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窗明几净,空空荡荡。
何非亮正一个人无聊地趴在课桌上打呵欠,形单影只的,看上去有点无敌的寂寞。他选了一个后排靠窗的座位,那里是传说中王的故乡。
嗐,纪小鱼偷偷馋这个座位都馋了大半个学期了。
然而,今天的他,心态非常平和,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笑。
他面带微笑地朝何非亮走去,优雅,从容。
班门口传来窃窃私语,“奇怪,纪小鱼这次不坐第一排了啊?”
“就是啊……诶诶诶,我怎么看到他往何非亮那个方向去了!?”
“什么?”
“我去!还真是!”
“这、这怎么可能呢?”
何非亮和纪小鱼,如果一个是水,另一个就一定是火;如果一个是沙子,另一个就一定是眼睛——自古以来,水火不相容;常言又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因此,纪小鱼主动往何非亮跟前凑,那这肯定是违反了大自然的规律啊!
简而言之,这不科学!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纪小鱼把书包潇洒地往何非亮身旁的座椅上一放,居高临下地抛下一个挑衅的眼神,“何非亮同学,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啊!”
“呵呵。”何非亮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你离我远点,别把你的傻气传染给我了。”
我去,瞧瞧,这还是人话吗!
你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呢!
何非亮总能一句话把纪小鱼气死。
纪小鱼在心里“哇哇哇哇哇”地一通狂吠。
这能忍吗?
这不能忍!
一股火从心里腾腾腾地往上冒,纪小鱼被冲昏了头脑,失了智地扑上去,长牙舞爪地作势要和何非亮扭打起来,“我就要离你这么近,我偏要离你那么近!我要把我的傻气全部传染给你!”
窗外传来一声惊呼,“天啊,他们抱在一起了!”
“活久见啊!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呜呜呜呜呜!我圆满了!”
还是班主任严老师及时喝止,“纪小鱼,你在干嘛!”
“我……”纪小鱼醒过神来,挥起的拳头顺势往后脑勺一摸,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闪亮又质朴的白牙。
好一个一脸懵逼、好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
纪小鱼觍着脸,笑得像个憨憨,“严老师,我就是想给新同桌一个友好的拥抱。”
何非亮没事人一般地直起身子,脸上晃悠出一点浅浅的笑意,“小鱼,你太热情了。”
严老师姓严,严格的严,但她的严格在纪小鱼这种每次考年级第二的同学面前,还是放了点水的。
“抱就抱,动作这么大干什么?”严老师不痛不痒地嗔怪了一声,就把目光转回窗外排着的吃瓜群众身上,“你们吵什么吵,没见过友好的拥抱吗?都安静点!一点纪律也没有!下一个下一个,赶紧的!”
……
经过这一出,纪小鱼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高手兄曾经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行颇有越王卧薪尝胆之风,为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探探何非亮这厮的底,看看他到底平时都是怎么学习的,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了解你的敌人,然后——打败他!让他叫爸爸!让他跪下来唱《征服》!】
然而第一节早读课,何非亮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阴影。
纪小鱼的目光从何非亮挺直的鼻梁滑下,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在上面认真地记下“早读课,何非亮睡得像只小猪”。
略经思索,纪小鱼在这一条旁边打了个小叉,备注“糟粕”。
离早读课下课还有十分钟,作为同桌的纪小鱼尽职尽责地戳了戳同桌何非亮,指着黑板,“诶,醒醒,今天早读课的任务是背诵《离骚》,同桌互背。你快起来!”
“哦。”何非亮慵懒地抬起眼皮,拈起课本扫了一眼。
“哎呀呀,”纪小鱼终于逮着了机会,当然不会忘记阴阳怪气地奚落一番,“年级第一背课文还要临时抱佛脚啊?啧啧啧。”
何非亮眼皮没好气地向上一撩,把摊开的书本往纪小鱼脑门上一盖,便开始背了起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竟是行云流水,一字不差!
“何非亮,”纪小鱼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背的?”
“刚才。”
呵,何非亮的话纪小鱼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这肯定是他早就背过的!
“何非亮,偷学狗!”纪小鱼在心里愤愤不平地“tuì!”了一声——虽然“做题家”纪小鱼买的课外教辅已经在家里堆满了整整三个书柜,可以开一个小型的书店了。
纪小鱼把语文课本往后翻了几页,戳了戳《孔雀东南飞》的标题,“那您有本事背这个啊?”
