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1章 前世(一) 洪乐四十七年,昔日强盛至极的大裕国都纲纪废弛贪墨之风盛行,圣上又醉心丹药之术,东宫空悬,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大裕开始呈衰颓之象。接壤的北蒙和南疆宵小蠢蠢欲动,边境战乱不断。 四十七年仲冬,长达数月的北疆一战,大裕败。圣上宠爱至极的九公主不日远嫁北蒙,两国之战,遂暂止。 上元佳节,京师里锣鼓喧嚣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酒楼红绸摇曳,檐下垂着的八角莲灯闪着细密的珠光,王公贵族在花楼里高谈阔论一掷千金,街上百姓也难得一见的张灯结彩,以祈来年万事顺遂。 真真是风销焰蜡、露浥红莲,桂华流瓦(注1),隔江犹唱后庭花(注2)。 而距雁门关不足百里处,雪飞苦寒,人烟罕至。只有大明千余官兵开道,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字画古玩绵延数里。车马声声,送亲的队伍缓缓向塞外方向行进。 仪仗队的最后,十二匹金辔赤红马并行拉动着一架镶着东珠的华丽马车。马车周身皆由进贡的丝绸包裹,白玉石小窗上悬着的厚实帘幔冷不丁被一双素手轻轻挑起。 那手十指纤纤、白如凝脂,是寸草不生的边关所不能养出来的。 “出了雁门便是塞外了。”清冽泠泠的声音响起。 马车里鹿皮绒毯横铺的软榻上坐着两位女子,普普通通的那个是贴身丫鬟,而另一位声音的主人却生的极其仙姿玉色。峨眉皓齿,杏眼微挑,小巧耳垂上的翡翠玉环更是与她赛过霜雪的肌肤相映成趣。 她就是大裕国远嫁的九公主贺玺,绝非寻常小家碧玉的美,而是极其清冷又出尘的美。 今日的她身穿云锦描金鸳鸯石榴嫁衣,腰束流云凤凰腰带,金丝凤冠下乌发尽数绾起,雍容华贵的装扮衬的恍若月中仙下凡。 自古和亲公主多血泪,而此时的九公主贺玺却不见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情态。成婚礼上需手执的团扇被她随意地扔在软塌的一侧,她双眸冷静地望着愈发靠近的雁门关,暗自思索着京城内的消息不知何时才能传来。 大裕一向重男子轻女人。男子可为官经商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居于后院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且律法对于男子殴打姬妾伤害妻儿也没有明确的刑罚规定,故女子一旦嫁人便终身不能离开夫家,向官府提出和离者需先杖刑一百。 数月前,从寒门到三元及第再一路升迁至礼部侍郎的梁家公子梁宛被爆实为女郎一案轰动京师,梁宛素日两袖清风事必躬亲,算得上卖狱鬻官朝政中的一股清流,因此得罪了不少政敌。此番由对家爆出,圣上大怒,将其以欺君之罪革职入狱,三日后问斩。 梁宛此人贺玺三年前曾见过,彼时的她还是仪制清吏司的一名官员,在春闱一事上细致入微从无出错。 初见她的那日正逢梁宛因不愿替某权贵调换考生卷录而被绑至郊外遇要行凶,贺玺便指使侍卫将其救下带上马车送回京师。 在回京的车上,贺玺看着梁宛浆洗的已经发白的官服,忽地问了一句, “何不做那合群之鱼?” 良久,马车里传来雌雄莫辨的低沉嗓音, “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为百姓发声救大明于乱政。既如此,臣愿做这开路之人,虽死,不悔。” 那日离别时,金枝玉叶的九公主看着梁宛于巷末处除了书案床榻一应俱无的居所,留下了一句, “那请梁员外记住今日的这番话,本宫在此提前恭祝员外青云得路,步步高升。” 后来,在九公主的一力扶持下,梁宛凭着出色的办事能力,从从五品仪制清吏司员外高升至正三品礼部侍郎。而身居高位的她也一如既往不改初心,深得寒门学子的推崇。 于是梁宛一案爆发,书院学子纷纷请命为侍郎求情。第二日又恰逢北疆战败欲要和亲的消息传来,备受宠爱的九公主进宫自请出塞。 圣上大为感动,深深不舍下允了女儿的大义之心,并免了梁宛的欺君之罪,更念其出色政绩加之民心所向,特赦官复原职,破女子不准为官先例。 纷纷扬扬的雪片顺着掀起的帘幔打在贺玺温热的脸颊上,须臾便化成雪水,阵阵冰凉刺骨的触感让贺玺收回了思绪,她抬起染了水红色甲盖的手轻轻放下帘布。 “公主国色天香蕙质兰心,很是得圣上恩宠,想来到了北蒙可汗也必将您捧在手心上。” 一旁的丫鬟见九公主方才望着车外凝思,以为公主是在担心此行远嫁北蒙不知是何光景,于是出言半是宽慰半是奉承。 却不想九公主听得这话唇角微勾。美人一笑,宛若初雪消融,只是那笑容深处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凉薄。 很是得圣上宠爱吗? 贺玺在心里自嘲道,什么允了大义之心和亲远嫁,又突然特赦侍郎,那只是明面上的措辞罢了,实则是多方权力争斗下的结果。 此次和亲便是赦免梁宛所要付出的代价,她没得选。能保下梁宛,是圣上对三皇子和五皇子结党营私的不满,也是对自己的安抚。而出征塞外,则是圣上对自己的敲打。 这般出神地想着,贺玺的指甲无意识地在嫁衣裙摆上划过一道褶皱。 天家无亲情,往日父王对自己的喜爱,也莫过于自己向来表现的柔顺孺慕,事事以父王为先。平日里既展露出恰到好处的聪慧为圣上分忧,又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上撒娇小作,让他感受到皇家难得的天伦之乐。 可伴君如伴虎,她那个年迈的老父亲,虽然醉心求仙问道,可是对于权力的平衡则是一把好手。 贺玺在心里凉薄地讽刺道,若是能将这份心思放到治理天下上,不愁大裕国力繁盛百姓安居乐业,也不用屈辱到要用女子去换取虚假的和平了。 不过世事难料,那北蒙对大裕可是虎视眈眈,怕是没过多久便会撕毁协议,且走一步且看一步吧。 不过这些道理贺玺是不会说给身旁的丫鬟听的,毕竟这个陪嫁的丫鬟也不知是哪方势力送来监视的,而离京时自己也未尝没有在京城留下后手。 思及此,贺玺只嫣然一笑,怀着对圣上的担忧,继而眉间紧蹙,叹了一声, “此去离京,不知父皇可又为国事日夜操劳,儿臣只恨不能替父皇分忧。” 一旁的丫鬟满意的点了点头,宽慰公主道,“公主也莫要忧思了,保重好身体。” 两人一时无言,贺玺一面把玩起放在一侧的团扇,一面把梁宛一案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反复推敲。直觉告诉她,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重要的。 趁马车将要行至雁门关,她细细琢磨起来。朝堂上检举的官员明显是三皇子的人,而手下心腹查到此案证人梁家庶子则是五皇子后院安侧妃的小舅子同窗。 看来此事三皇子和五皇子暂时达成了某种私底下的合作,他们都想断掉自己的一臂,只是这件事真的就只有这两位皇子参与吗?自己远嫁北蒙、三皇子和五皇子近日也被皇帝以大大小小的借口发落了一通,而他两手下被拔除的一些官位则是落到了二皇子的人手中。 却道此时塞外突然风急掀起帘幔一角,雁门关的雪片竟也似砂石般昏暗,不见半分颜色。 等下,二皇子! 电光火石之间,贺玺突然想到了她那位不喜朝政喜爱行商坐贾的二哥。 他的生母宜妃是四妃之一,极其柳腰花态风流旖旎,很受圣上宠爱。但因其曾是南疆进奉来的美人,所以二皇子有一半是南疆的血脉,也注定了和皇位无缘。不过他素日里也不耐朝堂琐事,只爱钻研财路,实在是个经商的好苗子,京城里有一半的产业都是他的。 可若是二皇子并不是像他表面上的那样远离朝堂呢?又或许,这皇位他也想放手一争呢? 可还不待贺玺思索出应对之策时,只听得外头一阵骚动。 她当即脱下沉重的凤冠,摸了摸头上插着的让巧匠改造后用作防身的发簪,准备见机行事。 下一秒,马车外传来粗犷的男声,“大明公主花容月貌,可愿下来让我北蒙好男儿开开眼!”语气里尽是轻浮和放肆。 接着是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魅惑男音,“能得可汗一声夸赞,是我这九妹的福气。” 这.......这是二皇子的声音!还真是他! 贺玺心下一沉,素日里那个好二哥端的是一副潇洒肆意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做派,这回他直接在自己面前连装都不装了,看这情形又是与北蒙搅和在一起,怕不是今日自己就要落得个“九公主厌恶北蒙宁死不嫁,大明是想要与北蒙开战”的下场吧? 此刻消息一定被封锁,怕是没有人能赶来。 不行,她要自救! 贺玺眼眸一转,计上心头。