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云衍他们看信之时,从金陵连夜赶过来的永宁侯妾氏周氏终于赶到了扶风谷。
温杞雀正头疼,才喝了一口大夫给她做的安神药准备先睡下休息一段时间。
谁知道,周氏哭着就进来了。
“夫人!夫人!”
听到周氏的声音,温杞雀的眉头一皱,心里已经先有了些不耐烦了。
周氏便是傅清灵的生母,可温杞雀知道,傅清灵死了,尸体还在古树下面,古树还没烧完,一直掉火星子。
没有人敢下去捞尸体。
“夫人在休息!周姨娘,你有事等夫人休息好了再说吧!”
外面的侍女拦着周氏,可周氏哪里能等呢,她哭着拉住侍女,“我求求您了,让我进去见见夫人,夫人!我知道您能听到,您帮我找找清灵吧!”
傅清灵是个很聪明的庶女,模样也不错。
温杞雀确实挺喜欢这个孩子,但死了就是死了。
死的人,没有价值。
周氏膝下没有其他的子嗣,若非母家确实有钱,温杞雀也不愿意和她交流。
原本替傅清灵相看了一个很合适的夫婿,现在也都打水漂了。
“告诉她,傅清灵就在古树底下,她要找,就自己找去。”
温杞雀实在头疼,她处理了这么多的事情,一天一夜已经足够累了。
祝玉娆没死,衍儿当着众人的面,对祝玉娆又是那般的情形,若不是在场都是傅家人,不知道还要传什么风言风语。
可只要祝玉娆不死,早晚都要出事。
还有她的女儿,可怜的孩子,毁了一张脸,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
哪怕有家族作为底气,可到底……
容貌才是女子最重要的东西,不过好在,林家那孩子是个听话的,想必不会因为一张脸,对月儿如何。
最主要的是,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温杞雀就更心绞痛了。
她和永宁侯成婚时,永宁侯便已经有了两房妾氏了,虽然在她嫁进来几年里没有再纳新人。
可等两个孩子生下来,永宁侯便又开始往自己的房里添置新人。
她是大家族的女子,可以容忍这些妾氏,也可以容忍丈夫留宿别的女人屋子里。
这么多年也是和永宁侯琴瑟和鸣。
可现在她才知道,这都是永宁侯的伪装罢了。
破镜难重圆,但她依旧是这永宁侯府的夫人……
“罢了……”
温杞雀揉了揉眉心,听着外面没了动静,一问才知道周氏真的去古树下面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
“看着她点,这古树还烧着,别闹出事来。”
另一边,祝玉娆他们已经看完了信。
傅云衍沉默下来,从愤怒和挣扎,到现在的脸色铁青,这几封信的内容,已经足以让这位刑部侍郎对涉嫌此案的人下狱了。
还是藩山开口打破了寂静,“你在长安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想必是知道该如何用典。”
藩山看着傅云衍,“我也不是逼你什么,你自己看得明白,看得清楚,你们家这棵大树,到底吞噬了多少条性命。”
傅云衍垂下眼眉,“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祝玉娆的手指摩挲了下纸张,却忽然轻声问道。
“其实我有个问题,你们说,这些死去的人,该怪这棵古树吗?”
她看向窗外,古树烧的滚滚黑烟,不断地向下掉着被烧掉的枝条。
藩山顿了顿,随后说道,“若是没有这棵古树,还会有另一棵,或许不能怪它。”
傅云衍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这不是一棵树,而是功利与欲望,是权力,是贪婪……”
他吸了口气,“我会整肃傅家所有不法的祭祀活动,所有知法犯法的人,也会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他心中沉重,这只是一部分的百姓信件,却字字泣血。
他们失去了家人,求告无门,只能求到江湖组织的身上。
“我没看错你。”
藩山笑了笑,“阿衍,我帮你。”
傅云衍点头,可他看了眼旁边的祝玉娆,她的神情悲悯又哀伤,依旧在看着外面的古树。
“玉娆……”
祝玉娆淡淡道,“夫君去查侯府的时候,我其实是疑惑的,在我看来,金陵城的天是永宁侯府,他可是永宁侯府的大公子。”
“他身份尊贵,对于我这种底层人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太阳。”
傅云衍的手再次握紧了,听着祝玉娆说这些,他自然是酸涩又嫉妒。
藩山眉头动了动,看着祝玉娆,笑意已经淡去。
“他们总说,我们这些人只是贱命,可我遇到了夫君,也……”
她看向傅云衍和藩山,“也遇到了你们。”
“你们和他们不同,你们会在意我们的性命,会为我们鸣不平,为我们守护这最后的公正和底线。”
祝玉娆咳嗽了声,有些虚弱,但眼里,却已经不止是悲哀和伤感了,还有光。
“谢谢……”
傅云衍震了下,他嘴唇动了动,没有想到祝玉娆说的,不是爱,而是情。
他刚刚还在卑劣地嫉妒着祝玉娆对兄长的爱戴,却从未想过……
为什么,当年的祝玉娆,会爱上傅云霆。
高高在上的贵族,向一个卖唱女低下了头,为了帮她解决麻烦,救治她重病的母亲。
无论哪一条,兄长都担得起她的爱。
藩山认真地看着祝玉娆,“祝夫人,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选择卖唱呢?”
