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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接状

作者:且渡舟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却说那日贺玺将自己和娘亲的几件首饰扔在了地上,伪造出同两个护卫齐齐葬身火海的现场。随后又凭借上辈子依稀的记忆,带着贺温阮在风雪里找到了一处破庙。


    客栈已经不安全了,月余消息就将传回柳今朝那了,以他生性多疑做事谨慎的性格,必定会再次派人前来试探。当务之急还是自己和娘亲要赶在消息败露时进往京城。


    已至亥时,新月如钩。和娘亲躺在殿内深处的贺玺心中却毫无睡意,她盘算着来日,站起身来靠在寺庙的门柱那发愣。


    娘亲今日怕是累极了,又陡然知晓这残忍的真相,晚间赶路时自己有好几次都看到娘亲悄悄侧过头去抹眼泪,可即便这样,她依然不断宽慰自己不要难过,纵使劳顿极了也默不吭声继续在暴雪时分赶路。


    为母则刚,她总是用单薄的身躯为自己的儿女撑起一片天地。


    一如十多年前,父亲离开清平镇时,她独自一人挑起这个家一样。


    贺玺的心里一阵发苦,她这一行餐风宿露注定艰险,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尽快在京城里找到一个可以庇护她们母女两的容身之处,再另做打算。


    月色如水,白日里如席的大雪已经化成了点点碎玉若有若无。夜半凉风萧瑟,竟唤起她心中杂乱的愁绪。贺玺斜依在梁柱上,微微蹙眉。


    忽听得月下何人吹笛,清远悠扬的笛音如同山中清泉淙淙淌流,初时清澈冰凉抚平心中百转愁思,片刻后又缠绵辗转一泻千里,听得贺玺心中竟渐渐生起万般激荡,犹如春水初生万物复苏。


    好一个天籁笛音,妙声复寻!


    贺玺顿觉豁然开朗畅快了几分,如同黑夜中看到一丝曦光,一抬首,寺庙院里的几束红梅霜叶不凋葳蕤盛放,似是翘首以待春来。


    她登时走上前去,伴着笛音欣赏起雪后鲜妍的梅花,片刻后又回到正殿内双手合十对着普度众生的菩萨轻轻叩首,


    苍天在上神佛为证,


    草民又如何?


    讨不到的公道,那她便自己来讨!


    上一世没能护下的人,那她便舍命相护!


    这一世她定要扶那大厦将倾,还万民盛世!


    月下笛音忽止,一墙之外穿着冰蓝竹叶长袍的少年似是默契一般。


    “神佛在上”,他俯身跪拜,狭长的美目在夜色中如灼灼烈火,


    “我沈知阙,愿倾其所有,护贺玺这一生顺遂平安。”


    清润的声音在夜风里独自回荡,


    “她之所愿,皆我所求。”


    *


    许是得了神佛护佑,次日雪后初晴,城门大开车马放行,贺玺母女俩又乔装打扮匆匆往京城赶去。


    一路顺畅无比,竟总有好心人相助,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待她二人行至京城,已是次年一月。


    一进城门,上辈子熟悉的景象铺面而来。街道上商贾云集摩肩接踵,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街道两侧大大小小的酒楼茶摊随处可见,有穿着绸缎的家丁替主人家上街采买,也有粗布麻衫的平头百姓围坐在摊头喝碗热茶。


    而人群里一名戴着帷帽的妇人正挽着一旁的清秀少年在街坊里行路。仔细瞧去,原来那名妇人便是贺温阮,而那个清秀少年则是乔装后的贺玺。


    看着眼前繁华的街道,贺温阮扯了扯贺玺的衣袖,情不自禁地低叹了一声,“喜儿,京城可真是富贵迷人眼啊。”


    贺玺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拉着娘亲来到一处馄饨铺子,“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她和娘亲在角落里找了个凳垛坐下后,贺玺从兜里掏出八文铜钱,对着在大锅前煮着馄饨的老妇人说道,“婶子,来两碗馄饨。”


    “好嘞”,那名老妇人笑着一应,又道,“好清秀的小公子。”


    贺玺笑了笑,低下头去和娘亲在此歇息一会,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是来到京城了。


    帷帽下的贺温阮四处打量着这从未见到过的京都,而贺玺则是坐在一旁看似发愣实则侧耳倾听,这是她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无论在何处都留心周围的谈话,说不定以后就有用得上的。


    馄饨铺子里人头攒动,近处一个游商打扮的男子正和一座吃饭的客人唠闲话,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嗦着馄饨,聊道,


    “老王,近日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名游商男人转了转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京城里啊,近日来最口口相传的不就是那两件事嘛。”语罢便摇了摇头卖弄关子不再说下去。


    “什么呀!你倒是说说呀!”


    “不可说不可说。”


    围坐的有个急性子的男人被吊起了胃口,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放到游商手里,“大哥,你那稀奇小玩意给我拿两个,我带回去给我婆娘和闺女瞧瞧。”


    游商笑眯眯地从包裹里拿出两个栩栩如生的小铜人放进男人的手中,“喏!这可是外头来的稀奇货!”


    说完又拉着那个急性子男人,“要说那轰动京城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那沈太傅沈大人家里早年上元花灯节走丢的幼子,年前九月时竟晕倒在沈府的大门口,你说这稀不稀奇?”


