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过去,咸贤堂求贤纳士已近尾声。招揽来的客卿们也都安置妥帖,卫灵蕴便不似之前那么频繁地出宫去。郑宜、祝京、夏仆谨三人渐渐崭露头角,被戏称为咸贤堂的“三杰”。卫灵蕴放心不下的唯独祝京一人,他大贤虎变,着实令人难以把握。
接下来,就该逐步把他们安插进朝野中去。。
卫灵蕴中意的人选自然是那“三杰”,其余人等可慢慢安置到各个郡县。然而,三杰之中,夏淳过于优柔,让卫灵蕴不知该将他置于何位更好;郑宜与祝京的才干卫灵蕴已领教过,郑宜虽然刚来不久,可却后来居上,声名不逊于祝京。
此二人皆锋芒毕露、不知敛锐,卫灵蕴担心如若他们共事朝堂,少不了会各据一方意见相左,最终削弱朝廷势力,大大地违背了卫灵蕴的本意。
咸贤堂里热闹得很。客卿们聚在一起一边谋划着前程,一边四处结交友人,说着“苟富贵勿相忘”,时而切磋文章,时而坐而论道,叫卫灵蕴每每看了都欣慰不已,觉得眼前宏图已缓缓展开。
卫灵蕴暗中吩咐了人观察咸贤堂,以便从中擢选几位得力部下安插到朝堂中去。
把自己绑在扶瑄这个顺风车上只能得一时风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祝兄,郑兄,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喝个痛快!”
三人醉醺醺的回到咸贤堂,夏仆谨推开房门,热情地把祝京和郑宜邀进去,“你们先稍等,我去准备东西温酒。”
这时郑宜开口道:“难得与祝京兄把酒言欢,此次定要喝个痛快。”
三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差一步就拜把子成兄弟了。
郑宜小品了一杯酒,问道:“如若有朝一日为官,你们都有什么打算?”
夏仆谨认真想了想:“陛下仁政亲民,我也无甚雄心壮志,愿有伯乐能让我有用武之地就好。祝京兄你呢?”
“我?”祝京踌躇满志,“若能为官,我便放手一搏,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仿佛已经成竹在胸,窥探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祝京兄自然不是池中之物,愿你早日扶摇直上。”郑宜举杯,“来,喝。”
“好!”祝京痛快地应答,一声清脆的碰杯声响起,酒香缭绕。
飞觥走斝,酒过三巡。几人晕晕乎乎,时而灌酒,时而高歌,时而大声喧哗,好不热闹。
第二日,郑宜竟然收拾了行李来辞行。
“郑宜,你这才刚来三四月,怎么就要走?若不能衣锦还乡,此行有何意义?依我看,离出头之日匪朝伊夕,”祝京目光十分凝重,把手搭在郑宜肩上,语重心长,“这个机会不能不把握。”
夏仆谨沉思片刻,小心问道:“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母突发重疾,无人照顾,我必须回去。”郑宜的语气很平静,勉强笑了笑,“许是天意如此,你们保重。”
“我不信天,只信自己。”祝京严词打断他,“你也不能认命,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我不信区区小事能难到你!”
郑宜苦笑,鹤鸣九皋从不是他的志向,可想要宦海沉浮又岂是那么容易?若再无机会涉足官场,他恐怕会终生遗憾。
“尽早回来。”夏仆谨道。
郑宜点头,任由祝京与夏仆谨送他到咸贤堂外。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匹马,红鬃铁蹄,神采奕奕。郑宜跃上马,“后会有期!”说完他便扬鞭而去,一骑轻尘飞灰,渐渐远离。
夏仆谨无言,静静看着郑宜渐远,轻轻叹息。
烈日炎炎,蝉鸣声从未停歇。为了避暑,卫灵蕴日益勤加打坐修炼。
打坐时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周身气血循环,加之心法辅助,内心清明,恍若云游天外。少了一分浮躁,也忽略了酷暑炎热,自然觉得清凉舒适。而这又可加深修为,实在是一举两得。
“大祭司,”红珠轻声打断卫灵蕴修行,“郑宜离开咸贤堂已经三日了。”
卫灵蕴睁开眼,“他去了哪里?”
