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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透花糍

作者:锁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夕阳斜照,照得土色矮墙上折射出一种蜜色昏黄。


    马车摇着铃铛缓行。


    白蘋放下车帘,马车内稍显昏暗,她与孟夏分坐两旁,见青嫆正兀自出神,不由好奇问:“郡主看上去怎闷闷不乐,今日与林家娘子相见,本是一桩好事啊。”


    白蘋的话将宋青嫆思绪拉了回来。


    是啊,与林家表姊相见本是一桩乐事,可表姊谈笑间眉头总是紧锁。她原是高门贵女,如今却住在胡汉混杂而居的小巷中。


    街市喧嚣不绝,倒衬得马车内更为安静。


    宋青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家表姊在提及表哥仕途渺茫时失魂落魄的愁绪。在表姊心中表兄仕途恐比她自己的婚事更为重要。


    想起当日白蘋说表姊因表兄求官一事而被姚三娘羞辱,方才只顾与表姊说话,倒将此事忘了,遂唤白蘋道:“表姊与卢国公府退婚那日,姚三娘难道仅是为了表哥仕途不顺而出言讥讽表姊吗?”


    白蘋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奴婢只听说是为了林家表兄官职一事,不过此事奴婢未细究,郡主若想知道,奴婢唤松云去打听打听。”


    宋青嫆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既然知道表姊是受了委屈,又何必深究表姊伤疤。


    只她心中到底不平,宋青嫆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替表兄谋一官职。


    想起太子阿兄最惜人才,近来也常与新科进士们走动,遂生一记。


    她不无得意一笑,嘱咐孟夏和白蘋二人,“明日太子休沐,今晚你们让人替我备好糯米,明日一早待我做上些透花糍,咱们去东宫走一遭。”


    孟夏和白蘋双眼一亮。


    她们郡主最喜玩乐吃食,做点心的手艺堪称一绝。不过郡主也只在诸如此时——要讨好太后亦或太子,才甘愿下厨。


    “郡主突然想起要做透花糍?”孟夏问。


    宋青嫆神秘一笑,却是不言。


    碧云殿后厨里的几个厨司听说郡主明日要做透花糍,当夜便将食材备好。


    一切准备妥当,白蘋来回了话,遂服侍青嫆入寝。


    皓月当空,碧云殿内外寂静无声。


    寝居外两个守夜的宫婢想来是忍不住困乏在外间打盹,门外传来细微的酣声。


    宋青嫆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到今日与林家表姊相见,她心中便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母族的亲人。


    宋青嫆对过去旧事知之甚少,只在幼年依稀听卫王府中宋嬷嬷提起过往事。


    宣平三年天下大旱,星象异动。一直引而不发的吴王借天象之说在圣上于云亭山祭祀天神时发动政变。


    吴王筹谋多年,原以为此番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想圣上对其早有防范。


    祭祀当日由荣昌郡王假扮天子出行,意在引蛇出洞。


    吴王部下生擒“圣上”后却发现是荣昌郡王假扮。盛怒之下,吴王亲手砍下荣昌郡王首级。


    与此同时城内大乱,荣昌郡王妃于京郊农户中产女后。


    骤闻郡王死讯,郡王妃产后血崩不止,只留下襁褓中刚出生的女儿便撒手人寰。


    圣上于京中隔岸观火,一夕之间便扭转了局面。


    吴王一干伏诛,涉及此案数名官员亦被诛九族。


    荣昌郡王因护驾有功被追封为卫王,卫王遗孤则由太后抱回景阳宫亲自抚养。


    官拜二品左仆射的林栋之,便是郡王妃的兄长却在同年辞官隐居。


    是以宋青嫆与林淼如十七年来未曾相见。


    当今圣上子嗣众多,可在宫中与宋青嫆真正亲厚的却没有几个。


    林淼如是她母家的表姊,她的爹爹是她阿娘的亲哥哥,再没旁人比她们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厚了。


