都是秦家人的私人教师。 林赫炎感觉脸部的温度开始升高,倒不是因为对方脱下了贴身的西装外套,而是因为他的年龄。 当初哥哥早他一年入学,他一个人在家里哭得天昏地暗,每天都在念叨哥哥去哪里了。那时候父亲还没那么恨他,见小儿子整天哭闹,干脆第二年让他提前入学去了。 这一黑历史导致他从小就比别人慢半拍,就算升入大学也还是妥妥一个未成年。他本人什么都做不了,也意味着别人不敢对他做什么。 “能帮我解一下扣子吗?我不太方便。” 听见秦玄奕的呼唤,他也没多想,乖乖走进闭塞的更衣室内,替人解开衬衫的纽扣。 大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室内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酒味一直往他的鼻孔里钻,撩拨他久违触动的神经。 他没有说谎,但也没主动说实话。 在他的故乡,酒和水一样平常,他从小喝到大。别人都说他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喝酒了,长大一定是个酒蒙子。 只可惜来云州以后,他再也没好好喝过酒,尤其是在哥哥去世以后。毕竟在他的眼里,现在的酒还不是用来消愁的。 “那个……能稍微让一下吗?”扣子解到一半,林赫炎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因为面前的人一直往前走,而且还动来动去朝他伸手,他退无可退,快被挤死了。 “哦,不好意思。” 秦玄奕像是才注意到这一点,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十分坦率地赤着上半身,一口气套上了长袖运动衫,就和林赫炎此时穿的一样。 林赫炎没敢直视前方…… 他发现碍事的人离开后,地上多了枚硬币。被强烈的顶灯照射后,硬币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让他短暂地眼前一黑。 “快下课了,我们不回去了,要不我带你去五楼吃饭?” 等了片刻,林赫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惊喜地看向秦玄奕:“真的吗?” 秦玄奕似乎特别满意,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当然,难得我今天在学校,必须要请你好好吃一顿。” 林赫炎看前夫哥换衣服belike:什么玩意辣眼睛 林赫炎照镜子belike:你勾引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5章 猜我到底喜欢什么 既然校内的学生被分为两批,学生食堂自然也是如此。 五楼以上的区域从装修到菜品无不按最高规格来算,自然而然地将不属于这里的学生分开,省去了验证什么身份的流程。 最靠近门的还是些摆盘精致且昂贵的菜品,再到里面则是更加偏远地区的食物。 从牛羊排到烤串,铺面而来的热浪和独属于肉类专有的香气几乎将林赫炎淹没,看得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吃这些?”秦玄奕走在后方说道。 “什么?”烧烤的声音太大,林赫炎一心只有面前的美味,没注意到秦玄奕在说什么。 秦玄奕也没恼,虚虚地揽着他向前继续走:“你们家族从前很繁盛,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会走向衰亡……” “什么?!”他被吓出一身冷汗。 难道秦玄奕也觉得他才是那个祸害家族的人吗? 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他差点撞到身后的人。 但秦玄奕只是继续淡定地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说你的。” “是……”高涨的情绪骤然跌入谷底,林赫炎忧郁地埋着头,好像那些食物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带你吃很多好吃的食物。”秦玄奕恰到好处地安慰,“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在,肯定很孤单吧。”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自从年少远赴他乡,唯一能陪伴他的只有一起过来的哥哥,学校和世界留给他的回忆都是灰色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陪伴他,无条件地照顾他…… 还会主动替他点餐付钱,带着他坐在单独的卡座吃饭。 如果哥哥知道他现在的生活,会感到开心吗? 下意识摩挲脖子上的黑色编绳,他感到细小的琥珀在锁骨间碰撞,带来一丝凉意,让他冷静些许。 “那你喜欢吗?” “嗯?”察觉到秦玄奕在看他的项链,他将衣口拢了拢摆正坐姿,熟练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喜欢?当然喜欢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喜……喜欢就好。”秦玄奕又递过来一杯水,“别噎着了,喝点水。” “好。” “别担心太多,你现在还小,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扛着。” 林赫炎边吃边点头,眼眶里泪花闪烁,莫名有些感动。 面前的人真的对他很好,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的人。 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他这样想着,却忽然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浑身上下一阵发麻。 当即转头看向餐厅入口,但是那里只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他的错觉吗? 并不是。 檀楚煜背靠在墙边,心有余悸地直喘气。 他以前有这么敏锐的吗? 他甚至记不清前一天晚上吃了什么,怎么会察觉到这么远的视线? 或许还是巧合吧。 檀楚煜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他的记忆力是逐年下降的,刚开学的时候,脑力应该还行,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会记得当时礼仪课的每一个细节。 正如过去发生的那样,在他来到食堂的时候,林赫炎正和秦玄奕开心地吃饭,完全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听见服务员不耐烦的话语,他当即让开。 只见对方举着托盘,十分稳当地带着一瓶红酒和一杯果汁走向坐在深处的两人。而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享受难得的午休时光。 是了,这个时候的他一点不畏惧水,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喝水进食。 需要担心的根本不是林赫炎,过去他自己怎么走过来的他难道不清楚吗?偏偏要逞能过来做什么? 还是说…… 他放不下对秦玄奕的感情,想过来再看一眼年轻时候的爱慕对象。 可那又如何,他是个闯入世界的外人,他是能让秦玄奕爱上自己,还是残忍地把过去的自己踢掉? 完全不现实。 是他非要让自己和过去的事情纠缠不清,明明只要远离那一切,让过去的自己继续幸福,让现在的自己过上新生活,就可以达成一个完美结局。 至于林赫炎死亡的那天,他只要赶回来救人就好了。 倘若出现什么时空悖论,只允许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么他愿意以命抵命,让过去的自己继续走下去。 从食堂离开,檀楚煜像个行尸走肉般来到校园内,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 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内心的纠结,除了他本人。 远处传来嘎嘎的天鹅叫声,难听得和它们优雅的形象完全不符。 他不得不再一次远离湖边,祈求自己别失足掉进水里。 这一点困扰了他大半生,要说唯一的遗憾,恐怕非这点莫属。 他需要在关键的那天让林赫炎别溺水吗? 过去很多时候,他都因为惧怕水反而让秦玄奕更加关心他。如果他变得大胆不再脆弱,还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吗?会不会适得其反? 但相应地,他十分清楚,自那以后,他成为了一具精致却没有灵魂的傀儡。 一如现在,没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替他决定,因为再简单不过的事反复纠结恐惧害怕。 然而为了自己和家族考虑,这似乎是最正确的决定。 他确实只是个必要的人偶,他人对自己的喜欢就是救命稻草,是赋予他行动的必要机关。 干脆顺其自然好了…… 檀楚煜习惯回避这些问题,下午上班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而是在所有人都下班之后,趁着夜色将辞职申请打印下来,准备离开这个令他悲伤的地方。 深夜还有不少人留在外面,带着一身刚参加完活动的欢乐气息,将降温后的夜晚也感染得热烘烘的。厚重的云朵将月亮遮住,原先明亮的月光似乎越来越不清晰。 檀楚煜绕着偌大的校园漫无目的地走着,企图让所剩不多的校园回忆好一点。 然而就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恍然发觉自己来到了最边缘的开放区域。 名义上这里是户外实践的地方,大型球场和马场都在这里。范围之大用地之奢侈,是很多地方都望尘莫及的。 此时此刻,最外围的马房已经熄灯,只有隐隐约约的鼾声传出来。 眼前一亮,要说檀楚煜在学校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那匹小马绝对是唯一一个。 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他从马房外围只能阻拦马匹们的围栏钻进去,径直来到马房背后。 大批干草被人遗忘堆积在这里,也将背后的破洞隐藏起来。除了他,没人会绕到臭烘烘的马房后方,也没人愿意掀开布满灰尘蛛网的草堆,从里面钻进去。 “雪煤!”他轻声呼唤。 下一秒,漆黑的马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什么小玩意摸黑来到了他的面前。 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充当光源,面前的小家伙展现出完整的面貌。 这是一匹佛里斯兰马,才刚刚两个月大,因为长时间被关在狭小的马房内,连走路都有些一撅一拐的。 那个时候他刚刚过完生日正式成年,按理来说,秦林两家应该顺势宣布婚讯,从此两人正式在一起。 然而过了许久,秦玄奕那里都没有传来半点消息。 他十分焦虑。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得不依附于秦玄奕生活。他不知道爱情会不会变质,只知道只有法律真正承认两人的关系以后他才能够安心。 他不可能也不敢去催促,只能一个人心灰意冷地在校园里徘徊。 秦玄奕是学校的焦点,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自从生日宴以后,大家都发现了一点—— 秦玄奕没有承认正式关系。 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再包含单纯的羡慕嫉妒,还有更多的怀疑猜忌,甚至是嘲弄。 笑他**又糟心,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他很想辩解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但无济于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成为他的标签,再也不可能摆脱。 当周围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全部消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学校最边缘的地方——没人愿意来的马场后院。 自暴自弃般地,他忍着动物独有的粪便臭味,在夜色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将丢弃在地面的工具捡起来,满足他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的需求。 就在他来到马房附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很重的喘息声,听起来像是拉风箱似的呼吸困难。 深夜马场的工作人员都去休息了,也没有人在附近巡逻,他不敢耽误太久,在用手电筒照射过确定后方确实有一个洞口后,直接掀开干草堆钻了进去。 极其刺激的味道差点熏得他当场昏迷,他勉强捂着口鼻,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这是一匹纯黑的小马,正侧躺在地面剧烈喘气,带动异常突兀的肋骨上下起伏。卷曲的鬃毛粘连着数不清的泥巴和草叶,看上去邋遢又可怜。 他一眼辨认出这是十分名贵的佛里斯兰马,因为秦玄奕的坐骑之一恰好属于同一品种。 可是这样的马怎么会被如此区别对待? 上马术课的时候,每个同学都会暂时挑选一匹马作为上课必要的伙伴,因此老师带领他们参观过马房,见过每一匹马。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马。 难道他也被区别对待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允许小马继续病下去。 他能怎么做? 脑海里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庞,犹豫再三,他选择拨通电话。 秦玄奕平时不会睡得很早,可几声铃声响过,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那应该是在忙公务了。 没有办法,救小马要紧,他得去把马场的人叫醒。 还没站起身,小马转头咬住他的裤腿,哼哼唧唧的明显不愿意他离开这里。 “乖,你现在生病很容易危及生命,我得去救你。”他安抚地摸了摸小马的头,眼里满是惆怅。 小马像是完全能理解他说话似的,拼尽力气把头搭在他的脚背上,完全是赖上他了。 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时间,冬季天黑得久,现在距离天亮还早,但是距离马场的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还有三个小时,你能坚持到他们过来检查吗?” 小马挪了挪头部,一副我很好肯定能坚持住的样子。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他明白了小马不受待见的真正原因。 第6章 有一只小小马 先前小马躺在地上,加上天又黑,他看不见另一半的模样,还以为那里也是通体的黑色。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斑驳的色块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另一边,像是一颗橙黄橘子上出现的霉菌,既不美观又令人作呕。 很显然,稀有的白化基因并没有在小马身上发挥多少价值,反而令他的身价直线下降到完全没有人愿意照顾的地步。 也难怪这么小的幼马会被安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倒是给他凑巧碰上了。 “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你,没有人跟你一起玩啊?”他坐下来和小马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那我们是不是差不多,都是没人要的小孩。” 小马朝他肚子这里钻了钻,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 一时间小马成了他最好的听众,毫无保留地接受他说的所有或悲伤或愤怒的话语。 直到天明,工作人员来上班,看到了被他故意打开的马房大门…… 一切的一切仿佛和上辈子重合,他们在最不起眼的马房角落重聚,檀楚煜望着眼前更加年幼的雪煤,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身处何处。 “我叫你雪煤你就答应了,难不成你也重生回来了?”他随口开起玩笑,与他的好伙伴紧紧相拥,感受彼此之间传来的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雪煤,转而带着尚且健康的小马一起熟练地钻了回狗洞。 坐在马场边缘的草坪上,他们抬头望着夜空,每颗星星清晰可见,就好像有很多亲人在天上看他们。 “后面我离开学校,我们俩就没怎么见过面了,死了更是没空来看你,也不知道你在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檀楚煜十分有耐心地清理起雪煤的鬃毛,一缕缕将上面的杂草去除。 雪煤依旧是那样听话,乖乖地站在边上,只要逮到机会就要吐舌头舔他一手黏糊糊的口水。 后来头顶的星星渐渐消失,明媚的阳光将夜色驱散,带来清晨第一声鸡鸣。 “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檀楚煜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以后没我照顾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后面可能还有个和我一样的人来找你玩,记得对他也好点。” 刚才还在他面前蹦跶着展示新造型的雪煤忽然之间不动了,幽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就连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像是随时会跳过来蹬他一蹄子。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想这样。”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苦笑道,“上帝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想出去看看,离开这个地方……” 说完他再次轻柔地摸了摸雪煤的脑袋,作势往马房走去:“赶紧回去吧,被他们发现你逃出来了可不好。” 然而雪煤硬是将头偏开,轻咬他的手腕,弄得他动弹不得。 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檀楚煜偏过头坚决地放开手,试图掩盖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雪煤是他唯一的同伴,可相应的,他并不是雪煤的唯一。 在他之后,林赫炎会接替他的位置,好好照顾雪煤。 他这个路人是时候退场,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填好的辞职申请,他再一次确定上方的信息填写无误,没有把目前的名字写错。 等到他将这张纸递交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 背后传来雪煤撕心裂肺的叫声,余光中他瞥见小马跪在地上,看上去痛不欲生。 心口一阵阵发酸,檀楚煜只觉得他正把自己架在火上炙烤,滚烫的热度令他的良心焦灼不安,鞭笞他的全身。 马是无法长时间跪着的,巨大的体重会损伤它们脆弱不堪的关节,他怎么可能忍心让雪煤这样下去。 可要是放弃这次机会,他还舍得离开这个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地方吗? 缓缓转过身,檀楚煜知道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像是在呼应他的回答,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将手中早就被口水浸脏的纸片吹起,而后脆弱不堪的纸片随风飘动,堪堪停留在雪煤嘴边。 完全没有一丝犹豫,雪煤一口咬住伤害他们感情的罪魁祸首,嘎巴几下就给吃下去了。 檀楚煜哪里顾得上责怪,赶紧托着小马的身子让他先站起来。 “你这小家伙这么不让人省心,害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苦肉计得逞的雪煤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用身子轻轻撞了他一下,像是在说不省心的分明是你才对。 “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走了,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他拍了拍雪煤圆润的屁股,这个时候雪煤还小,没有营养不良到他当初见到时那样。 雪煤扫了扫尾巴,似乎完全不信任他这个骗子。 不由得哑然失笑,檀楚煜眼看马夫快走过来了,只得挥手正式告别:“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望着新换的手机壁纸,檀楚煜十分满意临走前给雪煤拍摄的照片,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也只有…… 他陪小马聊了一整夜,现在位于工位上的他脸色发青,毫无神采,困到几乎失去理智。 “嗨!” 熟悉的声音像是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让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嗨,阿奕,有、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表现出正常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秦玄奕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你之前也是这么叫我的?” 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原本悄无声息的办公室内,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这里,想要知道是谁胆子那么大,敢这样和秦家少爷套近乎。 冷汗从颈间滑落,檀楚煜一没想到秦玄奕还记得开学的事,二没料到他竟然还蠢到以为自己还活在上辈子,改不过来长时间养成的习惯。 可抛开他们两人的关系不谈,此时此刻的场景又何其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他只是好好和自己的未婚夫说几句话而已,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却好像是他们当众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一样,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林赫炎……” “什么?!”从记忆中猛地脱离,檀楚煜下意识以为秦玄奕在叫自己,却对上了对方略显担忧的目光。 “老师,您没事吧?”秦玄奕站在他的面前,旁若无人地对着他的脸挥了挥手,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还清醒。 “没、没事。”使劲在桌面下悄悄掐了一下手臂,他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抱歉,我昨晚没睡好。” 秦玄奕挑眉:“看出来了,老师注意休息啊。” “嗯……” “但分内工作还得完成,不是吗?”秦玄奕笑了笑,仿佛他才是校内领导,“我刚才提到林赫炎……你应该认识吧?” 一时间檀楚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回答哪个选项,说不认识显得有些假了,毕竟他还单独和林赫炎说过话,两人一对就能看出来他在撒谎。 要说认识,一般人只会觉得这个辅导员很尽责,各个学生都记得,但是檀楚煜非常心虚,因为他只额外关心了这一个人,并且意图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好在秦玄奕没有计较这些,只当他默认了:“炎炎他身体不太舒服,我想跟您请个假,带他出去看病。” “生病?” “是的,上课没有假条被算旷课的话他会很为难的。”秦玄奕语气低沉,听上去多少有些难过。 对于学校里正经学习的同学来说,课程还是十分严肃的,如果生病确实需要过来请假,只是…… 檀楚煜不记得他以前有生过病啊? 印象里秦玄奕虽然几乎每天都不在学校,但课程是一个没落下,而他自己更是个卷王,每天图书馆自习室教室三头跑。如果他们一起出门,以他对秦玄奕的爱慕程度,一定会狠狠将这件事记在脑子里。 他怎么会忘记了?难道生病生傻了? 而且他总觉得他根本不需要请假,这种事难道不是秦玄奕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的? “老师,实在勉强不开假条也行,也就是绩点少那么一点点……” “不行!” 绩点可是奖学金的重要评判依据,天知道他从前靠这点奖学金攒了多少钱,甚至为了替家族省钱,一度到了只吃干拌饭的程度。要是因为这件事让林赫炎以后都吃不上饭,他真会后悔一辈子。 没再多想,檀楚煜当即签好了假条。 “谢谢老师。”秦玄奕笑着拿走假条,“老师也要注意身体,今天头发都有点乱了。” 莫名有种被关照的错觉,他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花怒放。 也许上辈子的他就是这样,因为一点小小的善意便彻底沦陷进去。 只需要渔夫动一动饵,他便趋之若鹜。 转头对着电脑屏幕照了照,光滑的屏幕中,倒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 他的头发乱了吗? 好像是有点…… 一晚上没打理发型,有的地方粘连成块,有的地方失效了再次让头发卷起来,看上去都有点像林赫炎了。 赶紧随手抓了抓发型,他发现屏幕中还有背后几个同事的身影。 他注意到那些人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但对上视线后,他们又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手中的工作。 心中刚刚绽开的花瞬间枯萎衰败,檀楚煜冷静下来。 秦玄奕过来真的是为了替林赫炎请假的吗……? 假设,他是说假设,如果他的记忆没错,林赫炎其实根本没生病,那秦玄奕特地和他说这么多的理由是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不,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因为他总是碰巧遇到秦玄奕,又很难藏住上辈子保持了数年的习惯,才会引起对方怀疑,特地过来试探他。 毕竟他这样说轻了像做白日梦的追求者,说重了像是个不专业的商业间谍。 回忆这辈子与秦玄奕短暂相处的几次,他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心跳加速的感觉不一定是心动,也可能是警告。 算了,鉴于他目前的身份,他确实只是路边最不起眼的一个。秦玄奕不会向着他,不管是将他当作被人丢弃的玩具,还是供人消遣的饭后余兴,都是他人的自由。 或许那个曾经关心他的未婚夫不是不存在,而是他并不是林赫炎了。 他早就决定放手过自己的生活了,不是吗? 他不应该为此感到难过。 秦玄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第7章 除了我你还喜欢谁 上午的时间飞逝而过,也许是昨天根本没有睡觉的缘故,檀楚煜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根本没有脑力再去客观地思考自己的前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他再次在路上撞到了人。 打印纸哗啦啦的在空中散开,犹如一瞬爆开的礼花,零零碎碎地将两人盖住。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他撞到谁了? 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面前出现一只手,上面似乎被试卷划开一道微小的口子,渗出一道早已愈合的红痕。 “欸?!你是……” 话音落下,面前的手迅速收了回去。 檀楚煜缓缓抬头,注意到和他相撞的人居然是林赫炎。 本人听自己的声音都会和其他人听到的有所差别,他也不例外。 难怪他没听出来,这么想来,自己的声音还怪好听的…… 思绪还在神游,过了片刻他才发现林赫炎正在狼狈地收拾散落在地面的试卷。 忍着被摔痛的屁股还有昏涨的脑袋,檀楚煜立即帮忙收拾起来。 期中考试试卷…… 过程中难免看到上面的内容,这么说来,确实到期中阶段了。 虽然是看上去不怎么重要的期中考试,但大学以来的头一次考试林赫炎不可能不重视。 他自然清楚考试结果,可他也自觉不能耽误对方考试。按照卷子上自己批改的分数,从低分到高分依次排列,他迅速整理起来。 最后收拾完毕,两叠试卷和资料整整齐齐地分在两头,他们像是天然在照镜子一般,同时站起身面面相觑。 “嘎嘎嘎……” 湖边再次刮来一阵凉风,入秋天气转凉,也一并将天鹅冰冷无情的嘲笑声送了过来。 “你……” “我……”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檀楚煜感只觉自己大脑彻底宕机,他从没想过竟然会有不知道和自己说什么的一天。 好在林赫炎主动打破了沉默,从他手上迅速夺走试卷。 “抱歉,谢谢……” 然后留下十分轻微的四个字,头也不回地跑了,像极了受猎枪惊扰的小鹿。 这下是彻底完蛋了,他真被林赫炎当成故意找机会接近的变态了。 被自己讨厌的感觉可不好受,他毅然决定随便吃点回去补个觉,来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脑袋。 当然了,他的小脑袋十分争气,一口气让他睡到了下午四点,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领导骂他的每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实习期?” “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不想干了赶紧滚蛋!” 檀楚煜只能连连点头,在一众学生和同事面前发誓以后一定不会了。 他有点怀念他的辞职申请了,可惜现在它在雪煤的胃里,很可能已经回归自然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记得把心理测试问卷发下去,让每个同学认真回答。学校很看重这个,不要再忘了。” “好……”檀楚煜脸都快埋地里了,极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袭来,他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了他的小马,他不能半途而废。 傍晚回到马场的时候,他再次这样告诫自己。 只是今天时间还比较早,不少人都在场地上骑马,他还要等很久才能偷偷溜进去,现在只能隔着一圈围栏远远地眺望里面的人。 和普通的学生不同,很多贵族子女从小就会学习马术,自然也有独属于自己的马匹。能将马寄样在这里的人便骑着自己的马,没办法的则现场借用一匹。 这么算来,明天应该是林赫炎人生中第一节马术课,这也难怪他在骑马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同班的秦玄奕。 秦玄奕身下的佛里斯兰马和雪煤完全不同,那是一匹非常高大帅气、通体漆黑的成年马。即使是在黑夜里,那也是全场最吸睛的存在。 健壮的腿部轻轻踏在地面,背部的肌肉紧紧绷起,卷曲的辫子拖在脖颈之后,一举一动都彰显出无穷的力量感。 而跨坐在马背上的秦玄奕更是穿着专业的马术服,稳稳操纵缰绳,熟练地控制手中的力道。 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各项运动更是全能,这便是他曾经的未婚夫,一个让众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檀楚煜以自己能和秦玄奕在一起为荣,可抛开那个身份,他只觉得自己很可怜。 也许是他每天都在暗示现状的原因,重生两个多月的时间以来,他对秦玄奕热切到极致的爱减淡到所剩无几。 现在的他彻底看清了秦林两家之间的差距,反而不会过多崇拜对方,只希望过去的自己可以好好的。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没注意到马蹄声自远而近愈发响亮,一直来到了他的面前。 瞬间掀起的沙尘迎面而来,檀楚煜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呛得直咳嗽。 “檀老师?”秦玄奕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来,“好巧啊,又见面了。” “你……咳咳,咳咳咳……”檀楚煜想要打招呼,结果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和灰尘混杂在一起,难受至极,他又不敢将眼镜摘掉,只能埋着头从眼镜边缘伸出手指胡乱揉搓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终于勉强恢复了一些,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 对上了秦玄奕带笑的双眸。 