“他母亲病重,因此他便回乡照顾母亲去了。”
卫灵蕴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说完,她又缓缓闭上眼继续打坐。
郑宜一走,三杰便只剩下双杰,而如今卫灵蕴已在考量引荐这几人入朝为官,不得不说,郑宜走的的确不是时候。卫灵蕴也无奈,郑宜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若是他不去照顾还有谁去。
翌日下了一场大雨,雨势倾盆。夏季的雨,总是热烈而又迅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一阵阵地吹,好歹是凉快了些许。
卫灵蕴乘车辇出宫,两马并驾齐驱,红珠随行,冒雨前去咸贤堂。
尽管撑着伞,可雨水实在滂沱,打在砖瓦伞面上嗒嗒地响,溅起许多小水珠。两人裙角也沾染了些许泥泞,可两人步履匆匆,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来不及在意。
这一次,卫灵蕴没有犹豫,径直去找了祝京。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不急不缓,不多时,祝京便来开门了。见到是卫灵蕴,不由得惊讶。他连忙把两人迎到屋里去,沏了茶送给二人。
“不知大祭司突然拜访,是找在下有何事?”
卫灵蕴开门见山问道:“你可有意入朝为官?”
“求之不得。”
“有侍御史一职,你可愿意就任?”
祝京目光如炬,自信满满地回答:“祝京有能力胜任此职务,也愿意担任侍御史一职。”
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他又怎会错过。
“那好,你静待佳音。”说完,卫灵蕴也没有久留,撑起伞又回去了。
郑宜与夏仆谨同乡,也是梁安郡漓山县人氏。不过夏仆谨**岁时举家搬迁离开了这里,之后两人也几乎断了联络。
梁安远不如郢章繁华,且常有水患为虐。前任郡守谢攸玩忽职守,朝廷拨款千万他也没能整治好水患,甚至蓄意毁堤纵洪害命。卫灵蕴确认“神使”身份后便收到来自梁安百姓的检举信,接着便以雷霆之势将谢攸数罪并罚,也借此立威。
说起来,那封检举信正是出自郑宜之手,他也没想到这封信竟能转到卫灵蕴手中。
骏马飞驰,穿过重重街市,一路奔往郑家。
“吁——”
马匹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马鼻子翕动,重重喘着粗气。
院墙高高,把街道与居舍隔开,长长绵延包围了这户人家的住所。
郑宜下马,推开门扉,引得角落的蛛丝黏连破碎。眼前的院落空旷,他没有犹豫,迈了步子就进去了。
他家是个书香门第,家里占地面积不小,可见是大户人家。可处处蛛网尘埃,院子空空荡荡,半点人烟也没有,显然是荒废了许久。
院子里荒草丛生,郑宜离去不过数月,家中无人能够打扫,也就越发显得家境没落。
从郑宜父辈开始,由于经营不善,在郑宜十一岁的时候家道中落,也渐渐遣散了一众下人。父亲心力交瘁,又急又悔,最终呕血三升不治而亡。
数间房屋檐角结蛛丝,燕雀搭巢。郑宜临去郢章前本想清扫干净,可郑母阻止了他,说是家门寂静,有几声鸟鸣也显得不那么冷清。那时郑宜点了点头,默默收起了手中的长笤帚。
他推开房门把行李放到一旁,顾不上休息匆匆走到床畔,低声唤道:“娘,娘你醒醒。”
封闭的窗户被郑宜推开,一缕阳光照进,屋子亮堂了许多,也少了些沉沉死气。他不停呼唤床上病容憔悴的妇人,妇人静静地睡着,呼吸轻不可闻。
郑母躺在病榻上,慈眉善目的她如今面如枯槁,毫无血色。虽是炎夏,可她却盖着厚被。许久,她艰难地睁眼,探出一只手,声音轻微颤抖着,气若游丝,“我儿……你回来了?”
