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晚》 第1章 春三月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景阳宫偏殿有棵百年老槐,听闻是本朝太祖于建和元年亲手栽种。 老槐树历经几代,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其长势之喜,犹如当今盛世之况。 现今周太后就住在景阳宫内,养在周太后身边的宋青嫆便成了这偏殿一隅的常客。 金灿灿的日光被厚重的树叶层层遮挡,几缕似银线般的细光穿过错落绿叶的间隙直照到槐树下的一架秋千上。 树下秋千缓慢地晃动着,只见宋青嫆正悠哉哉地卧躺在秋千上。 侍女孟夏挨着秋千旁的石凳坐下,她的薄背挺得笔直,纤细的手指不时从石桌碧色荷花盘上捻起一颗樱桃递进宋青嫆口中。 头顶老槐树上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落下,眼看就要盖到宋青嫆脸上,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惊得宋青嫆倏地坐起了身。 “郡主——,奴婢打听到了林家娘子的消息。”只见一名粉衣宫婢喘着粗气小跑进来。 白蘋一路奔走,走近了见她雪白两颊上一坨红,瞧着甚是喜人。 宋青嫆将果核吐到一个巴掌大小的海棠盘中,站起来急切地问道:“如何?刘婵儿说得可是真的?” 白蘋见海棠盆中如黑豆大的樱桃果核已有半颗鸡蛋般高低,不由道:“郡主怎吃了这么多?当心又犯腹痛。”又抱怨孟夏道:“你在旁怎也不知看着些!” 宋青嫆道:“不打紧不打紧。”她嘴上虽是这般应着,腹中却也觉有些冰凉。 想起从前因吃多了樱桃以至腹痛,便也不敢贪嘴,遂将桌上余下的樱桃推送到二人面前,自己则坐在石凳上问白蘋,“你倒快说,刘婵儿是哄我不是?” 一旁孟夏见宋青嫆坐下,忙起身站到了她身后。 白蘋一路疾跑,此时看着盘中郡主赏赐的一大盘红艳欲滴的樱桃不由咽了咽口水,又听青嫆问话,这才想起正事,应声回道:“刘三娘子这回倒没哄郡主,奴婢打听了一番,林家娘子果真被卢国公府退亲了,眼下双方已写下了退婚书!” 白蘋话音方落,宋青嫆便拍案而起,“好个卢国公府!莫不当真要退了表姊的婚事与刘家定亲?” 白蘋两眉拧在了一处,犹犹豫豫道:“今朝放榜,奴婢听闻卢国公的大郎中了进士……” “中了进士又如何?”宋青嫆冷哼一声,又道:“难不成他中了进士就瞧不上我表姊了?” 白蘋心中暗道:莫说徐家郎君中了进士,便是没中进士,林家与卢国公府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宋青嫆想起昨日百花宴上刘婵儿在她面前那般得意的神情便觉气不打一处来,“表姊当真为了表兄的官职一事被卢国公夫人羞辱?” 白蘋摇了摇头,道:“卢国公夫人并未羞辱林娘子,倒听闻是姚侍郎家三娘子几度欲出言讽刺林娘子,好在都被阻拦了下来。” 姚侍郎家的三娘与刘婵儿关系最好,想来刘蝉儿定是从姚三娘处得知了此事。 青嫆心中暗想,姚三娘之辈一贯捧高踩低,舅父辞官隐退多年,表姊独身面对京中那些个贵妇女眷,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白蘋和孟夏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宋青嫆已转身走了出去,二人忙在后面追,“郡主要去何处?” 宋青嫆头也不回,气咻咻道:“我去寻太后,要太后替我表姊作主!” 身后二人不迭跟了上去。 宋青嫆走至景阳宫正殿外,恰与太后身边的女官秋兴撞个正着。 青嫆见她身后跟着几名女医官,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姑姑,可是太后又犯病了?” 几人见青嫆皆福身一礼。 秋兴道:“郡主不必忧心,太后一切都好,今日陛下派了几名女医来给太后侍奉汤药,好叫我们偷个懒。” 宋青嫆听说太后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因心中记挂着事,与几人微微颔首便提裙往太后寝殿赶去。 太后寝居内汤药不断,以致室内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旁人进殿或还要吸吸鼻子,青嫆常伴太后身边却习以为常。 