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叫阿宝,能给我点吃的吗?我,我有钱的!”阿宝伸出手,手里捏着一把钱。
张淮蹲下身,摸摸阿宝的脑袋,轻声说:“阿宝想吃点啥?哥哥都会做,不收你钱的。”
“那可不行,阿婆说了,进饭店都是要付钱的,阿宝才不吃霸王餐。”说着,就将手里的钱全都塞到了张淮手里。
张淮无奈笑笑,说:“阿宝真是好孩子,可是在哥哥店里不收钱,你只要给哥哥讲讲你的故事就行。”
阿宝皱起笑脸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阿婆说这叫入乡随俗。”
“对,阿宝真棒。那阿宝想吃什么?”
阿宝抓着裙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想吃饭,阿宝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要饿死了!”
“好,哥哥给你煮饭,煮好多饭吃。”张淮牵着阿宝的手,让她坐在老夏旁边,也递给她一杯狼草茶。
“谢谢哥哥。”阿宝接过杯子,又十分有礼貌地和她的“同桌”打招呼,“爷爷你好,我叫阿宝。”又看到柜台上的黑不溜秋羊,“哇,好黑的羊!它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白。”张淮答。
“和我家狗狗一个名字!”
张淮笑了一下,抱起小白就塞进阿宝怀里,说:“小白给你玩,你坐会,哥哥给你煮饭。”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给阿宝做的饭不需要再现场猎,他还有库存,便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大袋子,袋子里面是野兽的各种部件。张淮从里面拿出两个大大的蹄膀和很多肉皮。
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彘而有角,其音如号,名曰蠪蚳(lóng chí),食之不眯。
蠪蚳状如猪,不过或许因为长了一只角,所以比没长角的猪更爱动弹,尤其爱用自己的角撞各种东西,跟斗牛似的,所以蠪蚳腿的肉质尤其弹牙鲜嫩,吃了不会做噩梦。
张淮打算做一份蠪蚳脚饭。
先将蠪蚳皮都用火枪烫得焦黄卷曲,再烫蹄膀,用刀把表面焦黑的部分刮掉。蠪蚳皮、蹄膀、一个鸰要*鸡架和一个普通猪的猪骨棒,加葱结、姜片和料酒,焯水捞出。
他从抽屉里拿出煮高汤用的香料包,大抵是一些三奈、茴香、甘草、苦辛*、焉酸*等香料。将蠪蚳皮、鸰要鸡架、猪骨棒、香料包和一片大地鱼干加清水和一点白酒大火煮30分钟,小火熬三小时。像这种需要长时间熬煮的食物,张淮都直接放进他的山海兜里,那里的时间和此间不一样,流速更快,里面三小时外面只过去十分钟。
趁着这十分钟,他切了红葱头和蒜片倒进大豆油里小火慢炸,等到蒜和葱都变作焦黄,卤油就制作完了。张淮从兜里拿出大锅,此时,汤里的肉已经变得很软,汤色微白,捞出肉渣,加入一大盆的鲜酱油和少一些的甜酱油,再放入香料包和葱丝蒜片的干料包,倒入卤油和适量麦芽糖,汤勺搅动,汤料互相交融,卤汁的鲜味随着蒸气扩散。
张淮满意地放下勺子,把蹄膀放进卤汁里,大火煮半小时。期间放入两颗鸡蛋,一起卤着。大米淘水,下锅蒸二十分钟左右。
在准备蠪蚳蹄膀的时候,早先炖着的山药鶌鶋汤已经熬好了。
从锅里拿出炖罐,张淮没有先打开盖子,而是直接端出去给了他的客人。
“老夏,您的汤来嘞。”张淮用店小二的口吻喊道。
不过最先有反应的不是老夏,而是被磋磨已久小白。他一蹬腿就冲向张淮,还好张淮已经把炖罐放下,用脸接住了小白的蹄子。
“我的祖宗啊。”张淮拎起羊脖子,捂着脸颊。还好他刚才做卤油的时候顺便做了一份炸鸡块和炸薯条,用小篮子装着给小白。某只羊只要有吃的就能安安静静的。
“老夏,快尝尝,这是山药鶌鶋汤,可是结结实实地炖了两个小时呢。”张淮递给老夏一把勺子。
老夏接过,微颤着手揭开盖子。
两个小时的炖煮,鶌鶋的鲜味被完全激发出来,红枣和枸杞的香甜也完全浸入汤里,汤面清透不油腻,袅袅上腾的蒸气扑鼻而来,闻着就通体舒畅。
老夏深吸一口,不住赞叹道:“太香了太香了!我从来没闻到这么香的汤,老板您厨艺可真好啊!”