郑宜跪在床畔,连忙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泣道:“娘,不孝子回来了。”
母子难得团聚,郑母亦眼角泛起泪花。
“回来了……回来就好啊。”
郑母嗫嚅着,病榻上的她情难自已。这几个月来她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思念着远方的游子。冷清的庭院只剩下她一人,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陪她聊天。无聊时她就去打扫郑宜的房间,仿佛儿子仍陪伴在身边似的。
可实在是孤单寂寞,郑母思儿成疾,终于一病不起。
突然,郑母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她手指动了动将郑宜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担忧道:“儿啊,你不是去了郢章么,为娘没有耽误你吧?”
郑宜面不改色宽慰道:“娘,一切都还好。”
“这就好……这就好。”郑母欣慰,“算命的说,你是能娶公主的命。郑家能否寒谷回春,就看你了。”
看着母亲殷殷期盼的眼神,郑宜百感交集,只佯装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安慰道:“儿子明白。娘,我去给你请郎中。”
说完,郑宜就要抽身离去。
郑母不舍地拉住郑宜,气咽声丝说道:“邻居家已帮我请了郎中,我这病根早就落下了,治不好的,只是人容易乏累,倒也不打紧。”
“娘!”郑宜霎时不悦地皱起眉头,“别说丧气话,儿能教书挣钱,给您请最好的大夫,这病肯定能治好。”
郑母却是笑了笑,“别说了,我的病我还能不清楚?你早些回去,娘不打紧的。”
郑宜别过头,不让郑母看见自己忧郁的神色。半晌,他淡淡道:“您病好了我才能回去。我去做饭,您好生休息。”
说完,郑宜大步离开房间去了厨房。
菜篮子里的青菜已经蔫儿了,好在米缸还有米。自家道中落,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郑宜自幼就跟随其父远走经商,见识颇广,也吃苦耐劳。郑母嫁过来后倒也享了几年清福,郑家没落后不离不弃,也没把自己当成身娇肉贵之人,从没抱怨过什么。是郑父亡故后,她勤俭持家,节衣缩食,在后院开辟了个菜园子,还在家里景观的池塘养起了草鱼。
可就是这么个朴实的女子,还是免不了久病缠身之苦。
梁安郡连年水患,多年前的一场疫病让郑母的身子骨彻底倒下。自那之后,郑宜便扛起了家里的重担,一边在渡口帮工挣钱,一边勤勉读书打算将来做王侯权贵的幕僚。
郑宜走到后院,缺乏打理的菜园子里免不了长出了许多杂草。他俯身拔去这些杂草,浇了浇水,摘了些新鲜的菜,又在池塘捞了条鱼。
厨房里郑宜用襻膊把衣袖收起,点了柴火就开始做饭。在咸贤堂的日子里,他从厨子李手里偷学来几道菜式,现在正好露一手。
许久后,郑宜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米饭送到郑母房里去。他小心翼翼把郑母扶起来,细心地照顾她吃饭。郑母微笑,夸赞着郑宜的手艺。儿子亲自下厨,她自然觉得这是最美味的佳肴,是任何山珍海味也远远比不上的。
是夜,郑宜睡的很安稳。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一股安心与惬意自然而然涌上心头。这是难得的平静,没有喧嚣,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宁静与温情笼罩在身边。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开始打扫庭院,各个房间都没放过。家中的确曾有不少私藏珍品,都是郑家代代珍藏的,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都是前家主们敝帚自珍的东西,所以郑宜也不愿卖,算是个念想。
书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这里的不少字画有的是郑父的,有的是郑宜的,其余大多出自名家之手。
每每来到书房,郑宜就情不自禁想起昔日家门繁华的热闹,也追忆起父慈母爱的欢乐。他摇摇头甩干净这些浮想,认真擦拭桌案来。
待在家里的这几天,郑母的病情也没再恶化,吃饭的胃口也好了不少。郑宜时常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早晨出去晒晒太阳,傍晚就摇着蒲扇乘凉,看看星星月亮。无聊了郑宜就把在郢章的所见所闻说给她听,郑母喜闻乐见,心情渐渐欢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