这个人还没有离开。 秦玄奕将马术头盔抱在身侧,夜晚的灯光投射下来,显得马术服更加修身,一块块紧实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时刻彰显着溢散而出的雄性荷尔蒙。 见檀楚煜愣住,秦玄奕迅速靠近,瞬间打破安全社交距离,两人中间仅仅隔着一排栏杆。 “老师……”秦玄奕压低声音凑近说道,“你的眼镜沾上泥土了。” “什么?”眼下的情况越来越奇怪,檀楚煜还没来得及思考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下一秒,秦玄奕直接伸手将他的眼镜摘下。 好像独行海上的人失去了唯一的船桨,檀楚煜顿时惊慌失措地想要将遮掩面容的眼镜夺回来。 然而秦玄奕只是轻轻在上面吹了口气,便将眼镜直接放到他的手上,倒显得他有些大惊小怪,还不如一个学生体贴。 “老师是近视眼?看着不像啊。” “只是度数很低。”檀楚煜退后半步,曾经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难以捉摸,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秦玄奕笑意更深,曾经魂牵梦绕的脸庞还是那样英俊,“我还以为你和炎炎一样,不近视只是单纯觉得戴眼镜更加好看。” “……没有的事。” “不过我倒是觉得老师摘了眼镜更好看,有想过戴隐形眼镜吗?” 秦玄奕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追问,檀楚煜只觉得心中警铃大作。 好在对方见他一直没反应,像是觉得无趣了,转头重新戴上头盔,翻身上马,只给他留下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直到现在,刚才高高悬起的心才落回原处,檀楚煜后知后觉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玄奕刚刚难不成是在撩他?! 檀楚煜你简直疯了,那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你是得不到人快把自己逼疯了吗?乱给别人泼什么脏水? 可是他也是个三观正常的成年人,扪心自问,秦玄奕做的事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难以言说的恐慌感袭来,檀楚煜开始担心,担心上辈子秦玄奕也对别人做过类似的事,而他完全不知道。 他的长相都不用说和林赫炎有几分相似了,那更是完全一样,秦玄奕会不会恰好喜欢他这个类型的人? 而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脑袋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隐约想起了上辈子死亡的原因,笼罩在上方的迷雾似乎消散不少,只是他依旧无法看清。 难道老天让他重生真的带着点使命? 为了看清秦玄奕的真实面貌? 还是拯救过去失足坠海的自己? 亦或是让他重活一世,离开从前的纷扰? 他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眼看马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檀楚煜暂时放下这些疑虑,从正门进入马场。 他还没忘记此时前来的真正目的。 “你是老师?你就是天王老子,没有登记过也不能进来!”看管马场的保安一副见多了的样子,不耐烦地摆手,“赶紧起开。” “帅哥,不能通融下吗?我是学校的老师啊。”檀楚煜试图狡辩,“以前不是很多老师都能直接进来吗?” 保安眯起了眼睛,又黑又干的脸皮褶在一起:“谁和你说的?没有证件就是进不来,谁知道你们进来想做什么?” 檀楚煜这下是明白了,他以为马场和其他活动的地方一样,都是校内师生可以享受的福利,却没想到这里比较特殊,还要考虑到马匹和不懂马的人的安全。只有上过课的学生和有资格证的人能登记进入,其他人员一概排除在外。 难道他以后只能从后门进来吗? 白天受到的委屈和此刻的伤心堆积在一起,他真有种想要炸了学校的冲动,虽然他不可能这么做。 暂时没有想到可靠的方法,可在雪煤的事上,他不能退让。 硬是熬到了马场八点钟准时关门,他果断从后门绕了进去。 第8章 我还活着 进来的路有些难走,但不妨碍檀楚煜最终来到马房内和小马见面。 几乎是他刚掀开干草堆的瞬间,雪煤便挣扎着从里面挤出来,伸长脖子开始拱他。 “好了好了,这次记得带你最爱吃的胡萝卜了。”他被挤得直往后退,一边笑着还不忘给小马顺顺毛。 明明没有玩过几次,他们却像是已经交往数年的朋友,默契地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大晚上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带来的零食都吃得差不多了,自认为年纪大体力不支的檀楚煜败下阵来,坐在草坪上耐心地剔除鬃毛上的碎叶子。 “你说我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这辈子还能碰上?” 雪煤蹭了蹭他的手掌心,也不知道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说你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像你这样一黑一白?那他们会不会都叫奥利奥?” 雪煤不满地轻咬他的手掌,似乎对这个地狱笑话很有意见。 檀楚煜却依旧笑着,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今天天气也不错,就是没法数星星消磨时间了。不过今天也呆不了多久,我明早还得上班。” 这次他没得到什么回应,低头看去,雪煤半睡半醒地倒在地上,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尽量早点来,弄不到资格我也很头痛。” 他仰躺在富有弹性的腹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自言自语本就是他非常擅长的事,他对此得心应手。 “既然说到你父母了,要不也说说我的?” “其实除了我的父母,没有人在意我的出生……” 时间的齿轮飞速倒转,时间来到17年前的冬天。 梅格勒迎来十年内最大的暴风雪,道路一度瘫痪,整个地区的运行难以维继。 然而林赫炎出生的这一天早上,阳光明媚,久违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 这本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情,林安易和江枫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即使家族里的其他亲戚不会这么认为。 林家和大部分家族一样,小辈众多,然而真正属于家主这一脉的却只有一人,也就是林赫炎的哥哥。现在平白无故多添了个子嗣,其他人自然千百个不乐意。 即使林家这个时候产业升级失败,家族已然走向陌路,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忌惮着所剩不多的资源。 于是产房外,一众人聚在一起,默契地假笑祝贺林安易喜得贵子,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产房内…… 产房内悄无声息,无人发话,包括新出生的婴儿,就连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都已经嗡鸣过,却没有人敢去质问为什么。 “快点救人啊!大的死了,还有小的呢!” 这句话骤然点醒房间内的人群,他们重新挥动刚才呆滞的手臂,紧急抢救婴儿。 脐带不再赋予新生,而是变成死神的夺命锁链,紧紧缠绕在脆弱不堪的脖颈上,将弱不禁风的孩子憋得浑身发紫。 直到万里无云的天空突降一场暴雨,犹如上天降下的天罚,不合常理地将地面上所有的事物吞没,彻底损坏林家赖以生存的太阳能发电设备…… 林赫炎被救了过来,为以后的人生放肆哭泣。 没有人不知道林家家主林安易有多么疼爱的自己的妻子,上门慰问的人数不胜数,可是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为了看看林家现在的状态,为接下来的夺权做准备。 林安易没有精力再去管理家族事务,林家老二林安简接手了所有工作。每当有人去探望的时候,都能看见他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嘴里念叨着妻子的名字。 第一年哥哥出生,林安易好歹享受了两年所谓的天伦之乐。 可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林赫炎每每听到管家说到往事的时候,都会在心里这样评价。 林安易愤怒悲伤,问责所有医护人员为什么没有急救措施,责怪无辜的小儿子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母亲,埋怨上帝无缘无故降下的惩罚。 没有人敢回话,比起承担错误他们更想反问林安易。 为什么现如今有安全且不损伤身体的体外繁育胎儿的措施,这个人却不采用,偏偏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导致当天在场的医生都对此十分陌生。 为什么在男女都可以生育的当下,坚持把孩子全部丢给妻子,而将自己置之度外。 答案似乎只有林安易本人知道,可唯一有权追问的江家早已被吞并不复存在。 整个家族被一片阴霾笼罩,每个人战战兢兢,直到五年后,有人请来了道士。 “众所周知,水克火,火克木,林家属木,定然是火将你们死死克制,才会出现如此危机。”姓谷的道士讲得头头是道,偏偏他们这里的人最容易被这种神秘力量洗脑。 “那场暴雨其实不是灾难,而是拯救你们家族的甘霖,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道士摇头晃脑,不忘接过手里的钞票。 “求大师解答,我们家族究竟如何做才能突破难关!”林家老三林安捷赶忙问道。 “破局之法甚是简单,最首要的一点是切记不要改令郎的名字。 ‘林’‘炎’二字拆开再组合是‘焚’,‘赫’字更是双‘赤’火上加火,这孩子注定要玩火**。” “只是……”道士话锋一转,“这火有强有弱,虽足以把不祥之子烧死,会不会波及到林家,那可不好说啊……” 林安易听到这里神色一凛:“到底怎么做才能复兴家族?” 道士同林安捷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而后缓缓道来:“其实方法很简单,找一个水相或者木相富足的家族,两者结合,足以拯救林家于危亡。” 林安捷适时补充:“西南边苗家的支系同我们关系密切,而且他们掌控着当地金融经济,完全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先生说的是,如果把令郎放过去做人质……不,是同他们联姻,将火源送走,就不会再危及到家族。” 林安易思考片刻,长叹一口气:“江枫走后,我同他一起创立的产业也无足轻重,但事关整个家族,如果把人送走真的可以拯救林家,那就去和……” “和秦家人结合是最好的选择。”道士突然插话,“秦家产业结构和林家的相似,这几年发展势头正盛,而且迫切期望和其他家族联合。” 一旁的林安捷哪里想到道士会临阵倒戈,转眼对上林安简嬉笑嘲弄的目光。 他被自己哥哥耍了! 可为时已晚,林安易显然打算听臭道士的话了。 “大哥还没考虑小孩子的意见吧!”林安捷插话,显然打算鱼死网破,“不如去问问兄弟俩。” 林安易这才恢复少许理智,象征性地找到两个小孩子。 彼时的林赫炎刚刚五岁,还是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嘤嘤学语的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当他被一众长辈围住的时候,他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恰好来到林安简身前,而哥哥自然随着弟弟,没有犹豫跟了过来。 答案不言而喻,13岁以后,林赫炎和哥哥一起被送往千里之外的云州上学,连同林安简这一系的大部分同龄人一起。 “我好像生来有错。”林赫炎,不,应该是此时的檀楚煜,只是平静无比地讲述着过去的一切。 雪煤站起身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差点把他整个人推倒在地。 “好了我没事。”他也站起来,故作无事般说道,“只是从小以来一直灌输的思想难以改变罢了。” “其实后来离开父亲来到云州,只有我和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错,不过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他打了个哈欠,引着小马往回走去,结束难得的休闲时光。 毕竟明天就是第一节马术课。 被领导训完话后,自认为工作变得更加用心的檀楚煜将心理测试问卷发出去,脑子里却想的都是马术课。 当他提前偷溜下班来到马场的时候,赛马友谊赛才刚刚结束。 意料之中的,刚完赛的秦玄奕主动去找林赫炎聊天。 这场比赛的冠军并不是秦玄奕,而是另一位同秦家关系较好的人。 檀楚煜远远隔着人群看过去,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确实是后来和秦玄奕走得很近的四人之一,可就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全名。 隐约记得是姓徐来着…… 只是当他偷看某两位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或者说,在场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们的关系。 第一节课还有很多人没有自己的专属坐骑,需要花时间挑选马匹,同时也要马看这个人顺眼。其他人自然是早早选好了属于自己的马,除了第一次来手足无措的林赫炎。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共用一匹马。”秦玄奕说道,“毕竟马的数量没有人多,我们可以选用同一匹,不是吗?” 林赫炎望向远处那匹俊俏的成年马,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秦玄奕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道,“毕竟我可是你的未婚夫。” 面颊一热,林赫炎哪能想到对方如此直接,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在登记系统上将自己的信息注册好了。 “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就正式绑定了。”秦玄奕像是在说以后上课可以一起上了,又像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林赫炎眨了眨眼,只是傻笑着点头。 或许秦玄奕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假好人不一样,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真的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檀楚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是因为他现在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吗? 他总觉得自己对秦玄奕有了一点偏见,反倒是看林赫炎那副便宜模样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或许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新生活已经让他成功转变角色,被工作压榨成一名真正的老师了。 第9章 我变了吗 “嗨,你不想给你男神加油吗?” 林赫炎莫名其妙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往边上退了退,转过身看见自己的好舍友正朝他说话。 “你看他们都在喊加油,你也太不给大哥面子了。”万旭指了指正在场地上驾马驰骋的秦玄奕,加入喝彩的人群扯着嗓子呐喊。 林赫炎被人群挤来挤去,周围欢呼雀跃的声音充斥着耳膜,草场上动物的粪便味和人类的汗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他有些难受。 可是那些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早早便站好队,给自己这方势力呼喊。好像他们是被俘虏在□□的马,只要喊得越大声,那些马就跑得越快,越能替自己的好主子们争得更好的名次。 心中涌起一股诡异的感觉,林赫炎意识到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反正他也没有选好自己的马,要不下节课退课算了…… “想什么呢!”万旭见他还呆愣着,不满地重重推了一下他,“他们都在加油,就你不动?你搞特殊?” “没有……”他弱弱地反驳,稳了稳身子。 “那你是不喜欢我大哥?” “也没有……” “那就给我老实喊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他被万旭强行推到人群最前方,像是架在火上烤。 恰好一匹马飞驰而过,他抬起头来,对上秦玄奕恣意潇洒的身姿。 心跳再次加快,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紧张导致的。 那道身影过于帅气,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自由快活…… 如果他也能变成那样的话,该有多好…… 受内心驱动,他也开始喊了起来。 “加、加油……” 只是声音气若游丝,虚得像是在喝倒彩。 他就是个五体不勤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锻炼过的人,更何况今天中午又忙到忘记吃饭,能有力气喊就怪了。 敏锐地察觉到附近人打量的视线,他当即闭上嘴,没再出过声。 当他不管做什么都要被人嫌弃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这是他从前社交时得到的结论。 眨眼间比赛结束,秦玄奕顺利冲线,只和第一名差了一步之遥。 人群骤然散开,纷纷上前慰问递水,还有帮忙照顾马匹整理服饰的。 这一刻,林赫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人选课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喜欢这门课,而是他们追随的人选了课,需要有人帮忙做后勤。因此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允许被登记进入的学生身上。 他也会这样吗…… “怎么样?看你一直在看我。”秦玄奕的声音将他飞散的思绪拉回,“就是没拿到第一名有点可惜,佛里斯兰马并不适合赛跑。” “不可惜的。”他挤出一个笑容,同样递上准备好的水,“下次一定可以。” “嗯,我相信有你的照顾它会更加健壮。” 林赫炎转头看向这头纯黑发亮肌肉分明的马,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但还是愣愣地点头。 秦玄奕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紧接着说道,“这是我们一起养的马,以后还会有很多共同的东西。” 林赫炎这才真心笑了。 他们应该是特别的。 他们和别人不一样。 他们是平等的婚姻关系。 “嗨,你这么照顾他,这是把人当你老婆呢!”秦玄奕后方走来一个人,看上去鬼精鬼精的。 “丁昊嘉,别笑他了,他会生气的。”秦玄奕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对他说道,“等会我请你去五楼吃饭,今天也没好好吃饭吧。” 说到这里,林赫炎更激动了,恨不得直接拉着人冲向食堂。 “别着急,我们还没给你挑好马呢。” 秦玄奕说着先带他走向边上办公的小屋。 也许,他能遇到秦玄奕是他此生众多不幸中唯一幸运的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来到11月初,临近期中。 “小檀啊,最近老师有点事情不方便监考,我看你最近挺清闲的,不如帮忙监考下。”领导一改往日里看檀楚煜不爽的模样,挂上最典型的笑容。 檀楚煜心知肚明,这哪里是有事不方便监考,分明是任课的教授觉得区区一个期中考试无足轻重,根本不愿意过来浪费时间,想找个老实人帮忙做苦力。 可巧了不是,那教授和他们领导关系好,他和领导关系不好,不找他找谁。 廖兴,是的,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顶头领导兼书记叫什么,见他犹豫,难得很有耐心地劝说:“小檀你帮帮人不好吗?我记得你之前才旷过几次工,这算是补上时间了。” 重生这么久以来,檀楚煜自觉他虽然平日里唯唯诺诺,但人并不傻,哪能听不出来这背后的意思。 这可不就是拿着扣你工资的理由来威胁你吗? 于是他很老实地同意了。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能听懂暗示,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 不知从哪里随便挑的考试教室内,檀楚煜提前来到讲台前,翻了翻即将考试的试卷。 对需要按流程学习的学生来说,很多专业课又多又杂,难度还高得不行。不管是为了及格率,还是督促学生进取,期中测验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眼前的高数卷子难度尚且适中,给林赫炎做那是绰绰有余,但是对已经放弃学业多年的檀楚煜来说,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看样子靠做试卷消磨时间的方法是行不通了,还是老实监考吧。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抱怨,下一秒,他看见林赫炎匆匆忙忙地踩着铃声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有这么巧吗?! 努力搜索上辈子的记忆,檀楚煜完全不记得期中考试时碰上的监考老师是谁。 但不管是谁,绝不可能是这个和他几乎一样的老师。 是有什么发生改变了吗? 还是说他上辈子觉得没有人爱他,一心为了得到认可,每天卷生卷死到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老师,发试卷啊!” 听见有人抱怨,檀楚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监考老师,不是该死的需要考试的学生。 赶紧把试卷发下去,他借着监考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去的自己。 从讲台看过去,林赫炎的专注程度远超他人。毛茸茸的脑袋始终低埋着,厚重的刘海将整个面部遮挡住,看上去竟然有种旁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动笔的右手写写停停,在草稿纸和答题纸上来回移动。上方有一道小疤,很可能是某次实验课上被火花烫伤的。 果然他们两个犯起蠢来也是差不多的。 檀楚煜还记得上次吃饭被汤水烫伤了,硬是花了几天狠狠地涂了烫伤膏才没有留下疤痕。 对比起来,他这个监考老师简直可以用神游天外来形容。 眼看时间还剩一会,他干脆下场假装巡视,实际上注意力都在林赫炎这里。 看另一个自己考试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一道道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公式跃然纸上,数字符号的字体规整圆润,文字则清秀娟丽,不会特别潦草也不会显得过于锋利,是很中庸且挑不出毛病的写法。 从前檀楚煜就很喜欢自己写的字,不过很少有人关注这些,也包括他这个人。 没敢在教室内多加徘徊,他又回到讲台继续走神。 他注意到檀楚煜的桌边还放着一瓶水,虽然水并没有喝多少。 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在不久之后的游泳课上,他会受到一辈子、或者说是往后短短数年不到的时间内最大的阴影。 从此以后,他不光连水杯都不敢用,就连喝水都成了最为困难的一件事。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逼迫自己喝水。因为他记得哥哥曾经告诉过他喝水可以缓解焦虑的情绪,这一点甚至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教给哥哥的。 所以在刚发现自己对水感到恐惧的那段时间里,他不断逼迫自己喝水,想念逝去的哥哥和母亲,可哪怕是他幻想出来的一点温情也要被水流恶心的触感吞没,令他窒息到难以行动。 莫名觉得有点对不起家人,如果不是这次重生,他可能会在通往天国的路口和母亲哥哥相遇,然后很抱歉地告诉他们:他根本就不知道林家后来怎样了,因为他也死了。 兴许听到这里的母亲和哥哥会勃然大怒,将他这个不争气的小孩送入地狱,也可能舍不得他继续受苦,带他来到天堂…… 无论是什么,好像都比苟活在世要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上辈子的事情,瞬间升起的难过几乎将他淹没。檀楚煜小声吸了下鼻子,抬头恰好对上林赫炎稍显担忧的目光。 不过林赫炎并没有多看,而是立刻低下头,应该继续答题去了。 檀楚煜眼看考试时间即将结束,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早就写好了搁这里偷看他呢。 他清楚林赫炎绝对不是因为走神或者凑巧才来他的,因为他确实最了解自己。 作为一个从小内心敏.感的小朋友,肯定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才好奇抬头看他的。 当然了,檀楚煜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认为林赫炎会来安慰他这个老师的,所以只能是出于好奇。 好奇他这个总是跟踪人的变态老师会有什么伤心的事。 这么想来,他好像还从来没好好照过镜子,重生后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长相,现在从第三视角倒是可以十分清楚地琢磨琢磨他到底长什么样。 依旧是很杂乱的头发,眼镜厚重但没有度数,和他现在戴的金丝眼镜一样,只是为了挡住人脸。略微低头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温顺听话,颇有点不太聪明很好欺负的样子。 从发丝间的缝隙看去,隐藏在其中的睫毛细长浓密,微微向上翘起,脸颊上没什么肉但是仗着年轻还留有不少胶原蛋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捏一下看看手感。 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感觉,檀楚煜这才发现他先前只关心秦玄奕,那种充满攻击性让周围人都黯然失色的帅气难以忽视,以致于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长相似乎也算上乘。 他本人长相端正,属于沉稳内敛的那种好看。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森林里尚且年幼的梅花鹿,人畜无害,唯一攻击性的只有一对反而显得人更加可爱的迷你鹿角。 难怪秦玄奕和某些人会默契地说他长得水灵,不止他们喜欢,就连檀楚煜本人看了都有点心动。 不对,他究竟在想什么东西,自己对着自己犯花痴也太奇怪了。 立刻把这一想法抛之脑后,他掐了掐自己保持冷静。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交卷,一眼看过去大部分试卷都写得不错,不由得让他感叹这群人不光家世好,就连成绩也是惊人的好。 林赫炎过来交卷的时候,檀楚煜低头假装整理试卷,完全不敢看人。 等教室里的人都离开了,他才施施然将林赫炎的试卷拿过来,准备好好放在最上方最干净的地方。 然而手伸过去却摸到一个方形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 抬眼看去,试卷边缘放着一包餐巾纸。 那种奇特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将纸巾拿过来,小心地打开外包装。 里面还夹着一张撕下来的草稿纸,上面写着: 降温了注意身体。 末尾还画了颗小爱心,看上去歪歪扭扭的很不熟练。 檀楚煜哑然失笑,这是以为他感冒了啊。 他今天确实穿得很随意,看上去挺容易着凉的。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还有闲功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感到由衷的喜悦。 只是他的记忆里依旧没有这一段,他的到来还是改变了什么…… 窗外飘过一片枯叶,像是寿命将至的蝴蝶,无力地随着风打了几个转儿,悄无声息地落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内。 前夫哥:孔雀开屏 林赫炎:我要是这么帅我得馋死自己 檀楚煜:他还在花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我变了吗 第10章 我想离开这里 这些天来檀楚煜依旧没有什么正事,所以整理期中考试成绩的任务又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很想拒绝这一要求,但是廖兴廖书记表示很看好他的工作能力,一定有望正式入职。 很好,他做就是了。 一大叠试卷摆在面前,不出所料,林赫炎得到第一名拿到了接近满分的成绩。 其实哥哥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的成绩,打算一个人负担起家族的一切。但是他从小就明白,不管是为了复兴家族还是逃离家族,他都必须不断学习,直到超过所有人。 而且哥哥从小便是个超级学霸,他发誓不给哥哥丢脸,不让哥哥操心。 从前得知成绩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哥哥还在世的话,看到他的试卷一定会非常高兴,说很多鼓励他的话语,然后带他去吃好吃的。 虽然现在那个人不在了…… 如果可以的话,檀楚煜还真想把林赫炎喊到办公室,从头到尾好好夸奖一番。 既是在鼓励人,也是在弥补过去无人关心他的遗憾。 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哪里料到他真的把林赫炎叫来了。 “老师,您突然把我喊过来是……?”林赫炎抱着厚重的书本,显然才从图书馆赶过来,接下来应该还有实验课要上。 檀楚煜难得陷入沉默:“……” “我是违反什么校规了吗?”相比于坐立难安的他,林赫炎此刻显得自然许多,一点没有他当年过分卑微的模样。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登记完试卷的成绩以后,紧接着心理测试的结果就出来了。 他本以为约谈几个胡乱填写或是需要安慰的学生就好了,谁成想到名单里居然还有林赫炎的名字。 依旧是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记忆。 上辈子的他可没有因为测试分数过于夸张而被老师叫走的印象,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有意选择正常的选项。 可是这次…… 面对重度依赖、中度抑郁、偏执型人格等乱七八糟的结论,他认为确实有必要和这家伙好好谈谈。 仅仅是因为他现在是辅导员,有种养孩子的心态,心疼过去的自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然而此刻两人面对面坐着,檀楚煜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能怎么开导林赫炎? 他自己就是林赫炎,要是自己能开导好自己,测试问卷还至于填成这样吗? 但不管怎样,人已经过来,而且还被他特地拍到最后一个,不用顾忌会不会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 “老师,我……”林赫炎忽然将手放到桌面上。 “没事的!”檀楚煜差点以为林赫炎要摸自己的手,吓得赶紧把手收回去。 “我是说……我待会还有课,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能先走吗?” “等等!”檀楚煜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假装他在扮演自己的父母好了,想一想他理想中的父母是怎样做的。 “这个你先拿过去。”他递过去一只烫伤膏,尽管对方的伤口早已愈合,“做实验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林赫炎有些惊喜地收下烫伤膏,直言不讳道:“老师这是在感谢我上次送的纸巾吗?” “咳咳咳……”檀楚煜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憋得脸通红。 