“不要!”何非亮拒绝得颇为果断,眼睛半眯半张地打了个呵欠,又趴回桌子上补觉去了。
“呵呵。”纪小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哎呀哎呀,有些人嘴上说不要,我看其实是不行吧?”
何非亮闻言,也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小鱼,这么长,背到下节课上课也背不完啊。”
纪小鱼不依不饶,“那你就背这一段!不过,不过你只能看三秒!”
何非亮懒洋洋地直起一点身子,脸上挂着点无奈的神情,拿过书瞅了一眼。
“三、二……”纪小鱼在旁边倒计时。
还没等纪小鱼开始数到一,何非亮就把书推了回去,“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
声音不疾不徐,温润好听,像清风吹过竹林,又拂过山谷。
纪小鱼呆住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何非亮笑了笑,“我这是照相机记忆法。”
“呵,照相机记忆法?”纪小鱼不服气,“我也会啊!”
何非亮挑眉,“那你背?”
纪小鱼咽了口唾沫,心有点虚。
但这能怂吗?
这不能怂!
“背就背!”纪小鱼立起书,眼睛用力地眨了眨,好像想用目光把书上的字句都使劲拍下来存在脑子里似的。
何非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撑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纪小鱼,目光含笑,温柔又缱绻。
纪小鱼没有察觉到身旁的目光,两只眼睛专注地死盯着书本,“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心一横,把书往旁边一推,“十三能织布……”
何非亮纠正道,“是‘织素’。”
“哦,十三能织素,十四能裁衣……”
“小鱼,是‘学裁衣’。”
“我刚才背的就是‘学裁衣’!”纪小鱼梗着脖子狡辩。
“哦,是吗?”何非亮无所谓地笑笑,比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纪小鱼脸有点发烫,继续磕磕绊绊地背道,“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呃、十七为君妇、十七为君妇……”
越背声音越小。
何非亮摇摇头,笑道,“小鱼,你这照相机像素一般呐。”
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无敌嘲讽啊!
何非亮你礼貌吗???
纪小鱼觉得自己又要疯了!
好在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响了,何非亮松松懒懒地站起身来,食指勾住水瓶的柄,一晃一晃地出门打水去了。
纪小鱼头有点发晕,咬着牙掏出小本子,闷闷不乐地在上面记上了“照相机记忆法”,打了个五角星,备注上了“精华”。
太气人了!
纪小鱼不信邪地瞪着自己的语文课本。
然而,睁着眼睛的时候,大脑自信满满地说“我会背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大脑又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了”。
嗐,为啥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不争气,连个照片也不会拍?
又或者——这不关眼睛的事?眼睛其实已经拍下来了,只是脑子没存?
所以其实是脑子的问题?
呸呸呸,这怎么能是我脑子的问题呢?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天妒英才纪小……呸呸呸,是天资卓绝、妒忌不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纪小鱼!
这一定是……对,这一定是何非亮的问题!
何非亮这个人,问题大大的有!
比如……他为什么一大早就这么困呢?
一定是昨晚偷学了!
“何非亮,偷学狗!tuì!”纪小鱼在脑海里把何非亮狠狠地唾弃了一番后,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觉得眼皮有点发沉。
唉,昨晚刷题刷到了凌晨一点半呢……
要是可以躺在床上听课就好了……
何非亮手里颠着两个水瓶,又一晃一晃地走回来了,递过来了其中一个,“小鱼,喝点水。”
纪小鱼这才发现何非亮刚才出门打水的时候,竟然把他的水壶也顺手捎去了。
握着满满的水瓶,纪小鱼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他怔怔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水。
难不成,何非亮其实是一个……好人?
那自己老是在心里“tuì”他,是不是其实不太好啊……
水的温度不温不凉,带着些淡淡的甘甜。
水里倒映着一点浅浅的影子,纪小鱼对着模模糊糊的影子,忸怩地抹了抹略带绯红的脸颊。
愧疚感像小虫子一样在心里不安地咬来要去。
纪小鱼咬着唇,“何非亮,对不……”
何非亮欣慰地看着喝着水的纪小鱼,那一刻,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竟然混杂了一种近似慈爱的光芒,“小鱼,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没有也别气坏了身体。”
啥?
纪小鱼反应过来,愧疚的小虫子们瞬间全军覆没。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神之火,手中的水瓶化身为战神之锤。
“何非亮,对不住了!今天我就要和你决一死战!”纪小鱼龇着牙,抡起“战神之锤”就要往何非亮身上招呼。
电光石火一瞬间,纪小鱼破天荒地看见何非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恐。
“小鱼,瓶盖没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