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电视屏幕在贾思敏的语音指示下，开始播放她手机里的短视频。
画面在雷雅说“我申请了冰泉实验室”，拍摄的人转而去拍苏尔梅特的背影，到此戛然而止。
滚动的评论里，文字、图片、动图、声音、视频，热闹不已。
雷雅津津有味地吃着泡面，看一群校友八卦0号。
几个小时过去，发酵出了不少新内容：
【[截图]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四年前接近满分考进生命科学学院的那个女生？因为颜值高，当时她的视频就在校内火了一把，可惜马上被删了，据说是她亲自找学校举报删除的。】
【就是她。我也是生命科学学院的，雷雅人很怪，没人跟她熟。之前完全想不到她这么直接。】
【[声音]她为了刷论文，给流浪猫注射经CRISPR编辑后的DNA。】
【她不是奖学金学生吗？她是在麦城孤儿院长大的，能进青港理工很厉害了。我也是麦城人[自豪]。】
【[声音]去年有个生命科学学院的疯子匿名给校游泳队的教练推销一种新药，保证世界反兴奋剂组织都查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她。】
【这还能拿奖学金？这应该开除吧。】
【[视频]我想知道那只流浪猫怎么样了[叹气]】
【看她视频里搭讪苏尔梅特博士自信的样子，这么疯，肯定是她。】
【她今天威胁要编辑我[笑哭]】
……
贾思敏不时偷偷瞟一眼雷雅。
她们在一个宿舍住了快四年，这是她第一次跟雷雅一起吃饭，下饭的还是屏幕上这些。可惜宿舍另外两个室友去外地面试了，没法亲自体会这感觉多么……奇妙。
贾思敏提出请雷雅吃泡面时，根本没想到她会答应，反正她以前从来没答应过。
其实雷雅本人并没有那些评论描述的那么“科学怪人”，她的确相当孤僻。
贾思敏和雷雅同寝同专业，流浪猫的实验，她知道的更具体一些。至少贾思敏认为那个实验符合基本伦理。
当时雷雅的实验目的是让猫产生肌肉生长抑制素（一种蛋白质）的基因停止作用，好让那只流浪猫短时间内多长点肌肉。
这类实验在她们这个学科已经比较普遍，只是在科学界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我根本不是想追苏尔梅特。”雷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说。
“冰泉实验室？”贾思敏喝了口面汤问。
雷雅耸耸肩。她觉得贾思敏对那口面汤的兴趣远甚于跟她聊八卦。
这是她和贾思敏第三次碰到。
第一次是她上完厕所出来，贾思敏去洗澡；第二次是在毕业论文的指导课上。
坦白讲，这个留着长长的棕色卷发的小个子NPC之前没太引起过雷雅的注意，另外两个不在青港的室友更不在雷雅的调查范围内。毕竟，0号和她们都没有一个线上室友群。
雷雅当然不难看出贾思敏的经济条件不错，精致的妆容和发型、钻石耳钉、名牌书包等等，谁还没有个有钱的室友。
直到现在，雷雅对贾思敏豪爽的性格产生了点兴趣。哪怕只是NPC，贾思敏也像一个好NPC。
“问题是，无论你是想追新晋的亿万富翁、帅哥校友，还有那一堆的头衔……”贾思敏恋恋不舍放下面汤，舔舔嘴唇，“还是为了进冰泉实验室，大家都会认为你……”
“剑走偏锋？”雷雅接道。
“没错。”贾思敏竖了个大拇指，她开始欣赏雷雅的直接，“而且快考试了，大家需要这种八卦解解压。”
“理解。”雷雅是真的理解。
1号在现实世界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不仅干不出，1号的立场多半跟评论区的温和看戏派一样。
雷雅又想了想，流浪猫的事，0号有记录，游泳队那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但我不承认向游泳队教练推销过药。”
“我相信不实的‘指控’还有很多。”贾思敏起身收拾吃完的泡面，犹豫了一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雷雅也收拾自己的，不打算隐瞒，“我碰到罗与非教授了，她让我明天下午去面试。”
贾思敏听到甚为惊讶，马上说：“喔，恭喜恭喜。”
“谢啦。”雷雅捧着手里空掉的泡面盒，扔进垃圾桶，本着礼貌对待好NPC的原则，她礼尚往来地问室友，“你的博士申请怎么样？”
“基因工程药物研发。”贾思敏退出手机投屏，电视上新闻频道在播股市新闻，“本学院，很顺利。也祝你明天顺利。”她说着，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出来，递给雷雅，指着她的胳膊肘，“冷敷一会儿。”