她一把掀开马车车厢正前面的天青色苏绸帘帐,手执团扇,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盈盈美目。 映入眼帘的是两只迥然不同的军队,左侧的金戈铁骑手持弓箭个个身穿黑色铠甲,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以最前方那个俊美粗犷野性难驯的男人为尊,看来那男子便是此次和亲的北蒙大可汗阿必烈了。 而右侧的精卫队则是统一着中原打扮,见她掀开车帘,便整齐地退到两侧让出一条道路,只见人群中走出了一名充满异域风情却着大明打扮的男子。 他身穿一袭明黄锦衣,外披金丝兔毛领大氅,腰间佩着一块墨玉。长发飘扬,鼻梁高挺,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极具蛊惑意味。 正是那位闲云野鹤无心朝政的二哥解轻云。 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看着自己,嘴角的梨涡加深, “九妹,别来无恙啊。” 言语间好似真的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兄长在和自己的妹妹叙旧,只是男子说出口的下一句话却是半点都算不得和善, “九妹你是个聪明人,是自己动手还是哥哥帮你啊。” 贺玺闻言定了定心神,确保自己看上去没有半分惊慌,她施施然走下马车,描金鸳鸯石榴大红嫁衣裙摆处绣着的大朵大朵海棠花竟绽放在少女的脚边,可谓是步步生花,婀娜多姿。 这极致的美貌看的可汗是心神一晃,又见少女面对身后的军队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心底不禁有几分称赞,不过可惜了,大裕国的九公主今日是注定要“自尽”在这里。 只是他没想到,面前的少女走下马车缓缓站定后,转身望向左侧人群前的自己,那双顾盼生辉的星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蓦地少女朗声大笑起来,泠泠清澈的笑声回荡在塞外,好似松间白雪。 他听到少女用南方女子特有的妩媚婉约,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汗夫君,妾身笑你死到临头却还浑然不知。 你说,这好不好笑?” 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注 【1】引用宋代周邦彦的《解语花·上元》中“风销焰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 【2】引用唐代杜牧的《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 点进来的饱饱们,本文架空时代啦,双强双重生,不过男主两辈子都是女主专属的忠犬小狗狗哦,很守男德。女主也会重生后不断成长哒!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前世(一) 第2章 前世(二) “公主这是何意,是觉得本汗的大刀不够锋利吗?” 听到眼前少女近乎放肆又直白的话语,饶是知道这位九公主今日会被“自尽”在这里,阿必烈脑袋也瞬间空白,怒气冲上心头。他不管不顾地从别在腰间的刀鞘里拔出雁鸣刀,猛然架在了贺玺的脖颈上。 此刀刀背上有六个小孔,挥舞起来,连连作响,声似雁鸣,故称雁鸣刀(注1)。它陪伴可汗南征北往,刀刀见血,斩尽不少仇敌。 即使阿必烈此时已经收了九成的力,锋锐的刀刃依然在少女白皙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一串血珠如梅花般绽放在伤口,似是美玉破碎,令人不忍。 “公主!” 先头马车里的丫鬟也早在公主下车后跟着站在一旁,此时她被可汗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在场众人皆知这雁鸣刀只要往前再深一寸,便能杀人于须臾。 然而贺玺的神情却是很淡,好似浑然不在意眼下的威胁。 四面皆敌,没有人开口,眼前两方人马的脸上有愤恨有得意最后却化为异曲同工的默契。雪虐风饕,千嶂绵延,似乎只听得到狂风带起砂石,徒劳地向着京城方向卷去,却终究化为尘土。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昔日她也曾拿着剑放在脖子上威胁新晋的状元郎,也就是沈国公府新找回来的二公子沈知阙。 当时那个少年面不改色,只是眼里好似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凭公主所愿。” 铺天盖地的雪片砸向少女清绝无双的眉眼,贺玺唇角蓦的上扬,雁鸣刀的白光映照出她清冷又魅惑的笑容,好似黄泉路上摇曳婀娜的曼珠沙华,她回过神来平静地开口, “杀了我,下一个便是你了!” “按照你们的计划,怕是今日大裕国九公主誓死不肯嫁可汗挥刀自尽,大裕国毫无和亲诚意,北蒙撕毁合约大举进攻。”贺玺选择毫不犹疑地撕开他们的阴谋,可话落又忽的一转, “然,两国相争,有谁还会记得挑起事端却隐于人前的南疆弹丸之地呢?就怕有人在大裕和北蒙精疲力尽时坐收渔翁之利呀。” “对了可汗,我那好二哥,可是有一半的南疆血脉呢,指不定还是南疆那位摄政王的儿子呢。不费吹灰之力,坐拥三国,你说我们都算不算为他人做嫁衣呀~” 说完贺玺挑衅地看向解轻云,天底下哪有什么可靠的联盟,两国之交重在利,她要将怀疑的种子在可汗心里种下。 因此她刚刚那番话故意真假掺半,前面是她的推测,最后解轻云是南疆摄政王的血脉纯纯是为了增加挑拨的力度胡诌的。 可是当贺玺望向解轻云时,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继而迅速恢复先前的模样,似是心中隐秘被人戳中。 莫非,被她说中了?贺玺心中一惊,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汗,我这九妹向来伶牙俐齿黑白颠倒,可莫要被这厮给骗了”,解轻云见势不对开口立刻,可是发觉可汗半晌都没有出声,他只好咬牙补上一句, “南疆这边可以再让出两成的战利品。” 殊不知这话刚落,贺玺便故作天真地问道,“可汗,我二哥不是大裕国二皇子吗?他有什么资格代表南疆再让出二成,莫非......”,语未尽却让在场的北蒙军队都浮想联翩。 贺玺见众人已经信了八分,趁热喊道, “夫君,我们虽不能同生,却能死于一人之手,怎么不算天赐良缘呢!”,女子略带绵长的嗓音在雁门关响起。 此言一出,先前持刀不语的可汗震惊地抬起头。 塞外的风呼啸不止,鹅毛大雪成片成片地割在他小麦色的脸颊,可是这一刻世界又仿佛出奇的归于寂静,四下无声中他只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剧烈异常的心跳,一下,两下...... 大裕国九公主,真真是奇女子! 他现在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只想把这雪山塞外上屹立的玫瑰,轰轰烈烈地带回生他养他的北蒙,大声昭告所有人, 这,是他阿必烈的妻子!是北蒙最尊贵的女人! 解轻云此刻也顾不得维持人前的风度了,他向一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精卫队队长立刻出其不意地拔剑刺向九贺玺。 眼看剑光闪过就要一击毙命时,那名队长却被一刀猛然斩落。 鲜血溅到了九公主的衣裙,就连嫁衣上的火红都被血光染得深邃了几分,可是从头至尾贺玺都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冷静!大胆!阿必烈心中更是对眼前的美丽女子多了几分欣赏。 “可汗这是要撕毁我们的合约了吗?”解轻云见自己的侍卫长被一刀毙命,冷声质问。 “二皇子莫非是记性不好,北蒙不是只和大裕签订了合约吗?”阿必烈收下了雁鸣刀,不悦地出言反击,说完又露出笑容,热情地向面前的少女伸出手, “大明最尊贵的九公主,可愿随本汗回到北蒙?” “荣幸之至!”飒爽的四个字回旋在阿必烈的耳边。 而贺玺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这边两人在谈笑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一旁被忽视的二皇子又怎么忍心让到手的鱼儿跑掉,他为今日蛰伏了好久,甚至不惜在九妹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思及此,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粉尘飞扬,空气里异香扑鼻。 