太后今日精神不错,此时正由两名宫婢扶住坐在窗边榻上打量屋外满园春色。 宋青嫆看她双鬓银丝不住飞扬,窗边风大,不免担心道:“太后怎坐窗边?窗户开得这样大,仔细吹得头疼。” 周太后闻言侧过头,冲她招了招手道:“来,青嫆,你看外面的春色多么动人。” 庄姝随太后视线往外看去,便见窗外明媚的日光下花团锦簇,黄白几色彩蝶围绕花圃飞舞嬉戏。 庄姝心中有些动容。 眼下开了春,宫里宫外争相办宴席,赏春踏青,太后却只能坐在寝殿内看院外景色,便说:“不若改日我们也在景阳宫办个春日宴,请各宫娘娘来陪太后一同赏春才热闹呢。” 周太后莞尔一笑,不迭摇头道:“罢了,你有这份心便是。请了那几个,倒叫我瞧得头疼。” 青嫆站在太后身边,闻言上前替她轻揉着双鬓。心知各宫娘娘不合,再凑一起保不齐发生些口角,届时反给太后添堵,不由蹙了蹙眉将这一想法抛却脑后。 过了会青嫆又生一记,便俏皮地压着嗓子道:“那我只请太子阿兄可好?” 周太后见她笑得狡黠,不由嗔她一眼,道:“你阿兄近来公务繁多,扰他做甚?” 青嫆不依,抱着太后撒娇道:“阿兄昨日去安国公府上吃酒,前日去刘将军府上赴宴,哪里是谈论公务,分明是享乐去了。” 太后笑眯眯看着青嫆道:“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青嫆支支吾吾,还不是因刘婵儿在她跟前说起林家表姊受辱一事。 她在宫外无人能替她打探消息,只得让松云寻太子身边的王内监探听。王迁跟随在太子身边,消息自然比她灵通得多。 既从太子那寻了好处,她亦要对太子阿兄近况问候一番。 宋青嫆原先打算请周太后替林家表姊作主,可方才遇到女官来侍奉汤药,想到她这几年身子愈发不好,便不想因此事搅扰。 此前不知此事便罢了,现下她既知林家表姊被羞辱退亲,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看来此事还需她自己出面才是。 宋青嫆这般想着,回到碧云殿便唤来内侍松云吩咐一番,嘱咐他去打听林家表姊如今在京中的住处。 松云办事机灵,至晚间已问到了林家表姊的住处。 翌日青嫆一早给太后请了安,只说今日约了沈家四娘出宫玩耍,她有令牌可以出宫,却还先向太后请示。 太后自然不会阻拦,自景阳宫离开,青嫆便带白蘋与孟夏出了宫。 马车一路往城南方向驶去。 街市上传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卖声,宋青嫆不禁掀开车帘打量起外面街市的场景,只见夹道两处林立着矮小的铺面酒馆,街上行人大都着粗衣麻布,与北市繁华景象大相径庭。 南巷极少见到如此豪华气派的马车,马车一侧车帘半卷,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只见车内一个头戴珠翠的小娘子正不谙世事地看着沿街景象。 孟夏兀地将车帘放下,见青嫆向她投来不解地目光,便解释:“南巷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有市井中的浪荡子。郡主仙姿佚貌,莫叫人冲撞了。” 不料宋青嫆却是十分激动的模样,“方才有个人踩在刀尖上飞到空中!你可瞧见了?” 孟夏道:“那些便是耍杂技的人,奴婢幼时还曾见过口中盆火的杂技呢?” “当着?哪里寻得到?咱们下回也去看看。”青嫆颇有兴致, 孟夏一脸为难,这些杂技艺人都是市坊中最底层的百姓,她们岂敢让郡主靠近。 正说话间,马车陡然一偏,车内三人不由惊叫出声,几人身子更是齐齐往一侧倒去。 马夫当即勒马,慌乱请罪,“小人该死,方才车轮轧了块碎石惊扰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宋青嫆稳住身子,打个岔便也把要看杂技一事抛在脑后,对外道:“无妨,还有多少路程?” 马夫闻言心中暗暗松一口气,恭恭敬敬道 :“回郡主,过了前面的巷子就到了。” 马车最终停靠在一户矮墙房前。 宋青嫆由孟夏扶着下了马车,只听旁边一处院子传来嬉闹喝骂之声,听着唬人得紧,口音也奇怪,不似大彧本朝人,不由好奇:“他们说的话我怎听不懂?” 孟夏幼时在南巷居住,多少了解这一带的情况,对青嫆道:“想来是胡人商贩在此混居。”说罢面上不由露出些忧色,林家如今再不济,林舅爷从前也是个二品大员呢,林家娘子怎会居住在此地? 车夫躬身对青嫆一指,道:“郡主,便是这里了。” 只见土黄色矮墙西侧一扇不起眼的院门静静伫立着。 院中门户紧闭,也不知有无人在家? 白蘋迈步上前叩门。 