祝玉娆顿了顿,这忽然的问题都让她有些没接住。
但她仔细想了想,为什么卖唱?
因为她知道傅云霆的喜好,知道他在某段时间之内,会去听曲。
“藩大人,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找个好心人嫁了,而是抛头露面,靠美色卖艺,是吗?”
祝玉娆说完,傅云衍皱眉看向藩山,“你问什么呢!”
藩山点头,“对,虽然本朝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多,但能选择这一条路,而不是直接嫁人,很多人,都是打着搏一搏的态度。”
博什么?
自然是达官显贵的关注。
“可我查过,祝夫人的母亲虽然重病,但只要银子给够了,似乎也能坚持。”
以祝玉娆的姿色,嫁人应当不难,有了夫家的帮助,她也不会如此困难。
祝玉娆终于明白藩山在问什么了,她低下头,手却用力地绞着帕子,话还没说,眼泪先下来了。
傅云衍却觉得,藩山在攻击祝玉娆。
“藩山!你干什么?”
藩山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摆明了给玉娆难堪吗!
是,哪怕玉娆有这样攀附达官显贵的心思,她……她也是无奈之举!
“玉娆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怕,哪怕……”
傅云衍开口想安慰,可张了嘴,一时又不知道又怎么说。
藩山无奈,“阿衍,你先闭嘴,行吗?”
傅云衍愣了下,“你!”
祝玉娆吸了口气,深深叹了口气,“藩大人追根究底,想必也查到了些事情,所以……”
她抬眼,漂亮的眼睛通红,我见犹怜,眼里都是倔强和委屈。
这一个眼神,也让藩山愣了下。
他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居然因为祝玉娆的一个眼神,先有了些愧疚。
他难道说话真的很难听吗?
“我说。”
傅云衍一愣,他看着祝玉娆,“玉娆,当年之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祝玉娆失笑摇头,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烟儿在旁边看着,已经心疼坏了。
“世子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当年卖唱,是因为除了母亲的药费,我还要承担在那之前被人逼迫签下的高利借贷,利息钱利滚利,越滚越高。”
“他们不是寻常的流氓,哪怕当时有很好的人想娶我,照顾我和母亲。”
“可我知道,那些人盯上的是我……”
祝玉娆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母亲的病,也是因为我才得的。”
金陵第一美人祝玉娆,她从很小的时候,便已经长得极美了。
一个寡母,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长大的日子里到底遭遇了多少欺辱,都不敢想。
“母亲和父亲本是秦淮河的渔民,父亲意外离世之后,母亲带着我离开了渔船,来到了城中讨生活。”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少出门,每日都在家中等着母亲下工回家。”
“为了养育我,母亲从一个谨小慎微,不敢和人大声说话的性子,短短几年,就变成了一个街巷上无人敢惹的疯婆子。”
“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无论遇到什么,她总挡在我的身前……”
祝玉娆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张饱经苦难,头发花白却总是对她笑着的脸。
祝刘氏,是她嫁人之后的名字。
但后来,她叫刘金花。
“可她太累了……”
“她病倒的那些时日,我只能绣花,去换些钱,可远远不够,谁知道一出门,就被盯上了。”
祝玉娆抬眼看着傅云衍,“世子其实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啥杜允明。”
她惨然一笑,“因为看上我的,就是他。”
“他要让我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但我母亲拒绝了,第二天,我母亲便倒在了城中,双腿被打断,重伤卧床。”
恨意充斥在祝玉娆的双眼。
“哪怕我后来和夫君有了婚约,杜允明又何曾怕过,你走的第二日,我母亲下葬的时候,你以为,是谁派了山匪,在我母亲的墓前追杀我和夫君呢?”
“世子现在知道我和夫君为何一定要杀他了吗?”
傅云衍红了眼,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在曾经的傅云衍眼里,祝玉娆一边是为了钱,一边,也在为自己找出路。
他可以接受一个不完美的祝玉娆,但在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祝玉娆那一夜抛弃了一切,不要自己的清誉,出卖自己的身体。
也要献身于他。
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杜允明作为金陵城的司马,他父亲最得力的手下,谁能抵抗的了他呢?