他以前说话这么直接吗?这可是辅导员老师啊! “老师小心点,要不要喝水?” “别……咳咳,咳……”他赶紧远离林赫炎递来的水杯。 那只是谈话时例行倒的水,他现在不管是渴死还是咳死,都不可能主动喝水。 “好的好的,不喝了。”林赫炎将杯子放回原处,想笑但觉得这样不太礼貌,硬是憋着笑意。 过了许久檀楚煜才冷静下来,用公务来转移话题:“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压力,需不需要老师帮忙……” “没有的,我觉得我最近过得挺好的。” 檀楚煜叹了口气,心想林赫炎最近确实应该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时间段内,秦玄奕十分照顾他,周围冒犯他的人依旧很多,但他早就习惯了,而且他也没得严重的PTSD,逐渐从哥哥过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生活还算有盼头。 只是…… 那件事发生以后,林赫炎还会如此乐观吗? 如果林赫炎真的像此刻表现的这样正常,心理测试问卷还能填成这样吗? 他十分清楚问卷的专业性,胡乱填写成严重精神疾病也是会被发现的,林赫炎明显是认认真真一字不差地完成的。 “你确定吗?”他问道。 “嗯。”林赫炎笃定道。 “好。”檀楚煜也说不出再多的重话,“耽误你时间了,赶紧去上课吧,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 “真的可以吗?”林赫炎忽然表现得十分激动。 “……当然。” “那老师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檀楚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开始要联系方式了,林赫炎紧接着补充,“要私人的。” 他忽然有些捉摸不透林赫炎的想法了。 难道说林赫炎并不是他自己?又有谁给夺舍了? 不,不可能,面前这小心翼翼明显做了很久心理斗争、最后彻底放弃打算采用开门见山跟他索要联系方式的抠搜别扭模样只有他自己才能表现出来。 怕拒绝孩子伤到孩子的心了,檀楚煜还是留下了私人联系方式。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还没说几句呢,林赫炎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谈话室。 该说是自己年轻时也曾活泼过呢,还是他现在28岁的心态太老了…… 檀楚煜没想到有一天会给年轻时候的自己吓一跳,终于将视线转到桌面上一滴未动的水杯上。 说了一下午的话,他确实有点嗓子冒火,再不喝水恐怕人就要没了。 再次做足心理准备,他拿过早已冰凉的纸杯,闭上眼睛准备稍微喝一口。 “这刚来的真是个怪胎,一句话都不说……” 手下意识抖了一下,纸杯就这样掉在地面,滚了数圈带出一道水痕。 “是啊,带那么多书跑来跑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科学家呢?” 带书? 这说的是林赫炎吗? 原来不是在说他啊…… 檀楚煜盯着地上的逐渐蒸发的液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好像有些警惕过头了,虽然别人说的也是他自己就是了。 但问题是马上就到上游泳课的时候,他到底该怎么做…… 天气渐渐转凉,11月底的时候,第一节游泳课正式开课。 很多学生抱怨过游泳课的开课时间,然而学校十分流畅地以培养学生体质为理由,坚决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开课。 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其他时间段内某些特别的人需要单独使用场地,学生自然排到后面。 不过中间空出的时间倒是给檀楚煜跟踪林赫炎提供了机会。 从那天谈话结束后,他就一直在担忧这个问题,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反正只要想到这一点了,没事就躲在食堂或者马场边蹲人。 和前世差不多,秦玄奕确实很绅士,虽然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但依旧会带着林赫炎吃饭。如果秦玄奕本人不在,舍友万旭也会陪着林赫炎,虽然两人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他们并不是没有单独碰到过,可碰巧的是每次都会有事打断他们两人谈话,最后只能不告而别。 先前加了联系方式以后,他们也没再聊过天,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赫炎其实有找檀楚煜聊天的想法,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犯难了。 理智思考,抛开当天莫名其妙的冲动不谈,他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学生,即使大学了完全可以自由恋爱,他依旧不知道能够和辅导员说什么。 说今天哪个同学生病了? 还是想过来请假,求老师批假? 最关键的是,他怎么就联想到谈恋爱上去了? 喜欢纠结犹豫的本质将当时头脑一热的那个人彻底打败,他最终选择静观其变。 “在想什么呢?是不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泳衣吗” “没、没有的事。”面对秦玄奕,他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那就好,毕竟是我要求你选的课,帮你准备好需要的东西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林赫炎笑了笑,他很庆幸在这些事上秦玄奕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只是将他当作下属随意对待。 走进单间更衣室,他准备换上泳衣。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泳衣似乎有很多件,一层套一层,光是看上去就很复杂,他折腾了半天才弄清楚穿法。 最里面是有些奇怪的三角泳裤,外面则套了一层深黑半透明材质的短裤和短袖上衣,整体穿上去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氛围。 没有镜子,林赫炎不知道这身穿出来是什么效果,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别扭,肯定不好游泳。 可现在来不及再去换衣服,他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炎炎,好了吗?”门外传来秦玄奕催促的声音。 “还有一会,马上好……” 话还没说完,林赫炎转头发现秦玄奕竟然已经闯了进来。 他明明锁好门了,怎么能进来的? 但秦玄奕不会在意他想什么,而是径直走过来:“需要我帮忙……吗……” 预料之中的旖旎场面并没有出现,林赫炎直接在泳衣里面套了一层衬衫,而且由于秋天天气冷了,衬衫还是超长款的那种。 第11章 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这是……”秦玄奕十分难得地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穿这些衣服……”林赫炎手忙脚乱地将多余的衣服塞进储物柜里,再次锁上柜门。 “……没事。”秦玄奕立刻收敛住情绪,向前迈了一步,“我帮你重新穿一下。” 重新穿衣服? 那他是不是还得再把衣服全都脱了? “放心,我又不狮子,不会把你一口吞掉。” 说的也是,而且这可是他未婚夫,他稍微脱一下衣服应该没事吧…… 眼看对方向自己走来,林赫炎退无可退。他偏过头去,不敢看已经换上泳装的某人。 真的要这么做吗? “喂,赶紧出来集合,换个衣服需要这么久吗?” 教练在更衣间外大喊,语气明显不耐烦。 “再让我催一次下节课就不用过来了!” 秦玄奕更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忘记这节课的人不是我们家的了……” “什么?”林赫炎问道。 “没什么。”秦玄奕露出微笑,“我们赶紧去上课吧。” 直到正式上课的时候,林赫炎才发现大家穿的都很少,没人会在意对方穿什么款式的泳衣,这反而显得他遮遮掩掩畏手畏脚的。 “下来吧,有我拉着你不会有事的。”秦玄奕早起跳进水池中,在下方伸手迎接他。 眼看大部分人都在水里玩起来,教练也在一旁死死盯着他这个问题学生,他深吸一口气,嘴里默念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缓缓蹲在岸边,试图找一个比较顺畅的方式下水。 “不用害怕。” 下一秒,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传来,竟是直接将他拉到了水里。 一瞬间冰凉的消毒水漫过全身,赖以站立的依靠物消失,好似有无穷无尽的水倒灌进他的鼻腔里,令他无法呼吸,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哈哈哈哈……” 然而耳边出现的不是水流声,而是难以抑制的笑声。 “这是要被一米深的水池子淹死?” “谁穿外衣游泳啊?简直蠢得可笑……” 顾不上在意别人的嘲笑,林赫炎慌张地睁开眼睛,入目是秦玄奕带笑的双眼,而他无事发生。 他的脚缓缓踏在水池底部的瓷砖,流动的水堪堪没过他的腰部,将他的衣服浸湿,紧紧贴在身上,令他难受得想要现场脱衣服。 而且最要命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把眼镜放在衬衫口袋里,连带着一同泡水了。 “这里是浅水区,不需要害怕。”秦玄奕无奈地看着他,“你抓得有点紧。” 林赫炎惶恐地低头,看到自己因为害怕下意识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当即松开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第一次下水害怕也正常,我们慢慢来。”秦玄奕转而向更深的水域走去。 动静有些大,周围不少人都向这里看过来,林赫炎只能咬牙假装那些人并不存在,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水越深,身体也感觉越重,他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能扶一下……”他刚想求助,转眼便发现秦玄奕已然走到泳道边缘,一个利落的蹬腿直接出发。 姿态舒展,手臂强而有力地划水,浑身肌肉绷紧,迅速将人带出数米之外。附近同他一起游的人也不甘示弱,直接从跳台涌入水中。一时间整个泳池的人都在看他们无言竞争。 林赫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那群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而他只能依靠岸边的扶手稳住身体,生怕下一秒被周身掀起的强劲水流带倒。 如果他也能做到那些就好了…… 脑海里不自觉将正在游泳的人替换成自己的模样,他决定以后不光要学那些无聊的专业课,还要好好学习各种运动,不能被其他人落在身后。 “怎么了?最近你好像总在走神?” 半干的上半身忽然被泼了些水,林赫炎回过头发现秦玄奕已然游完一圈过来找他。 原来不是把他忘记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他回答道。 “这样啊。”刚结束一百米冲刺的秦玄奕还在微微喘气,带动上半身来回起伏。水流从凹凸有致的肌肉上流下,又与水面融为一体。 不过林赫炎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原因无它,他还是很怕这些水,吊桥效应完全对他不管用。 此时此刻,水面堪堪没过他的肩膀,只要稍有不慎他就会呛到水,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但是面对困难你不能轻易放弃,不是吗?”秦玄奕再次向他伸出手,“你看他们都在游泳,不会的也在学,你得融入集体。” “是……”林赫炎满脸纠结地向前走。 他刚才还想着要好好学游泳,绝不能现在就放弃。 “你以前从来没游过泳吗?”秦玄奕问道。 “没有,我家在北方,就算是夏天也不会特别热。有的人喜欢冬泳,但我们家的人都不怎么喜欢。”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家族里其他人的喜好,毕竟他很早就和那些人断联了。 “这样啊……”秦玄奕若有所思,“没事,到了这里我们可以很安全地游泳。” “嗯……”水池深度越来越大,林赫炎有些抗拒地放缓脚步,“我们要先学什么?要先漂起来吗?” “不着急,我听说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考的怎么样?” “还行……”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对话上,只想避开时不时泼洒到脸上的水。 “只是还行?你不是第一名吗?我听万旭他们说老师在课上点名表扬了你。” “我……咳咳……我只是想听哥哥的话,也不想被你落下。” “你的哥哥?”秦玄奕似笑非笑,“我听说他以前保送到云州大学了?” “对,很多人都说我哥哥是天才。”说到这里,林赫炎不免有点失落。 “节哀,那个学校也是世界前列的大学吧。” “嗯,和秦大差不多。” “是我耽误你了,如果不是我强行把你送来秦大,你还可以那里追随你哥哥。” 是个人都知道秦大的强势不止在于生源,资金更是其他学校无法比拟的,云大虽然也在TOP行列,但里面更多的是完全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 两者相比,哪个学校是更好的选择不言而喻,秦玄奕这样说显然有些谦虚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林赫炎从这句话里感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压力,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没有的事。”他实话实说,“我很感谢你给我的机会,毕竟我复读之后的成绩很难预测。” 秦玄奕这才释然地笑了:“好好听我的安排,我一定是为你好的。” “好……” “行了言归正传,我们先试试学闭气。”秦玄奕在深水区停下脚步,这个时候的水位已经到他的肩膀附近,但对于个头更小的林赫炎来说,已经淹没了半截下巴。 为了站稳,林赫炎不得不主动往深水区再进一步以便抓住在前面等他的秦玄奕。而对方也看出了他的难处,张开手臂作势过来拉住他。 这回真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他吃力地从水里抬起手,试图催动被水拽住的身体活动起来。 他很后悔为什么要穿那些累赘的衣服,给自己平白无故地增添那么多麻烦。 不过没有关系,秦玄奕在前方等着他,他很快就要摸到那只手了。 等他碰到的时候,他就安全了。 然而那只手从他的身前略过,竟是直接拿走了。 汹涌的水流几乎将他淹没,他想一定是因为眼睛进了水才会眼花看错。所以他努力睁开发胀酸涩的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 秦玄奕掉头回到岸边,双手轻松撑住泳池边缘上了岸。 飞溅的水滴恰好落在他的眼眸中,他不得不因为条件反射低下头,试图揉搓难受至极的双眼,却忘记此刻还在水里,瞬间吸进一大口水。 “不好意思啊,那里突然有人找我,我先离开一下,你别急我很快回来。” 游泳馆很大,可是里面的声音无比嘈杂,哄哄嚷嚷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像是坏掉的老式收音机,只会发出沙沙的杂音。 他没听清秦玄奕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当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 慌张地四下张望,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 “啊……”他想要呼救,可是下意识的呼吸再次让他喝进大量水体。 连绵不绝的水倒灌进口鼻,刚才的吵闹声瞬间从他的脑海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体流动的汩汩声音。 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听见这样的声音,就好像是天堂打开大门时会拉响的铃声,正欢迎他的到来。 脚下好像失去支撑,眼前捕捉不到任何图像,他渐渐感受不到一丝苦痛,甚至有种已经解脱的轻松感。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哥哥还有那个不曾谋面的母亲。 他哭着跑过去,小声地说:“一个人活着好难好难,你们能不能带我走?” 母亲藏匿在漆黑的阴影中,他看不清具体面貌。哥哥主动从阴暗的地方走出,在黑白交界处停了下来,一半身子隐于黑暗,另一半被阳光照射。 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时候,哥哥重新把他推了回去。 “你还不能过来。”哥哥温柔地说道。 “为什么?明明你们都在那里?”林赫炎问。 “母亲已经离开苦海寻找属于她的新生活了,我们别再去打扰她了。”哥哥回头看了一眼属于母亲的阴影,那道影子逐渐消散,不复存在,“是我们、是林安易那个狗东西拖累了她。” “是我做错了吗?”林赫炎追问。 “不,这件事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我们的路还没走完。”哥哥蹲下身,一道触手状的影子伸了出来,抹去林赫炎眼角的泪水,“尤其是你的,赶紧回去,我等着你把我一起带回去。” “什么?”林赫炎死死盯着哥哥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就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听话,回去吧。” 下一秒,林赫炎被无数阴影缠上,失去意识。 第12章 我回到这里 当林赫炎睁开双眼时,入目的仍旧是一片雪白。 耳边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响声,意识渐渐回笼。 他正躺在病房内,周围没有令他恐惧的水,却仍然密布刺鼻的消毒水味。 “炎炎,还好吗?我真的很担心。” 转过头去,是秦玄奕皱眉忧虑的面孔。 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小幅度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事情。 “我猜你一定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点头。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着急赶过去的。那个人是学生会会长,我以为有很紧急的事,我……” 他摇头,表示无所谓这些事。 “哎……”秦玄奕长叹一口气,握住他露在床单外冰凉的手,“幸好我听见声音及时回来了,不然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眨了眨眼,像是心有余悸。 “别哭了。”秦玄奕抹去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你。” 说到这里,眼泪更加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剧烈地吸气,像是想把这辈子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玄奕俯身过来拢过他的上半身,给了充足的依靠:“没事的,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出事……” 林赫炎察觉到秦玄奕的身子也有些颤抖,想要开口安慰,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无尽的睡意瞬间将他吞没。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对秦玄奕舍身救他的行为感动至极,彻底沦陷在他人对他的爱里。每天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和家人一同向上帝祈祷,而是去看看爱人今天有没有回家。 他坚信他们是真爱,只是碍于两家悬殊的地位等各种因素,他们才始终没有对外公布婚约。 于是他甘愿做一个地下情人、一只悬丝傀儡,不奢求任何事情,只渴望有人来爱他。 哪怕对方回来的目的是对他拳脚相向,发泄工作上的不顺。 一双有力的拳头直直冲他的面部打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喘息。 太好了,这只是一个梦。 他被救过来了。 一切都是幻觉,什么都还没发生。 他还好好地躺在病床上,秦玄奕并没有对他有过暴力行为。 所以…… 究竟是谁救的他? 他福至心灵般转过头,以为会和梦中一样看到秦玄奕的身影,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亲爱的辅导员老师正侧躺在另一张床上,洁白的床铺更显这人的身躯是多么苍白,瘦弱得好像只需要输液的针头便能轻易刺穿脆弱的皮肤。 从手臂一直延伸到颈间的疤痕若隐若现有深有浅,似乎是不同时期受到的外伤,时刻证明这具身体的主人确实很脆弱。 他之前有注意到这一点吗? 好像没有。 那个时候的林赫炎根本不敢多看檀楚煜一眼。 他也说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明明他根本就不怕这个人,甚至还有点心悦。 再向上看去,被水浸湿后再晾干的头发一簇簇聚在一起,却丝毫没有影响俊秀的面容。紧闭的双眼下,浓密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拨弦般轻轻扫动他的心脏,让他这个清醒的人也不再清醒。 要说有什么令林赫炎觉得奇怪的话,那就是面前人的脸。 这是一张和他长得完全相同的脸,同样眉骨立体却不至于过分深邃,是东西方结合的混血长相,不是平常的大众脸。 硬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只有对方的脸似乎更加硬朗。 因为年纪比他稍大一些……? 难道老师是他失散多年的亲戚? 所以说,他此刻莫名的心跳……还有从前对老师的额外在意…… 是因为遗传性.吸引吗? 林家怎么可能有和他这么像的亲戚,家族一旦发展起来是个沾亲带故的都会被统计在册,类似的年龄段里可没有檀楚煜这一号人。 “唔……” 被他偷偷观察的人突然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难受得皱起眉头。 下意识伸手想要过去抓住那双暴露在外用来输液的手,林赫炎满心满眼只有心痛。 想着想着,忽然感到手背传来一阵刺痛,有根冰凉的绳子拉住他让他不得不回去好好躺着。 抬头一看,那是根输液管。 真是色令智昏,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上一刻他还因为溺水痛苦至极,现在看到老师了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完全不记得他是个刚刚溺水的可怜小孩。 想到这里,林赫炎终于发现一个致命问题。 老师怎么会在他身边? 而且看上去情况比他严重多了…… 那个梦让他下意识以为救他的肯定是秦玄奕,可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呵,喜欢玩水的臭小子醒了?”还没怎么想,忽然有人闯了进来,“看你精神这么好,看来是没问题了。” “什么?不是……医生,我……” 医生果断将他倒流血的针管拔了,顺便按上止血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什么你?给我好好躺着。” “芙、芙……”林赫炎试图狡辩,没想到医生名牌上的字这么难认,硬是结巴了半天。 “请叫我洛芙莱斯医生,谢谢。”医生将他按回床上,“给我好好休息。” “那个……我能问一下发生什么了吗?” 医生没搭理他,走到檀楚煜那边,轻柔地将针头拔了收走吊瓶,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林赫炎看得心一慌,再次起身想要过去替檀楚煜按住渗血的口子。 洛芙莱斯看到这景象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天去:“好了我跟你说,你给我安静坐着,病人需要休息。” 这回林赫炎才乖乖躺回去不作声了。 “你在池子里溺水,一开始没有人发现,后来突然有个人冲进来跳水里把你给扛起来了。” “真是他救的我?不是别人?”林赫炎这回说话很小声。 “是,还能有谁?游泳馆的前台一开始还抱怨有人突然闯进来,根本拦不住,现在那是恨不得给人跪下来磕头。” 林赫炎没被逗笑,神情反而紧张起来:“那他怎么会躺在这里,我把他拉下水了吗?” 医生说到这里直叹气:“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你没把他怎么样,是他给你拖到岸上的,但是最后力竭又沉回水底了。幸好当时动静闹大了,很多人发现你们的情况,才给你们都救回来了。” “那……他有事吗?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事,他没怎么溺水,纯粹是惊吓过度体力不支昏厥了。” 惊吓过度? 林赫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檀老师是担心他出事特地过来救他的? “好了,你们两个不会游泳的去什么深水区,尤其是你,还不好好穿衣服,以后不许这么做了。你们老师怎么完全不提醒,真是的……” 医生没眼看他这副胡乱思考春心萌动的样子,关上门离开病房。 林赫炎转过身面对檀楚煜侧躺着,兴致盎然地观察那张和他如此相似的脸庞。 为什么会像是提前知道一样过来救他? 是故意的,还是碰巧? 溺水清醒以后,大脑里多余的杂质好像也被剔除,此时的他只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 不过冷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完全沉溺于欣赏沉睡的美人之中。 他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自恋,可是面前的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舒服怎么顺眼。 他知道秦玄奕是很帅的,但并不会忍不住感叹对方的帅气,只觉得面前是个人罢了。 相比之下,观察檀楚煜就是一件令他很上头的事情。 明明以前照镜子都不会有什么奇妙的感觉,偏偏这个镜子里的假人真正来到他的身边,像是梦想成真。 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两副眼镜,林赫炎这才发现他们俩的眼镜都摔碎了。此时此刻的他们都没有多余的东西遮挡面部,颇有种坦诚相见的错觉。 在脑海里把破碎的眼镜在檀楚煜的脸上来回比划,他的视线堪称大逆不道,不过没人会知道他在做什么。 如果戴上眼镜,檀楚煜确实又变成了往常那个低调不喜欢说话的老师,眼镜外框会将最有特色的眼睛全部挡住,封印住面部,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后会是一副多么惹眼的面孔。 “戴个眼镜吧。”他不自觉想起哥哥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我又没近视。”尚且年幼的林赫炎这么问道。 “没什么,哥哥觉得你戴上会更好看,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赫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檀老师联系到哥哥,可他现在确实明白了哥哥这么做的原因。 为了将他的脸遮挡住不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仅此而已。 “哥哥……”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想哥哥了。 “你……” 听到动静,林赫炎骤然抬头,惊喜地发现老师醒了。 “老师,你终于……” 话刚说到一半,檀楚煜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立刻起身向后退去。 病房的床仅仅能容纳一人,林赫炎甚至来不及解释,檀楚煜就撞到了后面的输液架,重重地摔倒在地。 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檀楚煜退到角落里,像是做过无数次一般熟练地将身躯蜷缩在一起,无论他怎么样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 心脏重重坠下,林赫炎万万没有想到檀楚煜竟会被他吓成这样。 第13章 我想留在这里 “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溺水后会发生什么吗?” “可是我溺水了……” “溺水又怎么了?秦玄奕救了你啊,你还好好活着。” “但我很怕水……” “这有什么?有你的命重要吗?” “我的命很重要吗……” “你在执迷不悟什么?按照上辈子的流程来,不好吗?” 镜子中的人像扭曲一瞬,变得愈发张牙舞爪。 “怕水之后真的很恐怖,我每天都在害怕,我好害怕……” 檀楚煜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镜子中的人冷静下来。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的未婚夫会替你完成一切。”镜中人完全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那双眼睛变得猩红可怖,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血水。 “我……我不想要他了……”他反驳的声音渐渐无力,泣音令他的话语不再清晰。 “好,你不是怕水吗?那你过去啊,跳水救人啊!” “别说了!” 一拳打在面前的镜子上,镜中的景象顿时四分五裂,困扰他的梦魇消失了。 檀楚煜狼狈地蹲坐在地,双手脱力放在两侧。 这是他失去自我的真正转折点,创伤的痛苦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他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自溺水事件以后,他对秦玄奕的爱深信不疑,哪怕是对他的暴力行为他都来者不拒。 他能接受林赫炎和秦玄奕结婚,哪怕只是为了商业的虚假婚姻。但至少得是循序渐进慢慢培养感情的方式,让过去的他好好生活。 他决不能接受这样极端的方式。 头一次,他主动放弃逃避的想法。 “我担心他……” 血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皮.肉的痛苦到现在才缓缓侵蚀他的身体,让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直到数日以后,身上伤势逐渐恢复的他来到游泳馆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甚至能精准地预估出林赫炎此时在做什么。 更衣、下水、溺水…… 大脑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一半充斥着对水的畏惧,另一半则是对林赫炎即将重蹈覆辙的恐惧。 他已经彻底完蛋了,不能让另一个他也变成这样。 霎时间莫名的力量涌来,他不顾阻拦冲向里面。 许久没有被水包裹全身,陌生的触感让他一度忽略了流水带来的痛苦。肾上腺素极具分泌,他跳下水将林赫炎救上岸。 …… 檀楚煜似乎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漆黑,唯有他脚下有一条璀璨梦幻的银河,引领他向前走。 周围有好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前赴后继地来到他的面前,只为了告诉他: 放弃吧,这里是没有尽头的…… 他似有不甘,不听话继续向前走。但走得越远,那些脸就越扭曲。 原先规整的五官如同蛋糕融化般粘合在一起,渐渐覆盖掉那些人的鼻子,再然后是用以发声的嘴巴。 劝说他的声音重叠交织,一声盖过一声,此刻变得更加嘶哑,好像是在用指甲抓挠黑板,又像是音响漏电,不断折磨他的神智。 诡谲多变的人脸好像在暗示他的结局,他顿住脚步,终于不再向前走了。 然而这远未结束,一如做噩梦时会发生的那样,明明大脑在命令身体用劲,可是身体却不受他控制,逼迫他去看变成自身模样的怪物。 他发出无声的尖叫,极力反抗这一切。 直到最后…… 他从梦中惊醒,再次看到一张和他一样的人脸。 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本能地再次驱动身体。 这一次,身体十分听使唤地向后退去,竟是直接让他摔倒在地。 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事物,他下意识扯下床单紧紧地裹在身上。 “檀老师,是我,你别……” 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檀楚煜继续向里瑟缩,口中念念有词:“别过来,求求你……” 察觉到身上的衣服不见了,他分不清现状,只好更加卖力地用床单裹住自己,无助得好像路边被丢弃的野狗。 “老师,是我,林赫炎啊。”林赫炎完全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反而显得异常有耐心地靠过来,像是天生知道如何安慰人。 “我讨厌这里……”檀楚煜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依旧万分抗拒,“我不是你老师,我什么都不是……” “好,我不说了。” 周身忽然传来一阵温暖,熟悉的气味和身体接触的实感终于让他恢复少许理智,认清眼前的究竟是谁。 林赫炎正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脑袋。 没有任何嫌弃,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空隙。 力度恰到好处,驱散所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留下的只有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味道。 那是一种类似于谷物发酵后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淳厚却不会过分刺激脆弱的鼻腔,反而像是在他的感官上轻轻点燃一根火柴,给予身处寒夜的他一丝温暖,令他变得再次亢奋,想要不顾一切地汲取这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耳边又一次响起话语声,他没再抗拒。 「第一夜 墨色侵染大海 海风碾碎笛声 盛宴填满空白 白色铺盖在身 今夜晚安……」 这是来自家乡的摇篮曲,它的风格不像是舒缓催眠的普通曲子,更像是一首来自寥无人烟的寒冷北方的曲调,唱的是悠扬吊诡的旋律,诉说一个谁也不知道的□□。 一曲结束,病房内一片寂静,静得他们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它们缓缓平息,而后逐渐同频。 “哥哥……”檀楚煜将头深深地埋在林赫炎的肩膀上,想到故乡想到亲人,想到此时有一个虚假依靠的自己。 这到底算什么啊,明明他才是更大的那个,却反过来给这年纪小的那个安慰了。 并且这个人还是他本人,他却甘之如饴…… “哥哥?你也有个哥哥……?”林赫炎没听清檀楚煜的呢喃,以为对方和他一样也有个哥哥。但无论如何,能安静下来就是最好的。 轻轻放开檀楚煜,林赫炎从床尾的衣柜里找到两件病号服。 顺着蔓延向上的疤痕,他一步步替人套上衣服。 万幸的是,檀楚煜已经冷静下来,乖乖地任由他折腾。 这种感觉很奇妙,林赫炎似乎是第一次体验。 他很想问问老师为什么要救他,怎么苏醒后会如此担惊受怕,但是他都忍住了。 不是怕触了逆鳞不敢询问,而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需要问,他自会知道。 “你也把衣服穿上吧……” 正沉迷替人擦拭头发,林赫炎这才发现他其实也没穿上衣。 檀楚煜:“……”想了半天还是提醒下。 林赫炎:“……”他忙着关心人忘记自己很正常吧。 两人十分默契地将头撇开,也非常同步地没看到对方瞬间烧起来的脸颊。 秦玄奕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躲在病房角落,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样子。 表情玩味,但秦玄奕很快恢复原状,担心地询问:“炎炎,没事吧?” 听到这里,林赫炎唰的一下站起来,眼神躲闪:“我没事……” “别是磕到脑袋了。”秦玄奕仿佛有预知功能知道刚才尴尬的事情,这一下直接戳到林赫炎肺管子了。 “没有!”没磕到脑袋胜似磕到脑袋的人立刻反驳。 他也知道这样和老师秘密勾搭的行为看上去不太对劲,可他根本忍不住。 “我们檀老师也没事吧?”秦玄奕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走近问道。 檀楚煜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深深埋着头用发丝将脸部挡住大半,活脱脱是一只可怜的落水狗,狼狈又无人在意。 “他也没事。”林赫炎立刻替人答道。 “这样啊……”秦玄奕停住了脚步,似是而非地说道,“我得感谢檀老师把你救了,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林赫炎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檀楚煜,躲在角落里的人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看上去很疲倦。 “我之前已经亲自谢过了。”林赫炎向前走了一步,主动靠近秦玄奕,“我们……” “我们先走吧。”秦玄奕拉过他的手,“回去好好休息。” 林赫炎想说他刚才要说的是他和檀楚煜都很好,不需要再休息了。更何况他还想和老师多聊一会,怎么会想离开。 然而直觉告诉他秦玄奕和老师不怎么对付,不会允许他再留在这里。 心底莫名恐慌,他不敢忤逆对方,随着秦玄奕一同走出校医院。 折腾半天已经来到深夜,偏远的校医院边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还在想之前的事吗?”秦玄奕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语气多有抱怨。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运气挺好的,正好有人来救我。”林赫炎实话实说,深夜的风有些凉,吹得他直打哆嗦。 “我还是想正式跟你道个歉,是我太疏忽了。” 林赫炎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路灯下他们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没事的,我也有很大问题。”他看着秦玄奕的影子逐渐向他这里倾斜,下意识向一旁避开。 “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也不多说了,以后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好……” 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晚还是一个人在病房吗? 会有人去接他吗?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不料突然撞上了前面的人。 “今天是不是累了?”秦玄奕转过身扶住他的肩膀,那张脸躲藏在阴影里,他有些看不真切,只觉得对方的语气很淡。 “要不要回我在外面的房子?”对方说得波澜不惊,好像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提议,“现在很晚了,回去会打扰到你的室友。” 所以林赫炎回答得也很随意:“他平时都回来的很晚,不会打扰到他的。” 在下一个转角,他越过渐渐放慢脚步的秦玄奕,主动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秦玄奕在后方若有所思,但没再说什么,一直将他送到宿舍楼下。 不出所料,属于林赫炎宿舍的灯还亮着,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还没睡觉。 “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阿嚏……”林赫炎吸了吸鼻子,他还穿着单薄病号服,多少有些冷。 “回去多喝点热水。”秦玄奕拉住他的手,似乎还不想放他走,“对了,我之前给你的药你记得吃,一定不能随便断药。” 林赫炎这才想起来所谓的药是什么,立刻听话地点头:“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快点回去吧。” “嗯。” 他急匆匆回到宿舍楼,所以并没有看到秦玄奕在后方骤然冷下来的面孔。 第14章 我喜欢谁 “你……回来了啊?” “嗯,今天出了点事。”林赫炎随便收拾了一下衣服,把一次性病号服收进洗衣篮,准备先洗个澡,“明天是周末,我们应该没什么安排吧?” “没有是没有……”万旭眼看着他忙来忙去,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那好,我先去洗澡了,你记得早点休息。”林赫炎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当他被温暖的水流冲刷全身时,他依旧难以平息内心的躁动。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感受。 白天他明明还在恐惧没过脖子的水流,到晚上竟然觉得那些水还不够激烈不够刺激。要是水流再大一些,老师会不会觉得他更加可怜,以后更多关心他。 他好像完全不惧怕水,反而因此爱上了水。 他的老师究竟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会和他拥有相同的面孔? 老师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老师的家人去哪里了? 会有人关心老师落水吗? 一个人会不会特别孤单,他要不要回去看看? 老师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溺水的? 难道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关注他了? 从最开始来食堂找他说话,再到后来办公室内的谈话,最后他甚至主动去关注檀老师…… 林赫炎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名为檀楚煜的名字控制了,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他在病房内醒来时看到的景象。 苍白带有伤疤的皮肤、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沉静犹如冰雕般的面孔…… 就好像…… 他面前这面镜子里投射出的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完全不听使唤争先恐后地向下流去,疯狂叫嚣着想要表达心中的欢喜。 他简直疯了。 林赫炎当即背过身离开水池边的镜子,试图让他的小伙伴冷静一下。 那是他的老师,而且他才刚刚和自己的婚约对象分开,怎么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这种感觉好奇怪,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强行逼迫自己去想正牌对象,然而无论他如何思考,脑海里的画面都会被新的所取代。 他和檀楚煜之间好像有种特别的磁场链接,他们被强行绑在一起,远超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之间的联系。 不,他不能这么做,还没到那个时候。 将水温狠狠调低,那株在心头不断野蛮生长的罪恶之花才被掐死在萌芽之时,他有些狼狈地走出浴室。 肚子有些饿,林赫炎先跑去厨房,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 开学时他买齐了做饭的工具,想的是以后学做饭给秦玄奕亲手做吃的报答对方的恩情,可世事难料,他几乎没机会学做饭。 “万旭,冰箱里的食材都没有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在宿舍转了一圈,发现万旭真的出门了,连房间都没有人。 奇怪了,这个点出门吗? 只要他回到宿舍,万旭永远会在客厅里坐着玩手机,基本没有例外。 也许今天是有什么急事吧。 他这么想着,干脆放弃吃夜宵的想法,溜回自己的房间。 怕真的受凉感冒了,他在柜子里寻找感冒药。 “嗯?这个是……” 整整齐齐的药片放在一起,最上面是比较常用的感冒药,另一边的小药盒是…… 之前秦玄奕给他的特制药。 秦玄奕很早就看出他有些心理问题,特地找专门的精神科医生替他配了药。 他一直遵循医嘱乖乖吃药,尤其是哥哥离世后,一度加了很多药量。 只是装药的小瓶子已经空了,他好像很久没吃药了。 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忘记的…… 似乎是开学以后。 想到秦玄奕分别前提醒的话语,他这才想起来医生新开的药被他夹在一堆纸里丢在床上,完全忘在脑后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他躺在床上准备找找药被他藏哪里了。 刚挪开枕头,一张发黄的照片掉了出来。 是哥哥的照片。 当即拿起这张照片,他趴在床上将小纸片放在枕头前,就好像和从前一样,他和哥哥躺在一张床上,漫无目的地聊天。 或许是因为他从前拿出来过很多次,也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当时打印得过于匆忙,眼前这张照片早已模糊不清,劣质印刷的喷墨糊成一团,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哥哥,你现在还好吗?”林赫炎说道,“我遇到了一个和我长得好像的人,而且我好喜欢他。这是不是很奇怪?我以前明明喜欢的是秦玄奕啊,怎么会突然不喜欢了?难道我是个很花心很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他在自言自语。 “我又梦到你了,你还好吗?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会查清当年的真相。” “对不起,我把你送给我的眼镜摔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游泳馆我就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但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琥珀也是。” 奇怪了,他居然没有很难过? 林赫炎后知后觉,如果是以前,发现哥哥送给他的眼镜坏掉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崩溃,哭到撕心裂肺的那种。 可能是他终于放下过去决定向前看,而且还有了现实中可以实实在在依靠的对象,而不是一个虚幻的事物。 那么这个人会是…… 脑海中又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内心的道德感在不断鞭笞他,可是鞭打的力度似乎并不大。 算了,就当他是起了同情心吧。 林赫炎担心自己会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干脆把床头没看完的文献拿出来接着看。 也正因如此,他没注意到秦玄奕新给的药片夹在其中,恰好掉进了边缘的床缝中,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 檀楚煜一夜未眠,甚至穿着自然晾干的正装回到了办公室。 “你没发现你身上一股霉味吗?”廖兴对他的嫌弃溢于言表,“昨天又旷工 你今天也别来算了!” 檀楚煜只感觉脑袋一阵嗡鸣,压根听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唯一捕捉到的关键词是“你今天别来了”。 “哟,小檀啊。”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撞见了同办公室的同事,只是他并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想不到你不戴眼镜还挺帅,你要是这样上班,天天不做事我们都乐意,要是廖兴骂你我多少得替你说几句话。” 什么跟什么? 他的眼镜坏了心疼都来不及,这群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再说了,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帅吗? 回宿舍对着镜子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昨晚的病房内,看到那个和他完全一样的人。 他明明是很害怕的,至少昨天以前是这样。 可是当林赫炎真正走来的时候,他发现恐惧完全消散了。 那个人在安慰他,说许许多多关心他的话语,尽管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几句话,但他就是明确地知道林赫炎是真心担忧他的。 另外一个他完全能够理解自己的痛楚,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只觉得他矫情多事。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自己。 那是只有他自己能够理解的事,也是他的独到之处。 他不需要再去考虑那些安慰关怀的话语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别人是不是在利用他,他需不需要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爱意假装单纯无助。 林赫炎是真心的。 无需用任何言语或是行动确认,他就是知道这一点。 镜子里的人逐渐扬起嘴角,好像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比任何药物和心理咨询都要好用,他看向他,不断向前靠近,愈发沉迷,逐渐上瘾。 “难道上帝让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看清这一点?”他开口询问镜中人。 “那秦玄奕呢?你把他忘记了吗?”镜中人质问。 “他……”檀楚煜像是被问住,久久没有回话。 “他帮你解决了那么多问题,你转头眼里就只有自己了?” “不,我没有……”他的回答愈发无力。 “你刚才是怎么想的?觉得秦玄奕对你都是假的吗?” 是啊,他觉得只有林赫炎能完全信任,其他人都是不可信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说清楚!”镜子里的人发狠质问。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说道,“这辈子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你看清他了。” “是这样吗……”檀楚煜想不明白。 “那你怎么看待他?”镜中人又问。 “怎么看待?是另一个我……” “那你喜欢他?” “喜欢?!不,不可能,我不能喜欢上自己,没有人会这么做……” “那就对了,别忘了,那始终是林赫炎,他有自己的生活。” “不,离开他,我会……”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扶住镜中人的脖子,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你会死?你在绑架他,而你永远不可能让他留在你的身边……” “闭嘴!” “你爱……” “呃啊……” 檀楚煜加大手中的力道,世界果然安静了。 镜子里的人不再说话,他也是。 直到眼前开始被黑色的雪花吞噬,让他无法看清心疼之人的长相。 骤然松开手,他重重靠在背后的瓷砖上。冰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激得他浑身发麻。 泪眼朦胧间,他低头看见了金黄的琥珀吊坠。 下一秒,琥珀消失,他的颈间空无一物,只有新加的伤口。 他的幻觉加重了。 但他并不觉得那是幻觉,镜子里的人实在是过于逼真。 默默叹了口气,檀楚煜想到了一些上辈子的事。 那个时候他对秦玄奕言听计从,秦玄奕一句觉得他的项链不好看,换成耳坠更好看以后,他就将吊坠改成耳坠了。 莫名感到一丝疯狂,他发现他竟然开始记恨对方了。 明明是他自己愿意听话的。 不管怎样,他或许也应该去买个琥珀当作这辈子的纪念物,顺便再重新买一副眼镜。 第15章 我和我 想到眼镜,檀楚煜只感到十分头疼。 当时情况实在紧急,他为了救林赫炎直接跳进水里,完全忘记他还穿着出勤的衣服这回事。 剧烈的扰动下,他们俩人的眼镜十分默契地磕在泳池壁上一同破碎,单纯坏了就算了,还被人特地捡起来放在病房,提醒他们这一冲动的行为。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要命的是,他们两个人没戴眼镜的纯素颜模样被秦玄奕看见了。 林赫炎不知道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估计还以为是巧合什么的搁那里琢磨呢,但他可是心知肚明。 那么秦玄奕呢? 那个男人如此精明,究竟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吗?会不切实际地认为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吗? 他无从得知,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脚边忽然有一丝冰凉的触感,檀楚煜回过神来,才发现浴缸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慢慢悠悠地来到他这里。 暖气还在嗡嗡地响着,另一边浴室门口吹来的冷风却让他浑身一颤。 他的洗澡程序一向繁琐,除了要慢慢放水先适应外,还要打开暖气防止时间一长感冒。别扭的是,他偏偏不愿意把门关上,硬是让暖气持续超额工作。 因为在游泳馆更衣的时候被人突然闯进来过,从此以后他不敢在密闭空间内将衣服全部脱去,因为他总觉得会有人偷偷摸进来对他做什么。 伸手轻轻拭去蔓延过脚背的水,他十分庆幸自己似乎略微克服对水的恐惧了。 走过去关闭水龙头,他用着最原始的方法,拿盆倒水用毛巾擦拭身体,进行漫长而痛苦的清洗流程。 清澈温暖的水流没过伤口处,激得他浑身为颤抖,而后缓缓沿着他的脊背淌下,抚摸过他光滑的皮肤,最后没入看不见的深处,犹如他缓缓流逝的记忆。 他知道游泳课是一大转折点,林赫炎或许因此不会像他这样受ptsd困扰,可是之后呢…… 后面还有很多令他惧怕的事,他已经出手了一次,还需要继续吗? 会不会因此彻底改变林赫炎的人生…… 他不敢保证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难得主动行动了一次,原先缩头乌龟的逃避本质还是让他犹豫起来。 这样做其实已经足够了,他干涉得越多未来越无法控制。 蝴蝶煽动的翅膀已经无法收回,然而现实更加出乎意料,给煽动的风里狠狠添了一把火。 檀楚煜在商场遇到了孤身一人的林赫炎。 上辈子眼镜坏了以后,秦玄奕很快便安排人带着他去买新眼镜。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利用他来折磨管家,秦玄奕偏要他们亲自出门,管家当天的怨气犹如实质。 结果阴差阳错,他恰好被发现根本没有近视这回事,差点被当场不想加班的管家拉走。要不是管家还有一点敬业精神,他恐怕根本买不成新眼镜。 所以自然而然地,他认为林赫炎肯定会被秦家人带来当场买好眼镜便离开,根本没有多停留的机会。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偶遇了,就像命中注定般。 他站在拐角处,看见林赫炎凑到玻璃展柜前对着商品下方的标价露出惊讶的神色,还没感叹多久,又被突然出现的店员吓跑了,根本不敢在附近多停留。 不免被逗乐了,檀楚煜没想到远距离观察过去的自己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他没敢再多留,转身躲回了视野盲区。 他已经越界一次,不能再这么做了。 就让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维持在比较熟悉的程度就好…… 长叹一口气,他准备去往相反的方向。 “老师,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迈出的脚步顿时停住,这一刹那,檀楚煜在装傻和回头打招呼之间徘徊不定。 这小子怎么找上他的? 然而根本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下一刻他的手被拉住,一个带笑的面孔恰好撞在眼里。 深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将额前的碎发缓缓吹起,露出一张光洁无暇的脸庞。失去遮掩后,那双明媚的眼睛里似有亮光闪过,饱含无限的温柔深沉,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而后恰到好处的风停下,肆意飘散的发丝重新落回原处,乖巧地留在原本的位置,虽然还倔强地翘着尾巴。 时间像是在此刻停滞,他们谁也没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彼此。 “堵路中间做什么?起开起开。” 檀楚煜这才注意到边上有人正抱着一个很重的大纸箱,当即道歉让开位置。 那个人仿佛将两人之间暧昧朦胧的纱帘拉开,让他们毫无阻碍地相见,明明只隔了几米远,却更加令人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林赫炎低头看着被擦得发亮的地砖,完全没有刚才说话的兴奋劲儿。檀楚煜则下意识将衣领往上方拢了拢,担心对方看见脖子上新添的伤口。 商场的背景音乐悠扬婉转,大抵是某首著名的古典乐曲,远处香水柜台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催得人心焦。 檀楚煜心想这也不是办法,都碰上了怎么说都得打个招呼再走吧。 于是他抬头偷偷瞟了一眼林赫炎,想看看那小家伙在做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又默契地对上视线。 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檀楚煜心想他完蛋了。 他们都完蛋了。 “那两人好像啊,是双胞胎吗?” “应该是吧,怎么站那么远,吵架了?” “欸嘿嘿,还挺高冷的,要不要过去合照?”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话语声,檀楚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我挺怕的,要不一起?” “一起就一起,走走走……” 眼前有人要过来了,檀楚煜立刻假装有事,迈开腿转向另一个方向,而林赫炎也十分同步地跟了过来。 最终还是靠外力相聚了,只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 “好巧啊……一起走吧。”檀楚煜漫无目的地走着,说话已经不过大脑了。 罢了,他管不了这剧情走向了,爱谁谁吧。 “嗯……”林赫炎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神却在放肆地打量面前的人。 他们从半开放的商场外围来到内部,从一楼的奢侈品商店逛到楼下的食品店,又坐着电梯往楼上的服装店走去。 直到某家店前,林赫炎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师,您这是……替你女朋友看的?” “什么?!”檀楚煜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女朋友!” “那你这是……”林赫炎指了指面前有着超大裙摆的礼服长裙,“在看什么?” 檀楚煜一愣,这才发现面前的是女装店,他只是觉得店面很好看,压根没在意看的究竟是什么。 倒吸一口冷气,在店员和林赫炎的双重注视下,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老师,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林赫炎似乎也放开了,蹦跶到他面前,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没有。”他按住林赫炎的肩膀,把人拽近了,“走路小心,撞到人了。” “哦哦……”林赫炎一下子贴在檀楚煜身边,虽然两人中间隔着两件轻薄的风衣,他却忍不住在心里直乐。 檀楚煜再次将外衣的衣领向上拢了拢,认命似的开口:“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就你一个人?” “嗯嗯,我一个人来的,上次眼镜坏了我来配眼镜。老师呢?” “我也是。” “这么巧?!”林赫炎显然更开心了,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不对,我们俩的眼镜都坏了,你来配眼镜也正常。” 这什么脑回路,他以前有这么呆呆的吗? 檀楚煜默默腹诽。 “老师也在正常走路,你戴隐形眼镜了吗?”林赫炎完全没有听话的意思,跨步来到檀楚煜面前开始倒着走路。 他们身高相同,走起来步伐一致,竟也神奇地没出事情。 “没戴,我用平光镜。”檀楚煜分神注意这臭小子的状态,“你后面有人。” “哦哦。”林赫炎转身灵活地让开,又转回来继续看着他。 檀楚煜也忍不住回看过去,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看着林赫炎的后脑勺,一头乱糟糟的自然卷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像是只刚出栏的小绵羊,只会傻乐呵。 商铺的玻璃展柜倒映出他的面孔,心里说着别人,他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因为卷发的基因过于强大,怎么都打理不好,他干脆也就那样乱着了。 不戴眼镜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也难怪路人会觉得他们是双胞胎。 或者不能这么说,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老师怎么想到戴平光镜的?”林赫炎不依不饶地追问。 “只是想戴就戴了。” “哦……”林赫炎再问,“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檀楚煜寻思他有这么话痨吗。 “那就好,我昨天差点感冒了,幸好提前吃了药预防。” “感冒?”檀楚煜瞬间紧张起来,仔细看去林赫炎确实穿得很少,甚至都没在意为什么感冒还能差一点感上。 “是啊,这两天挺冷的,老师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你一直在裹衣服。” 檀楚煜一惊,这是注意到他的脖子,但是一直没说吗…… 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冰淇淋甜筒,还是纯黑巧克力的。 “吃冰淇淋吗?最浓的那种。”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接过冰淇淋。 “好吃吗?”林赫炎问。 “很好吃。”檀楚煜难得说了句实话。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甜食了,尤其是这种能把一般人甜到掉牙的超高热量甜食。 “太好了,我就猜你喜欢这个。” 这有什么好猜的,你喜欢什么给我买什么就好了。 檀楚煜很想这样回答,但他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吃着嘴里的冰淇淋,完全不在意现在是什么天气。 甜品总是令人心情愉悦。 林赫炎在面前小兔子似的蹦来蹦去,钻来钻去ing 檀楚煜os:天啊,他好可爱…… 林赫炎看到檀楚煜站着呼吸:天啊,老师好可爱 檀楚煜冷脸:不,我不可爱,你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我和我 第16章 我在做什么 也不知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多久,他们终于想起今天的正事。 “老师知道这里哪家眼镜店比较好吗?”林赫炎主动将檀楚煜手中多余的包装纸拿走,顺势丢进垃圾桶内。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照过,檀楚煜莫名不习惯的同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表面上,他还是冷静回答:“我也不知道,随便看看吧。” 于是他们停在了一家眼镜店前。 “要不看看这家?”林赫炎惊喜地说道,“店主好像是我们老乡啊。” 檀楚煜听闻一愣,心想不妙。 林赫炎什么都没错,偏偏和他一个脑子,非常默契地选择了上辈子他配眼镜的店。 当即停住脚步想要离开这里,但他更没料到的是,林赫炎一激动直接从后面冲了过来,恰好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撞击。 “嘶……” 檀楚煜第一时间想到他这八百年不锻炼的老腰要完蛋了,第二时间转过身试图拒绝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 然而林赫炎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一边不停地说抱歉,一边一手掐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给他现场按摩。 他们大小就是冰天雪地里长大的,根本不怕南方这一点冷气,年底了也只穿了一件衬衫一件风衣外套。 林赫炎这一摸相当于直接碰触到他的身体,瞬间令他浑身发毛。 “你做什么?!”他小声呵斥。 林赫炎见檀楚煜红着脸眼里噙着泪水,一副被他欺负惨了的模样,瞬间愣住,赶紧将手松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檀楚煜眼看林赫炎也快给自己凶哭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也不该那么激动,你……” “两位进来看看啊,是不是要配眼镜?”