张淮笑笑,说:“您快喝。”
老夏舀起一勺放入嘴里,温热的汤穿过口腔,流入食道。汤并没有什么浓重的味道,只带着些许甜味,和充满口腔的鲜美。一口接一口,老夏最后直接端起炖罐,仰头猛喝,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食物了。
这碗汤像暖流一般流入胃中,如蛆附骨的饥饿被暖流包裹淹没,消失不见。
张淮拿出一个蘸料碟子递给老夏,说:“用着沾肉吃吧。”
老夏不好意思地放下炖罐,道了声谢。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阿宝渴望的眼神,老夏把炖罐一推,说:“阿宝你也吃。”
但张淮却是按住老夏的手,笑着摇摇头:“老夏,来我这的客人只能吃店里员工给的食物,这是规矩。”
老夏愣了一下,遗憾地拿回炖罐。
见阿宝迷茫地看着,张淮揉揉她的脑袋,说:“阿宝,哥哥给你做的饭很快就好了,这个时间能给哥哥讲讲你的故事吗?”
阿宝眨眨大眼睛,笑得纯真,说:“我叫阿宝,今年十一岁了。我没有妈妈,爸爸工作很忙,总不来看我,但是没关系,我有阿婆。阿婆今年都八十岁啦,但她身体很健康,总是笑呵呵的,我很喜欢阿婆!可是,我好久没见到阿婆了。“
她低着头,语气也低沉了:”有一个坏蛋把阿宝关在黑黑的房子里,关了好久好久。他还总是脱掉我的衣服,但他自己也不穿裤子。坏蛋身上特别臭,他靠近阿宝都想吐,但是阿婆说吐在别人身上是不礼貌的,所以阿宝忍住了。“
”坏蛋特别凶,他每次抱阿宝,阿宝下面就特别痛,真的特别痛,阿宝就一直哭,但他却在笑,阿宝特别生气!而且他把阿宝关在臭臭的房子里,不给阿宝开灯,也不给阿宝被子,还有很多老鼠虫子!最可恶的是他给阿宝吃的饭都特别难吃!“
阿宝鼓起脸颊,叉着腰十分生气,,但又鬼机灵般转了转眼珠子,有点小得意地说:“虽然坏蛋很坏,但阿宝可不是三岁小孩了,阿婆总夸阿宝聪明呢!我趁着坏蛋不注意,偷了房间的钥匙,然后在他不在的时候逃了出来,还把坏蛋的钱拿走了。反正坏蛋那么坏,钱肯定不是他的,我这叫劫富……给贫!”阿宝挺直胸膛,骄傲地哼哼两声,可爱的小表情似乎叫听众快夸她这位“女侠”。
她又羞窘地低下头,说:“我逃出来不知道怎么回家,又实在太饿了,走着走着就看到哥哥的店啦!谢谢哥哥给阿宝吃饭。”
老夏听到阿宝被关起来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愤怒又怜惜地看着阿宝粉嫩的面颊。听到最后,他却是有些疑惑。
黄昏时刻的此间饭店只接收游魂,游魂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进入。阿宝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张淮沉默了一会,笑着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夸道:“我们阿宝女侠真棒,一个人就打败了坏蛋!”
阿宝满意地笑了。
张淮拍了拍羊脑袋,让他跟着自己进厨房。
米饭已经蒸好,张淮关了卤汁的火,把炖锅放进山海兜里,让蹄膀在里面卤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株挺括脆爽的小白菜,热水烫熟,放在米饭上。又拿出一根肉肠,切成片,用薄薄的油煎的焦脆。
时间差不多,他拿出炖锅,捞出卤蛋,对半切了放在饭上。接着捞出一个又大又肥的蹄膀,轻轻甩动勺子,肉在勺子上荡漾,棕褐色的肉皮油光水亮。中间的骨头已经松开,一抽就完美的拿出。
提前预料到小白会冲上来抢食,张淮高声和他说:“这块肉你不许动,锅里剩下的全是你的。”小黑羊果然没撞上去抢勺子里的,而是乖乖地蹲在炖锅旁边流口水。
张淮把去了骨头的蠪蚳蹄膀切成几段,摆放在米饭上,再浇上一勺卤汁,这碗蠪蚳脚饭就完成了。
他端着这碗肉香四溢的蠪蚳脚饭放在阿宝面前,递给她一个儿童用的勺子,笑眯眯地看着:“阿宝,快吃。”
阿宝愣愣地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迟钝地张大嘴哇了一声,惊喜地说:“这是猪脚饭吗?哥哥你好厉害啊!”