过了不多时便听院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稚嫩的声音气势汹汹道:“我们不买香粉,莫要再敲门了!” 白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忙高声道:“敢问此处可住了一位冀州府的林家娘子与郎君?” 门内人听了此言脚步不由一顿,继而将木门微微开了道缝。 抱月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外几人,狐疑地问道:“你们是何人?寻我家娘子郎君作甚?” 白蘋一听便知错不了,浅笑道:“我家娘子是玉陵郡主,听闻林娘子与郎君居住在此特来拜访。” 那婢女听来人是玉陵郡主,不由微微瞪大了眸子,她自然知晓家主与玉陵郡主的关系,便将大门打开,颤颤巍巍冲青嫆福了一礼。 “抱月。”林淼如闻得院中动静走了出来,见门外一行人衣着华贵,还当是卢国公府派来的人,目光不由透露着戒备之色。 抱月却带着满脸喜色往自家娘子身边跑去,对林淼如道:“娘子,玉陵郡主来了!” 林淼如眸中划过一丝讶然,复又朝几人看去,视线在宋青嫆身上微微一顿。 宋青嫆亦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淼如。 时下女子多流行以宝钗珠翠配华衣锦服,林家表姊却打扮得颇为素净。 只见她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蓝黄间色裙,上身配件天青蓝的褙子,腕间则挽一条明黄色的披帛,头梳惊鸿髻,乌黑饱满的发髻上只插一支鎏金云雀纹银簪作点缀,她虽打扮得极为简单,却难掩她的倾城姿色。 宋青嫆含笑看着她,这竟是她们表姊妹第一次相见。 “表姊。”宋青嫆遥遥福了一礼,对林淼如没由来的生出一种亲切感。 林淼如却有些愕然,她上前几步福身回了青嫆一礼,并不以表姊妹相称,只恭恭敬敬唤一声郡主。 宋青嫆察觉到林淼如疏离的态度,略感到有些局促。 “郡主请进罢。”察觉近邻几户听见动静都探头探脑看了过来,林淼如便请了她们主仆三人进院。 林淼如居住的院子十分窄小,里外却收拾得十分洁净。 院中堪堪放得下两个木架,木架上则摆放着不少书籍。想是她们借今日的好天气将书卷都收拾出来晒一晒。 进了屋,宋青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正厅中只有三张桌椅,其中一张桌案上摆放着翻阅了一半的书卷,案上余半盏茶水。 想来方才林家表姊便是在正厅看书了。 “郡主请坐。”林淼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唤抱月下去煮茶。 宋青嫆依言坐下。 二人落座后都有些拘谨。 林淼如自先开口,也不与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问:“不知郡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阿姊唤我青嫆便是。”宋青嫆浅浅一笑。她们是表姊妹,何需如此客气? 林淼如澄澈的眼眸扫了眼宋青嫆,听她这般言语,只弯了弯唇,并未接话。 静坐片刻,抱月上前来替二人斟了茶。 宋青嫆的确有些口渴,便捧盏呷了口茶,不想口中茶水微涩,亦未闻得茶香。 林淼如见她动作微微一顿后神色如常将这陈茶饮下,心中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原也没想到家中会来客,家中未备好茶,倒教她吃了一盏陈茶。 宋青嫆放下茶盏却神色如常,笑道:“前日听闻表姊进了京,此番登门,还望未有打扰。” 林淼如面色一顿,见对面青嫆微微避开她的视线,便猜她多半已得知自己在卢国公府的遭遇,眸色不由冷了冷。 青嫆观她面色不虞,只当她是心中委屈,又想二人是表姊妹,从前虽并未见过,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血浓于水啊! 青嫆便直接说明今日的来意:“不瞒表姊,我今日正是为表姊与卢国公府退亲一事而来。” 林淼如默然,只等青嫆把话说完。 果然又听她仗言道:“卢国公府仗势欺人,捧高踩低,此等行径为世人不齿,我定替表姊讨回公道。” 