雷雅这才注意到自己抽血的地方有个小鼓包。她接过冰可乐摁压在鼓包上，刚想表示感谢，一抬眼，看到新闻上讲，近日期货稀有金属价格上涨。她心道，那黑衣怪物的消息是真的。
难得能获得真“内部消息”，反正不是在现实里，雷雅眼珠一转，再看贾思敏，突兀地改口，“能不能借我点钱？算利息的。我写借条。”
贾思敏眨了眨圆溜溜的褐色眼睛，有一点点后悔自己今晚对突然“出名”的孤僻室友的热情。但她还是借了，她喜欢利息，更重要的，雷雅跟她可能是一路人。
第二天是阴天，海风呜呼，青港气象台一大早发布了台风蓝色预警。
雷雅一晚上没睡好。
在她梦里，1号和0号的两张脸交织，还有嘲笑她的NPC们，还有海边洞穴的恐怖触手，不止一根，八根，十根，缠绕着她……
画面一转，变成罗与非教授咄咄逼人地发问：在异步时序电路中，当输入信号从00跳变到01时，状态寄存器的预期输出是什么？
这面试问题对于学电气工程的太过简单，可她申请的不是分子生物学博士吗？
梦里，她还来不及回答罗教授的问题，又被证监会的带走了……
午后两点多，磅礴大雨中，雷雅站在了冰泉实验室的双螺旋大楼前。
27层的蓝色玻璃金属建筑，是这条海岸线上的最高海拔，仿DNA双螺旋结构的外立面令这栋建筑有种瘆人的宏大美感。
进去之前，雷雅查了查今日期货，看到自己借钱买的稀有金属持续增长，紧张的面试情绪都得到了缓解。
然则，冰泉实验室比机场安检还要严格的安检程序，又让雷雅紧张起来。
她如何能知道，拿访客证还要做血检和签保密协议。幸亏她昨晚已经给0号做过血液分析，这副躯体相当正常。至于签保密协议，雷雅已经……免疫了。
不过这是非常有用的信息，冰泉实验室一定知道黑衣怪物这类生物的存在。
终于拿到电子访客证，雷雅跟随保安机器人进入了电梯。
这台电梯只显示了20个楼层，最高到21层，没有18层。罗教授的办公室在20层。雷雅很想试试17层、19层和21层，但她刚按下17层，保安机器人就开始啰嗦了——
“注意：访客9907的权限仅限第20层。第一次警告。”
其实机器人不啰嗦，雷雅也没法去那些楼层，因为17层的按钮根本不亮，这是最基本的磁条限制操作，她只能去20层。
雷雅瞪了机器人的360度摄像头一眼，克制自己拆了它的**。
这一类安保机器人在这个世界非常普及，它们通常由常见金属制作，平时高1.5米，底端装有滚轮，躯干由规则的几何体拼成，伸缩和旋转十分方便，最高可至3米，臂展可达6米。
网上有它们进阶版的视频，比如特供警察厅用的那种，铁臂之下就藏了一管重机枪。
进阶版当然不会销售给普通机构和个人。
雷雅只是怀疑冰泉实验室算是普通机构么？
电梯停在了20层。门打开，雷雅踏出去，机器人跟着她出去。
到了罗教授的办公室门口，机器人的电子屏上显示：请稍等，罗教授有别的客人。
雷雅坐下来，看看表，离三点钟还有两分钟。她在手机上调出0号的论文和笔记，试图尽量多记一些，好方便一会儿胡诌。
她面前那扇门这时从里面打开了。
“……只要我还负责这个项目，我就不可能同意，苏尔梅特，你走吧，我还有学生在等我。”这是罗教授义正严辞的声音。
雷雅连忙起身。
“你知道军方迟早会这么做。别以为我不会解雇你，最多两天，”苏尔梅特一身正装从罗教授的办公室里出来，他侧头，看到了雷雅，“罗与非，你真想带着你的学生走人？”
雷雅不知道苏尔梅特有没有认出自己。反正她是没想到被校友们追捧的天才博士，居然有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混蛋老板模样。
“我父亲没看错过你……”罗与非挖苦道，她也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苏尔梅特轻声冷笑，打断了罗与非，又或者罗教授本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言谈之间透出这二人关系匪浅。
“两天。”苏尔梅特扔下这句话走了。
保安机器人适时打破尴尬：“请访客9907注意，你签署的保密协议要求你在冰泉实验室的所见所闻皆不可向外透露……”
也许是……增加尴尬。
罗与非及时按下一串密码，终止了机器人聒噪的播报。尔后，她邀请雷雅进入她的办公室，将机器人留在了外面。
雷雅像一个真正的面试者那样，坐在了罗教授办公桌的对面。
对面，罗教授打开了雷雅最早发送给她的邮件，带着点笑意问：“我一直没回复你，你很不甘心吧？”
雷雅斟酌着回道：“罗教授，我对实验室和你的研究，仰慕已久。”
罗教授淡淡笑着，看向雷雅，“客套话别说了。我知道你是生命科学学院的优等生，你们有两个教授都向我推荐过你。老实说，你的能力符合我们的要求。只是你的课题，你想开展的课题研究，都是抑制性的。我现在做的……更激进一些。”