而不远处的贺玺一直都留意着这位二哥的动静,忽的注意到二皇子袖口微抬,似是要撒什么东西,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可汗蒙住两人的口鼻往边上闪去。 倒不是她对阿必烈有什么感情,只是现在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可是在场唯一可以与解轻云的军队抗衡,万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我的九妹眼神可真是好啊,只是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开我南疆的手段了吗?”, 解轻云冷哼了一声,臂弯向后一抬,身后训练有素的精卫顿时整装待发,冲进北蒙军队进行厮杀。 只是这批跟着可汗风里来血里去可谓是北蒙最为精壮的男儿们却不知怎地,脑袋开始有些昏沉,握着兵器的手总感觉有些使不上劲,但是他们仍然拼尽全力地投入到战斗中。 而阿必烈则是将贺玺护到身后,自己冲上前进行厮杀,可他不一会便发现虎师军不如往昔勇猛,甚至接不到一招便坠下马车。 糟糕,中计了! 他的雁鸣刀挥的哐哐作响,吃力地将一位敌军刺杀在地上,怒吼道,“卑鄙小人!” “为了以防万一,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你们北蒙军队下了软香散,现在是时候发作了。可汗你可喜欢本皇子送上的这份大礼?” 解轻云得意地看着面前负隅顽抗的北蒙军,把玩起腰间那块墨玉。 果然,只要戴着沾了天命之女沈梨梨气息的东西,无论何时他都能化险为夷。 厮杀声,哭声、喊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极致的黑,极致的白。 寸草不生积雪未化的土地早已被不知是谁的鲜血染成了红色,状若人间地狱,又宛若黑白无常在对弈。 不知道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变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黑衣战士不甘地倒下,留在场上的士兵逐渐变成清一色的白。 身受好几道剑伤奄奄一息的阿必烈痛心地看着身边同伴相继倒下,而忠心耿耿挡在他正前方的虎师长还在拼着最后一口气,为他誓死效忠的可汗杀出重围。 阿必烈发狠地在心里立誓, 若能回去,必将铲平南疆,活剐解轻云! 然而当下他只能带着仅剩下零星三两人的虎师军向北蒙方向奔去,他一把伸手想将贺玺捞入怀中随他回去。 只是解轻云怎会让这两人如意,他拉开手里的白羊玉弓箭,半眯着眼朝他们射去。 “咻” 抹着南疆剧毒的箭矢直直朝他们射来,两人躲闪之余还未上马的贺玺被迫坠地,而阿必烈座下的赤红宝马则是瞬间带着他的可汗驶出很远。 阿必烈想要拉住缰绳掉转回头,却看到原先剩下的小兵又因护着再三向他射来的箭矢纷纷倒下马车再无声息。 他登时狠下心来不愿辜负他的部下用生命替他开出的一条血路,快速决断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北蒙驰去。 解轻云迅速点了一半的人马朝着阿必烈离开的方向追去,而他自己则是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贺玺,语气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九妹,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的秘密的?” 可是未待贺玺开口他便提着剑满不在乎地上前,“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啊。” 贺玺感到冰冷的剑锋已经近在眼前,她咬了咬牙,快速地在脑海里盘算着要用什么角度几分力道才能将头上的发簪刺中靠近之人的太阳穴。 随后她的手悄然摸上发髻准备站起身来,而靠近的解轻云也抬起手中的剑正准备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传来破空之声,只见一道金光重重地穿进二皇子举剑的右手手臂,剧痛之下,他手里的剑哐当掉在了地上。 而贺玺手中的发簪虽然没有刺中他的太阳穴,却也刺进了他的右胸,血珠立马沁出了解轻云的金丝大氅,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跌坐在地。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箭已经势不可挡地刺入他的胸膛,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贺玺顺着声音抬眼望去,苍茫大漠中一袭素袍少年手执弯弓从远处策马驰来。 待走近才看清少年是怎样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面如冠玉、骨相皮相皆是上乘,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美目,像是淡淡春山又似点点寒星,一袭月白银丝袍更是衬的他身形高挺,那通身脱尘的气质更如松间清泉,世无其二。 来人是沈家二郎沈知阙! 他袖袍一卷,不断弯弓射箭,箭箭命中敌人心脏,直将挡在前头的数百人连环射下马匹。 待奋力杀尽二皇子的一半军队后,箭矢已无,战马也被人一剑刺中。 正当沈知阙要摔下马时,他从背后抽出短剑,剑身轻扬,孤身跳入剩下的大军中,剑锋朝着抵挡的士兵连点数点,剑招凌厉却不失丰神娴雅,一步斩一人,十步不余人! 那些倒下的士兵这才想起,这位素日里惊才绝艳温润如玉的大理寺卿曾是大裕史上唯一一个同时夺得文武状元桂冠的少年郎。 然而此时沈知阙的手臂也不可避免地被划出好几道口子,大片的鲜血顺着素袍触目惊心,可是他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半刻都不敢停歇,竟孤身一人硬生生杀到了贺玺面前。 见她无恙后,眉眼间的杀伐凌厉才尽数化作柔顺,单膝朝着他的公主跪下, “公主殿下,臣救驾来迟!” 注 【1】引用百度百科中关于雁翅刀中“其刀背厚,刀头宽大,刀体重。刀背上有五至九个小孔,孔内有空穿铜环一枚。挥动时,环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的描写,但是进行了一定的改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前世(二) 第3章 重生 面前跪着的少年虽然低下了面颊,可是脸上的鲜血和风沙无一不昭示了他是如何一路风尘仆仆从京师赶往此处,又是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贺玺心神震荡,往日她与这位大理寺卿交情甚浅,甚至还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可是到头来居然是他救了自己。 看着面前人被污渍弄脏的如画面目,贺玺突然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抬起少年的脸庞,用手指认真地拂去他脸上的鲜血和污泥,一下又一下。 忽然四目相对,少年又惊又喜的目光落入贺玺的眼中,她慌得红了脸侧过身去,沈知阙也赶忙低下头, “臣自己来吧。公主金枝玉叶,臣脸上脏。” 贺玺用力撕下一段红色嫁衣的裙摆,伸手递到了沈知阙的面前, “沈大人,事急从权,用这包扎一下伤口吧。” 沈知阙嗯了一声,低头接过带着少女馨香的布条,沉默不语地包扎着手臂,只是那红的像要滴血的耳垂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不宁。 “区区不过大理寺卿,你可知刺杀本皇子该当何罪?”, 陡然传来的怒骂声打破了两人的宁静,沈知阙转过去冷冷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随即站起身来提着剑朝着重伤倒地的解轻云又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然又吐出了一口急血,顿时瘫软在地,瞧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臣只知重伤公主、勾结外敌、私通卖国,该当死罪!