听罢,林淼如目光不觉柔和了几分,未曾想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妹却有如此热枕的心肠,唇边遂漾起浅浅的笑容,只是在她看来郡主过于天真烂漫,又看她年纪尚小,只当是戏言,却也还好是接话道:“不知郡主要如何替我讨回公道?” 宋青嫆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直言:“我与太子阿兄素来交好,待太子回宫,我将此事同他说,卢国公府定不敢得罪太子殿下。” 林淼如见性子她率真可爱,笑着摇头,“多谢郡主好意,不过这桩婚事我原也不稀罕,如今退了亲,于我未尝不是桩好事。” 宋青嫆愕然地望着她,见林淼如面上神情并不似作假。 这……这怎与设想不同?表姊竟是愿意退婚的。 开文喽,有存稿但不多,首发三章,后面固定周一,周三,周六早上6点更新[让我康康]后期有榜的话随榜单更新,可能周日会加更 一个新的故事,希望大家阅读愉快,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春三月 第2章 透花糍 夕阳斜照,照得土色矮墙上折射出一种蜜色昏黄。 马车摇着铃铛缓行。 白蘋放下车帘,马车内稍显昏暗,她与孟夏分坐两旁,见青嫆正兀自出神,不由好奇问:“郡主看上去怎闷闷不乐,今日与林家娘子相见,本是一桩好事啊。” 白蘋的话将宋青嫆思绪拉了回来。 是啊,与林家表姊相见本是一桩乐事,可表姊谈笑间眉头总是紧锁。她原是高门贵女,如今却住在胡汉混杂而居的小巷中。 街市喧嚣不绝,倒衬得马车内更为安静。 宋青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家表姊在提及表哥仕途渺茫时失魂落魄的愁绪。在表姊心中表兄仕途恐比她自己的婚事更为重要。 想起当日白蘋说表姊因表兄求官一事而被姚三娘羞辱,方才只顾与表姊说话,倒将此事忘了,遂唤白蘋道:“表姊与卢国公府退婚那日,姚三娘难道仅是为了表哥仕途不顺而出言讥讽表姊吗?” 白蘋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奴婢只听说是为了林家表兄官职一事,不过此事奴婢未细究,郡主若想知道,奴婢唤松云去打听打听。” 宋青嫆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既然知道表姊是受了委屈,又何必深究表姊伤疤。 只她心中到底不平,宋青嫆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替表兄谋一官职。 想起太子阿兄最惜人才,近来也常与新科进士们走动,遂生一记。 她不无得意一笑,嘱咐孟夏和白蘋二人,“明日太子休沐,今晚你们让人替我备好糯米,明日一早待我做上些透花糍,咱们去东宫走一遭。” 孟夏和白蘋双眼一亮。 她们郡主最喜玩乐吃食,做点心的手艺堪称一绝。不过郡主也只在诸如此时——要讨好太后亦或太子,才甘愿下厨。 “郡主突然想起要做透花糍?”孟夏问。 宋青嫆神秘一笑,却是不言。 碧云殿后厨里的几个厨司听说郡主明日要做透花糍,当夜便将食材备好。 一切准备妥当,白蘋来回了话,遂服侍青嫆入寝。 皓月当空,碧云殿内外寂静无声。 寝居外两个守夜的宫婢想来是忍不住困乏在外间打盹,门外传来细微的酣声。 宋青嫆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到今日与林家表姊相见,她心中便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母族的亲人。 宋青嫆对过去旧事知之甚少,只在幼年依稀听卫王府中宋嬷嬷提起过往事。 宣平三年天下大旱,星象异动。一直引而不发的吴王借天象之说在圣上于云亭山祭祀天神时发动政变。 吴王筹谋多年,原以为此番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想圣上对其早有防范。 祭祀当日由荣昌郡王假扮天子出行,意在引蛇出洞。 吴王部下生擒“圣上”后却发现是荣昌郡王假扮。盛怒之下,吴王亲手砍下荣昌郡王首级。 与此同时城内大乱,荣昌郡王妃于京郊农户中产女后。 骤闻郡王死讯,郡王妃产后血崩不止,只留下襁褓中刚出生的女儿便撒手人寰。 圣上于京中隔岸观火,一夕之间便扭转了局面。 吴王一干伏诛,涉及此案数名官员亦被诛九族。 荣昌郡王因护驾有功被追封为卫王,卫王遗孤则由太后抱回景阳宫亲自抚养。 官拜二品左仆射的林栋之,便是郡王妃的兄长却在同年辞官隐居。 