“恕我直言，罗教授。”雷雅把提前背好的内容拿了出来，“你上一次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基于超细胞再生与适应性基因重编程的个体生物体持久性研究，算不上激进。”她脑中闪过黑衣怪物把触手收进背部的画面，“我的设想是，通过对关键基因组区域进行CRISPR-Cas9介导的靶向编辑，结合最新的纳米递送系统，实现细胞层面的极致修复与再生，甚至诱导未分化细胞向特定组织或器官的快速转化，以应对严重的创伤或衰老。”她稍作停顿，观察罗教授的反应，“更进一步，我们或许可以探索在基因组中植入新型的、非人类源的调控序列。”
这段话十分科幻，反正在现实世界，目前绝无可能。要不是雷雅昨天见过黑衣怪物，她真觉得自己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不出所料，罗与非非但不惊讶，还满意地点了点下巴，但她眼中立即又露出猜疑，“我需要知道你的底线在哪？”
“底线？”
“你真的会让你讨厌的人长出老鼠毛？”
雷雅咕哝，“如果他们求着我的话。”她看罗教授笑了，安心继续，“这是一项昂贵的技术，我宁愿跟我讨厌的人动手，也不能浪费实验室的经费。罗教授，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任何人改变或者不改变他们的基因。”
“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雷雅。”罗与非看上去非常认真，她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最新研究。”她神秘地眨了眨眼，“做好准备。”
无非就是一个人从背上掏出一根触手嘛。雷雅心想。她心里同时萌生了一个假设：黑衣怪物没准是被冰泉实验室培育出来的。
罗与非带雷雅进了另一台电梯，这台电梯有18层。
“你参观完我们的项目，再做决定。我不想耽误你，雷雅，你是一个有理想、有能力的学生，这很难得。”电梯里，罗与非主动说，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也听到我的新老板说要解雇我了。”
这一刻，即便雷雅认为对方只是个好NPC，她也产生了受之有愧的心理。
“罗教授……”雷雅的声音被一声巨响中断。
电梯门开了，天花板的警报响个不停，到处都是浓烟。
火警？
“罗教授，出事了，逃了两个……”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气喘吁吁跑过来，见到罗与非就说。
罗与非当机立断，她把雷雅推回电梯，又对着虹膜识别器刷了自己的眼睛，摁下1层，叮嘱雷雅，“你先回去，等我电话。”
雷雅微张着嘴，看着电梯门关闭，倒也吁了口气。
电梯层层往下，快到第1层时，咣当一声，在巨大的晃动中停了下来，电梯里的灯灭了。
一片漆黑。
“嘿！！”雷雅自认倒霉，掏出手机，去照紧急按钮。
电梯陡然又一大晃，一阵冷风从头顶吹来。
再下一秒，雷雅的身体被一个熟悉的触感缠住了。
这回不是腰，是她的双腿和脖子。
“……是你啊。”雷雅生气地嘟囔，头有点晕，“你怎么进来了？也不发个信息提前说一声……这里对你很危险……”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股隐隐熟悉又陌生的深海气息。
雷雅感到自己的身体悬空了。
“……别缠我的脖子，快放我下来……”雷雅在黑暗的空间里越发感到窒息，像是在黑暗中坐过山车，永远预料不到下一个下坠在哪，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也许她就是晕过去了。
直到她的身体被生生摔到硬邦邦的水泥上。与怪物上一次稳稳放下她一点也不一样。
疼。
疼得要死啊。
两只胳膊应该都断了，骨头好像都戳出来了，有液体正从她的头顶簌簌往下流，黏糊糊的，血、脑浆……
雷雅努力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
巨大的水泥管道里，两根粗长的触手攀附向前方光点，她看不清黑暗中触手的主人。
但她认出了那光点。
是苏尔梅特那张该死的建模脸。而他的一双紫瞳，在黑暗中像狼一样，会发光。
她就知道那双诡异的眼睛有问题。
然后，雷雅真切地感到，自己死了。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真好，她可以回到真实世界了。
暂时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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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