臣离京前已经将罪证呈至圣上!”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来。 解轻云脸上又惊又惧,父皇已经知道了自己私底下做过的事了? 贱人!都怪沈知阙这个贱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抬手,沈知阙登时防备着想要去按下解轻云的手,只是他没想到二皇子侧身一滚,将隐藏在左边袖口里的四十八根毒针并数齐发,只是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身后的少女。 原来,解轻云的目标,是他的公主殿下! “沈知阙,我知道你的弱点了。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便让我也夺走你的全部吧。” 沈知阙一惊,顿时向后挡去,同时手中的短剑被他往前一掷,直接带走了二皇子最后的生命。 而贺玺也看到了面前射来的毒针,她立马反应过来,准备侧身闪过,只是她知道这次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然而下一秒,一道坚定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四十八根毒针针针扎入少年的身躯,他像一只全力起舞的飞蛾,朝着光去完成他最后的守护, 然后下坠、下坠。 贺玺突然感觉心脏都漏了一拍,几乎是同时,她再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跑上前拖住沈知阙的身躯,开始给他驱毒, 只是,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冰冷的砖上。 躺在怀里的沈知阙像是再也不用顾忌了一般,他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擦去贺玺脸上的泪珠。手好重,他一点点艰难地尝试抬起臂腕,可是他感觉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公主,可以......可以......再看我一眼吗?” 少年祈求地望向他心中的神明,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得到她的垂怜。 贺玺闻言看着怀中人已经逐渐苍白的面容,“好”,平日里哪怕天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她不住地哽咽着,手上扎针的速度越来越快。 “公主,别......为我哭,要......要高兴。” 沈知阙往日充满生气的脸庞如今只剩下灰败,却依然难掩他的绝代风华。 他用尽力气稍稍直起身来,靠在贺玺的肩头,任由鲜血和污泥沾满平日里总是干净整洁的月白银丝袍。 那根根锋利的毒针插在他清隽的身躯,明明很疼,可他的唇角却依然漾着清浅的笑意,眼里满是不舍和珍惜,沈知阙温柔地从怀中拿出一方用绣帕小心包着的梅花砚台, “臣一直想找......找机会......送......送给公主这方梅花砚台,可若......若今天不送出去,怕是以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黑色的毒血一滴一滴划过嘴角、下颌,可少年浑然不知,只是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公主, 贺玺一愣,而后珍重地接过那方精巧别致的砚台,那一刻,雪地里,少年忽的展唇而笑,如雨后初晴的湖光山色。 “公主,若有来世。” 可是他们都知道,没有来世了。 沈知阙含笑闭上了眼,可以提枪上战场的手蓦的绵软地垂下,垂在了贺玺红艳艳的嫁衣上,也永远垂在了她的心中。 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年用生命完成了他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承诺。 他曾与泥泞中抬眼望见月光,纵使明月高悬不独照他,也依然贪心地祈求明月能看他一眼,就一眼。 因为是她,所以无怨无悔,甘之若怡。 而地上又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晕开了已经干涸的血迹,风雪已止,晴阳逐渐把光洒向雁门关,可是还是好冷啊....... “为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入心扉,贺玺艰难地转过身看向背后的来人,是陪她一起和亲的丫鬟。之前解轻云和阿必烈混战的时候就不见了踪迹,仔细想来应该是躲在了哪处。 “对不起公主,圣上临行前密诏,若和亲一事生变,大裕九公主可安息在塞外,奴婢也自会来陪公主。” 丫鬟说完后跪下来朝贺玺磕了个头,便瞬间一抹脖子断了生气。 贺玺一顿,荒谬感混杂着剧痛涌上心头,她吐出一口鲜血,倒在沈知阙的身旁。 原来,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十四岁那年孤身一人进京为母报仇,十五岁那年摇身一变假公主手刃渣爹,十八岁这年远赴塞外和亲...... 真是好长好长的一梦啊,梦里得到了许多,却也失去了许多。 爱她的人,她爱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住。 那些还未来得及护下的人,那个还未来得及还给百姓的海晏河清, 终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好疼。 罢了,这一生刀山血海行至末路,不如黄泉路上去见故人。 * 洪乐四十三年,永平县。 正值隆冬,大雪数十日不止。家家门户紧闭,车马不能行。 天色微亮,纷扬的大雪浩浩荡荡地从天而落,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摇撼长街边早已枯萎的树枝。 厚厚的积雪上躺着个年轻姑娘,峨眉不点而翠,杏眼紧闭,如雪的肌肤不施粉黛却依然白皙的过分。她生的极其清瘦,仅穿了一件打着补丁的灰鼠色麻袄,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在脑后,半点装饰全无。 街边的行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天寒地冻,这个冬天永平县冻死的人太多了。 而他自然也没有发现,刚刚还毫无生气的姑娘突然微微颤抖。 好冷。 贺玺费力地睁开眼,四周的景象让她一怔。 不再是死前坍塌破碎的雁门关外,取而代之的是少时记忆里和曾和娘亲一起流浪过的永平县。 她低头看向自己,瘦削的手指长着粗糙的茧子,本就皲裂的右手小指因为摩擦而溃烂。 这不是她的手。 或是说不是在深宫里保养得当的九公主的手,而是曾经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贺喜儿的手! 贺玺心头一阵狂喜, 她回来了! 这次,她要护着所有在乎的人,天命不在我? 不,我就要让这天命,在我! 贺玺挣扎着站起来,晃了晃已经僵硬的双手,哈了口热气。 她激动地想要多看看眼前熟悉的景象,这个是长宁街,她还记得穿过街头的小巷后有个破屋,她和娘亲就曾经在里面相依为命。 等等,曾经热闹的街头店铺关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这漫天的大雪,这破败的街头....... 不好的猜想划过心头,她忙不迭地拉住一个正要路过的大娘, “婶娘,现在是多少年?” 被拉住的大娘不耐地看着抓住自己的小姑娘,“毛病啊你,洪乐四十三年。”然后甩开贺玺的胳膊继续赶路。 贺玺的心沉了下去, 洪乐四十三年! 那一年她十四,也是她的娘亲被所谓渣爹害死的那一年! 而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正是今天! 来不及了! 前世,父亲在自己出生后便进京读书,每年都有书信往来。可是科举过后却几年没有音讯,娘亲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带着自己前往京城去寻找丈夫,途中在永平县找了个破屋歇歇脚。 洪乐四十三年十一月,永平县下了整整数十日的大雪,路边冻死了不少人,街道上的商铺也全部打烊。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她们母女俩困在了这里,之前路上准备的盘缠也早已见底。 