她舀起一勺沾满卤汁的饭放进嘴里,米饭粒粒分明,卤汁咸淡适中。再舀起一块蠪蚳肉,肉皮软糯Q弹,脂肪不显油腻,瘦肉的部分浸透卤汁,长时间的卤制让肉质变得松软,一抿就散,鲜美的卤味就在嘴里散开。只热水烫熟的小白菜保留了蔬菜原本的清爽,与浸透卤汁的肉饭不同,小白菜很好中和了这一碗的厚重。
阿宝连停下口夸几嘴的功夫都舍不得,狼吞虎咽地吃着。张淮递过去一杯茶,笑着说:“慢点吃,这一碗都是阿宝的。”
阿宝拿勺子的手一顿,老板哥哥的话和记忆中阿婆的话重合,她突然好想好想好想阿婆。
不知不觉流下泪,阿宝一边往嘴里塞米饭,一边忍着哭泣声。
张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阿宝旁边,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阿宝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又记起来很多事情。她记起阿婆沟壑的脸颊和双手,记起阿婆日暮时喊她吃饭的慈祥嗓音,记起阿婆抱她时的温暖和安心。
金色的阳光洒在乡下小院,阿婆坐在晃晃悠悠的摇椅上朝阿宝招手。阿宝便扑在阿婆怀里,阿婆的怀抱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阳光的味道逐渐驱散地窖的阴湿,融化了那个人在脑海中的模样。
“阿婆……阿婆……”阿宝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扑进张淮怀里。
“阿宝真是好孩子,乖啊乖啊,噩梦都会过去的。”张淮用轻柔的嗓音说着。
老夏在艰难时期看到了不少泯灭人性的事情,但对拐骗儿童、性侵儿童这种事还是忍不住气红了眼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在哭泣,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阿宝的脑袋。
悠远空灵的古铜钟声在耳边响起,张淮看向不远处突然出现的木门,门上系着两根红丝带,无风自动飘向张淮。
“时间到了。”张淮喃喃,轻柔地擦干阿宝脸上的泪,“阿宝,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阿宝睁大湿润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张淮拿过两根红丝带,给了老夏一根,让他系在手腕上,阿宝则是他亲自系上。随后牵着阿宝的手走向那扇平平无奇的木门,说:“推开它,阿宝,门后面的阿婆正在唤你。”他松开阿宝的手,轻轻在她背后推了一下。
阿宝踉跄地往前,在手碰上那扇门时,她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梳着羊角辫、胖乎可爱的女娃娃。
头发枯槁,骨瘦如柴,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后,那里是在树下向她招手的阿婆。她的声带已经损坏,但还是用尽气力哭着喊出“阿婆”。红丝带变得很长,带着阿宝飘向遥远的地方,那里是游魂的心之所向,是下一段生命的入口。
张淮静静地看着,直到那抹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转头看向老夏,轻声道:“去吧,红尘事已消,此间饭店祝您下一段生命愉快。”
老夏恍惚地点头,缓慢走进那扇门。他同样变得形销骨立,神采不复刚才。他看见他的囡囡笑得天真烂漫,便也弯起嘴角,转头冲店长道了声谢,快步走进那片光里。
两位食客离开后,桌上放着的饭菜化作光电也没入了那扇木门,木门渐渐隐去。
又西十里,曰廆山。其阴多??琈之玉,其阴有谷焉,名曰雚谷,其木多柳、楮。其中有鸟焉,状如山鸡而长尾,赤如丹火而青喙,名曰鸰【要鸟】,其名自呼,服之不眯。——《山海经·中山经》
再往西十里,廆山。山上盛产??浮玉。阴面有一道峡谷,叫做雚谷,树木大多是柳树、构树。山中有一种禽鸟,像野鸡却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身上通红如火却是青色嘴巴,名称是鸰【要鸟】,它发出的叫声便是自身名称的读音,吃了它能使人不做恶梦。
又西九十里,曰阳华之山,其阳多金玉,其阴多青雄黄,其草多藷藇,多苦辛,其状如橚,其实如瓜,其味酸甘,食之已疟。——《山海经·中山经》
再往西九十里有座山,名叫阳华山,山的南面有很多金和玉,北面有许多石青和雄黄,山中生长的草多为山药,还有许多苦辛,形状与楸木相似,结的果实像瓜,味道酸甜,食用后可治疗疟疾。
东三百里,曰鼓钟之山,帝台之所以觞百神也。有草焉,方茎而黄华,员叶而三成,其名曰焉酸,可以为毒。——《山海经·中山经》
向东三百里有座山,名叫鼓钟山,这是天神帝台宴请百神的场所。山中有一种草,茎干为方形,开黄色的花朵,叶子呈圆形,有三重,名字叫做焉酸,可用来疗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蠪蚳(lóng?chí)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