是以宋青嫆与林淼如十七年来未曾相见。 当今圣上子嗣众多,可在宫中与宋青嫆真正亲厚的却没有几个。 林淼如是她母家的表姊,她的爹爹是她阿娘的亲哥哥,再没旁人比她们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厚了。 宋青嫆这般想着便甜甜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白蘋同孟夏进殿服侍青嫆起身。 孟夏端来水替她净面,待梳洗完毕,宋青嫆便往后厨走去。 太后年岁见长,时常胃口不佳却独爱吃些糕点果子。 从前景阳宫有位姓魏的厨司做的糕点最合太后胃口,青嫆时常跟在魏厨司身后打转,倒习得一门做糕点的好手艺。 至旭阳东升,殿中宫婢捧着从翠竹上拾来的晨露归来。 后厨一阵白雾缭绕,是透花糍出锅了。 待白雾散去,等候在一旁的宫婢都凑了上去,只见蒸屉上一个个玉雪软糯晶莹剔透的花瓣状圆子教人垂涎。 宋青嫆唤白蘋送一碟往太后宫中去,因怕她老人家吃多了胃里难受,便只捡了两三个;另准备一碟送去与她交好的沈昭仪宫中;剩下六块则被她装在食盒,由她和孟夏提着往东宫去。 二人很快到了东宫殿外。 宫门口的两个内使见宋青嫆行了一礼。 宋青嫆问:“太子阿兄可在宫中?” 内侍颔首,道:“殿下今日还未出宫。” 宋青嫆点了点头,无需在旁等候传唤,便带着孟夏大摇大摆往殿内走去。 殿中主事的宫婢见她前来,唤了个腿脚快的往林轩阁通传,自己则上前给青嫆问安,“郡主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宋青嫆见她亦浅笑:“我今日做了透花糍,趁着现下热乎拿来给阿兄尝尝。阿兄现下在何处?” 怀禾道:“殿下如今正在书房,奴婢已派人前去传话。”一面说着一面领青嫆往后殿书房走去。 宋青嫆暗自咂舌,难得这样好的天气,又逢休沐,太子阿兄怎还待在书房看书! 不多时进了内院,穿过游廊便到了太子书房。 王迁此时已在八角门前等候,未见其人却已闻得玉陵郡主的笑声,不由往前两步,果然与青嫆一行碰了面。 王迁躬身作揖,“奴婢给郡主请安。” 宋青嫆抬了抬手,笑道:“王内监不必多礼。”伸头往八角门内瞧了一眼,复问道:“阿兄可知我来了?” 王迁浅笑颔首,“殿下听闻郡主前来,特遣奴婢来相迎。” 宋青嫆粲然一笑。 王迁从孟夏手上接过食盒,便请青嫆进院。 怀禾与孟夏则止步于八角门外。 太子书房位于东宫西北角的林轩阁。 甫进八角门便见院中央几块太湖石高低错落耸立其间,墙角两侧文竹郁郁芊芊,满园碧色。 宋青嫆却一眼注意到一片与此间不相符的牡丹丛,眼下牡丹丛内葱绿的枝叶中已然夹杂几颗饱胀傲立的粉红花苞。 宋青嫆眼睛一亮,问王迁:“这是去年我给阿兄的那几株牡丹吗?” 王迁随她视线一并望了过去,“正是,殿下说林轩阁这块土质最为肥沃,便让花匠移栽至此。” 宋青嫆恍然,怪道自己盆中牡丹半死不活,决定回宫便寻块土壤肥沃之处种下,不定能救活那几株花。 宋青嫆这般想着,脚下踉跄,险些栽进花坛中。 “郡主——”饶是沉稳如王迁,见宋青嫆一头栽向前不免惊呼一声。 “哎呦。” 宋青嫆不住唤了一声,霎时只觉手臂一紧,生生被人拉住了。 宋青嫆站定不住轻拍胸口,似吓得不轻。待缓过神,正见太子正负手站在一旁,随即明眸弯作天边月,笑盈盈道:“阿兄何时来的?方才幸有阿兄相扶才免我这一跌。” 宋巽义唇角含着浅笑,温润的眸子在她身上一点,戏谑道:“听闻玉陵郡主一早便携透花糍前来,空等半晌不见郡主,孤只好来看看。只当郡主摆了架子要孤亲自相迎,不想郡主竟是被牡丹迷了眼?” 宋青嫆不好意思笑笑,当真是玩心误她,忙答:“不敢不敢,怎敢劳烦太子阿兄亲自相迎。”又听太子提到透花糍,想自己耽搁了这般久,糕点冷了口感便要差上许多,忙请太子进了林轩阁。 林轩阁共分两层,一楼供宋巽义用膳和小憩,书卷古籍等物则置于二楼。 二人临窗而坐,金灿灿的几缕曦光透过窗牖照射到小案上。 宋青嫆打开食盒将一盏糕点端了出来,只见雪白小巧的透花糍摆放得整整齐齐。 阳光照射下,透花糍飘散着微弱白雾。 宋青嫆将碟子往宋巽义面前推了推,道:“阿兄快尝尝,还冒着热气呢。” 宋巽义不喜甜食糕点,在宋青嫆热切注视下不禁拿起一块品尝起来。 宋青嫆双手托腮,双眸满含期待地看着宋巽义道:“阿兄觉得如何?” 宋巽义颔首,“味道不错。” 宋青嫆莞尔一笑,“当真吗?阿兄可觉有何不同?” 宋巽义摇了摇头。 青嫆微微蹙眉,夹起一块透花糍自己吃了。她知道太子不爱甜腻之物,此番做的透花糍特意少放了些蜂蜜,阿兄竟未尝出? 