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店主已然主动凑过来,招呼起他们两人。 “哟,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吧?哪里来的?”老板顶着光溜溜的脑门,一把白金的络腮胡显得本就圆润的脸更加丰满。 这回林赫炎不敢出声了,檀楚煜只好应付:“没什么,我们就是路过……” “路过也可以进来看看啊。”老板秉持锲而不舍的精神,继续说道,“你看,这款是不是很好看。” 檀楚煜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副眼镜。 粗框,黑中带黄,像极了琥珀的颜色,而且款式和哥哥送给他的几乎一样…… 一眼认出这是哪个愣头青看中的,他抬头无声地盯着身侧的林赫炎。 林赫炎委屈地眨巴眼睛,哪能想到老板做生意的眼神这么好,这就发现他看中哪一款了。只是檀楚煜明显生气了,他自觉自己的放肆也该有个限度。 明明和秦玄奕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挺正常的,怎么偏偏碰上老师之后他就兴奋得难以控制自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注意不到…… “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我们走吧……”林赫炎主动拒绝。 檀楚煜本想说好,可看林赫炎的样子却打住了。 先前那个活泼打趣的人被藏起来了,林赫炎又变成了平日里在学校的模样,变得和他过去一样敏.感内向。 原因只是在于这个和上辈子一样的眼镜。 他分明不想改变过去进程的,选一样的眼镜又能怎样? “老师?”林赫炎见他没动,试探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这一次,檀楚煜没有收走手指。 他突然不想林赫炎步他的后尘了。 那是一个本该阳光开朗的人,和他不一样,他不能再把人拖下水。 “拿出来看看吧。”他对老板说道,没敢去看林赫炎的神情。 自然也没注意到对方一瞬间点亮的面孔。 店老板见这个掌管话语权的人同意了,立刻喜上眉梢,把镜框拿出来给林赫炎戴上。 这不戴不要紧,刚戴上檀楚煜就被惊艳到了。 原来的镜片是扁圆形的,不大不小,恰好可以把上半边眼睛挡住,也让显得眼镜主人平平无奇。 而这副眼镜的镜框偏方形且更大,本身质地偏向半透明材质,戴在林赫炎的脸上更添几分学生的乖巧气质,恰到好处地让人不自觉将视线聚焦在那双标志性的眼眸之上。 当然了,仅限于正视的时候。 “怎么样?好看吗?” 那双眼睛像是知道他还没欣赏够,适时眨了几下,被店内的灯光一照,更显神采。 “好看。”檀楚煜默默咽了口口水,十分诚恳。 难怪他当年无论如何都想拿下这副眼镜,着实好看。 “那就这个好了。”林赫炎这回笑得很收敛,“老师想选什么?” “我?”檀楚煜这才想起来他也需要一副,“我随便就好。” “那这个怎么样?” 林赫炎让店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副全新镜框,动作流畅得显然很早就看中这款了。 檀楚煜也乐得接受,戴上新的镜框。 这副眼镜以金色为主黑色为辅,镜框更细更窄,似遮非遮地搭在脸上,旁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很靠谱的高知精英人士,不敢轻易靠近。 “真好看。”镜面中忽然闯入另一个人,林赫炎单手垫着侧脸手肘撑在桌面,即使是眼镜也挡不住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模样。 僵硬地将视线重新挪回到自己身上,檀楚煜简单地转了转头,假意看效果实则在躲避这道完全不避讳的目光。 “还可以。”他简单给出评价,又对着镜子来回看了看。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就这两款了。”林赫炎从镜子中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镜面。 “你让他改变了,未来出事都是你的问题。”镜子里的人显得怒气冲天,狠狠地扒住由林赫炎挑选地眼镜,却怎么都摘不下来。 檀楚煜皱眉凝视镜中人,他不是很想当着林赫炎的面和里面的人对骂,但这确实提醒了他。 “这是你本来的状态吗?别傻了,你这死样能活泼到哪去?” 檀楚煜有些生气,这些话却并没说错。他明明和林赫炎是同一个人,但他貌似不会那样跳脱。 “老师?怎么了?又不理我……” “嗯?没有的事。”他转而看向林赫炎,但是后面谄媚的店老板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好吧,多少钱,我都买了。”他无奈说道。 店老板立刻将毫无防备的林赫炎挤开,报了个数字:“一件5674,一件4120,算你便宜价只要九千。” 檀楚煜差点以为自己耳朵也坏了:“什么?多少钱?” “九千,本店消费通通一口价。”老板还保持着客气的微笑,“在本店累计消费可以成为会员,以后会送小礼品。” 檀楚煜努力回忆上辈子的事,他确实不记得怎么买下眼镜的了,因为那个时候…… 助理和管家替他付钱了。 倒吸一口气,他才想起来这辈子他就是个存款只有四位数、月收入也只有几千的普通老师,而不是一个世界顶尖集团的……小情人? 虽然秦玄奕不怎么管他,但那个时候他至少有足够的钱生活,而且家族内部还有点小钱。 现在想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准备在这样豪华的商场里买东西,难道一天三顿的便宜饭还不够他清醒过来吗…… 都怪上辈子的影响,让他不知不觉间又回到这里。 明明这一点没有改变。 要不还是放弃算了…… 檀楚煜转过头,却看见林赫炎刷卡拿货一气呵成的动作。 老板似乎很不满意他砍的价格,一改先前的谄媚模样,连他们家乡话的粗口都说出来了。但奈何林赫炎也用家乡话笑脸相迎,顶着脏话把胡子老头从头到脚狠狠吹了一通。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老乡见老乡,老板难得破了回例,给他们减了点钱。 迎着檀楚煜探究好奇的目光,林赫炎走了过来。 “我砍了一千块呢。”林赫炎还没切换回语言系统,用家乡话一个劲地摇尾巴邀功。 只是他们这语言听上去更加豪迈,不像是得意的宠物狗,更像是捉住猎物的狼王。 “挺好的……”檀楚煜光顾着看他了,一时间语言也没切换回去。 果然听到这里的林赫炎两眼一亮:“老师也是梅格勒人?” 檀楚煜这下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接着用家乡话回答:“是。” “好巧啊,我们都出自同一个地方。”林赫炎说着说着见檀楚煜没动,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你……”檀楚煜重新说回云州话,试图用一个委婉一点的措辞,“不要透支信用卡。” 林赫炎憋着笑:“没有的老师,我还挺有钱的。” 檀楚煜正色:“不要用别人的钱。” 林赫炎这才收敛神色:“我用的是以前的存款。” 檀楚煜心想他能不知道他以前存了很多钱么,只是那些钱都是用来应急的,而且他觉得作为大人让一个大学生付钱着实有些丢人,哪怕这个人还是他本人。 “老师,你相信我,我真没借钱。”林赫炎见檀楚煜不说话,难免有些着急,好像连新买的眼镜都黯然失色。 檀楚煜哪里舍得让人伤心,当即改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样请我……实在有些破费。” “没事,老师以后多请我吃饭不就好了。”林赫炎顿时又开心起来,走在前面蹦跶着。 檀楚煜简直被逗笑了。 怎么真跟个小孩似的…… 他就这样在后面看着,看见林赫炎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来,生怕把他弄丢似的又小跑到他面前,弯腰拉住他的衣袖,牵着他向前走去,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像是在做梦,直到林赫炎开口问道: “老师,我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很有缘,还是同一个地方来的,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 第17章 我是谁 檀楚煜没想到林赫炎突然给他来了这么惊天的一句话,内心有鬼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平凡如他,哪里能想到他们两个会同时摘下眼镜,又万分巧合地在没有伪装的情况下偶遇了,甚至长时间毫无掩藏地相处。 他也压根没有主动隐藏什么,毕竟怎么会有人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并且这两个人的人生经历和出生还不一样。 更何况他以前不甚在意自己的外貌,要不是重生一次,他可能连自己具体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但是也和他猜想的一样,林赫炎其实什么都没问,只是单纯问他们的关系。 只有他这样心虚的人才会觉得有问题,大部分人只会认为是巧合,他们很有缘分,说不定还会主动交流联络。 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檀楚煜竟然觉得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 他顿时有些后悔今天出门的决定,殊不知自己拧眉纠结的模样都被林赫炎看在眼里。 林赫炎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太冒犯了,可他依旧不死心。潜意识告诉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檀楚煜都不会生气。 就像他先前明明觉得老师发火了,但最后檀楚煜什么都没说。 仿佛独独受宠的那个孩子,林赫炎再次拉起檀楚煜的手,逆着人流走去。 “既然老师不愿意说,那我先说说我的好了。”林赫炎主动说道,“我的家乡在最遥远的北边,每年有大半的时间都被冰雪笼罩,像这个时候那里肯定全都是雪,想出门都不方便。 夏天的时候又热得要死,从早到晚都在下雨。也不知道那些外地人怎么想的,一年中的每一刻都有人来我们这里玩,尤其是坐游轮环绕世界。 不过我很怕水,大概算是家族里唯一一个从来没坐过自家游轮的人。” 檀楚煜仔细听着,眼睛莫名有些湿润。 这都是他们曾经的回忆,是为数不多尚且留在家乡的美好时光。 “老师呢?老师也是这样吗?”林赫炎问道。 “嗯,差不多。”既然对方都主动说了那么多,檀楚煜也不舍得再装傻,尽量回答得不那么敷衍。 “老师也有一个哥哥吗?我之前听你提到过。”林赫炎将风衣解开,特地低下头展示颈间的琥珀项链,“这就是我和他一起在雪地里找到的,好看吗?” 檀楚煜默默将视线从他的锁骨上移开,假装很好奇:“很好看,你哥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赫炎嘿嘿一笑:“是啊,他要是知道我认识了你,一定会更高兴。” 会高兴吗? 檀楚煜不知道。 “把衣服穿好了,别又受凉了。”他只能假装没听懂这句话的潜在含义,避开关于哥哥的话题。 林赫炎当即乖乖听话照做,把领口捂得严严实实。 关于两人关系的问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倒是檀楚煜突然想到了另一件要做的正事:“对了,我今天还想来买个配饰,去首饰店看看吧。” 林赫炎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他们终于结束漫无目的的闲逛,来到专卖配饰的楼层。 仿佛知道檀楚煜要说什么似的,林赫炎在他身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还是我给你买,不用担心。” 檀楚煜大致能猜出过去的自己在这个阶段大概有多少钱,应该是属于有点小钱能偶尔买贵一点的东西、但是每天大吃大喝是绝对不可能的程度。毕竟他需要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攒钱,也不是很想花秦玄奕的钱。 可看到林赫炎满心欢喜的模样,他除了同意说不出任何重话。 毕竟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一点小开心。 心一横,反正都是给自己花钱,是哪一个付钱又有什么关系。 大不了这次把存款都花完,他们以后一起去员工食堂吃低保餐就是了。 这可是难得的他愿意为自己花钱的时刻。 然而找配饰的过程完全没有买眼镜那样顺利,他们在一楼逛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交流沟通,但他们就是知道理想的配饰类型。 一定要是和琥珀项链差不多的项链,外形上搭配两人的外貌衣着,又不能太突兀过于引人注目。当然,价格最好还要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直到天黑过了饭点,他们也没找到心仪的。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这回还是檀楚煜率先发话。他其实很不想承认,然而就他这个从不运动的体格而言,他实在是走不动路了。 林赫炎也不锻炼,但胜在年轻气盛,像是有吃不完的牛劲。注意到老师体力不支,他十分体贴地问了句:“要不我背你吧?”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不、不用。”檀楚煜忽然从长椅上站起,向前快步走去,似乎是在展示自己的“老当益壮”,实际上是怕林赫炎看见他脸红的一面。 完蛋了檀楚煜,你完蛋了。 他在心里哐哐砸墙。 就这么几句话怎么能联想到那么多东西,那可是他自己,把那些非分之想都给丢了! 如同命运指引般,在下一个转角处,他看见一道亮光闪过,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一颗很小的青金石,被随意摆放在众多首饰之间,像是批发甩卖似的无人在意。 “形状和我身上的琥珀简直一样,而且蓝得好纯粹。”林赫炎也注意到这颗青金石,一时间都移不开眼睛,“要不就这个吧。” “嗯,拿出来看看。” “要试戴一下吗?”店员及时赶来。 “不用……”想到脖子上的疤痕,檀楚煜第一反应是拒绝。 “没事,我们自己戴着看看就好。” 话还没说完,林赫炎笑着接过店员手中的项链,伸开手臂环绕住他的脖子。 温热又熟悉的气息再一次传来,他想到了那天的拥抱。 近距离接触下,他足以看清手臂上下摆动的动作,还有说话间喉结的颤动。 和现在的檀楚煜不一样,林赫炎还没遭受过更大的打击,不会冲动到不得不通过肉.体上的痛苦来压抑自己。 “头再低一点。” 他微微低头,这下什么都看不见,脖颈和手指间的无意触碰显得那样明显,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也不知道是来自皮肤,还是这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非常好看。”林赫炎如此评价。 在他的视角下,细小的金线和红线交织,将小块圆玉和单颗青金石串在一起,点缀在雪白的颈项间,竖插在其中的疤痕犹如丛生的荆棘,更添几分脆弱易碎感。 他们没有用店里自带的镜子,这份景象此时只有林赫炎能看见,就连檀楚煜本人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那些伤疤是从哪里来的,他只希望上面不要再添新的伤口,不然他会因为有和檀楚煜不同的地方而抓狂,拼命地想要变得和对方一样。 “你冷静点,就算是清仓的货也不会便宜……”檀楚煜见他傻笑,忍不住点破。 “只要是给你的,无论多贵都配不上。” “什么?檀楚煜惊讶地张大双眼,“你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回答他的只有万分笃定的话语。 “青金石是智慧真理的象征,寓意健康平安。”店员适时插话,“和这位先生身上的琥珀有类似的效果,很相配呢。” 这话没硬劝他们买东西,反而用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相配”二字来形容,好像他们的关系不只是师生,也不仅限于所谓的双胞胎,而是更进一步的什么…… 檀楚煜不知道林赫炎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这小子不停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熟练刷卡去了。 “我想你永远健康平安。”林赫炎见他要说话,立刻打断,然后理了理新的项链,像是意有所指。 檀楚煜这回是除了感叹原来他也可以这么会说话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罢了,琥珀是哥哥在陪他们,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力量,那么青金石就当作是他在陪着自己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过去的结局似乎已经改变。 “我请你吃饭吧,这回必须是我请客了。”檀楚煜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某家甜品店内。 面对商场里众多的正餐主食,他们两人十分默契地通通没选,而是共同踏进这家甜品店。 “老师,我……”看见主动请客的人把菜单完全抱在自己手上,林赫炎说也不是,不说好像也不是。 “嗯?怎么了?” “您……”他纠结得直抓座椅。 “哦!”檀楚煜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问你吃什么,对吗?” 林赫炎点头如捣蒜。 檀楚煜心想今天这是彻底完了,他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不对劲。 “大份蜂蜜蛋糕,两杯鸡尾酒,还有巧克力蛋挞……” 他一一报出菜名,越说林赫炎的眼睛就瞪得越大,配合上新眼镜,还真有几分莫名的傻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好了,这下看上去更傻了。 试戴项链明明从背后扣扣子更方便,但是某位林姓人士无师自通,一定要从正面戴,而且一定顶着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表情→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我是谁 第18章 我饿了,从各种意义上 “不、不好意思,你先吃……” 当他们又一次将叉子插在同一块蛋糕上时,林赫炎干脆放下叉子,让檀楚煜先吃。 事实上,檀楚煜十分清楚他们俩有多么怀念这些甜食。自从哥哥去世,他们再也不敢碰这些食物,生怕想到和哥哥在一起的曾经,也觉得这种情况不适合吃甜食,因此再没碰过。 可今天不太一样,他们难得碰到一起,久违地令低落已久心情升起来,偶尔放纵一回也不是不行。 为了一次吃个尽兴,檀楚煜特地每样都多点了一些,非常有自信他们能全部吃完。 然而面前的蛋糕分明有两盘,他们却跟故意闹矛盾似的,每次都选在完全相同的时候将叉子放进同一块蛋糕上。 没有任何预兆,也不存在沟通,比牌桌上出老千的都要默契。 “你吃这边的吧,我们俩不用抢的。”檀楚煜也不想林赫炎总是看他的眼色,说完顺手将被心思不知道飞去哪里的林赫炎戳得歪七扭八的蛋糕夹走。 “嗯嗯,好……”林赫炎立刻听话地去吃另一盘,实则偷瞟被檀楚煜拿走的那块蛋糕。 太甜了。 他这么想。 吃到一半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地结束这顿晚餐,两人却在同一时间感到,又在同一时间握住了玻璃酒杯。 檀楚煜这回侧目盯着林赫炎,没有说话。 他根本就不想喝水,只是点来装样子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某个人在故意和他吃同一款食物。 一开始还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喜欢一种食物很正常,但吃着吃着林赫炎就藏不住了。 果然,这臭小子主动过来拿距离自己远的这一杯。 “抱歉!”林赫炎立刻松开握住他的手,做贼心虚地拿起另一杯,“我吃太开心了没注意到。” 檀楚煜琢磨着有点不对味,但没怎么多想,注意力全在被林赫炎一饮而尽的酒水上。 这是一副很新奇的景象,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自从怕水以后,他每天靠一点点水勉强存活,更不敢喝过去最常喝的酒水。现在林赫炎喝酒的动作就像是他不再害怕水,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望着眼前色彩丰富的鸡尾酒,淡淡的酒香如恶魔般引诱他去靠近去接触,想要让他在过去的自己面前再次露怯,展现出脆弱不可告人的一面。 “老师,你不渴吗?”林赫炎的脸上被红色晕染开,白皙的皮肤衬得醉意更深,“你点了两杯,而且也没让我都喝了啊。” 这小子,是借他的话把他的路给堵死了。 本来他还能说突然不想喝了直接推卸掉的,现在不得不撑起面子强行喝酒了。 “老师……”林赫炎又添了把火,“不会是一杯就倒的那种吧?” 很好,原来恶魔竟是眼前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层的鸡尾酒都快融为一体,檀楚煜咬牙端起酒杯。 今天就连林赫炎都变得开朗不少,那他为什么不能借此机会尝试自我突破呢? 手臂下意识颤抖,溢洒出的酒液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流下,又在极速升高的体温下瞬间凝成干涸的水痕,像是另一个人与他十指交叉后留下的痕迹。 一饮而尽,甘甜和辛辣的双重感觉同时刺激味蕾,轻微的焦糖味和酒精独有的烈性席卷而来,细小的气泡在舌苔上炸开,逐渐唤醒沉睡在基因深处对酒精的渴望。 回味无穷,一如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不错。”檀楚煜将酒杯放回桌面,抬眼看到林赫炎意味深长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林赫炎笑着答道,“只是觉得老师你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 “嗯,我以为老师很怕水,之前在食堂里就这么想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檀楚煜略感惊讶,没想到他们共处的短短几小时内,林赫炎就发现了这一点。当初就算是秦玄奕,也是过了大半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毕竟除了十分私人的洗漱洗澡外,他在外面根本碰不到水,他人也就难以发现。 他清楚自己的观察力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被培养得多么敏锐,没想到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他说道。 林赫炎顺势点了几杯不同种类的酒:“那我们要不要比比看,看谁更能喝?” “好啊。”檀楚煜将外衣脱下,青金石在胸口一闪而过,连面前精心制成的甜品都逊色三分。 于是一顿随心的甜品晚饭变成了深夜的品酒环节,檀楚煜不清楚林赫炎有没有醉,他反正有些不清醒了。 眼前美好的场面像是在做梦,甚至梦里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一直期许的、可以陪伴他理解他的人出现了,就在他的面前,仿佛永远也不会消失。 “你……醉了吗?”林赫炎明明自己也红着脸,却还在试探。 檀楚煜笑了笑,他是属于喝酒就上头但是千杯不醉的类型,每次喝酒都很有迷惑性,哥哥也不敢让他多喝。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样的。 “可能吧。”他故意逗林赫炎,“你最好别趁机套我的话。” 林赫炎说话也放肆了不少:“没有的事,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这么能喝。” 檀楚煜靠在椅背上,不再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仰着脖子眯眼望向林赫炎,敞开的领口毫无掩盖,淡粉色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衬衣内部,再也捕捉不到。 夜晚餐厅内没什么人,只有舒缓的爵士乐还在播放,连手中的酒都变得那样诱人,最初的恐惧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知道吗?”檀楚煜勾了勾手指,座椅对面的人果然好奇地倾身向前,“我以前都是把伏特加当水喝的。” “嗯……厉害。”喉结滚动,林赫炎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不问问我为什么后来不喝了吗?”檀楚煜将林赫炎的眼镜缓缓摘下,叠起来放在空荡荡的酒杯中,用纸吸管缓缓搅动杯子,像是在品一道陈年佳酿。 林赫炎陡然按住他的手,没让他再动作,明明是深秋,额头却流下一滴冷汗。 “因为啊……”唇齿轻碰,檀楚煜笑了笑却没再说下去。 他今天醉得厉害,不该说的东西说太多了。 没什么困难,他当着林赫炎的面将手从另一只完全镜像的手下拿开,没给他继续遐想的空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觉得他们现在不像是和朋友出来玩,更像是约会结束。 看到宿舍楼下一众搂抱聊天的小情侣,檀楚煜心中满是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是不正常的,没有人会爱上自己。 他再次强调。 “宿舍关系怎么样?”他努力重新扮演一个负责任的长辈,夜晚的风很凉,他感觉自己酒醒了大半。 林赫炎也察觉到他和刚才的放松完全不同的僵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老师生气了,只能磕磕巴巴地实话实说。 “还行吧,舍友人挺不错的,就是太关心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他。” “是吗……”檀楚煜沉默回应。 他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他对自己的舍友其实印象不深,明明秦玄奕不在的时候,万旭就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可现在想来,他对舍友的遗忘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虽然经常走在一起,但是聊天的内容都只停留于日程安排等表面内容,朋友之间应该谈论的话题从来没有涉及到。 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不知道万旭来自哪里,喜欢或是讨厌什么。 他的舍友就像是跟在他身后的透明人,他开口说话了,舍友便偶尔应答一声,提醒着他身边人的存在,却不会主动发起话题。 是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因为什么…… 未免太过可疑。 他是怎么和这种人相安无事共处一年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林赫炎和对方处在一个空间内。 “搬出来和我住。”心里这样想着,他脱口而出。 “再……啊?老师你……”林赫炎诧异地转过身来,刚准备道别的嘴顿时结巴起来。 檀楚煜这才意识到他太想当然了,而且从林赫炎的角度来看,他这白天约完会晚上就准备把人带回家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 “算了,当我没说。”檀楚煜试图收回刚才的话,但是这欲盖弥彰的话语反而让他越描越黑。 “是吗……那、那我不担心了……”林赫炎此刻更是恨不得狠狠掐自己清醒一下。 他是个有未婚夫的人了,为了家族也是为了自己,不可能和檀楚煜发展什么特殊关系。 深夜路灯昏黄,不知道有多少暧昧的事情在此刻发生,他们两人却都有些心猿意马,并且脑海里同时涌现出一个想法: 他们不是很想结束这一天。 然而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尽管真的很舍不得,檀楚煜自觉自己好歹算个长辈,不能再拖延下去。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他开口道,“赶紧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好。”虽然奇怪老师这么说话的原因,林赫炎还是很听话地离开这里。 他们谁都没有说再见,好像这样他们两人就可以永远待在一起…… 第19章 我在哪里 那天愉快的经历就像是一段短到不能再短的插曲,产生的感情也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后续的时光里,檀楚煜和林赫炎依旧过着原先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可能是忙于复习,所以才没时间找他。亦或是那天仅仅短暂相处了一天,对于林赫炎来说不说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去做。 望着空荡荡的私人账号,檀楚煜给自己找补。 然而每当他意外看到林赫炎和秦玄奕并肩走路的画面,他还是忍不住一阵难受。 他主动干预以后,林赫炎没有心理障碍是好事,毕竟在他有限的认知里,秦玄奕虽然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却依旧是最佳未婚夫人选。 他十分清楚未来还会发生什么,那绝不是单凭他现在的身份可以阻止的。 也正是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他彻底沦陷在他人的温柔乡中,认为未婚夫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好像只有真正履行婚约,他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他能做到的只有让过去的自己尽可能不要像他一样,变得畏缩胆怯。 就算林赫炎还喜欢秦玄奕也没事……吗? 眼前的屏幕忽然一暗,黑色的息屏界面投射出他沉思的模样,那副两人亲手挑选的眼镜好像还是昨天刚刚买的。 对着屏幕出神,檀楚煜又一次陷入迷茫。 他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明明和过去的自己相处如此愉快,他真的还要按照之前想的那样,完全逃避这一切吗? 容不得他再走神,屏幕突然亮起,一道又一道工作消息弹了出来。 哪怕是精英学校也逃不过令人抓狂的期末周,无论是正经培养的专业人才,还是靠资助进来的素质人才,各种奖学金加分事项都和大多数学校没有区别,是一道躲不开的坎。 如此贫富差距下,还有人愿意选择这里的一大原因便是这里的奖学金公开透明且数量庞大,不会因为个人的身份而偏袒某人。 代价是他这个新来的辅导员快忙疯了,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数不清的表格,根本没空去担心林赫炎到底怎样。 当然,还有一个独守空家的雪煤在马房内嗷嗷待哺,他只能顶着快要见底的余额抽空多补偿点零食,生怕雪煤还和上辈子一样只能长成瘦瘦小小的一只。 本就忙得焦头烂额,手机忽然弹出消息提示,檀楚煜本能地以为又是工作上的事。 略感烦躁地点开后,却没有新消息出现。 奇怪了,怎么会没有消息? 难道是…… 骤然想到某种可能,他抱着那一丝微妙的幻想欣喜若狂地打开私人聊天窗口。 并不是林赫炎。 而是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檀老师,我是丁昊嘉。」 乍一看到这三个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涌向本就脆弱不堪的大脑,令耳朵出现短暂的嗡鸣声。 他感到全身一阵发麻,面前的文字仿佛拥有灵魂,逐渐在他的面前组成过去的某个瞬间。 一艘豪华游艇、许多聚在上方吃饭的人…… 灯红酒绿间,一杯又一杯闪烁刺目亮光的酒杯被递到他的面前。耳边是模糊不清的话语声,似嬉笑若戏谑,海浪的声音又将之全部覆盖,哗哗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胃里一阵翻腾,酒精侵蚀大脑,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试图顺着眼前人的指引找到游轮上的厕所。 意识朦胧间,他踏空了…… 最后见到的面孔逐渐与屏幕上刚找到的证件照重合,檀楚煜浑身冷汗,终于将姓名和人物对上号。 丁昊嘉是秦玄奕身边很亲近的人。 是这个人害他坠海的吗? 对方怎么找到他的私人联系方式的? 秦玄奕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坠海死亡,知道自己的好友单独私聊他…… 痛苦地佝起身子,他死死抓住青金石想要缓解痛苦。 不能再抓脖子了,他不想让林赫炎担心。 一、二、三、吸气…… 一、二、三、呼气…… 再次抬起头来,手机上细小的字体终于听话地回归原样。 「有很多关于奖学金加分的东西我不太明白,能单独请教吗?」 这是在……贿赂他? 现在正是奖学金评比的关键时刻,他不由得联想到这一点。 怎么可能接受贿赂,哪怕他的工资少得可怜,也不会做这种有违公正的事。 将手机关掉,不去理会垃圾信息,他准备继续手上的工作。 屏幕还放着丁昊嘉的个人信息,照片中的人嘴角下撇脸颊瘦削,是很精明的长相。 檀楚煜依稀记得丁家依附于秦家,应该不至于抠搜到还要贪奖学金的地步。 再说了,上辈子的时候…… 丁昊嘉有拿到奖学金吗? 