娘亲寻思着她酿酒的手艺在老家清平镇上很是受欢迎,故而生起了卖酒的念头,那么大的雪,总有人愿意花点碎银买一壶温酒暖暖肚子。 前世的今日,自己则是偷偷跑出屋子,盘算着去这边人烟最盛的长宁街碰碰运气。 可是回到家,眼前的景象让她悲痛欲绝。 娘亲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倒在血地里,胸口上还插了一把匕首,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显然是生前遭受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地上,仿佛生前最后的时刻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能为力。 那时贺玺才知道,原来人悲痛到极致时,是流不出一滴眼泪的。 她麻木地走上前,跪在娘亲的身边轻轻为她合上了眼皮,她愤恨地拔下那把带着血与罪恶的匕首,死死地盯着上面右边不易察觉的一处小字,柳。 娘亲是被人害死的。 后来进京后的她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柳今朝早已成为了右相家的女婿,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好不快乐。 呵,自古负心最是读书人。 ...... 不过最后柳氏满门被自己全诛的时候他可曾有一秒想起那个清平镇同他青梅竹马的阿娘吗? 想不想不知道,但他被自己一刀刀凌迟而死的时候一定痛极了吧。 苍天啊!我们男主小狗终于完成了他这一生不被别人知晓的秘密啦!那就是守护我们的公主大大! 可恶的皇帝!背刺了我们公主!果然天家无真情!皇帝是宠咱们公主,但是权力至上! 没关系,且看贺玺宝宝下一世大杀四方!(会成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生 第4章 进京 贺玺从地上捡起一把锋利的石子揣进灰鼠色麻袄的夹层里,她快步向记忆中破屋的方向跑去。 长宁街的道路长而阔,冰冷的北风裹着鹅毛大雪直直灌进单薄的麻袄领口里,丝丝缕缕的凉意好似要往骨头缝里渗去,脚上青色棉鞋的破口处不停有融化的雪水流进,贺玺冻得面色越发苍白,然而脚下的速度半分没有缓下。 再快点!再快点! 跑了约有六七里地,人烟越发稀少,街道两侧早已不见紧闭的茶铺、驿站,满目荒芜。沿着杂草夹道的小路拐过一个巷子,只见有一座熟悉的破屋,墙壁坍颓。 尤其是那杂草堆密集的茎叶将破屋的院子包围的密不透风。 贺玺放轻了脚步,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门边。只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尖叫,“别过来!” 是娘亲的声音! 贺玺扶了扶头上自己亲手做的木簪,猛地推开了门。 只见屋内有两个一胖一瘦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粗布长衫正持匕首站在石桌边,而石桌对面的妇人则握着一个剪子放在胸前,她后退了几步靠在墙边,身体在微微颤抖。 而此时推门而入的贺玺一下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个胖一点的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搓搓手色眯眯地转向贺玺, “哟,今天运气不错,还以为这小丫头跑掉了呢。” 说完,嘿嘿地□□两声,“看来我今日艳福不浅呐。” 贺玺像是被歹人吓到了一般,忽的六神无主地跪倒在地,“大人,求求您放过奴家吧。”,再抬起头,眼角微红,东珠般的泪花在双眸边欲落未落,她哀求地啼哭, “大人,奴家愿意用所有的金银换我们母女俩的命,求大人高抬贵手。” 话落,凄凄地低下头,适时露出那白皙脆弱的脖颈,看的胖男人丁二是一阵心猿意马,而听到地上少女的话后更是两眼放光。 他假意骂道,“你们母女但凡有一丝银钱傍身也不至于落魄到这里,当我是傻?” 少女看着害怕极了,她抬眸慌张,哭道,“不不不,大人,我们路上盘缠是没有带足,但是娘亲在老家的时候给我留了几张地契当嫁妆,这次我偷偷带上了,想要去京城找到爹爹后寻个好人家。” “奴家愿意全部奉上,但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而先前的美妇人闻言大骇,喊道,“喜儿,你。” 说着又手持剪子,想要冲过来护在女儿身前,只是她稍动,就被瘦一点的男子擒住, 贺温阮挣扎着用剪子向身后缚住自己的歹徒划去,丁大的手臂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男子愤怒地踢了她腹部一脚,妇人吃痛地倒地,眼看丁大就要暴走, 贺玺突然再次出声,“大人,奴家的地契每年进项不少,如若大人不嫌弃,愿侍奉左右,但求放过娘亲一命。” 她这开口,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婉约,语调妩媚绵长,勾的丁二心里痒痒的。 他作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过去拦下了哥哥丁大的拳头,低声说道, “哥,反正上头只说让我们处理了,我看这母女俩在此地举目无亲,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想着又猥琐地笑道,“哥,不如我就将这小娘子养在外头吧。那几张地契就归我们兄弟俩了,又有美人在陪,好不快活。” 丁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弟弟,“仔细你吃瓜落,” 最后也收回了手,“罢了,你小心点别让上头知道。” 丁二闻言,知道哥哥这是默许了自己的做法,按捺不住地上前抓起地上少女柔荑般的臂弯,肥腻的手掌不怀好意地摸了摸,“美人,带我去看看你的嫁妆吧。” 贺玺这才止住了啼哭,心里暗道蠢人上钩了。但是面上不显,只嫣然一笑,婀娜地站起身,引着丁二穿过屏风往小院深处走去。 待到只剩他们两人时,她假意脚下一滑,砸到了角落处盛放酿酒的酒缸处。 盖头忽然被她看似无意识地抓开,顿时,酒香馥郁,一闻便是难得的佳酿。 丁二早已被这扑面而来的酒气所勾住,他立即跑过去从酒缸里舀了一大勺灌下去,美酒入肚真是畅快无比。 他撩起袖子正准备再舀一大勺时,原本娇弱的女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的身后,猛地将丁二的脑袋按进酒缸, 他肥腻的脸早已涨得通红,他手脚并用朝女子胡乱踢去。 贺玺早些年父亲走后,帮着干了不少农活,她大力一踹,男人竟是生生骨折了一条右腿。 丁二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小娘皮力气怎么这么大。却突然听到耳边轻轻柔柔却犹如鬼魅的声音传来, “不想死在这就老实点。” 他心里升起了一阵恐慌,他自知不是贺玺的对手,登时不再动弹,打算趁其不备时再呼救大哥过来帮他。 可贺玺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当机立断地卸去他的下巴,同时狠狠踹断了他的另一条腿,然后将他死死拽进酒缸里,又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了火往他身上一扔, 丁二身上一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吓的面如土色,灼烧的疼痛让他剧烈地挣扎。他撕心裂肺地想要呼喊,可是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呜声,他使劲朝着小院外屏风的方向爬去,可是没想到地上刚刚被少女打翻了不少酒,他一爬过去,身上的火苗就蹭的一下愈演愈烈。 他再也没有办法,转过身死死朝着贺玺磕头,一下又一下,磕的头破血流。 “求求大人放过小人吧!我什么都说!” 含混不清的呜咽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最终淹没在滚烫的大火中,男人面目全非的脸上已看不清五官,只剩下一半是焦黑,一半是骇人的鲜血,他哀求地抬起头, 却见到面前的少女唇角微勾,露出了令他死前毛骨悚然的笑,仿佛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鬼。 “上路吧,兄弟两一个都不会少。” * “不好啦,着火了!来人啊。” 贺玺抱起一个酒缸蹲在屏风看不见的死角处,声嘶力竭地喊着, 丁一听见里面砰的一声大动静,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呼救,他登时着急地往小院深处走去。 不一会便眼尖地看见弟弟趴在地上似是断了气,他急的怒火攻心赶忙加快脚步,竟是往弟弟的方向跑了起来,却根本没有发现死角处正有人拿着一缸酒欲往自己身上泼去。 直到他被酒浇的浑身湿透后,丁一愤怒地转过身向背后的人砍去,可是没等到他匕首从腰间拔出来,一个火折子扔到了自己身上。硕大的火苗伴随着焦味在身上绽开,疼痛至极。 他再也跑不了半分,而他掉落在地的匕首则是被贺玺朝胸口快准狠地一扎,丁一难以置信地看向刚刚还无比柔弱现在却身手敏捷的女子,顿时知道他和弟弟这回是栽了,可惜没等他说出半句话,就已经没了生息,软软倒下去,死不瞑目。 贺玺又补了几刀,确定他死的透透的,便拔出匕首,抚摸着右下方那处熟悉的小字“柳”,轻声低语, “爹爹,我可要来找你了啊。” * 贺玺从火光中跑到了前屋,扶起地上的娘亲。贺温阮一看见贺玺,顿时心疼地从头到脚检查她可有伤到哪里,“喜儿,你可有受伤?” 贺玺看着两世都爱着自己的娘亲,心跳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再也忍不住,颤抖地扑进上一世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温暖怀抱,前世的种种痛苦与遗憾都在这一刻化作盈盈泪水,倾泻而出。 贺玺的声音带着哽咽,“娘。” 真好,这一世,娘亲还在。 贺温阮感受着怀里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只当她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她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后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嗯,女儿刚刚放火把他们都烧死了。”贺玺缓了缓心绪,对着贺温阮说道,“娘,这边不能再住了,我们快走,刚刚那两个人是柳今朝派来杀我们的。” 贺温阮闻言收拾包袱的手,顿了顿,不敢置信地问道,“柳郎?怎么会......” 贺玺从怀里掏出那把刻了字的匕首,指给娘亲看那小小的柳字,蓦的又补了一句, “那个胖一点的男子我在清平镇时看到过,那会爹爹正要去京城科考,在镇上买了个小厮随身伺候。” 贺玺撒了个谎,她的确看到过那个丁二,只是不是现在,而是前世。 前世她在调查柳今朝的时候见过那两个护卫,胖的是丁二,贪婪好色、喜好美酒。瘦的是丁一,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个弟弟。 他们,都该死啊! 贺温阮不疑有他,她一向都知道自家女儿是个有主意的,而且从小就过目不忘。 只是心口仍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她成亲多年的夫君竟欲将她们除之后快,难道他之前的甜言蜜语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吗? 可是女儿......女儿如今无依无靠,以后该怎么办呢,贺温阮哀伤地看向面前的女儿,看到贺玺冷静的模样,心下更是百般心疼苦涩, “喜儿,那我们现在回清平镇吗?” “不,既然那个柳今朝可以找到这边,那清平镇他未必不会留有后手”, 贺玺已然收拾完行李,“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阿娘,我们去京城!” 而暗处里,四名奉命保护贺玺母女两的影卫也从大火中撤了出去,向主子复命。 终于要开启京城主战场啦,撒花! 饱饱们一起来猜一猜,奉命保护贺玺母女两的影卫到底是谁的人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进京 第5章 接状 却说那日贺玺将自己和娘亲的几件首饰扔在了地上,伪造出同两个护卫齐齐葬身火海的现场。随后又凭借上辈子依稀的记忆,带着贺温阮在风雪里找到了一处破庙。 客栈已经不安全了,月余消息就将传回柳今朝那了,以他生性多疑做事谨慎的性格,必定会再次派人前来试探。当务之急还是自己和娘亲要赶在消息败露时进往京城。 已至亥时,新月如钩。和娘亲躺在殿内深处的贺玺心中却毫无睡意,她盘算着来日,站起身来靠在寺庙的门柱那发愣。 娘亲今日怕是累极了,又陡然知晓这残忍的真相,晚间赶路时自己有好几次都看到娘亲悄悄侧过头去抹眼泪,可即便这样,她依然不断宽慰自己不要难过,纵使劳顿极了也默不吭声继续在暴雪时分赶路。 为母则刚,她总是用单薄的身躯为自己的儿女撑起一片天地。 一如十多年前,父亲离开清平镇时,她独自一人挑起这个家一样。 贺玺的心里一阵发苦,她这一行餐风宿露注定艰险,长此以往总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尽快在京城里找到一个可以庇护她们母女两的容身之处,再另做打算。 月色如水,白日里如席的大雪已经化成了点点碎玉若有若无。夜半凉风萧瑟,竟唤起她心中杂乱的愁绪。贺玺斜依在梁柱上,微微蹙眉。 忽听得月下何人吹笛,清远悠扬的笛音如同山中清泉淙淙淌流,初时清澈冰凉抚平心中百转愁思,片刻后又缠绵辗转一泻千里,听得贺玺心中竟渐渐生起万般激荡,犹如春水初生万物复苏。 好一个天籁笛音,妙声复寻! 贺玺顿觉豁然开朗畅快了几分,如同黑夜中看到一丝曦光,一抬首,寺庙院里的几束红梅霜叶不凋葳蕤盛放,似是翘首以待春来。 她登时走上前去,伴着笛音欣赏起雪后鲜妍的梅花,片刻后又回到正殿内双手合十对着普度众生的菩萨轻轻叩首, 苍天在上神佛为证, 草民又如何? 讨不到的公道,那她便自己来讨! 上一世没能护下的人,那她便舍命相护! 这一世她定要扶那大厦将倾,还万民盛世! 月下笛音忽止,一墙之外穿着冰蓝竹叶长袍的少年似是默契一般。 “神佛在上”,他俯身跪拜,狭长的美目在夜色中如灼灼烈火, “我沈知阙,愿倾其所有,护贺玺这一生顺遂平安。” 清润的声音在夜风里独自回荡, “她之所愿,皆我所求。” * 许是得了神佛护佑,次日雪后初晴,城门大开车马放行,贺玺母女俩又乔装打扮匆匆往京城赶去。 一路顺畅无比,竟总有好心人相助,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待她二人行至京城,已是次年一月。 一进城门,上辈子熟悉的景象铺面而来。街道上商贾云集摩肩接踵,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街道两侧大大小小的酒楼茶摊随处可见,有穿着绸缎的家丁替主人家上街采买,也有粗布麻衫的平头百姓围坐在摊头喝碗热茶。 而人群里一名戴着帷帽的妇人正挽着一旁的清秀少年在街坊里行路。仔细瞧去,原来那名妇人便是贺温阮,而那个清秀少年则是乔装后的贺玺。 看着眼前繁华的街道,贺温阮扯了扯贺玺的衣袖,情不自禁地低叹了一声,“喜儿,京城可真是富贵迷人眼啊。” 贺玺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拉着娘亲来到一处馄饨铺子,“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她和娘亲在角落里找了个凳垛坐下后,贺玺从兜里掏出八文铜钱,对着在大锅前煮着馄饨的老妇人说道,“婶子,来两碗馄饨。” “好嘞”,那名老妇人笑着一应,又道,“好清秀的小公子。” 贺玺笑了笑,低下头去和娘亲在此歇息一会,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是来到京城了。 帷帽下的贺温阮四处打量着这从未见到过的京都,而贺玺则是坐在一旁看似发愣实则侧耳倾听,这是她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无论在何处都留心周围的谈话,说不定以后就有用得上的。 馄饨铺子里人头攒动,近处一个游商打扮的男子正和一座吃饭的客人唠闲话,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嗦着馄饨,聊道, “老王,近日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名游商男人转了转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京城里啊,近日来最口口相传的不就是那两件事嘛。”