    宋青嫆这般想着便甜甜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白蘋同孟夏进殿服侍青嫆起身。


    孟夏端来水替她净面,待梳洗完毕,宋青嫆便往后厨走去。


    太后年岁见长,时常胃口不佳却独爱吃些糕点果子。


    从前景阳宫有位姓魏的厨司做的糕点最合太后胃口,青嫆时常跟在魏厨司身后打转,倒习得一门做糕点的好手艺。


    至旭阳东升,殿中宫婢捧着从翠竹上拾来的晨露归来。


    后厨一阵白雾缭绕,是透花糍出锅了。


    待白雾散去,等候在一旁的宫婢都凑了上去,只见蒸屉上一个个玉雪软糯晶莹剔透的花瓣状圆子教人垂涎。


    宋青嫆唤白蘋送一碟往太后宫中去,因怕她老人家吃多了胃里难受,便只捡了两三个;另准备一碟送去与她交好的沈昭仪宫中;剩下六块则被她装在食盒,由她和孟夏提着往东宫去。


    二人很快到了东宫殿外。


    宫门口的两个内使见宋青嫆行了一礼。


    宋青嫆问:“太子阿兄可在宫中?”


    内侍颔首,道:“殿下今日还未出宫。”


    宋青嫆点了点头,无需在旁等候传唤,便带着孟夏大摇大摆往殿内走去。


    殿中主事的宫婢见她前来,唤了个腿脚快的往林轩阁通传,自己则上前给青嫆问安,“郡主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宋青嫆见她亦浅笑:“我今日做了透花糍,趁着现下热乎拿来给阿兄尝尝。阿兄现下在何处?”


    怀禾道:“殿下如今正在书房,奴婢已派人前去传话。”一面说着一面领青嫆往后殿书房走去。


    宋青嫆暗自咂舌,难得这样好的天气,又逢休沐,太子阿兄怎还待在书房看书!


    不多时进了内院,穿过游廊便到了太子书房。


    王迁此时已在八角门前等候,未见其人却已闻得玉陵郡主的笑声,不由往前两步,果然与青嫆一行碰了面。


    王迁躬身作揖,“奴婢给郡主请安。”


    宋青嫆抬了抬手,笑道:“王内监不必多礼。”伸头往八角门内瞧了一眼,复问道:“阿兄可知我来了?”


    王迁浅笑颔首,“殿下听闻郡主前来,特遣奴婢来相迎。”


    宋青嫆粲然一笑。


    王迁从孟夏手上接过食盒,便请青嫆进院。


    怀禾与孟夏则止步于八角门外。


    太子书房位于东宫西北角的林轩阁。


    甫进八角门便见院中央几块太湖石高低错落耸立其间,墙角两侧文竹郁郁芊芊,满园碧色。


    宋青嫆却一眼注意到一片与此间不相符的牡丹丛,眼下牡丹丛内葱绿的枝叶中已然夹杂几颗饱胀傲立的粉红花苞。


    宋青嫆眼睛一亮,问王迁:“这是去年我给阿兄的那几株牡丹吗?”


    王迁随她视线一并望了过去,“正是,殿下说林轩阁这块土质最为肥沃,便让花匠移栽至此。”


    宋青嫆恍然,怪道自己盆中牡丹半死不活,决定回宫便寻块土壤肥沃之处种下,不定能救活那几株花。


    宋青嫆这般想着,脚下踉跄,险些栽进花坛中。


    “郡主——”饶是沉稳如王迁,见宋青嫆一头栽向前不免惊呼一声。


    “哎呦。”


    宋青嫆不住唤了一声,霎时只觉手臂一紧,生生被人拉住了。


    宋青嫆站定不住轻拍胸口,似吓得不轻。待缓过神,正见太子正负手站在一旁,随即明眸弯作天边月,笑盈盈道:“阿兄何时来的?方才幸有阿兄相扶才免我这一跌。”


    宋巽义唇角含着浅笑,温润的眸子在她身上一点,戏谑道:“听闻玉陵郡主一早便携透花糍前来,空等半晌不见郡主,孤只好来看看。只当郡主摆了架子要孤亲自相迎,不想郡主竟是被牡丹迷了眼?”


    宋青嫆不好意思笑笑,当真是玩心误她,忙答:“不敢不敢,怎敢劳烦太子阿兄亲自相迎。”又听太子提到透花糍,想自己耽搁了这般久,糕点冷了口感便要差上许多,忙请太子进了林轩阁。


    林轩阁共分两层,一楼供宋巽义用膳和小憩,书卷古籍等物则置于二楼。


    二人临窗而坐,金灿灿的几缕曦光透过窗牖照射到小案上。


    宋青嫆打开食盒将一盏糕点端了出来,只见雪白小巧的透花糍摆放得整整齐齐。


    阳光照射下,透花糍飘散着微弱白雾。


    宋青嫆将碟子往宋巽义面前推了推,道:“阿兄快尝尝,还冒着热气呢。”


    宋巽义不喜甜食糕点,在宋青嫆热切注视下不禁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宋青嫆双手托腮,双眸满含期待地看着宋巽义道:“阿兄觉得如何?”