秦玄奕会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在私下贿赂老师吗? 还是说…… 这是秦玄奕本人指使的。 浑身发寒,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那个问题—— 他只想着去调查哥哥的死因,反而忘记自己的死更加蹊跷。 那天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偏偏要从安全的家中逃出,不远万里来到游艇上? 上了游艇之后,他一直在找秦玄奕,没找到人却见到丁昊嘉等人。那些人十分热情,上来就把他团团围住。 之后的事他实在是记不清,总之就是一直在喝酒,喝到连他都神志不清脚步虚浮。 那个时候的秦玄奕究竟在哪里? 会在后方默许这一切发生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意外? 无论如何,檀楚煜都不想自己再盲目猜下去了。 他要去见丁昊嘉,去弄清楚他和秦玄奕的关系。 重新解锁手机,同样的聊天界面映入眼帘。 …… 转了一趟公交换乘地铁,近一个半小时后,檀楚煜才从站台出来。 为了不被同学发现,谈话的地点比较偏僻,但他没想到居然可以偏僻到这个地步。 周围没有城市的高楼,只有成片的矮房。偶尔几辆三轮车驮着蔬菜水果从眼前路过,掀起的灰尘盖过路人离开的背影,而后大街上再没有一个人出现。 只剩下檀楚煜一人烦躁地寻找约定的饭店。 “檀老师,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丁昊嘉推开饭店大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现在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但饭店门口的路灯已经亮起。微弱的灯光下,他看见许多飞蛾蚊虫盘旋在对方的头顶。 直到这人从灯下离开,那些追随的昆虫也随之隐入黑暗。 “来这么早?我们不是约的六点?”丁昊嘉笑得随意,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 和他印象里的一样,是让他很不想靠近的类型。 檀楚煜没出声,迈步向前走去。 “哎哎哎,不是这里。” 刚越过对方,丁昊嘉直接拽住他的手臂,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要不要先回头看看?” 檀楚煜疑惑地转头,看到了令他几近崩溃的场面。 背后突然出现三个人,严丝合缝地将他的退路全部挡住。 而这三人正是当初在游艇上的几人,脸全都对上了。 他被骗了。 当老师当了一段时间,他居然真以为自己是有独立能力的成人,居然敢独自一个人赶来赴约。 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没有一个合乎常理,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完全忽略了这些细节。 “你们要做什么?”他故作淡定地质问,不想在这几人面前露怯,实际上瞳孔快要无法聚焦,内心疯狂叫嚣着企图逃离这里。 为首的人一脸笑容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别害怕啊,我们只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毕竟这件事要是被发现,对你对我们都不好,我们只是担心你告密。”丁昊嘉在后方按着他的后背,暗暗使劲,“把手机给我们,我们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双拳难敌四手,檀楚煜只恨自己太过天真,不得不听话交出手机。 “请吧。” 坐上一辆完全封闭的轿车,他来到最终目的地。 听到了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见到了那个人—— 秦玄奕。 此时此刻,秦玄奕穿着贴身的西装,靠在围栏边,居高临下地看向这里。 眼前突然恍惚一阵,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他总是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内,看见秦玄奕一身正装,风风火火地和他打完招呼又离开,身上充斥着酒味,显然是才应酬完又要赶下一趟活动。 和他们上学时的便装不一样,换了西装后秦玄奕显得更加成熟,不可轻易靠近,更加显得他幼稚无趣。 “咚!” 大门关闭的声音骤然打断他的思绪,檀楚煜惊惧地望向眼前人,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清楚。 秦玄奕缓缓走来,递上一杯红酒,一如过去礼仪课时做的那样:“我猜你会喜欢这个?” 红酒杯摇晃,光洁的表面反射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他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大脑,一半是曾经挚爱未婚夫的真面目,另一半是过往死亡的恐惧。 “檀、楚、煜……”秦玄奕一字一顿地呼唤他的新名字,“我记得是你没错,怎么了?是觉得这酒不好喝,还是说,连这私人游艇都满足不了老师?”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檀楚煜忍受在海面漂浮的恶心感,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们根本不认识!” “呵。”秦玄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错,我们是不认识,但不妨现在认识一下。” 眼看人越靠越近,他不得不同时往后退却:“放我离开。” “你不会以为这还只是个简单的贿赂吧?我能轻易放你走?” 完了,林赫炎,不,檀楚煜,你和对方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对方,想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法吗…… 他的确没有办法。 像是认命般,他顶着打量的目光说道:“你有婚约在身,不能这么做。” 秦玄奕不由得嗤笑一声,而后骤然贴近,低头用冰冷的酒杯拍了拍他的脸:“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公布婚约,你怎么知道的?” 理智的弦彻底崩裂,檀楚煜僵在原地,仿佛再也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 是啊,秦玄奕从来没有公布过婚约。 不止是这一世,上一世也没有。 从来没有,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如果秦玄奕真的如他想象的那样爱他,怎么可能直到他死去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不止如此,脑海里那层始终被笼罩的过往揭开面纱,他终于想起过去哪怕是冒着被管家发现的风险也要去游艇的真正原因。 因为当天秦玄奕对外宣布结婚对象,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秦玄奕想杀人灭口,彻底除去他这个碍事的人,所以他才会坠海死亡。 还没从真相中彻底缓解过来,紧接着又一记重螃炸弹砸了下来。 “是林赫炎告诉你的吧,你们应该走得很近?” 第20章 我认清你 秦玄奕是怎么知道他和林赫炎走得很近的? 难道他们一直在被偷偷监视…… “他明明和你的关系更近……”檀楚煜第一反应是否定,却不料秦玄奕听到这里,笑得毫无掩饰。 “你连这都观察到了?”那是他一直以为不可能在一位绅士脸上出现的神情,“你在注意谁?是林赫炎?你想救他?还是我?你想替换他……” 怎么会认为他是这样轻浮的人? 檀楚煜靠在坚硬的门板上,内心一片冰凉,可是大门被死死锁住,他没有一点逃跑的余地。 “我只是老师,没有多余的想法。”他无力地辩解。 然而下一秒,秦玄奕再次换上从前那副含情脉脉的眼神,将酒杯举到他的面前。 “老师都这么大了,还只会哭吗?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喝点酒消消愁吧,要不要我……” “闭嘴!”檀楚煜奋力拍开那只手,只觉得从未如此恶心过。 “砰!” 酒杯撞击地面,玻璃骤然迸裂,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溢散的液体在脚下蔓延,逐渐浸湿昂贵的地板。 秦玄奕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挪脚避开酒液:“你觉得你有反抗的余地吗?” “不能这样……你明明……”檀楚煜怔怔地盯着破碎的玻璃,过往的种种一一浮上心头,可无论是哪一个相处片段,他都不敢相信那居然只是秦玄奕演戏的一环。 “你觉得我很爱你?还是我在出轨?开什么玩笑,要不是你们家的造船技术世界第一,我会看上你们? 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和一个劣民绑定在一起,我的选择那么多,谁都可以是其中之一。” “所以说,我也是……” “没错,你为什么不配合我呢?乖乖听话就可以轻松解脱……” “解脱吗……” 檀楚煜感到意识昏沉,周围忽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香味。它在侵蚀它的大脑,逐渐麻痹他的神经。 “没有人会来救你,没有人知道这里,你永远都还是你一个人,哪怕重活一世也是如此……” 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中倒映出一道道和他相似的身影,发出阵阵交叠的低语。 “从始至终,你都只有你自己。” 自我欺骗的谎言终于被戳穿,他才茫然地意识到: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他一直是孤身一人。 仔细想来,过去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他是个攀附权势的人,甚至没有将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周围的人和事都在暗示这一点,他却骗自己忽视这些,假装有一个人很爱自己。 “放弃抵抗,乖乖跟着我回去……” 秦玄奕此刻的声音犹如诅咒,诱导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他再次踏进深渊。 “不……”檀楚煜想要反抗,浑身上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虚脱地瘫软在地。 奇怪的香味愈发浓郁,浪船上下起伏,他像是沉入遥远的梦乡,只听见周围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这里的环境有问题,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秦玄奕明显已经吃过解药,在他身前蹲下,满意地看着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猎物:“你们长得确实像,真可惜……” 要不就这样放弃吧…… 他实在是太累了,两辈子的纠缠不清和爱恨纠葛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 直到现在,真相被揭开,所谓的爱与恨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他不过一介毫无权势的普通人,不可能斗过面前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受尽折磨,也不能让秦玄奕不要对尚且年轻的林赫炎下手。 两辈子的所有苦难他都愿意接受。 “在想林赫炎?”秦玄奕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挑起脖子上的项链,“那小子对你倒是上心,给你买这么多东西?难道我就不能?你跟着我要什么要不到?” 完全不能,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檀楚煜想要反驳,身体仍旧没有一丝力气。 视野一片模糊,他又一次看见了镜像的自己…… 不,不是他。 那是林赫炎。 是那个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自己,而不是像他这样病态且无能的。 “放弃吧,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反抗吗?” 无数个他本人的影像密密麻麻地投射在附近,叽叽喳喳地用同一声线说着不同的话语。 “你难道不想改变吗?对,你不想改变。你就是这么胆小,总想被动依附于他人,还有谁有你废物?” “改变有什么用?你一只小小的蚂蚁打算去翻天覆地吗?” “就算如此,我也坚信无数次失败以后,早晚会有成功的那一天,你不这么认为吗?” “哪一天,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知道我究竟等了多久?” 矛盾的话语一唱一和接踵而来,最初仅仅如同一滴又一滴水珠落入海面,掀起一圈圈圆形轮回的水波纹,转眼消散不见。而后风雨欲来,声音渐大,犹如潮水般前赴后继地涌来,将他的脑袋搅得天翻地覆。 “难道一定要选一个人牺牲吗?为什么不能我们一起活下去?” “可是你现在只有你自己,还有谁会来救你?” 说的没错,他现在真的只有他自己。 天平倾斜,他倾向于另一边。 他厌倦了这一切,能不能永远躲起来,躲到谁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那林赫炎呢?同一时空下,另一个自己呢?你以为你屈服之后,他还会平安无事?” 一句话瞬间将他点醒,脑海内的浪涛骤然平息。 不管如何选择都是永远的坏结局,那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让秦玄奕轻易得逞。 狠狠咬破舌尖,极具的疼痛催使他驱动自己的手腕,拿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将之放在脆弱的咽喉前。 “放我离开,否则我直接死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感觉手掌心流下一片滚烫的血液,烫得他的手臂不停颤抖。 “哈,怎么可能?”秦玄奕像是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一脸兴味地看猎物挣扎,“我都准备把你关起来好好照顾了,要知道,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看样子对方完全有把握他不敢在这里自尽,不知为何,他却莫名地笑了,笑得瘆人。 “你好像很了解我?”他看向墙壁上的窗口,那里没有月光和星点,只有港口外无尽的照灯刺痛他的双眼。 “像你这种人,我只一眼就能全部看透。想做什么?自杀?还是破窗逃跑?” “是。” “那是密封的钢化玻璃,你觉得你能跑得掉?”秦玄奕挑眉,似乎对他来了别的兴趣,“唯一能通往外界的,除了这扇自动上锁的门,就只有通风管道。怎么,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它打开钻进去吗?” 的确,现在的他又能跑去哪里。 恍惚间,他好像在异香之中闻到了海水咸腥的味道。 他上辈子就是在这种地方死去,这辈子大概也是如此。 但是哥哥的死因他还没有调查,这一世林赫炎的未来尚未得到有保证…… 哪怕他不选择跳海,他也不敢再用玻璃碎片割下去。 他有死亡的理由,亦有活下去的本能。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或者说,他本就是如此懦弱。他不过是借了一具身体重生回来,短暂地体验了一回老师的职业,本质依旧还是个只会依赖人的菟丝子。 可他也想做出改变,去调查真相,让林赫炎知道对方并不是好人,不能再让林赫炎重蹈覆辙。 如今手机被收走,他能逃到哪去?难道真的要将计就计吗?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无论他怎样呼唤都没有人来帮他,他孤身一人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掌心的伤口越来越深,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滚烫的血液浸满手臂,又因为难以抑制的颤抖抹在镜片之上,为眼前的一切增添血色。 他好像看见了被血吞没的秦玄奕,看到自己的仇人变成一滩软绵绵的尸块,躺在地上毫无反应地任由他们报复。 不,他在想什么。 他不能杀人。 这是不对的。 绝对不能。 宁可他自己死掉…… “怎么?还想对我动手?”秦玄奕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他重重地摔在窗下,“来啊,在我的面前逃跑……” 脑袋极具震荡,檀楚煜眼看被惹怒的男人向他走来。 死死咬住后槽牙,他没再看向男人,而是虚虚地仰起头,看向窗外无限自由的空间。 那些黄色的灯光像是天堂为他打开的引路灯,富有节奏的旋律响起…… 等等?! 不是黄光,也没有音乐。 那是红蓝交替的光芒,伴随而来的是嗡鸣的警笛。 “怎么回事!”秦玄奕大声质问在门外看守的人。 “我……我们也不知道。” 一直游刃有余的人终于慌了:“准备撤离!” “哈,你输了……”檀楚煜靠在墙后,露出胜利的笑容。 “什么意思?!” 秦玄奕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道潇洒的身影破窗而入。 玻璃炸裂的声音震耳发聩,皎洁的月光自窗口投下,檀楚煜跪坐其间,残渣铺散在他的四周,倒映出憔悴的脸庞和羸弱的身躯,犹如供奉最神圣的祭品。 周身涌入一股潮湿腐朽的空气,他终于敢大口呼吸,即使那也是他最畏惧的东西。 人影滚落在地,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 啊……并不是他期待的人。 也是,林赫炎那臭小子怎么可能会这些。 是他多虑了。 总之现在完全安全,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因此在意识彻底沉入深处后,他没能听见船舱外那一声夹杂恐慌惊惧又庆幸释然的慰叹。 “檀楚煜……” 第21章 我的以后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檀楚煜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熟悉的白色。 他茫然地冲天花板眨了眨眼,发现上面有很多泛黄的污渍,另一边甚至有只小蜘蛛在窜来窜去。 不是学校的医院,这是哪里? 哦对了,他是被警方救了,肯定是在外面的医院。 先前的场景犹如一场噩梦,在他的眼前飞快闪过。 秦玄奕的真面目,被戳穿的自我欺骗的谎言……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只知道上辈子他有多么爱那个人,这辈子就有多恨。 但他更恨自己,恨那个一味逃避的自己。 “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旁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没听清具体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 “林……” 刚出声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怎么,不是你想要的人不乐意了?” 不乐意,当然不乐意了。 他将脸从镜子前转开,看向另一侧。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制服,胸前戴着一朵白色的塑料花,看上去很眼熟,只可惜他还是想不起来是谁。 “不是吧,真不认识我?” 谁啊你是? 檀楚煜感到莫名烦躁,他现在没心情和别人打趣。 他的脑袋还很晕,手脚冰凉到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却始终无法对焦在那人的脸上。 “你在看这朵花?”这个人指了指花,语气忽然温柔下来,“这是白色芍药,我特地找人做成的永生花。你最好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这代表我已经心有所属,对爱人真诚不变……” 什么跟什么…… 他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个人的感情状况? “是你救我的吗?”他用力岔开话题,然而目前的身体完全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一声虚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坐化了。 这回那个人才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把护士叫过来检查身体。 “抱歉啊,我这一激动给忘了。” 檀楚煜闭上眼,任由护士对自己全身进行检查,不是很想搭理这人。 很显然,秦玄奕以前绝对没少干过这种事,可是这帮人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不是办事不利,就是官匪勾结,不值得他完全信任。 他很幼稚地将怒气都撒在别人身上。 “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件事公开了吗?”他问道。 那人反应了一会儿他在说什么,接着拍了拍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你放心,无论是从好的角度还是坏的角度,这件事都不会公开,对谁都不会有影响。” “……好。” 檀楚煜明白了,这也是为了保全所有人之下的无奈之举。 从好的来说,秦玄奕的丑闻不会影响到未来未婚夫,也就是林赫炎的声誉,也可能顺带包含他本人的名誉。 相应地,秦玄奕也不会被定罪。 “真的拿他没有办法吗?”他还是不死心。 “目前看来……”男人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进来吧。” 檀楚煜最先看到的是一头毛茸茸一看就是离子烫过的头发,而后是一袋外卖。 “苗队,我把粥给人带过来了。”毛头小子一脸傻乐。 “嗯好,辛苦你了。”被称作苗队的人接过外卖,放在床头柜上一边不顾形象狗儿似的哈热气一边打开包装。 还真是什么样的领队,什么样的手下。 但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内心的恨意在慢慢被消化,要不是这两个不着边际的人在边上同他说话,他或许根本没法这么冷静地分析问题。 “来,吃吧。” “嗯?”一碗热腾腾的粥被递到面前,檀楚煜不免愣住,“这是……给我的?” “对啊,不给病患给谁?”苗队一拍毛头小子,“我可是让李果特地给你买的,你也别客气,他们实习的就该做这些跑腿活。” “我我……我定然不辱使命!”李果信誓旦旦。 弄得好像他真是什么重要人物似的…… “谢谢。”他笑着接过粥,也接过了两人对他的关怀。 “怎么样?烫不烫?” “不烫,暖暖的。” “那就好。” 其实还是有点烫的,他想,烫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难得的善意没错,他受宠若惊也欣然接受,只是不知里面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他还是有些害怕。 “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苗队见他要说话,立刻打断,“哎哎哎,你慢慢吃就好了,我来说。” 一瞬间周身的气息冷了下来,刚才还和他打趣的苗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模样:“我知道你可能在怀疑我们办事不利,我只能说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 “对对对,是我们队长一直在跟踪秦玄奕,发现他们去港口以后,我们立刻联系海警,潜伏了很久才正式动手的。”李果立刻补充,活脱脱一个小迷弟。 “跟踪?”檀楚煜没心情同他闹,接着问道。 “对,我从很早以前就怀疑过秦家人手脚不干净,不只是你……呃,这次的事,还有更多没被举报或者没有证据的。”苗队顺手把滴落在桌面的汤汁擦了,动作是和语气完全不同的小心,“和以前一样,秦玄奕给出的解释十分完美,他声称船舱内的是普通香薰。 恰好我们看到窗边出现血迹,意识到不能再拖了立刻动手,所以还来不及检测里面的成分。” “是……因为我吗?” 如果他当时认命的话,会不会已经拿到人证了…… “不,你别多想,是我们的问题。”男人态度坚决,“受害者不能再增加了。” “对!”李果附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让檀楚煜莫名想到林赫炎。 “秦玄奕和他手下四个人给出的证词很统一,他们是想单独见面贿赂老师,但是起了争执没有谈拢。” “怎么可能只有贿赂?”檀楚煜感到一丝荒谬。 苗队摇了摇头:“你好好想想,他们是不是来贿赂你的?” “是……” “那你是不是没有同意?” “……也是。” “最后秦玄奕有对你做什么吗?” “……还真没有。” 细想起来,檀楚煜简直惊呆了。 秦玄奕真的没对他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对他的攻击仅限于语言,尽管对方所有的肢体动作都在一步步摧毁他的精神防线。 而他受到最大的伤还是他自己宁死不屈用玻璃划的,要和外人掰扯起来,还真说不清,尤其是面对权势滔天的秦家人。 “这就是这些人的精明之处,要么不亲自做,要么永远不留下证据。”苗队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我们一直都在追查。” 檀楚煜呆呆地盯着快冷掉的白粥,受伤的右手再也拿不住勺子。 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已经接受喜欢两辈子的人违法犯罪这件事,却难以消化无处安放的爱意和情感。 他这棵菟丝子终于主动离开攀附的大树,却不知道该将新的根扎在何处。 又或许,他应该抛弃这一身份,将脆弱的根系烧毁,浴火重生,别总想着依靠什么来寄生生活。 “哎,勺子怎么掉了。”李果敞亮的声音骤然打断悲伤情绪,“都怪我,忘记你手受伤了。” 檀楚煜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子直接把碗从他的面前夺走,风风火火地离开病房,只留下一句“我去重新买一份不需要用手吃的”。 什么?不用手就能吃的食物? 怎么不说直接喂他吃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么不靠谱的实习生,竟然觉得这两人值得信任。 “哎,你别在意,他虽然看上去毛手毛脚的,正经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苗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说话内容和实际行动完全是两个样子…… “我知道。”檀楚煜动了动右手,疼得直咬牙。 “现在医疗技术还挺发达的,要是你再用点力,你这只手很可能就废了。”苗队看了也是一阵揪心,“最近尽量别用右手了。” “好……那医药费是……” “这你不用担心,秦玄奕他们全都帮你垫付了,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 檀楚煜自然不愿意让那些害他的人假惺惺地付医药费,可治疗费用他绝对负担不起,从现实考虑,还不如就这样接受算了。 “别愁眉苦脸的,我们还是往好的方面看看吧。”苗队故作轻松,“这么说来,你和我弟弟长得真像,要不是你的身份明摆在这里,我都以为出事的是我弟弟了。” 这话属实有点不顾檀楚煜的死活,不过他关心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你的弟弟?” “昂,就你学生林赫炎啊。” “嗯?!” 檀楚煜没想到今天受到的惊吓一个接一个。 像他的只有林赫炎他能理解,但林赫炎怎么就成这人弟弟了? 他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 难道他真的还有在外的不知名亲戚? 苗队却没有在意这一点,说到这里又来劲了:“我今天29,看你年纪也挺小的,不如也叫我哥哥吧。” “哥……?”檀楚煜眨了眨眼,感觉自己都快信了。 “欸,我的好弟弟!”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既然我们都拜把子了……”谈笑间,男人又切了一副模样,“不如跟我坦白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当这是普通聊天,我秉持职业精神,绝对不会外传。” 檀楚煜狐疑地看向他。 哪怕是聊了这么久的天,知道他们一直没抓到秦玄奕的理由,他依旧得保持谨慎,这是他刚学来的道理。 他们内部绝对存在内鬼,谁知道会不会就是面前这个唱戏的。 “你怎么和他哥一样也喜欢疑神疑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亲弟弟。” 听到这里,檀楚煜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男人倒是毫不在意:“我说你和林赫炎他哥有点像。” 他立刻追问:“你认识哥哥?” “对,他哥哥,林炽,我过命的好兄弟。” “林炽……”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檀楚煜愣愣地望向说出这一惊人事实的男人。 “小林说了,可以把林赫炎当成我的亲弟弟。”苗队说得十分诚恳,完全看不出撒谎的样子,“我看你和林赫炎长得很像,觉得有缘,就想着再认一个弟弟好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擅作主张了?” 不,不是。 林炽…… 是谁? 第22章 我不曾察觉的 “你不认识他是当然的,毕竟他又不是你哥。”苗队发觉檀楚煜的状态不太对,“你不会跟他有仇吧?” “……不,没有。” 是他忘记了,他哥哥的确是叫林炽。 他只是……有些忘记了。 “我……从来没听哥哥提起过你。”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他默默呢喃。 “没提起过我?”苗队凝视他片刻,转而不甚在意地笑着说道,“没提起过也正常,毕竟我们的关系不可告人。” 紧接着,一串手链闯进檀楚煜的视野。 “你怎么知道他把这么名贵的琥珀送给我了?一般人可没有这些。” 那也是一颗琥珀,红里透橙似泛着血色,形状如同水滴。 是了,当初他和哥哥在森林里不止找到他脖子上这颗金黄的琥珀。实际上,他们一共发现了两颗宝贵的琥珀。 只是……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另一颗究竟怎么样。 眼前的琥珀晶莹剔透,里面同样关着一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虫子。 也许从发现琥珀的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也如同关押在其中的虫子,最终将被时代的洪流碾压过去,封存在由他人书写的历史之中,成为一缕稍纵即逝的灰烟。 “怎么样?这回你相信我和林炽的关系了?”男人似是没察觉到他感怀悲伤的情绪,再次晃了晃手链。 可以看出手链的做工精细,红绳的编织工艺也属于上乘。只是它和一旁看上去就很名贵的手表相比显得有点突兀,一般佩戴手表的人并不会同时搭配风格迥异的手绳。 至少可以确定手链不是这人抢来的,应该是哥哥自愿赠予的礼物。 既然哥哥信任对方,为什么从来没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那年他高三的时候,哥哥离开他读大学,唯独这一年他们分开了很久。期间一定发生过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哥哥的死果然有蹊跷。 “我相信你,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知道。”他推开那只陌生的手,不是很想再看见和哥哥有关的东西。 对方也很宝贝自己的手链,他的手还没碰到就缩回去了。 “你说。” 于是檀楚煜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你叫什么?” 眼前的男人惊讶地瞪大双眼,一时间失去了表情管理,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就说啊!”这人一拍大腿,笑得热情,“我看你太眼熟了,真把你当林赫炎都忘记先自我介绍了。” 而后对方正式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在下苗吟舒,苗家排行老六,可以叫我苗六。” “你是苗家主支的人?!”这回轮到檀楚煜震惊了。 难怪这人会一直强调调查很久都没有成功,因为苗家的势力根本就不在云州附近,云州当地的只有远到不能再远的支系,秦家人在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根本不惧怕所谓的检查。 纵观目前联盟的几大家族里,秦家哪怕再富有,在苗家人面前都得乖乖低一头。原因无他,苗家主管监察,倘若有人犯事,他们就是法律的践行者和执行人,谁都无法抵抗。 现在就连苗家主支的人都亲自过来,说明秦家的事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苗吟舒轻啧一声:“你看我一说身份给你吓成这样,早知道还是报化名了。” “没、没有的事。”檀楚煜从怔愣中回神,回握住对方的手,莫名有点不敢接下这份大礼。 