在兄长和他之间,她也知道,侯府世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那时厌恶极了祝玉娆在他和兄长之间斡旋,更不想和兄长抢什么。
若是那时,他不是骂了祝玉娆一顿就走,而是替她穿好衣服,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会不会……
一切都不一样了?
傅云衍盯着她,“为何不告诉我?”
“世子也没有问过我,这两年在金陵城中,我们遭遇的刺杀,又是谁下的手。”
祝玉娆低下头,“所以我这些陈年旧事,对世子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傅云衍却直接说道,“有意义!”
“我只是不敢问你,我怕你觉得我……”
他激动地说了一半,在最后一句卡住了。
屋子里还有另外两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他咽了下口水,最后只补上了两个字,“僭越……”
藩山闭上眼睛摇头,阿衍啊,现在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你说话都留一半的。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没想到祝夫人还遭遇过这样的事情,阿衍啊。”
藩山伸出手拍了拍傅云衍的肩膀,“这些事情,怕是在金陵城中屡见不鲜。”
“你说,这怪谁呢?”
傅云衍咬牙,他当然知道怪谁。
“这些年我在长安,不在金陵,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既然这次我回来了,也一定会将金陵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再离开。”
他看着祝玉娆,“玉娆,你还记得昨夜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祝玉娆擦去眼泪,努力平复心情。
“什么?”
傅云衍说道,“你如今并不安全,兄长离开之后,便没有能护着你了。”
“哪怕金陵的事情处理好了,但我离开了金陵,你……”
他的手心紧张的出了汗,“所以,我有个办法,可以保护你,我们也可以查清真相。”
藩山眉头一动,有些惊讶地盯着傅云衍,嗯?
这小子扭扭捏捏地,结果是要憋个大招!
祝玉娆便问道,“什么办法?”
傅云衍轻轻吸了口气,“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响起来好些声嘈杂的声响。
“出事了!出事了!”
“周姨娘掉进古树下面了!快来人啊!救人!”
祝玉娆立刻看向了古树的方向,古树树底下这样的高温,人掉进去,怕是要没了。
但温杞雀睡了,现在谷中没有能拿主意的,所有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傅云衍一句话没说完,瞬间给吞回了喉咙里。
他猛地咳嗽了好几声,直到藩山给了递了杯茶水。
结果一口下去,又给他烫的够呛。
傅云衍险些吐出来,但祝玉娆回过头来,他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瞬间,脸色狰狞,英俊的脸都扭曲了。
“世子,你怎么了?”
傅云衍张开嘴,好像都有白气冒出来,“没事……”
声音都嘶哑了。
祝玉娆脸上都是担忧,“周姨娘待人很好的,不成,我得去看看。”
藩山即刻抬手,“祝夫人还是别动了,让阿衍去吧。”
傅云衍愣了下,这有他事吗?
藩山对他眨了眨眼睛,“周姨娘待祝夫人很好的。”
祝玉娆红着眼,傅云衍哪怕一瘸一拐,看到这双眼睛,那也是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那就走!”
傅云衍一下把藩山给拉起来了,藩山没挣扎,对祝玉娆安慰道,“祝夫人不要担心,有阿衍在,周姨娘肯定不会出事的。”
傅云衍拉着他俩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傅云衍立刻吩咐人去救周姨娘。
但走半路,他一巴掌打在藩山的背上。
“你干嘛?”
“你要烫死我吗?”
藩山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是不是想和人家说,要娶人家?”
傅云衍一顿,耳朵瞬间红了。
“那,那,是啊,那怎么了?”
藩山无奈,“我的好兄弟啊,你若是现在开了口,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这一杯热茶,挡住了你找死。”
傅云衍愣了下,“为什么?”
藩山吸了口气,“还为什么,祝玉娆是你兄长的妻子,你是弟弟,这是其一,其二,你以为你私心这么重,开了口,她感觉不到吗?”
“你若真想要娶她,便要到她不得已,必须嫁给你的时候,再开口。”
傅云衍有些茫然,但他还是问道,“所以,我说了她会拒绝?”
藩山嘴角颤抖,最后拿着拐杖,“得了,我还想着和你讲什么呢。”
“日后你和祝玉娆的事情,任何事,你都要和我说,想娶她,你就听我的!”
傅云衍顿了顿,最后还是点头,“好!”
藩山看着他这样,“你现在倒是不装了,要娶人家了,之前还和我说什么没想法。”
傅云衍坚定地说道,“我认清楚我的心了,我就是喜欢她,爱她,我想保护她。”
藩山抓着拐杖的手微微有些用力,但最后还是松开了。
“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