语罢便摇了摇头卖弄关子不再说下去。 “什么呀!你倒是说说呀!” “不可说不可说。” 围坐的有个急性子的男人被吊起了胃口,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放到游商手里,“大哥,你那稀奇小玩意给我拿两个,我带回去给我婆娘和闺女瞧瞧。” 游商笑眯眯地从包裹里拿出两个栩栩如生的小铜人放进男人的手中,“喏!这可是外头来的稀奇货!” 说完又拉着那个急性子男人,“要说那轰动京城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那沈太傅沈大人家里早年上元花灯节走丢的幼子,年前九月时竟晕倒在沈府的大门口,你说这稀不稀奇?” “听说那幼子数十年来音讯全无,沈府上上下下四处搜寻都不得见人,沈大人和沈夫人因此常年吃斋礼佛捐助慈善堂,每年都花费了无数银两去找他们的孩子。” “而那小少爷走时才不过二三岁,全然不是记事的年纪,居然几个月前晕倒在沈府的大门口,被礼佛回来的沈夫人好心捡到,上前一看这不正是她那走丢的孩子!” “这可真是苍天开眼菩萨保佑啊!”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声。 “这还有更奇的呢”,那游商斟了一碗热茶,继续说道,“听说那新找回来的小公子可真是俊呐,琼枝玉树,圣上得知自己的太傅老师找到多年来挂念的孩子后,宣他进朝。 “结果这一见真是不得了,那小公子虽然多年来流落在外,可是进退有度,肚子里的文墨真是半点都不少,圣上大喜赏了他不少古玩珍宝,听说最近几日沈府正忙着筹办席宴为嫡次子接风洗尘呢。” “可真有那么好看?”一名先前沉默的男人也转过来好奇问道, “我之前在沈府门外卖货时看到过一回,”游商回想起那日的一瞥,啧啧赞道,“那容貌那气度,可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女子呢!” 沈知阙找到了?贺玺一愣,她回想起上辈子雁门关外自己孤立无援时那个于千军万马中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还有那方纤尘不染的梅花砚台...... “公主,若有来世。”少年弥留时的私语仿佛就在耳畔,她的心头一烫。 沈知阙的那张脸,可真是好看呐。 对于他的舍命相护,贺玺是万分感激的。她没有想到上辈子到头来竟是曾经威胁过的沈家二郎为自己舍生忘死。这份情她记下了,这辈子若有机会她定全力相助护他周全。 这一世,明明还未见面的两人,居然出奇地想到了一起去,都在心里发誓要护对方周全。 只是......贺玺沉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沈知阙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回到沈府,而是在两年后的殿试,也就是洪乐四十五年文武皆蟾宫折桂轰动京师,而沈太傅也在朝堂上一眼认出了这是他多年前走丢的幼子。 沈家上下可谓是双喜临门,成为一段传奇佳话。 可是为什么?沈知阙现在就回到了沈府,听到这一消息贺玺先是一阵欣喜,听说上一世沈知阙早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这一世可算是能早些和家人团圆,少受一些风霜雨打。 随后她又不解,这一世和上一世看来出现了些许的差异,难道是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又或许是...... 沈知阙也重生了!想到这里,贺玺心头一跳。 “那另一件事是啥嘞?”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句。 此刻那锅里的热水已经沸腾,新煮好的馄饨被老妇人的丈夫挨桌挨碗端上。游商夹了一筷子热腾腾的馄饨送入嘴中,满足地咂了咂嘴,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第二件事啊,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数日前,裴左相裴大人的嫡孙又又又跑去青楼和赌坊了!裴大人气的不行,最近在府外张贴出告示,若能将那不成器的裴砚声劝回府里,赏白银五十两!” “五十两!”一个路过的小贩听见馄饨铺子里边靠近门外那桌的谈话,摆摆手说道,“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呢!”,不过又对着聚集的那些人摇头, “可是我听说,还没有一个人能劝回裴公子!那小少爷可是出了名的那啥,脾气犟的狠嘞!” 听到这里,贺玺眼前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正发愁进京后和娘亲住在哪里呢,这不,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裴家嫡孙裴砚声自己上辈子听说过,只是令人无比唏嘘。 裴左相一辈子为大裕鞠躬尽瘁,唯一的儿子裴继书也是满腹韬略,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只是在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因为替圣上喝下了一杯毒酒,被救回后身体严重亏损,不能吹风不能日晒常年卧府不出泡在药罐子里。 不过他的夫人听说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遭此一劫后依然不离不弃相伴丈夫左右。只可惜,后来他们唯一的嫡子也就是裴府的独苗嫡孙裴砚声,却因为欠了赌钱又在青楼里为个花魁与人大打出手,竟一时不察从楼上摔下去当场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裴府后,裴继书悲痛万分当即咽了气,而他的夫人也在出殡时随丈夫儿子所去。可怜裴左相老了居然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去,一夜间竟像是苍老了数十岁,不日也致仕归去。 谁人听了不叹一声世事无常呢? 不过贺玺却隐隐觉得,裴砚声摔下楼一事或许是另有蹊跷,怕是上辈子裴相也曾怀疑过此事,不然怎会心灰意冷。这一世,她便进这裴府一探究竟,顺便也为自己和娘亲找个容身之处。 待贺玺和娘亲吃完馄饨,已是接近晌午天光正盛。她们穿过最繁华的城西街道来到尽处,映入眼前的是一栋气势恢宏的高门府邸。 府门高耸,铜狮守门。最上方的门匾用赤金刻着“裴府”二字,朱红色的屋檐雕梁画栋,正前方的白玉石台阶光滑如雪,几个家仆正在门外打扫。 他们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艳无双的少年上前撕下门上的告示,笑着朗声说道, “这状,我接了!” 第6章 赌坊 裴府的大门很快打开,一个穿着兰苕色袄子水绿色绫裙的丫鬟快步走出。 她身形高挑,发髻一丝不苟地梳在两侧,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干练,贺玺再一看那水绿色绫裙质地轻薄柔软细腻,估摸着应该是个地位不低的管事大丫鬟。 “夫人,跟我这边来吧。”丫鬟翠琴微微侧身,目光温和地看着贺温阮。她的语气平常有礼,没有因为贺玺母女俩身上半旧的布袄而有丝毫轻视怠慢。 贺温阮微微抬头,有些紧张地望向女儿。贺玺微微一笑,带了些安抚的意味,轻声说道,“娘,你先进裴府等我,我很快就来。” 接着又对翠琴颔首,“有劳姑娘费心了。我在此替娘亲谢过裴府大人和裴夫人。” 翠琴看着眼前温润有礼的小公子,不禁在心里多了几分好感。她微一点头,便领着那位美妇人进府以等贺玺归来。 * 要说这全京城最大的赌坊,莫过于城南街区上的“春水阁”了,据说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布衣白丁,都能在这里获得极致的快乐。 贺玺从城西的裴府出来便雇了辆马车一路向城南驶去,行了约莫二十几里路,街上往来的行人逐渐鱼龙混杂起来。 有绫罗绸缎却满身酒气的公子哥搂着一个带了帷帽衣着清凉的女子上了自家的马车,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将一个双目通红的男子扔出酒楼。 继续沿着小路往街巷深处拐去,初极狭才通人,复行几步,忽的犹如拨云见日一般。