苗吟舒笑了笑,重新坐回板凳上,显得十分亲民:“跟我说说当时的事吧,如果你觉得难受简单带过也行。” “好。” “……” “总之就是这样,他……确实没做什么。”檀楚煜很不情愿地总结。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配合。”苗吟舒收敛起笑容,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个人联系方式,如果有任何线索记得联系我。” “嗯。”檀楚煜示意他放在桌面上。 “后面几天李果会来照顾你,记得注意身体。”苗吟舒再次笑了笑,“你就把我当你哥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他点头。 “时间不早,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慢走。” 檀楚煜眼看着对方站起来到病房门口,心中的疑虑却让他忍不住打断。 “等一下……” “怎么了?”一身黑的男人转过身,胸前那枚白色芍药放在心口处,不偏不倚,显得格外刺眼。 “你穿的这是丧服吗?” 苗吟舒愣了下,没想到檀楚煜会问得如此直接毫不避讳,可他并没有计较这点。 “你和林赫炎的关系这么好?他什么都跟你说?” 檀楚煜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补充:“抱歉,我不是……” “没什么,这么说来,林赫炎那天其实也在现场,不过他不让我们告诉你,记得亲自去问问。” 说完苗吟舒丢下幡然醒悟的檀楚煜,彻底消失在病房外。 这一刻,檀楚煜终于发觉自己无意间说错话了。 苗吟舒也在怀疑他的身份。 他在无意间把自己当成林赫炎,轻而易举地认出琥珀。哪怕他和林赫炎的关系再好,也不一定会对兄弟俩的过往如此清楚…… 除非他正是林赫炎本人。 他在试探对方的同时,苗吟舒也将他的底摸了个大概。 他唯一的优势只有大部分不会轻易相信世界上存在两个相同的人。 自嘲地笑出声,檀楚煜拿起桌边的明信片,看到上方两串号码。 一个是打印出来的工作用联系方式,另一个是额外手写上去的私人号码。 不管怎样,他至少知道一点。 他们都很思念哥哥…… 一天后。 说是好好休息,但檀楚煜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情,第三天一早就回到办公室里处理挤压的事务。 与之前相比,稍好的一点是他的口袋里备了一些治疗类药物,让他可以借助外力逐渐克服对水的恐惧。 当然,他觉得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更纠结该怎样让林赫炎远离秦玄奕,却又不会因为两人闹掰连累到家族。 上辈子他几乎将所有都押注在秦玄奕的身上,而对方也表现得尽心尽责,只有他死前的一小段时间开始才变得冷漠。 仔细想来,他的滤镜似乎太厚,秦玄奕真的只是最近才变得冷漠吗? 事实上从他被迫退学的那天起,他就搬进了秦玄奕远在郊区的别墅,但一天天下来,他们几乎没见过几面。 秦玄奕永远早出晚归,而他则在秦家名下的公司做一个小职员,每天按时上下班,还有管家接送,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期待另一个人的到来…… 那个人几乎没有出现过,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自动将痛苦的回忆美化,认为对方依旧是爱他的。 他是菟丝子,他以为他有一棵爱他的大树。 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是,被囚禁而不自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说不清楚,只感觉熟悉的头痛再次传来,不得不将新拿到手的药片生吞下去,以缓解疼痛。 独属于药物的苦味在舌根处蔓延开,残留在口腔内壁的粉末和涎水混杂在一起,令模糊的意识短暂清明。 檀楚煜想到了上辈子秦玄奕给他特制的药片。 或许用到了什么特别的技术,那种药没有什么副作用,不会令他感到难受,反而会情绪高涨片刻。 在想什么呢,总不可能真去问秦玄奕要这些。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去整理繁琐的学分…… 据小道消息,秦玄奕和其他四人是不可能拿到奖项了,只是对外的说法变成他们自愿放弃,将机会留给其他同学,多少有点黑色幽默。 至少他这次是看不到秦玄奕在领奖台上风光无限的模样,他的到来真的改变了什么。 除此以外,他还新认识一个人。 苗吟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和哥哥认识,可哥哥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哥哥或许会对他隐瞒不愉快的事,谈恋爱这样的好事也不愿意和他分享吗? 说实话,他的感性让他完全无法信任对方,即使对方完全没有恶意,他也确认了那个人和哥哥的关系。 毕竟他们要是有用的话,还用得着他去费力调查哥哥的死因,让秦玄奕这样的败类继续逍遥法外吗?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的爱以后,他似乎先学会无理由的不信任和恨。 他还能再相信谁? 下意识伸手抓脖子,粗糙的质感打断了他的行为。 和溺水时完全不同,他们斥巨资买来的眼镜和青金石项链都没有损坏,好完好地保留在他的身上。 他想到了那个人。 “鉴于报告内容,我们暂且认为你有较为严重的依赖和强迫行为、边缘型人格,以及……精神分裂倾向。” 昨天医院内的医生才如是说道。 “我没有精神分裂,确实有另外一个我存在……” 说到这里,檀楚煜住口了。 一般人不会相信这些,只会觉得他真的精神分裂,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多加解释。 至于剩下那些会影响他的问题……吃点药就好了。 眼看其他人都午休离开办公室,他从抽屉里熟练地拿出水果和面包准备填饱肚子。 紧接着便看到因长时间放置而干瘪的苹果。 也许人倒霉起来就是如此,无论做什么都那么不顺。 食物不能浪费,檀楚煜做了会儿思想斗争,决定把布满皱纹的苹果给吃了。 如果…… 他是说如果。 有人能把饭送到嘴边就好了。 这一想法明显有些天方夜谭,谁会没事来帮助他? 就连他自己都说过,小心无条件对你好的人…… 像是上天在对他的想法给予回应,紧接着他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进来,瞬间将漆黑的世界点亮。 第23章 我信任你 茫然地眨了眨眼,檀楚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然而林赫炎就是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蹦一跳地走到他的座位前。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林赫炎将带来的小零食一股脑放在桌上,觉得电脑碍事了还自作主张地将电脑推到一边,完全不在意这个真正主人的想法。 檀楚煜来不及惊喜,连忙摸了摸脸上的眼镜,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存在。 他做贼心虚,担心有人认出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放心吧,我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这里只有我们。”林赫炎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将一旁的小板凳端过来和他面对面坐着。 檀楚煜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他们都是同一个人,自然会注意到相同的事。 “怎么过来了?你中饭也没吃?” “没有,我今天特地提前下课赶去面包店买的。”林赫炎打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完整的奶油蛋糕,“专门买给你吃的。” 这蛋糕不大不小,恰好管够两个人的食量。 檀楚煜挑眉:“专门买给我?那你怎么准备两支勺子?” “别别别,我们一起。” 林赫炎拆了塑料包装,将另一支勺子放在餐盘上递给他,他顺手接过,盘子却被对方抓在手里。 “怎么了?” “没什么。”林赫炎没心眼地咧嘴一笑,又拿出新的宝贝来,“这里还有苹果酒。” “这……”檀楚煜记得医生嘱托他不能喝酒。 “不好喝吗?” “没。”他熟练翘起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他想喝就喝,管他呢。 “那就好,老师先吃。” 林赫炎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他也忍不住笑出来,挖了一大口蛋糕。 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争先恐后地盖掉先前药片苦涩的味道,停留在舌尖回味无穷。 “老师,给我留点啊。”林赫炎眼看他越吃越多,急得把蛋糕整个拖到自己身前,“我也没吃中饭呢。” 檀楚煜看笑了:“我都没说你逃课的事。” “啊,我这不是只剩期末水课了……”这回轮到林赫炎傻住,恰好给檀楚煜抓住机会,趁机多吃了好几口。 “这么冲动,没想过我万一不在办公室?” “想到过。”林赫炎把蛋糕重新推回去,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如果你不在我就把纸条放桌上,然后把蛋糕藏桌子下面,这样只有你知道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了。” “惊喜?” 檀楚煜低头看去,只见那粉红的纸条上写着几个十分秀丽的字。 「老师,看桌下,有惊喜!」 末了还在下方著上名字,名字后面又跟了颗规整的爱心。 惊喜是惊喜,但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在心里吐槽,脸上却藏不住一丝笑意:“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林赫炎一抹嘴角的奶油,叽里咕噜地含着甜食解释:“没跟谁学啊,想到这里就写了。” “是吗?”檀楚煜作势替林赫炎递上抽纸擦嘴,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藏在另一堆文件内,“那去港口呢?又是跟谁学的?” “啊……”林赫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住,偏过头去假装擦嘴。 “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在苗吟舒告诉他林赫炎当时也在场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有了一个答案。 只是他不敢承认这一可能性,偏要亲口向林赫炎确认。 林赫炎默默将纸丢进垃圾桶,偷瞄他:“那你看在我请你吃蛋糕的份上,听了别生气啊。” 他微笑点头:“不会的,毕竟这蛋糕也不便宜。” 林赫炎顿时有了信心:“其实那天我想来找你的。” “找我?”檀楚煜好整以暇地放下盘子,微笑看人。 “对……”林赫炎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调整没有滑动的镜框,忽然又坚定起来,“也是想给你送蛋糕的!” “是吗?”檀楚煜心中有数了,转而问道,“然后呢,一路跟着我到港口?” “我……”某位跟踪狂忽然站起来,义正言辞地狡辩,“我没跟踪你!” “嗯嗯,我都听着呢。”檀楚煜靠坐在椅背上,十分开心地享受某人顾不上吃的蛋糕,“我到目的地之后你就跟丢了,然后你着急找我,发现我跟一群人到港口了……” “对不起,我当时太着急了。港口有人看守,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溜进去。”林赫炎越说越委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口气全给交待了,“最后还是跟着灯光才找到的,如果我再快一点,你就不会有事了。” “不,你没错,是我太大意了。”檀楚煜根本看不得林赫炎伤心,立刻收起架子让人坐回来。 林赫炎却顺势抓住他的右手手腕,满眼都是心疼:“你的手都这样了,连吃蛋糕都费力。” 檀楚煜这才想起来他的手还受伤缠着纱布,要不是对方提醒,他压根没意识到这回事,还在享受小蛋糕呢。 毕竟玻璃碎片没有锋利到足以挑断经络的地步,流血多只是因为他情绪激动造成了很多伤口。 “我没事……” “有事!”林赫炎难得强势,“你也不好好注意,又留疤怎么办。” 伤疤吗…… 檀楚煜自觉身上有很多疤痕,从脖子再到手臂。他习惯与它们共处,好像只有这些伤痕会提醒他,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从此往后,他也许不再需要它们了。 “好,我答应你。”他用左手按在林赫炎的那只手上,万分郑重地保证,“这次我会好好处理伤口的。” 滚烫的温度自手心处传来,两只骨节分明的手重合交叠,其间流淌的血液仿佛融合交汇在一起,告诉他—— 唯一值得信赖的人就在眼前。 那就是另一个他,不会背叛,知他所知,想他所想。 直到手腕的痛感明显到难以忽视,他才意识到他们两人保持手掌交叠的姿势太久。 “嘶,放手。” “抱歉!”林赫炎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松开手,一时间不知看向哪里。 檀楚煜更是不敢抬头,心虚地处理吃完的食物残渣。 “这是……什么药吗?”收拾到一半,林赫炎主动过来帮忙,没想到先看到了刚才放在桌面的药罐子。 “嗯?”檀楚煜一阵后悔没把药藏起来,面上故作冷静,“就是简单的药。” “哦……”林赫炎盯着上面的小字,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 檀楚煜也由着他看,忽然联想到一件事,做了片刻心里准备才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话说回来,你之前是不是说秦玄奕给过你特制的药?” 林赫炎被问住:“之前是给了,但我很久没吃,不知道丢到哪儿了……” “丢了?”檀楚煜心中叹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到秦玄奕,只想看看能不能拿到特效药,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林赫炎立刻辩解:“我不是故意不吃的……” “嗯?”檀楚煜笑了,这是以为他在意吃药的事,“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责怪你。” “真的么……” 眼看这小子又开始泪眼婆娑,檀楚煜一阵棘手,没想到自己还能厚脸皮真哭出来,只好赶紧解释:“当然是真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林赫炎顶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抛下一记重磅炸弹,“为什么?是因为秦玄奕吗?” 又是这么直接的说法。 林赫炎现在又会如何看待秦玄奕此人? “……没有的事。”檀楚煜还没想好怎么让他接受事实,只能逼着自己回避这个问题。 他上辈子被举止怪异的老师打扰过,不想这辈子也成为同样奇怪的老师。先前溺水救人成功完全是冲动之下的巧合,在其他事情上,他很担心弄巧成拙。 可林赫炎不依不饶,突然起身靠近:“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其实在我心里……” “好了,不用说了。”檀楚煜将办公椅转过去,椅背和林赫炎之间恰好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阂。 他不敢听接下来的话。 他都知道的。 林赫炎对他好不假,但心里肯定会和他过去一样,依旧死心塌地地向着秦玄奕。毕竟林赫炎并不知道真相,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在这里,论相处时间和影响力,显然是原来那个未婚夫更合适。 他不想听林赫炎给对方找补,所以狼狈地回避这个话题。 想到这里,他顺势从边上的纸质文件里拿出一张被勾画多次的成绩单,明晃晃地放到林赫炎面前。 某位同学还想说的话立刻被咽了回去。 “你看看你这学期的成绩,除了死学习的科目以外,所有选修和体育成绩通通倒数,体能更是差到极点。” 檀楚煜觉得自己骂的时候多少带着点私心,既是在说成绩,也是在说道不明的感情。 林赫炎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成绩单,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脱口而出的是:“老师,你特地把我的成绩打印下来了?!” “对。”檀楚煜咬牙,寻思这小子被他骂了之后怎么看起来还更乐了。 “我一定会好好弥补的,我知道身体也很重要。”林赫炎目光坚定。 如果他像自己安排的那样早早开始锻炼身体,老师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嗯,知道就好。”檀楚煜略感欣慰地将成绩单妥帖收回,和纸条放在一起。 他希望必要的时候,林赫炎有能力反抗秦玄奕,别向他这样只会一条路走到黑。 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反而变成那种只会给孩子压力的家长,虽然督促的对象是过去的自己。而他的身体年纪更大,还需要上班,健身与否只能看运气了。 “对了,除此以外记得好好吃饭,攒再多的钱家族里的人也看不上,不如给自己用。”把桌子彻底清空,檀楚煜不忘再次嘱托。 他其实还想说以后也不要轻易替人准备饭菜,因为那个人不会轻易领情,哪怕你为了准备菜品忙到自己完全顾不上吃饭的地步。 “家族的人……”林赫炎似乎想到了什么,“老师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不好的?” 檀楚煜被噎了下:“没什么,让你好好吃饭,别转移话题。” “知道了。”林赫炎说着忽然倾身向前,伸出手越过他的肩膀。 “你……”身体瞬间僵住,檀楚煜看见一颗干瘪的苹果被拿了过来。 “你看你不是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蛋糕当成晚饭,苹果放到坏掉,呕……”林赫炎咧嘴帅气地啃了口苹果,不出所料地被苦到把果肉吐了。 檀楚煜憋着笑,给人递上果酒:“那你吃吃另一种发酵工艺做的苹果。” 林赫炎看都没看,拿过瓶子倒灌了好几口。 但很快檀楚煜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这瓶是他喝过的,林赫炎没怎么吃蛋糕,自己的那瓶早喝完丢垃圾袋里了。 眼看果酒还剩大半,林赫炎随手将瓶子放回桌面,檀楚煜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会做饭吗?” “还没有。” “那就好……要不要尝试自己做饭?” 现在想来,当初用来讨好他人的精力和金钱花在自己身上难道不好吗?他又何必自讨苦吃。 “做饭?”林赫炎想了想,突然下定决心,“我也会好好学做饭的!” 不过檀楚煜却没多开心,他很担心这小子做完饭之后会像现在这样喜滋滋地将自己的劳动成果送到外人那里。 “怎么了?不好吗?” “没……”檀楚煜回过神来,发现林赫炎撑着板凳前倾上半身仰头看他,像是在崇拜什么人似的。 “如果实在没时间可以过来找我。”他没敢直视那双倒映出全部自己的眼眸,“教师食堂或者宿舍,都可以。不方便的话,我提前准备食材。” 林赫炎眼前一亮:“真的吗,我好像越来越喜欢老师了!” “乱说什么喜欢……” 被惊到下意识握紧拳头,檀楚煜这时才感到手掌传来的巨痛,一时间感觉整条手都麻了。 只是他面上维持得很好,就连林赫炎都沉迷在喜悦中没有发现。 “时间不早了,再待下去同事就要回来了。”他故作冷静。 “那老师下次再见!” 看着林赫炎屁颠屁颠地离开,檀楚煜感到一阵由衷的喜悦,连伤口的疼痛都可以忽略。 他不知道是因为看到过去的自己摆脱阴影而高兴,还是他本身就很开心。 只是时间匆忙,他忘记提醒这小子没事记得手机联系…… 第24章 我的17岁 转眼间时间来到寒假,檀楚煜一个人留在宿舍内,整日不知道做什么。 这是继重生后,他第一次拥有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没有工作,也没有家族亲戚骚扰,更没有令他讨厌的家伙。 什么都没有,但他难免想到那个人。 和上辈子一样,主课排在前列的林赫炎同学只拿了一个二等奖学金,虽然数额也不会少到哪去,毕竟占比过半的选修科目依旧是一大难点。 林赫炎现在会做什么? 应该会和上辈子一样,忙于准备生日宴吧。 “这是我的18岁生日,开心点,林赫炎。” 镜子中的人戴着沉重的黑框眼镜,恰好遮挡住眼下一片青黑。 这是哥哥送给他的那副眼镜,因溺水损坏的部分也被精湛的技艺修复。他特地将新眼镜收起,戴上旧的这副,就好像是哥哥亲自回来见证他的生日宴。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然而事实是,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宴会没有在他的家乡举行,而是在云州当地,地点是秦家旗下的酒店。 他是爱他的未婚夫的…… 所以哪怕明知宴会的重点不在于他这个继承人,而是继承人的婚约对象时,他也没敢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在他更衣打扮完毕后,他会同那个人一起来到宴厅,和各个家族的人社交。 林赫炎希望自己是开心的,成年后他会拥有更多主动权,但不知为什么,他始终笑不出来。 今天以后,秦林两家会正是公布两人订婚的事,不只是家族相关的人,以后全社会都将知道攀附上秦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的人是谁,包括那些怀疑他走后门的同学们。 他能同喜欢的人结婚,帮助家族复兴,得到两家承诺给他的所有东西…… 他会欣喜若狂吗? 并没有。 “你真的爱他吗?”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扪心自问,“那个人值得你去喜欢吗?” “答案毋庸置疑。”镜中人微笑,“你在不安什么?” 对啊,他究竟在不安什么…… “不安的话,吃一点药就好了。”镜中人指向桌角的药盒。 那是秦玄奕为他特别调配的,他随时带在身上。 倒出药片,他没数究竟吃了几颗,囫囵生吞下去。 果然镜中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秦玄奕在他背后微笑的身影。 林赫炎想到了他和秦玄奕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一年以前,同样在这家酒店内。 他刚刚过了17岁生日,便被拉来参加各大家族后代的联谊。 名义上是为了让每位贵族互相认识,看看谁家的更有出息,最好能促成一段姻缘。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这是为了给刚成年的秦家七公子选对象。 对于秦家来说,他们在商界的地位过高早已引起苗家人的警觉,这也是宣扬自家无害善良、树立良好社会形象的好契机。 因此他们还会让家族后代同更加弱势的家族联姻,或是直接投资捐赠,表明自己只是为了扶持弱小,不会趁机吞并其他家族,而是引领众家族一起发展。 而林家与秦家的婚约便是在这一资助策略下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证明罢了。 因为后人众多,他们不在乎是谁和谁结婚,只要有一纸婚约就够了。 那些不成气候没有潜力的小辈选谁都无所谓,重点是秦玄奕看上谁。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他们最看重的秦玄奕偏偏对林家二少爷一见钟情。 那天各家后代都聚集在宴会大厅内,绚烂璀璨的灯光下,一派纸醉金迷。在此之上,灯光照不到的二楼包厢内,在场的人一览无余。 远远望去,有那么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长得难以单单用漂亮二字形容,雌雄莫辨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都无法找出准确的词汇来描述他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秦玄奕一生见过数不清的宝石,天然宝石内部的杂质何其多,唯独眼前这一颗纯净无暇却又浑然天成。 是的,如果要他形容的话,只有珍贵的宝石可以与之相媲美。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纯净的蓝宝石,就像是上天独独宠幸他这个天命之子而赐予的恩典,只有他这样观察敏锐的人才能发觉。 即使这颗宝石周身蒙着厚厚的灰尘,他也能一眼看穿。 眼前似乎真的闪过一丝蓝色光亮,秦玄奕眨了眨眼,被观察力敏锐的管家发现。 “少爷,您这是看中谁了?” 过了良久,他的嘴角弯起一道不意察觉的弧度:“你说……我是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个?” 管家立刻附和:“少爷,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可不多得,如果您不是天选之子,那么世界上将再无优秀的人才。” “哼。”对于管家的夸赞他见怪不怪,只是兴味十足地一点下巴,示意拐角处的那人,“边上那个丑东西是谁?” 他要将刻意挡住宝石光芒的威胁通通除去,夺走属于他的宝藏。 管家看了一眼外貌出众到被一众人主动搭讪的林家人,心道丑东西绝对不可能是这位,转而试探:“好像是吴家的人?” “吴家?你以为我不记得那个才跟我打过招呼的人?” 明明秦玄奕根本没有看自己,管家却被吓得一身冷汗,哪晓得秦玄奕真的会记得那些小人物,立刻搜寻记忆过的宾客名单。 “好、好像是叫……林炽?” “林家人?” “是……” “就是很早以前和我们家联姻的那个?” “少爷,林家不适合您……” “闭嘴。”秦玄奕笑得愈发玩味,“给我查。” 那天夜里,本以为相安无事的林家两兄弟走在过道间,准备收拾下离开这里,却没想到有人跟在他们身后。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林炽警觉回头查看,不料迎接他们的是两个精准度极高的手刀。 几乎在瞬间,他们失去了意识。 林赫炎是从一张大床上醒来的。 脖子上传来的巨痛令他连转头都困难,只能撑着身体起床。 空气内弥漫着酒店内独有的香薰味,昏暗的床头灯堪堪照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朦朦胧胧间他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谁?”尚且年轻的林赫炎问道。 那个人不急不慢地回答:“不着急,先坐。” “我哥哥呢?”他使劲揉搓眼睛,心中愈发焦急。 “他自然会来找你。” “不行!”他急着下床,刚才还好端端坐着的人突然站起来,吓得他不敢动弹。 “那个……你别冲动,你哥哥没事,他现在有点公事要处理。” 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这是一个块头庞大的中年人,一身紧身西装仿佛裹不住下方遒劲的肌肉,绝对是一拳能送他上天的体格。 但他不能在这里退缩。 “不行,他不会丢开我自己离开的!”他直面这人,手指一旁精致的窗户,“放我出去,否则我直接跳下去。” 谁知这招竟然真的有效,保镖立刻慌张地堵住窗户:“小朋友你别想不开,你要出事了我可不好交代。”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精瘦却依旧健壮的白发老人走了进来。 “我……”保镖一时词穷,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解释。 “算了我来,你出去吧。” 于是林赫炎眼看管家端来一瓶牛奶,坐下来和声和气地笑着说道:“别激动先喝杯牛奶,你哥哥很快就回来了,我向你保证。” 也许是对方的态度软和,林赫炎将信将疑地接过牛奶:“你说真的?” “真的,你哥哥亲口告诉我们的。而且我们是秦家人,这次联谊的主办方,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们。” 两人都没再出声,林赫炎边喝牛奶边盯着他,而管家一脸微笑,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样子,甚至还让人莫名觉得对方很好说话。 然而还没静下来多久,门口的保镖敲门进来,表情严肃地同管家交流了一下眼神。 林赫炎望着他们离开,趁他们着急来不及锁门,悄悄打开一道门缝,贴在门后听外界的动静。 “你到底在做什么?”那是一道愠怒的声音,“你看看你们送过来的究竟是谁?” “是、是您要的人……”管家唯唯诺诺地答道。 “呵,我要的人?我说的是我的宝石!”那人更生气了。 “宝石?” “砰”的一声巨响,走廊内昂贵的展示花瓶破碎,吓得偷看的林赫炎心头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似乎才消气,带着愤怒的喘息说道:“我说的是他旁边的那一个!” “这……可是少爷,他、他才17,我们哪敢……” “什么?” “我们以为您至少……” “够了,闭嘴!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在哪里?” 眼看人就要过来,林赫炎立刻关上门,乖乖坐回床上喝牛奶,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秦玄奕进来时,看到的正是林赫炎鼓着腮帮子疯狂喝牛奶被呛到的模样。 忍住直接上手帮人擦嘴的冲动,秦玄奕递过去一张餐巾纸:“擦擦吧。” “谢谢。”林赫炎接过一看就很名贵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奶渍。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默默摇头:“你是谁?” 来人沐浴在昏黄的暖光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是你同一届的同学,我叫秦玄奕,能跟你认识一下吗……” 那时的他涉世未深,跟面前这个外貌优异的男人相谈甚欢,还以为自己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他第一次发现有人可以如此了解他理解他,一步步沦陷在精心编制的圈套内…… 林赫炎是个从小一言不合就要嘎自己的善良无害的“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我的17岁 第25章 谁给我的电话 那天林赫炎和秦玄奕聊到了很晚,直到他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在柔软的床垫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秦家人亲自将他送了回去,他如愿以偿见到早早回家的哥哥。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他向哥哥分享了自己的遭遇。 他本以为会收到哥哥的祝福,或是哥哥觉得他又认识到不好的人,像过往一样让他离那些人远一点,但是哥哥什么都没做。 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似乎是见到他有些失落,哥哥复又露出笑容:“这些事等我们新年回家再说,好不好?” 他听话地点头,刚想问哥哥昨天到底去哪里了,紧接而来的亲戚们打断他们的对话,将两人彻底分开。 一如往后几天回到故乡时,亲戚们的做法。 面对突然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亲戚,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哥哥,但哥哥只是笑着摇头,等那些人散去后,才带他一起去餐桌上吃饭。 这段时间内,林赫炎同秦玄奕私下聊了很多。他在想秦玄奕这个时候会做什么,想问问哥哥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这算是喜欢吗? 但是哥哥很早离席来到露台,似乎是在打电话,言语间多了些许他从来没见过的愤怒和无奈。 他正好奇究竟是谁能惹怒脾气向来很好的哥哥,自己的手机恰好响起。 心中一喜,他以为这一定是秦玄奕打来的电话,立刻跑去隔壁的露台接电话。 眼看时间即将来到零点,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新年……” “一定要拒绝他!” 陌生而奇怪的警告骤然出现,犹如音响漏电后扭曲而尖锐的爆鸣,吓得他浑身一颤不敢出声。 这是谁? 心中一阵发毛,不知为何,那个声音明明没有什么,却令他汗毛倒竖如鲠在喉。 还没来得及去查看来电号码,来电被掐断,只剩下黑漆漆的锁屏,倒映出他略显惊慌的脸色。 “叮——” 紧接着铃声再次响起,握住手机的手一抖,手机摔在地面,嗡嗡发出响声,向露台边缘震动。 不好,手机掉下去就完了。 林赫炎当即捡起手机,在看到来电人时,才终于放下今夜被吓得忐忑不安的心。 “怎么了?怎么晚才接电话?” “没什么……”他平息语气,“有一个很奇怪的骚扰电话。” “是吗,我还奇怪怎么占线了。”秦玄奕笑得轻松,“要是再迟一点,错过时间可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远处烟花炸响,彩色的光线映照在林赫炎的脸上,也给古朴守旧的城堡添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与此同时,他听见秦玄奕在电话内向他表白。 “我同意。”他想今晚的烟花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 然而林赫炎不知道的是,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露台上,林炽说了同样的话。 “我同意。” …… “还记得我第一次对你表白吗?”秦玄奕贴在林赫炎的耳旁,轻轻扶着他的肩膀,“那是去年寒假的时候。” “记得。”他对着镜子笑了笑,想要在未婚夫面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那之后我想喊你出来玩,你都不同意……”秦玄奕语气里多少带着抱怨。 “因为家族里还有些事。” 他没说的是,他不是不想出门,而是哥哥没让他出去。 因为开学以后他们又要分隔两地,哥哥想他多陪陪自己。他当然不舍得拒绝,因为他也不愿意和哥哥分开。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联谊开始哥哥忽然变得有些沉默,经常不接他的电话,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连偶尔接电话也是和檀老师一样,莫名其妙地让他小心周围的人。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不免感到一丝委屈。 他更愿意相信哥哥,想要去问问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可是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他敢去亲自问他的未婚夫:为什么大家都在防着你吗? “是吗?不说以前的事了。”秦玄奕将他的眼镜摘下,扶正他的脑袋正对镜面,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林赫炎转过头,看到镜面中的人像。 他没有照镜子的习惯,更不会在意自己的长相,乍一看见化完妆后的自己,多少有些诧异。 老土的眼镜摘去,乱糟糟的头发梳成成年人的背头模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黑眼圈被粉底液遮住,显得本就有神的双目更加灵动。 这些天被迫吃了不少东西,脸圆润少许,使得面部线条流畅过渡自然,不再像先前那样瘦削,看起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惨样。 这么看来,他本人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自己的长相不是很符合大众对男性的审美。 秦玄奕才是那个普遍意义上的帅哥。 脸型更加硬朗,乍看上去矜贵而慵懒,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气质,骄傲而不自负。眼中带着光亮,透露出几分精明智慧,又和那些大家族的二世祖们完全不同。 “你觉得我们两个人配吗?”秦玄奕贴在他的脸侧,两人同时入框。 林赫炎下意识点头。 秦玄奕满意地笑了:“还是别戴眼镜了,这样不好吗?” “但这是哥哥……” “好了。”秦玄奕直起身,“等你打扮好以后,我会过来牵着你一起出去,所有人都会见证我们的关系,从此以后,我们会永远绑定在一起……” “好……”镜中的人拧起眉头,似有犹豫。 他害怕了,不知道就这样把自己的未来早早定下究竟是好是坏。 可周围的人总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婚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足为惧。大家都是这样走来的,谁都不例外。 “或者说……”秦玄奕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令他浑身一颤,“我们再缓缓,你现在刚成年,一切都还早。” 真的可以吗? 林赫炎在内心质问自己。 如果他现在退缩,那么他的家族势必会在宴会上蒙羞。前来的宾客都知道有要事宣布,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的话,会怎么揣测他们?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族还需要靠秦家扶持,他没有后退的余地。 “不,不用。”他作出坦然的样子。 “没事,按照以前那样就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这时林赫炎还没理解秦玄奕这么说的原因,短短半小时后,他就明白了。 他同秦玄奕一起牵手出场,数不清的目光聚焦在他们、以及林家现任话事人林安简的身上。 林安简在林家排行老二,当初就是他提议和秦家结亲。也正是如此,林家在云州的各项工作都交由他负责。 此时此刻,他站在大厅正中,向众人介绍二人的身份。 “这位是秦玄奕秦公子,与我家小儿关系甚密,特来祝贺。” 场下一阵掌声。 “这是林赫炎,也是我们这次宴会的主角。” 场下面面相觑。 “这孩子打小就不容易,能长到现在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希望在秦少爷的带领下,我们林家会再次发扬光大!” 场下又是一片掌声。 林赫炎没有在意那些人在做什么,紧张到一直攥着拳头,只等那些场面话结束,宣布真正的重点。 然而直到宴会正式开始,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他被带下场和其他人社交,他都没能听到婚讯的公布。 原来秦玄奕之前对他说的话是在替他做心理准备,他没有后悔,是对方后悔了。 难以形容心中是喜悦还是焦虑,他无法当场询问秦玄奕这么做的理由,只能继续进行不熟练的社交。 “秦哥!”丁昊嘉领着几个人走过来,顺势敬了杯酒,“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秦玄奕微笑。 “真没打算公布?我看他对你挺上心啊?”丁昊嘉上下打量林赫炎,而后又转向秦玄奕,好像这个人并不存在。 秦玄奕摇头:“不着急。” “这么多人都巴不得让那小子死,你不喜欢还护着做什么?”丁昊嘉说得坦荡,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秦玄奕只是笑笑:“我说了,我真的爱他。” 丁昊嘉几人不以为意,显然觉得这句话只是在开玩笑。 毕竟真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结婚呢?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在作秀,是秦少爷一时兴起趁年轻放纵一把的潇洒行为,其真正目的不过是证明秦家和林家的合作。 丁昊嘉一瞥站在边上的花瓶,凑到秦玄奕耳边低声耳语。 林赫炎知道他们在谈论正事,勉强笑了笑,装作不甚在意。 这样的场面一直在重复,他发现自己确实可有可无,说话的主导权在另一个人身上,谈话的内容也与他完全无关。 这并不是他的生日宴。 绝望的感觉犹如恶魔般瞬间将他吞噬,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同那些人告过别,只是麻木地走到洗手间的水池边,对着镜子狠狠干呕。 一面是说不清楚的感情,另一面是家族的重压,两相交织,他只感觉头晕脑胀,说不出是胃痛还是心痛。 望着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的水池,他像是不受大脑驱使般,下意识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冲走他制造出来的污秽。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倒映出他被水淋湿的狼狈模样。先前那个精心打扮的林赫炎不复存在,现在这里只剩下陷入迷茫的可怜人。 一滴水珠顺着凌乱的发丝落下,砸在地面的水洼上,掀起一圈圈难以察觉的涟漪。 林赫炎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年轻、精致、却不修边幅…… 里面的人开口对他说话。 “老师不是跟你说过要小心他吗?怎么就是不信呢?” “怎么又开始依赖别人了,还想继续废物下去吗?” “你没有任何长进,不如淹死在这里算了……” 不,你是谁…… 林赫炎愤怒地将水流全部泼洒在镜面上、洗手台上、瓷砖地面上…… 镜中的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原来的自己。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疯了吗? 冬日里冰凉的水也没能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引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他怎么会想到把水往身上泼的? 他不应该无比惧怕水流吗…… 现在怎么不怕了? 他究竟是谁? 等等……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26章 我的18岁 林赫炎怔怔地望向镜子中的自己,里面的人并没有活过来和他说话,同样带着一丝诧异。 是啊,他不是在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吗? 秦玄奕并没有宣布婚约,他应该乐得自在才对,怎么会痛苦成那副模样? 好像有段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侵蚀脑海,短暂地让他迷失在某个不存在的时空…… “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立刻警觉地避开。 他不认识这个人。 “我找你找了很……”来人说着说着便愣住,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后才说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对方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里,然而又一个意想不到人出现。 “抱歉,我不太喜欢这里,不小心走错路了。吟舒,你……”檀楚煜将剩下的话全部吞了回去,和林赫炎面面相觑。 他知道寒假的生日宴上自己会遭遇不快,却不至于让他产生一辈子的阴影,所以一开始并没打算过来。可他始终过不去这道坎,还是想来看一眼。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师,他没有被邀请参加宴会的理由,但是苗家人完全不同。苗吟舒是新调任来的,肯定会受到邀请。 找到上次苗吟舒留给他的明信片,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打电话竟是为了这个。 好在事情顺利,他以苗吟舒朋友的身份取得宴会资格,特地穿了一身十分低调的黑灰色西装,准备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和想象的完全不同,林赫炎比当时的他机敏多了,不仅不受其他人的影响,还能偶尔没心眼地插两句话,没让人觉得他可悲,反而彻底把傻子的形象坐实了。 原以为一切安好,他可以和苗吟舒一起回去,不打扰林赫炎的生日宴,谁能料到最后竟然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他承诺给苗吟舒提供秦玄奕的相关线索,顺便过来一起调查。他想将秦玄奕绳之以法,也想让林赫炎幸福。 如果当场承认他们此行的目的,恐怕会让林赫炎大受打击。循序渐进地让林赫炎脱离秦玄奕的掌控,再将那人的真面目公布,才是最好最温和的手段。 他不能说实话。 “这是之前救我的警察,我们成了朋友正好一起过来看看。”檀楚煜硬着头皮编造,“我看你挺忙的,没敢打扰你,过来蹭几个小蛋糕就走……” 但是他根本没有多说几句,远处的林赫炎直接跑了过来。 “老师!” 一声熟稔的呼喊后,潮湿带着水汽的拥抱随之而来。檀楚煜被密不透风地缠住,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连对水的恐惧都被这股暖意驱散大半。 远处的镜面中,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被照射进去,身影重叠,好像有无数个曾经相同的人处于同一空间。 “你怎么过来了?”良久之后,林赫炎松开双臂,惊喜地看向面前的人。 “我……” 檀楚煜想说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亦或是再重复一遍,可是此时此刻,他难以开口。 空间内的水汽越来越重,压迫感随而来,后知后觉的痛楚涌上心头,几乎在瞬间吞噬眼前的一切。 眼神失焦,瞳孔扩散,眼角染上一片红色,眼泪在不经意滑落,同身上的水迹融为一体,他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人。 那不是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而是另一个存活于世实实在在的他。他重新回到这里,这里却不是过去的模样。 然而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画面从未散去,内心的恐惧和慌张犹如自地底升起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在过去。 “老师,是我,我是林赫炎啊。” 外界的声音逐渐模糊,他感到有人牵起他的手,想要带他挣脱束缚。 “别过来……”他本能地逃避一切,向后退去。 在他抬腿的瞬间,那个人却再次抱住他,用力之大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 “放慢呼吸,我在这里……”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其中的哭腔格外明显,令他的心脏瞬间紧缩。 “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学生。” “不,你不是。”他想拽开那双拥住自己的手臂,“有好多人在这里,让他们滚开。” “好,我立刻让他们都走开。” 眼前骤然一黑,那么多个自己彻底消失,世界一片寂静。 “我……又是谁?”他问身边的人。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名字、身份,还有那些社会关系都不重要,你是你便足够。” “是吗……”檀楚煜放松下来,靠在对方身上,“那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林赫炎顿了下:“……好,我们谁都不哭了。” “你不是那个废物。”檀楚煜笃定地说道。 “……我不是,你也不是。”林赫炎意识到檀楚煜还没有分清现实和幻觉,暂且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也和你有差不多的经历,答应我,不管有没有婚约,我们自己都要好好过。” “我答应你。” 所以的疑虑在此刻汇聚到顶峰,这一刻,林赫炎似乎破解了这道困扰他多时的谜题。 “我不在意那些东西。”林赫炎大胆地抬起手,摸了摸乱糟糟的后脑勺,“其实我还有点小庆幸。” 尤其是见到老师你的时候…… 可檀楚煜的悲伤那样真实,突如其来的陌生记忆又让他更加感同身受,他完全笑不出来一点。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弄了一身水。”他诚恳道歉,“是我太冲动了。” 这回檀楚煜沉默良久,最后抬起手重重地捏了一把林赫炎的侧腰。 “嗷呜!”林赫炎瞬间松开手,瞬身不自在。 檀楚煜这才笑出声,他知道这是他的敏.感点,平时稍微碰一下都得难受半天。 “是我没告诉你我不喜欢水,我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林赫炎立刻反驳。 “我也……” 檀楚煜还想给自己揽责任,谁料洗手间内的灯光再次打亮,眼前不由得刺痛一瞬。 他看见林赫炎没戴眼镜有些狼狈地站在正前方,好像还在照镜子似的。 但这一刻他明白那不再是他的幻想,他期盼的人真正来到他的身边,有血有肉。 没戴眼镜的人彻底与他同化,这才是无论贫穷富贵,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的人。 “你既是我,我即是你……” “什么?”林赫炎跨步走进,没听清他说的话。 “没什么,你不觉得有点冷吗?” 林赫炎这才后知后觉,第一反应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脱到一半又顿住,想起来他的衣服也是湿的。 思来想去间,他将目光投射到一旁站在灯光开关边的苗吟舒。 “哥,你外套借一下?” 苗吟舒叹了口气,在林赫炎的注视下把外套脱下,偏偏没有给林赫炎,反而直接丢给一旁的檀楚煜。 林赫炎眨了眨眼,将空着的手收回去。 “看在你叫哥的份上,把外套借你们了。” “谢了。”他笑脸相迎。 “过来。”然后被一声呼喊唤了回去。 檀楚煜从口袋里拿出常备的纸巾,伸手替林赫炎擦去脸上多余的水。 “不好意思,刚才失态了。”檀楚煜的话是对苗吟舒说的。 苗吟舒凝视两个镜像复制出来的人:“没事,我说了,你们俩都是我弟弟。” “弟弟?”林赫炎替檀楚煜将沾湿的纸巾拿走,不动声色地塞进自己口袋,转而问道,“你是谁,我们很熟吗?” “你有这么白眼狼吗?”苗吟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檀楚煜。 檀楚煜笑了笑:“他这是缺糖了。” “什么?” 苗吟舒还没理解其中的冷幽默,林赫炎直接把自己供了出来。 “我没吃醋!” 苗吟舒转头看向他:“……” 林赫炎开始假装咳嗽:“咳咳咳……” “估计是受凉了。”檀楚煜笑着拍他的后背,同时给苗吟舒递去眼神,“普通朋友而已,下次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嗯。”苗吟舒点头,“你们俩这样太招摇了,过会散场被人看见不太好。” 话虽如此,他们考虑更多的仍旧是不想把林赫炎牵扯进来。 林赫炎还想说什么,檀楚煜轻拍他的脸,让他再也舍不得开口。 “生日快乐。” 致现在的林赫炎、过去的林赫炎,还有…… 未来的檀楚煜。 “抱歉,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老师过来就是最大的礼物。”林赫炎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脸颊边,“我知道你过来也不容易。” 檀楚煜试图抽开手,却没能实现。 他有些受不了如此含情脉脉的视线。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林赫炎已经长大,甚至与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他得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了,该走了二位。”苗吟舒再也看不下去,终于开口。 “没错,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檀楚煜像是找到了救星,当即抽身同林赫炎拉开距离,逃也似的离开。 “你们俩的关系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在车上,苗吟舒问出了这个连檀楚煜本人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复杂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苗吟舒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系好安全带。” “哦,好的。” “对秦玄奕,你什么看法?” 拉安全带的手顿住片刻,而后将卡扣插上。 “咔哒。” 与卡扣声一同响起的是转向灯的声音。 他们停在分岔路口。 “我要找到所有犯罪证据,将他一击毙命。” “好。” 根系从内部腐烂到外部的枝叶,只有将之连根拔起,才能彻底除去污染源。 “话说回来……”苗吟舒试探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怎么样吧?那是我弟弟……” 那还是我本人呢。 檀楚煜实际并没有这么说:“喜欢应该谈不上,算是普通朋友吧。” 换个角度看,过去的他虽然就是个粘人精,但不至于真的爱上自己。 谁会喜欢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疯了吧。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的影子,里面的人发丝凌乱,眼尾泛红似乎才刚刚哭过,看上去是那样脆弱无助惹人怜爱。 与此同时,却诱导毁灭欲的产生,想要让人狠狠摧毁,将之压在身下…… 忽然一个激灵,他当即转过头,发现苗吟舒也在看他。 “是吗?”苗吟舒勾起嘴角,远处的彩色灯光打在半边脸上,不断变化颜色,“我只是问问而已,看到弟弟长大我也很高兴,他也有他的道路要走。” “嗯……” 檀楚煜没再说话,他信任苗吟舒却也怀疑对方。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的立场一致,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27章 我拿你点东西不过分吧 成人礼一晃而过,檀楚煜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寒假生活。 从单人床上醒来,他艰难地起床洗漱。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经历,他现在至少能容忍水流从手指滑过,短暂感受皮肤上传来的冰凉触感。 换上休闲服,随口吃了颗药,他出门打算感受下新年的氛围。 这个时间,林赫炎应该回到家乡过年,八成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玄奕聊天,也难怪这段时间还是没有主动联系他。 仔细算起来,这大概会是他最后一次回家乡过年。往后的数年里,他住进秦玄奕里的别墅内,成了一只可有可无的金丝雀。 就让林赫炎好好珍惜最后一点回忆吧,他不应该去打扰对方。 奇怪了,怎么总是想起林赫炎…… 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丢掉那些令他烦躁的东西,难得让自己放松一下。 所以他趁林赫炎不在云州的时候,干脆将眼镜丢在家里,蓬头垢面地出门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中,深冬的寒风吹在脸上,不像刀子更像细密的针尖,让他这个极度耐寒的人都难以忍受。 这里和家乡的冷不同,潮湿阴沉是主基调。没有供他自由奔跑的大片雪地,只有令他不住打滑的薄冰。 周围的音乐喜庆而欢快,路上人来人往,提着年货的、出来玩的…… 各类人群应有尽有,只有他依旧格格不入,像是个多余的人。 莫名感到一丝落寞,他有些后悔出门了。 说到底,他并不知道自己重生的原因,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不知来路也没有去处,像一只孤魂野鬼,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 他其实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时空悖论。 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悲观地想,他可能会在某天突然消失。 他其实不在意自己的存活,他更担心在此之前还没有找到证据,让犯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林赫炎,你真是可笑,上次才和林……” 他不自觉开口。 “不对,你又忘记现在是谁了。” 他没注意到身边的路人纷纷远离。 “上回让他好好生活,怎么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就难以和解了?” “你和他一样,但是又不一样了……” “同一个人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选择不同的方向,而后道路逐渐偏移,性格也发生变化,你们真的还是一个人吗?” 没有人给予他答案,盲目思索间,他又回到商场的地下超市,随手在购物车内丢了很多东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惊觉里面都是他熟悉的食物。 蜂蜜蛋糕、巧克力、布丁等各种一个人显然吃不完的甜品…… 大块牛羊肉……数量多到几乎能将他压到喘不过气。 当然,还有堆叠在角落里的各色酒水。 满满一车子不多不少,恰好能把他的存款干掉大半。 但现在为时已晚,他不可能再一件件物归原处。不仅是因为数量太多种类太杂,而是他已经在排队结账了。 “大家都这么开心地出来购物,你也得开心点,不许再扫兴了。” 他对自己暗示,转而在脸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没坚持一秒,忽然有人在他的后腰轻轻戳了一下。 一瞬间痒意从腰部直达脊椎,大脑宛若被清空,他条件反射地缩起身子,转过头来想要看看是谁这么无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纯黑色的钱包。 “小伙子,你是不是把钱包丢了?”举着钱包的老奶奶笑着问他。 再多的气也都烟消云散,檀楚煜尽量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我没有丢。” 会是骗子吗? 从前他是个喜欢带现金的小古板,但重生后他没什么心思去买钱包,也就一直用电子支付了。 “不对啊,这就是你的。”老奶奶戴上脖子上挂着的厚重老花镜,眯着眼睛毫无保留地打量他,“我刚才看见钱包从你口袋里掉出来了。” 檀楚煜颇有些不适应,但毕竟是老人,他说不出重话。 “奶奶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根本就不用钱包。” 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精气神却很好,衣着讲究,只是眼睛有些许问题,不像有智力问题,也不像骗子。 “不可能的事,你刚才还帮我看生产日期的。”老人反复确认,笃定道,“我怎么可能认错好心人。” “这是钱包,我不能冒领……”檀楚煜还想解释,转头却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 寻声看去,远处冷藏区域边,林赫炎正和秦玄奕相谈甚欢。 原来如此…… 不是老人认错人,反而是对方记性太好。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当即将钱包接过。 “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这确实是我的钱包,十分感谢。” 老奶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伙子将来肯定是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有贡献吗…… 檀楚煜不清楚,沉默注视老人健步如飞地离开,转头继续排队。 “先生,您打算怎么支付?” “嗯?”对上收营员略显急躁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好久。 “抱歉抱歉,现金吧。” 像是报复般的,他打开钱包拿出里面的几张纸币。 不多不少,恰好够他买的这些。 嗯?这是…… 刚准备把钱包私藏,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十分突兀地在夹层中露出一角。 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餐巾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要说唯一奇怪的,就只有纸应该是浸过水之后自然晾干的,边缘还有些发黄的水印。 怎么什么垃圾都往口袋里丢?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走到垃圾桶前,他的手却在即将松开时停住了。 反正不是他的,就放在钱包里让它发烂发臭又如何? 偷偷将钱包收进口袋,他转向面前完全无法携带众多战利品。 买的时候一时兴起,结账的时候更是没有压力,但如何带走就是个好问题了。 “需要帮忙吗?” “不……” 还没说完,另一只不客气地伸进购物车内,将最重的两袋肉和水拎了出去。 “老师,我看你发了好久的呆。” 少年人没有任何心思,毫无芥蒂地笑着,好像连室外的风雪都随之停下。 “你……”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问林赫炎怎么发现他的,还是说不需要帮助,总之两相为难的檀楚煜最后选择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认钱包没有被发现。 “口袋里有什么好东西吗?” 有你的钱包,傻小子!丢东西了还搁这里乐呵呢。 “没什么。”他将剩下的零食袋子提出来,向外走去,后面那个人果然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余光中并没有秦玄奕的身影,他稍微松了口气。 好巧不巧,他今天和林赫炎都没戴眼镜,也没梳妆打扮,顶着个鸟窝头就出来了,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嫌麻烦。 只能保佑秦玄奕没有看到他们两个…… “老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会碰到你的吗?”林赫炎在前方走着,仿佛提的不是重物而是两只轻飘飘的气球,“我们以前碰面的时候,你第一句就是这个。” 檀楚煜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好奇,只是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有点不敢相信。 “……你不是应该回家吗?怎么提前回来了?”他问出最担心的问题,“秦玄奕没有陪着你吗?” 林赫炎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便消散不见。 “我是回了趟家,不过没留多久就回来了。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可我不喜欢。秦玄奕刚刚是顺路来接我的,陪我逛了下超市有事提前走了。” “是吗……”檀楚煜加快脚步,在林赫炎的注视下擦身而过,“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没有的。”林赫炎也不气馁,迈步追上去,同檀楚煜并肩走着,“我是看到老师才开心的。” “……”檀楚煜走得更快了。 “哎,老师怎么脸红了?”林赫炎继续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我说真的,你相信我啊。” 檀楚煜偏头不想看人,继续加快脚步,却不料一脚踩在结冰的地面。 刹那间失去平衡,瞳孔骤缩,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反而听见地面,不对,是林赫炎的惨叫。 “哎我去!” 林赫炎放下手里好生保护的食物,一手撑在地面,另一手扶着檀楚煜的肩膀带人坐了起来。 “老师,没事吧?亏我反应及时,就是可怜我的屁股。” “没事……”檀楚煜呆呆地望着远处,只感觉靠在林赫炎身上的后背一片滚烫,仿佛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烫穿。 好在这样的炙烤很快消失,林赫炎忍痛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这是那样一个积极没有阴霾的人,似乎只要和他在一起,世界上就没有值得他去悲伤的事。 拉住那只手,他借力起身:“谢了,屁股还好吗?” 林赫炎的脸瞬间烧红,赶紧低下头捡起掉落在地面的食物,假装什么都不明白。 “噗。” “你别笑。” “我没笑。” “真的?” “真的。”檀楚煜分摊了一半重量,“走吧,这次小心点。” “好。” 万家灯火,他短暂融入其中。 这一次,林赫炎一直贴在他的身后形影不离,生怕他又一激动滑倒了。 “老师……” “怎么了?”拐过下一个路口,到学校周边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檀楚煜停住脚步,皱眉看向一脸忐忑的林赫炎。 有什么事会瞒着他? 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一时间什么恐怖的后果他都想到了,却没料到听到的是这个。 “秦玄奕其实是我订婚对象……” “……” “这件事没有对外公布过,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林赫炎见檀楚煜没反应,立刻解释。 良久之后,在焦灼的注视下,檀楚煜不得不给出自己的评价。 “我知道。” 而后他又加快脚步离开,心里恨不得把这家伙狠狠拖出来打一顿。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林赫炎。 “老师!”林赫炎突然闪到他面前,又莫名泄了气,“我……” 檀楚煜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你未婚夫,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就不能当那人不存在,让他难得享受下两个人的清静时光吗? “我以前是挺喜欢他的。”林赫炎一直偷偷观察他的状态,他对那双偷瞄的小眼神视而不见。 “对,喜欢喜欢。”他敷衍道。 “但我发现我现在不是很喜欢他了……” “对对……你说什么?”檀楚煜一时间连音量都没控制住。 “我不喜欢他。” 这一回,林赫炎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