见她面上有些微失意,宋巽义直觉不对,便又夹起一块尝了尝,回想从前滋味,道:“似乎这回的清爽一些?” 宋青嫆水润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很快又笑成弯月状,“阿兄尝出来了?” 宋巽义不由会心一笑,看她只因自己未尝出今日糕点的不同便失落,如今教他猜出又如此高兴,当真是个小孩心性。 这般想着,心中却有一道暖流划过,颔首道:“劳你费心。” 宋青嫆忙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直看得宋巽义也有些招架不住。 宋巽义睨她一眼,眸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依照她的性子,此番必是有事相求,便放下吃了一半的透花糍,“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何事?” 宋青嫆抿唇笑了笑,来时路上她已打好腹稿,便接他的话说道:“果真还是阿兄懂我。” “阿兄可知我冀州的林舅父?” 宋巽义听她提及林栋之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遂点了点头。 宋青嫆继续道:“青嫆有一事想求阿兄帮忙。” “且说来看看。” “阿兄当知我舅父多年前便辞官隐居。前日我听闻林家表姊与表兄进了京,遂去拜访。 得知表兄两年前高中,却因家世不济被排挤一直未能入仕。表姊和表兄现如今只得赁了城南童家巷一所院子居住,二人已是举步维艰。 我表兄是宣平十五年的二甲三名,才华横溢,样貌出众,却因无人举荐,一直不得授官,因而青嫆想向阿兄举荐林家表兄。” 朝廷如今通过科考选拔人才,可京中与地方官位空补缺属实有限,故而许多学子哪怕中了进士也只是得了一个做官的资格,实际要上任还得候补。 这一等,或几月;或几年;更甚者要等上数十年。 林家表兄林正阳两年前高中二甲三名,而后一直在京等待授官。 两年间与林正阳的同科进士皆领官上任,独他一人枯坐家中,眼巴巴等待却始终没有消息。 宋巽义不动声色,只将一块透花糍吃尽了。 宋青嫆说完便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见太子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面上并无反感之态,便巧笑道:“此事阿兄可能帮得?” 宋巽义浅浅一笑,举着手中的透花糍道:“几块糕点便想换一官职?这买卖可不划算。” 宋青嫆听他是说笑的语气,心中觉得有几分希望,便道:“划算划算,阿兄想我林表兄能得二甲三名,定然有本事在身,只他如今缺一伯乐,阿兄你看?” 宋青嫆满眼期骥,宋巽义却在暗自思量,“难为你与他们并不相熟却这般肯费心,孤且看看他的才学,若可堪用,自有他的去处。” 宋青嫆当即高兴起来,颔首道:“得阿兄金口,此事便是妥了罢?” “此事你勿要同外人说起。” 宋青嫆乖巧点头,道理她懂得的,她本不该插手官场之事,亦不想给阿兄招揽麻烦。 宋青嫆得了太子应允,欢天喜地出了林轩阁。 王迁自宋青嫆走后却满脸凝重,对宋巽义道:“殿下当真要助林家郎君?林栋之当年与宁王一案有牵涉,圣上允他离京回乡已是开了天恩。 如今刘贵妃得宠,刘家一党在朝堂上气势甚嚣,便是九殿下也常受圣上称赞。若圣上因此事得知殿下与林家有牵扯,恐会惹圣上不快。” “你越来越聒噪了。” “奴婢不敢。”王迁卑躬退了一步。 宋巽义呷了口茶,淡淡开口:“青嫆怎会得知林家兄妹住处?” 王迁垂首回话,亦有几分请罪的意思:“郡主此前派松云来找奴婢问了林家兄妹现况,奴婢不敢有隐瞒……” 宋巽义面色微沉,眸中带一丝厉色,“青嫆心思简单,派人看着林氏兄妹,莫教她被有心之人利用。” “是。” 第3章 寿宴 宋青嫆含笑与孟夏出了东宫,二人穿过御花园的小径回碧云殿。 三月初的天气最为宜人。 御花园万花齐放景象。 此时头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宋青嫆不由想到沈昭仪宫中的绿毛鹦哥,莞尔道:“多日未去昭仪宫中,倒有些想念沈阿姊宫中的鹦哥。” 孟夏道:“奴婢听闻圣上近来常去昭仪宫中,只怕昭仪也不得闲。” 宋青嫆侧头看了眼孟夏,“你消息倒灵通。” 孟夏咧嘴一笑,“前两日翠容来寻奴婢,同奴婢说了几句话。” 宋青嫆想到过两日便是沈府老夫人寿筵,心中恐沈阿姊挂念此事,便对孟夏道:“咱们午后再去趟长乐宫。” “是。” 