    “听说那幼子数十年来音讯全无,沈府上上下下四处搜寻都不得见人,沈大人和沈夫人因此常年吃斋礼佛捐助慈善堂,每年都花费了无数银两去找他们的孩子。”


    “而那小少爷走时才不过二三岁,全然不是记事的年纪,居然几个月前晕倒在沈府的大门口,被礼佛回来的沈夫人好心捡到,上前一看这不正是她那走丢的孩子!”


    “这可真是苍天开眼菩萨保佑啊!”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声。


    “这还有更奇的呢”,那游商斟了一碗热茶,继续说道,“听说那新找回来的小公子可真是俊呐,琼枝玉树,圣上得知自己的太傅老师找到多年来挂念的孩子后,宣他进朝。


    “结果这一见真是不得了,那小公子虽然多年来流落在外,可是进退有度,肚子里的文墨真是半点都不少,圣上大喜赏了他不少古玩珍宝,听说最近几日沈府正忙着筹办席宴为嫡次子接风洗尘呢。”


    “可真有那么好看?”一名先前沉默的男人也转过来好奇问道,


    “我之前在沈府门外卖货时看到过一回,”游商回想起那日的一瞥,啧啧赞道,“那容貌那气度,可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女子呢!”


    沈知阙找到了?贺玺一愣,她回想起上辈子雁门关外自己孤立无援时那个于千军万马中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还有那方纤尘不染的梅花砚台......


    “公主,若有来世。”少年弥留时的私语仿佛就在耳畔,她的心头一烫。


    沈知阙的那张脸,可真是好看呐。


    对于他的舍命相护,贺玺是万分感激的。她没有想到上辈子到头来竟是曾经威胁过的沈家二郎为自己舍生忘死。这份情她记下了,这辈子若有机会她定全力相助护他周全。


    这一世,明明还未见面的两人,居然出奇地想到了一起去,都在心里发誓要护对方周全。


    只是......贺玺沉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沈知阙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回到沈府,而是在两年后的殿试,也就是洪乐四十五年文武皆蟾宫折桂轰动京师,而沈太傅也在朝堂上一眼认出了这是他多年前走丢的幼子。


    沈家上下可谓是双喜临门,成为一段传奇佳话。


    可是为什么?沈知阙现在就回到了沈府,听到这一消息贺玺先是一阵欣喜,听说上一世沈知阙早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这一世可算是能早些和家人团圆,少受一些风霜雨打。


    随后她又不解,这一世和上一世看来出现了些许的差异,难道是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又或许是......


    沈知阙也重生了!想到这里,贺玺心头一跳。


    “那另一件事是啥嘞?”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句。


    此刻那锅里的热水已经沸腾,新煮好的馄饨被老妇人的丈夫挨桌挨碗端上。游商夹了一筷子热腾腾的馄饨送入嘴中,满足地咂了咂嘴,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第二件事啊,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数日前,裴左相裴大人的嫡孙又又又跑去青楼和赌坊了!裴大人气的不行,最近在府外张贴出告示,若能将那不成器的裴砚声劝回府里,赏白银五十两!”


    “五十两!”一个路过的小贩听见馄饨铺子里边靠近门外那桌的谈话,摆摆手说道,“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呢!”,不过又对着聚集的那些人摇头,


    “可是我听说,还没有一个人能劝回裴公子!那小少爷可是出了名的那啥,脾气犟的狠嘞!”


    听到这里,贺玺眼前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正发愁进京后和娘亲住在哪里呢,这不,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裴家嫡孙裴砚声自己上辈子听说过,只是令人无比唏嘘。


    裴左相一辈子为大裕鞠躬尽瘁,唯一的儿子裴继书也是满腹韬略,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只是在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因为替圣上喝下了一杯毒酒,被救回后身体严重亏损,不能吹风不能日晒常年卧府不出泡在药罐子里。


    不过他的夫人听说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遭此一劫后依然不离不弃相伴丈夫左右。只可惜,后来他们唯一的嫡子也就是裴府的独苗嫡孙裴砚声,却因为欠了赌钱又在青楼里为个花魁与人大打出手,竟一时不察从楼上摔下去当场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裴府后,裴继书悲痛万分当即咽了气,而他的夫人也在出殡时随丈夫儿子所去。可怜裴左相老了居然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去,一夜间竟像是苍老了数十岁,不日也致仕归去。


    谁人听了不叹一声世事无常呢?


    不过贺玺却隐隐觉得,裴砚声摔下楼一事或许是另有蹊跷,怕是上辈子裴相也曾怀疑过此事,不然怎会心灰意冷。这一世,她便进这裴府一探究竟,顺便也为自己和娘亲找个容身之处。


    待贺玺和娘亲吃完馄饨,已是接近晌午天光正盛。她们穿过最繁华的城西街道来到尽处,映入眼前的是一栋气势恢宏的高门府邸。


    府门高耸,铜狮守门。最上方的门匾用赤金刻着“裴府”二字,朱红色的屋檐雕梁画栋,正前方的白玉石台阶光滑如雪,几个家仆正在门外打扫。


    他们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艳无双的少年上前撕下门上的告示,笑着朗声说道,


    “这状,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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