    宋巽义颔首,“味道不错。”


    宋青嫆莞尔一笑,“当真吗?阿兄可觉有何不同?”


    宋巽义摇了摇头。


    青嫆微微蹙眉,夹起一块透花糍自己吃了。她知道太子不爱甜腻之物,此番做的透花糍特意少放了些蜂蜜,阿兄竟未尝出?


    见她面上有些微失意,宋巽义直觉不对,便又夹起一块尝了尝,回想从前滋味,道:“似乎这回的清爽一些?”


    宋青嫆水润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很快又笑成弯月状,“阿兄尝出来了?”


    宋巽义不由会心一笑,看她只因自己未尝出今日糕点的不同便失落,如今教他猜出又如此高兴,当真是个小孩心性。


    这般想着,心中却有一道暖流划过,颔首道:“劳你费心。”


    宋青嫆忙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直看得宋巽义也有些招架不住。


    宋巽义睨她一眼,眸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依照她的性子,此番必是有事相求,便放下吃了一半的透花糍,“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何事?”


    宋青嫆抿唇笑了笑,来时路上她已打好腹稿,便接他的话说道:“果真还是阿兄懂我。”


    “阿兄可知我冀州的林舅父?”


    宋巽义听她提及林栋之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遂点了点头。


    宋青嫆继续道:“青嫆有一事想求阿兄帮忙。”


    “且说来看看。”


    “阿兄当知我舅父多年前便辞官隐居。前日我听闻林家表姊与表兄进了京,遂去拜访。


    得知表兄两年前高中,却因家世不济被排挤一直未能入仕。表姊和表兄现如今只得赁了城南童家巷一所院子居住,二人已是举步维艰。


    我表兄是宣平十五年的二甲三名,才华横溢,样貌出众,却因无人举荐,一直不得授官,因而青嫆想向阿兄举荐林家表兄。”


    朝廷如今通过科考选拔人才,可京中与地方官位空补缺属实有限,故而许多学子哪怕中了进士也只是得了一个做官的资格,实际要上任还得候补。


    这一等,或几月;或几年;更甚者要等上数十年。


    林家表兄林正阳两年前高中二甲三名,而后一直在京等待授官。


    两年间与林正阳的同科进士皆领官上任,独他一人枯坐家中,眼巴巴等待却始终没有消息。


    宋巽义不动声色,只将一块透花糍吃尽了。


    宋青嫆说完便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见太子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面上并无反感之态,便巧笑道:“此事阿兄可能帮得?”


    宋巽义浅浅一笑,举着手中的透花糍道:“几块糕点便想换一官职?这买卖可不划算。”


    宋青嫆听他是说笑的语气,心中觉得有几分希望,便道:“划算划算,阿兄想我林表兄能得二甲三名,定然有本事在身,只他如今缺一伯乐,阿兄你看?”


    宋青嫆满眼期骥,宋巽义却在暗自思量,“难为你与他们并不相熟却这般肯费心,孤且看看他的才学,若可堪用,自有他的去处。”


    宋青嫆当即高兴起来,颔首道:“得阿兄金口,此事便是妥了罢?”


    “此事你勿要同外人说起。”


    宋青嫆乖巧点头,道理她懂得的,她本不该插手官场之事,亦不想给阿兄招揽麻烦。


    宋青嫆得了太子应允,欢天喜地出了林轩阁。


    王迁自宋青嫆走后却满脸凝重,对宋巽义道:“殿下当真要助林家郎君?林栋之当年与宁王一案有牵涉,圣上允他离京回乡已是开了天恩。


    如今刘贵妃得宠,刘家一党在朝堂上气势甚嚣,便是九殿下也常受圣上称赞。若圣上因此事得知殿下与林家有牵扯,恐会惹圣上不快。”


    “你越来越聒噪了。”


    “奴婢不敢。”王迁卑躬退了一步。


    宋巽义呷了口茶,淡淡开口:“青嫆怎会得知林家兄妹住处?”


    王迁垂首回话,亦有几分请罪的意思:“郡主此前派松云来找奴婢问了林家兄妹现况,奴婢不敢有隐瞒……”


    宋巽义面色微沉,眸中带一丝厉色,“青嫆心思简单,派人看着林氏兄妹,莫教她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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