二人回了碧云殿,白蘋也从太后殿中回来复命。 待主仆三人用了午膳便一道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位于景阳宫西侧,两宫相隔不远。 走至长乐宫,宫内一名小内侍见了宋青嫆不迭小跑上前来屈身行礼道:“郡主来了。” 孟夏认出他是常跟在翠容身后的内侍,含笑道:“还不快去通传。” 小内侍机灵地说:“昭仪吩咐郡主若来了只管随奴婢进殿。”说罢引几人进去。 宋青嫆看他往后殿走去,奇道:“昭仪不在正殿?” 小内侍摇了摇头,“昭仪用了午饭便在听音阁练琴,郡主这边请。” 宋青嫆有些惊讶,沈阿姊自进宫后便未再抚琴,心中不由生出好奇,便由内侍在前引路。 几人穿过一座假山,听得一阵悠扬婉转的琴音,不禁驻足,待一曲毕,众人方似回神。 小内侍暗道失态,不由咳一声掩饰面上尴尬之情,对宋青嫆躬身道:“郡主请。” 白蘋面上显露少许哀伤之色,她在青嫆身后垂首掖了掖眼角,细声道:“沈昭仪当真琴艺了得,便是听得这几声已触动了人的心弦。” 孟夏在旁颔首,满脸赞同之色。 宋青嫆微微失神,沈阿姊琴艺技高超她自是知道的,可却从未听她弹过这般哀愁的曲子。 沈阿姊可是怀伤? 几人踏过石桥行至听音阁前,小内侍满脸堆笑道:“郡主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宋青嫆点一点头,“去罢。” 不多时翠容便与小内侍一道出来请宋青嫆入听音阁。 清风自半开的窗牖吹拂入内,重重帷帘随风飘荡,布帘之后影影绰绰可见一美人抱琴而坐。 “阿姊。” 沈喜榕唤榻前的两名宫人上前收了琴,自己亦起身迎了上去。 撩开帷幔,宋青嫆顿觉室内香气宜人,又见沈喜榕款款向前,她虽只着一件极其简单的月白襦裙,却愈发衬出她的芙蓉之姿。 沈喜榕这几日总是恹恹的,此时见了青嫆才真真切切笑了起来,“你总算来了。” 宋青嫆听出她语气中的埋怨,伸手拉着她笑道:“这些日我虽未来寻阿姊,心中对阿姊却十分惦念。” 沈喜榕明知这是捡哄她的话说,不由嗔她一眼,心中却免不了高兴,与她在一旁坐下,又 吩咐宫婢端来果蔬茶点。 宫婢们捧着玉盘鱼贯而入,桌案上登时便堆得满满当当。 宋青嫆却有些为难,“方用了午膳,眼下就不吃了。” 沈喜榕秀眉一挑,也不强求,知她喜食樱桃,将一碟子新鲜樱桃都推到她面前。 果不其然见她两眼盯着樱桃,唇角有隐隐喜色,沈喜榕道:“今早才送进宫的,我特意给你留了许多。” “多谢阿姊。”说罢,宋青嫆也毫不客气。 宋青嫆在宫中应当唤她一声昭仪,可沈喜榕实在抵触这个称呼,便要青嫆私下如从前般唤她。 宫婢这时提着个精致的鸟笼进来,一只草绿鹦哥挺立在鸟笼中,汀兰接过将其挂到一旁木架上。 宋青嫆眼睛一亮,正欲唤汀兰将鸟笼提过来逗趣一番,便见它头顶上宝蓝色的毛发一颤一颤,状如鹰爪的嘴巴不住叫唤:“请圣上安,请圣上安。” 原是圣上近来总来长乐宫,底下宫人为了讨赏,便教了鹦哥这么一句。 宋青嫆闻声不禁面色一顿,觑了眼沈喜榕,只见她蹙着眉,正一言不发。 宋青嫆遂放下手中樱桃,坐回原处,正色道:“后日老夫人寿诞,我要去沈府祝寿,阿姊可有甚话要我代传?” 沈喜榕摇了摇头,对上她困惑的神色,道:“圣上已允我备了礼送回府中,沈家如今一切都好,恐怕没有甚么是我需惦念的。”沈喜榕压下喉头苦涩,故作轻松地说道。 忽又想起一事,三郎最为贪玩,也不知如今学业学得如何?便道:“只放心不下三郎,明年就该科考,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肯用心读书?” 宋青嫆重重点头,提及沈愠,她敛去了平日的狡黠,面上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与羞涩,应声道:“三郎如今收了性子,四娘也说他近来手不释卷,夜不卧榻,只一心为明年科考。” 沈喜榕点了点头,继而眸子稍暗,呢喃着说道:“今朝五郎中了状元,想必家中也要替他议亲了罢。” 沈喜榕口中的五郎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袁家五郎。 “阿姊——”宋青嫆见她这般模样只觉两眼微胀,有些想要落泪。 “罢罢,我与你说这些做甚?惹你也不快。”沈喜榕冲她挤出一个笑容。 宋青嫆只摇头,她知沈阿姊心中苦,若非去岁圣上在太后寿筵上撞见阿姊抚琴,为其倾心,想必此时她已经高高兴兴在沈府等着出嫁作状元夫人了。 二人在听音阁闲话半日。 