只见一排排海棠高及丈许迎风摇曳,背后掩映着一座极为奢华的高楼大院。院外墙上挂满了绯红的灯笼,火树银花一派暧昧。 贺玺心中不解,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海棠?直到走上前去才发现婀娜盛放的海棠全是用上好的丝绸所制,真是极尽奢靡,而这繁华的背后真不知是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贺玺摇了摇头快步进入院内,一推开那扇雕花青玉石门,一股子混杂着酒味的气息让她皱了皱眉。 大厅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赌桌,每桌都黑压压围了一大片人群,只是那些人里多半都罩着粗布麻衫,每桌旁还有一个稍有姿色的女子忙着端茶倒水伺候一二。 想来大堂内的赌桌便是给那些普通百姓玩乐解闷的。 而大厅尽头有一座梨花木铺就的楼阶,顺着阶梯来到二楼。 只见走廊上或挂着名家字画或摆放着精巧物件,轻纱帘幕缓缓垂下,伴着一串串珠帘,将整个空间划分成一个个独立的小天地。 空气里氤氲着清醇的茶香,不远处还有绝色的琵琶女正素手拨弦,幽咽婉转,勾人心弦。看来这一层便是给那些些王公贵族寻欢作乐的了。 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身形丰腴的中年美妇扭着腰肢从帘幔后走出,她便是负责招呼来客的王妈。 她一见少年虽然眉目清绝却衣服半旧,不免少了几分热切,可看那通身的气度又不像是寻常小门小户能养的出来的,于是仍然迎上来问道, “这位小公子可有预定?” “我来找裴府少爷裴砚声。”贺玺直接答道。 “这......”,那名美妇人面色犹豫,想来也是听说了裴府张贴告示的事情, “这位公子,恕奴家不能告知裴小少爷的去向。” 贺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她仅单单嗯了一声,便朗声喊道, “久闻裴家小少爷在赌道上颇有研究,在下今日想要诚心讨教一番。” 清朗干净的少年声音在整个二楼回荡。话落,珠帘划出的天子阁里不少都传来了动静,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哥掀开帘幔走出来看看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他们基本都是这京城里的权贵少年,彼此大多都互相认识。 还有不少男子都是权贵圈里出了名的纨绔,一起结伴来这春水阁找乐子。当下就有一个不怕事的在那拱火, “裴砚声啊裴砚声,快出来看看,有人要和你下战书呢!” 站着的王妈早已吓的面色大变,心想这位少年可真是个愣的,裴家小少爷可是她们这些普通人能招惹的起的,但愿千万别连累了她们春水阁。 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接上去想要把少年拉走。 可贺玺直接拂开了王妈的手,状似无意地高声叹了口气, “看来传言多有不实,是在下今日冒犯了,这便离去。”,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时候,最里间珠帘上别着几枝丝绸海棠的包间传来一声小厮的怒骂, “大胆,什么不长眼的也敢对我家少爷放肆!” 接着,一道男声陡然传出,“来天子阁十三,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 贺玺当即转过身来,在一群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平静地走进天子阁十三。 她掀开帘幔,只见好几个柔弱无骨的美人正围绕着四五个少年捏肩捶腿,而最正中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绛紫色织金锦袍的少年。 他头戴金冠,身形有些丰腴白胖,手中持着的山水画扇是早些年传言书法大圣王随之已经绝迹了的孤品。 少年虽然五官俊朗异常,但是脸上多余的肉却盖住了他的风采。可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极亮,此刻带着几分怒气和不屑。 一旁有侍女端着洗净的葡萄站在他的身后。走进来的那一刻,贺玺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裴家嫡孙裴砚声。 太像了,那双眼睛太像她上辈子见到的那位裴家夫人王茹青了。 那时裴家嫡孙裴砚声离奇摔下楼而亡,裴世子裴继书悲痛逝去。她作为大裕九公主也随着臣子一同去裴府吊唁。 正逢春末雨季,细雨连绵,贺玺隔着朱门望去,一位穿着湖蓝织金月华裙的妇人就靠坐在棺木旁,手里像是在缝补一块已经碎成两半的鸳鸯戏水丝帕,可是她似乎不常做这些,针线歪歪扭扭怎么也补不好。 她的目光黯淡下去,虽然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可是那一刻贺玺竟莫名地觉得她难过地快要碎了。 贺玺没忍住走上前去,轻轻蹲下,唤了一声,“裴夫人,我自小会做些针线活。” 王茹青抬头愣了一下,看到来人是大裕最受宠的九公主。 本来已经对皇室中人厌恶至极的她,或许是看着那张写满真诚和心疼的脸,或许是真的很想补好这方丝帕。 她竟没有拒绝,把手里的两截丝帕小心地放到了贺玺手中。 屋外的雨停了一瞬,堂内也只剩下两人,贺玺在认真地穿针引线,而王茹青也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缝补。 很快那方精巧的鸳鸯戏水丝帕便被贺玺补全递给王茹青,她拿在手里看了很多遍才放进怀中收好,对贺玺道了一声,“多谢。” 过了会又抬起那双好看却没有神采的乌瞳,看着贺玺认真地说道, “你,和他们不一样。” 说完又垂下眸不再言语。 贺玺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她明白,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那些昔日的念想和记忆只会化成一道永远抹不去的沟壑,如鲠在喉,求不得,放不下。 她最终只道了一句,“珍重。” 说完,便郑重地对着灵牌磕了三个头,裴府良臣为大裕鞠躬尽瘁,理应得到最后的尊重。而做完这一切的她也起身准备离开。 此时陆续有大臣开始进来吊唁,堂内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贺玺转身前最后再看了一眼坐在那安静不语的裴夫人。裴府的灵堂内到处都是清一色的白,而那茫然素色中裴夫人一身的蓝色却耀眼至极。 贺玺突然心头一跳,下一刻,只听到耳畔响起一道悲愤有力的女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众人大骇,贺玺蓦的转身,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看到裴夫人毅然决然地朝棺材撞去。 刹那间,那身耀眼至极的湖蓝织金月华裙上多了好几道刺目哀痛的红色, 而裴夫人最后翕动的唇瓣,贺玺看清了, 她说, “夫君孩儿,我来陪你们了。” 屋外先前早已停了的细雨突然翻江倒海,吹散一地落英。 这一刻,贺玺悲痛地踏出了裴府的门槛,眼泪藏匿在大雨中悄无声息地滑落。 ...... “我们裴少爷和你说话呢!发什么愣!” 紫衣少年旁坐着的靛青色锦袍少年怒拍桌案,这一声呵斥也将贺玺的思绪带回了眼前。她抬眼望去,青衣少年身形略纤瘦,左眼眼角处有一颗泪痣。 原来是裴砚声的好兄弟,工部尚书家不得宠的外室之子季明鸢。 上一世裴砚声死后,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全部避之不及,只有这个季明鸢到处为他奔走伸冤,最后被工部尚书强行送去了蛮荒之地生死不明。 呵,谁说大裕身居高位之人一定明辨事理深情厚谊,最后还不及外室之子来的有情有义。 贺玺向裴砚声拱手一揖,“裴公子,请赐教。” 坐在最中间的紫衣少年顿时直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贺玺,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你输了,那便卖身我裴府,任我拿捏。” “好。那若公子输了呢?” 裴砚声似是极为自信,用扇背敲击着桌子,“那你想如何?” 贺玺双眼一弯,展唇说道, “那便请公子跟我回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