临近日落,景阳宫中派了人来传话,道今夜太子留景阳宫用膳,太后请郡主回宫一道用晚膳。 宋青嫆这才起身告辞。 很快到了沈家老夫人寿辰当日,宋青嫆早早起来,唤孟夏替她梳了时下最盛行的惊鸿髻,又挑了支镶琥珀珠银丝双蝶钗插上,白蘋则捧一身新做的衣裙替她换了。 宋青嫆神采奕奕,手提着红裙疾步踏出寝殿,正左右张望,见送云正候在一侧,问道:“马车可备好了?” 松云站在廊下朗声回话道:“马车早已备好,只等郡主吩咐。” 沈府位于永安巷西北隅,因沈老夫人大寿,加之沈家家主沈长则日前擢升为尚书左丞,长女沈昭仪在宫中恩宠正盛,此时沈府已是门庭若市。 永安巷的巷口堵满了马车,更别提今日沈府大门高挂红绸,张灯结彩;东西两角门处人来人往,好不欢庆。 沈府中待客花厅内高朋满座。 沈老夫人坐上席,今日满头珠翠,红光拂面,端得一派雍容贵气,一旁长媳华氏与二媳妇杜氏皆垂首立于她身侧。 此时听下人道金陵郡主到了,便由华氏搀扶老夫人起身。 宋青嫆进了花厅,原本还在说笑的众人微微一顿,众人起身给青嫆行了一礼,惟刘太尉府家中几名女眷围坐一块儿品茗,纹丝不动。 宋青嫆一贯没甚么架子,与沈老夫人稍作寒暄,又说了些祝词,哄得沈老夫人不亦乐乎。 华氏遂请她坐下喝茶,青嫆见沈家四娘沈喜桦身旁还有席位,便寻到她身旁坐下。 侍女斟了茶,宋青嫆端起茶盏呷一口,一双灵动的眸子便在花厅众人面上划过,便听沈喜桦在她耳畔娇笑问道:“郡主瞧甚么呢?” 宋青嫆睨她一眼,方才后堂只见沈家五郎与两个眼生的郎君同坐一块儿。 “郡主莫不是寻我三哥?”沈喜榕促狭一笑,“我三哥一早便随大伯和阿耶去城中布施了。” 沈府要摆三天三夜的宴席,亦在城中布施三日,今日不过才刚开始,沈愠出府前特叮嘱沈喜桦,要她替他好生陪着青嫆,待他回府自有她的好处。 沈喜桦倒不贪念他的好处,她与青嫆本就要好。 沈老夫人这次寿宴办得极为隆重,阖府上下一片喧嚣,前厅后院更是歌舞不断。 前来祝寿的宾客络绎不绝,宋青嫆与沈喜桦喝了几盏茶便携手溜去后院园子里看百戏。 二人方走过曲桥,正遇一众捧着三彩鸿雁纹盘的婢子们袅袅婷婷往花厅走,婢子们行至二人面前福了一礼。 沈喜桦见其中一盘里红艳艳的樱桃煞是勾人,她知青嫆最喜食樱桃,便冲捧着樱桃的婢女招了招手,道:“这碟子樱桃留下。” 捧着樱桃的婢女怯怯望着领头的婢女。 领头婢女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当即屈身道:“不瞒四娘,这盘樱桃是花厅里刘家三娘点名要吃的。奴婢这便遣人去给娘子与郡主另端两盘过来可好?” 沈喜桦一时不忿,嘴上便也不饶人。 她与刘婵儿本就不对付,如今刘婵儿的阿耶成了他阿耶上峰,宫中刘贵妃又压她阿姊一头,现下在家中她却是一盘子樱桃都要不来了? 沈喜桦拉下脸,“玉陵郡主最喜樱桃,便是这盘给了我们,你再派人端两盘过去给她又有何不可?” 那婢子觑一眼青嫆,哪里又敢得罪郡主,便冲捧着樱桃的婢子眨了眨眼,示意她将樱桃给沈喜桦身后的芳儿。 待一众人走了,青嫆与喜桦在六角亭中坐下,芳儿便将樱桃放在了石岸上,又唤了几个小丫头去拿些糕点果子来给她们二人吃。 宋青嫆看着这碟子樱桃,只觉四娘心中火气甚大,不由好奇,“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闻言,沈喜桦面上染上一层阴郁之色,看着青嫆问道:“今日祖母寿宴,也不知我阿姊在宫中可还好?” 宋青嫆想起前日见沈家阿姊面上挥之不去的郁色,说不得谎亦忍不住微微叹气一声。 沈喜桦这便懂了,阿姊妙龄年纪,生得如花一般,进了那深宫,即便拥有无上的荣华富贵,可又怎能真正开心得起来? 沈喜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青嫆也失了仪态,只听她咬着牙道:“袁家五郎不日便要与刘家二娘定亲了。” 宋青嫆腾一下站了起来,“怎会?”袁家五郎今朝中了状元定会有许多人登府说亲,可袁刘两家宿怨由来已久,袁家怎么也不该与刘家结亲。 沈喜桦将她摁下,道:“方才并非我故意与刘婵儿作对,实是她拿此事在我面前夸耀。若非她当日闹着阿姊在宫中抚琴,阿姊又怎会被……” “四娘!”青嫆急急唤了她一声,左右看了看,示意她不可失言。 沈喜桦双目红通通的,当真气得失了理智,听青嫆唤她一声,方冷静几分。 二人一道坐下,却都无心吃桌上糕点。 此时前院一名婢子匆匆跑来,道:“郡主,四娘,三郎回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