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铜胎掐丝珐琅冰鉴中盛满莹白的冰块,凉丝丝的气息扩散在整个卧房,三足芙蓉石熏炉里燃着鹅梨香,烟丝飘入红帐,清甜安神。
崔楹却睡不着觉。
她辗转反侧,破天荒地毫无困意,睁眼闭眼都是明日归宁时将要面对的种种场面。
对于成婚,她一窍不通,对于归宁,她更一窍不通,她只知道,她明天就要回娘家了。
当初抗婚不遵,爬到树上威胁爹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她和萧岐玉即将假装两年夫妻也已成事实,这趟回去,是要顺其自然,继续跟萧岐玉吹胡子瞪眼,还是要假装恩爱,和萧岐玉扮演一对正常夫妻?
她有点摸不准明天要用的人设。
窗外虫鸣声隐约,崔楹听入耳中,愈发心烦意乱,干脆直接坐起了身。
房门处,萧岐玉打好地铺,原本准备躺下阖眸,留意到帐后崔楹的动作,即便隔了大半个房屋,他还是惊得瞬间弹坐起来,目光警惕地瞧着崔楹,活像在看个随时可能发狂的狮子老虎。
崔楹看出他在怕什么,白他一眼:“放心吧,我不下床,不会再踩到你了。”
萧岐玉暗自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口吻发冷:“那你这是干什么?”
崔楹的神情顿时惆怅起来,肘抵膝头,两只雪白的小手托起柔软的脸颊,低眉顺眼,可怜巴巴道:“我睡不着。”
萧岐玉想到早上,他前脚说着话,她后脚就能睡着,不由得冷嗤一声,阴阳怪气:“你竟还有睡不着的时候。”
崔楹罕见地没有回怼过去,而是抬眼瞧向萧岐玉,杏眸眨了眨,欲言又止片刻,终是将心一沉,冷不丁道:“我爹是个重体统的老古板。”
“虽然我很气他跟我玩阴的,使手段逼我和你成了婚,可我也知道婚是太后赐的,我爹就是站在我这边,也改变不了什么。”
“明日归宁宴上,必会有他不少同僚受邀前来,在那样的场合,若闹得不好看,他定会颜面尽失,许久抬不起头。”
崔楹神情里流露一丝心虚:“虽然我从小到大让他抬不起头的次数太多了,但这次我不想。”
“我娘呢,胆小惯了,每回我闹出点什么动静,她都得吃半年的人参养身丸调理身体,还时不时就掉眼泪,成天担心我又会捅出什么窟窿出来。”
“所以我非到万不得已,不愿再让她为我担惊受怕。”
“至于我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纵然我知道无论我干什么,祖母都会娇纵着我,可我到底不想让她老人家再为我操心。”
“我只希望祖母能每日逗逗重孙,和老姐妹说几句话,不把太多心思放在怎么给我处理烂摊子上,开开心心的,争取活到一百岁。”
崔楹絮叨个不停,小嘴叭叭如念经。
萧岐玉原本是平躺,听这半天,不由稍侧了脸颊,狭长凤目斜斜瞥着崔楹,静静听着她为家人做的那些考虑,眼里倒映着女孩窈窕的倒影。
“所以呢,”萧岐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楹:“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他们看出咱俩很不对付,为我以后的夫妻不和而担忧。”
灯影柔和,榻上少女雪肤琼貌,艳若桃李,她看着他,眼眸明亮,带着丝不确信的,甚至堪称是小心的试探:
“所以,明天回门,你觉得你能演好吗?”
对视上那双如若秋水的澄澈眼瞳,萧岐玉心口莫名发热,嘴上却冷冰冰问:“演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演我……”
崔楹咬了唇瓣,感觉“夫君”两个字有点烫嘴,莹白的脸绽开红晕,实在难以将那两个字,将萧岐玉这个家伙联系在一起。
而萧岐玉显然已经领略她的意思,阖上双眸,懒洋洋的,心不在焉的语气:“你只要别出幺蛾子,我这边你不必操心。”
崔楹看着萧岐玉的侧脸,有点不相信他还有这么靠谱的时候:“真的假的?”
萧岐玉没再理她,呼吸均匀,洁白的喉结随气息起伏,仿佛已经睡着。
崔楹没心情管他是真睡还是装睡,沉下心琢磨起明日该怎么扮“恩爱”。
恩爱夫妻都会做什么呢?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爹娘,哥嫂,姐姐姐夫,以及七大姑八大姨,七大姑父八大姨夫。
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
总不可能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众人没有察觉的角落,帝辛将手缓缓探入哮天犬的裤腰,指甲轻轻剐蹭他结实的肌肉,又沿着肌肉下移,一把抓住他的……”
不行,那不是她和萧岐玉的风格。
崔楹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晃出去。
她下意识看了眼萧岐玉。
灯影柔和,少年眉若刀裁,鼻额转角的弧度精致如画,千里挑一的好皮囊。偏心性冷硬,连闭眼入睡,眉心都是微微皱着的,通体一派不好惹的严肃气息。
想到脑海中不堪入目的画面,再看着萧岐玉那张连睡着都不近人情的冰块脸,崔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仅瘆得慌,还生出种背德的不适感。
她赶紧躺下闭眼,强行清空思绪,天大的事情也等到睡醒再说。
窗外夜色浓郁,帐中鹅梨香气蔓延,清甜的气息恰如少女体香。
灯影在萧岐玉的鼻尖悄然跳跃,嗅着淡淡的甜香,他睁开了眼。
红帐中,崔楹俨然入梦,乌黑的发丝堆在脖颈,小臂自然地摆在了脸前,臂上一只镶红玛瑙的金镯,本该熠熠生辉,却在艳丽的眉目下黯然失色。
萧岐玉打算用掌风灭掉烛火,可真等运用内力,烛苗晃了两晃,他却收回了手。
崔楹后半夜若要起夜,没了灯火照明,只怕又会跌倒。
虽然对她摔倒这事,萧岐玉很是喜闻乐见,但她摔倒之后,闹出的动静也定然会让他十分想死。
所以,且让她一回。
短暂做好了决定,萧岐玉闭了眼。
可他多年来习惯在漆黑中入眠,灯影不熄,他眼皮犹如针刺。
坚持了有半盏茶,萧岐玉还是睡不着。
他睁开眼,忍着热将被子拉过了头顶,潮热发红的凤眸最后瞥了眼崔楹。
“麻烦精。”
……
旭日东升,一轮金乌悬在繁华的京城上空,街道熙攘,柳绿花红,街边随处可见吆喝叫卖的解暑汤饮。
几十匹毛顺皮亮的大马拉着宝顶锦屏的马车,自定远侯府正门出来,大张旗鼓穿过闹市,引来无数人围观,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而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还属车队最前面,骑马开路的新姑爷。
日头灼热明亮,少年身着锦袍,头戴金冠,面容俊美如白玉,身姿挺拔若修竹,贵气天成,不怒自威。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卫国公府的新姑爷貌比潘安,纷纷前来观看,一时间摩肩擦踵,人头攒动,竟需五城兵马司出动巡逻兵来维持治安。
人群中,也不知谁起了好奇心,扬声起哄了句:“这三姑爷如此好相貌,三姑娘不得貌若嫦娥才能匹配得上他?”
车厢内,崔楹睡正香。
今日天不亮,她便被拉起来更衣梳妆,整个人困得撕不开眼皮,自上车就在补觉,连早膳都不想吃。
外面的声音落下,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抬手揉了揉鼻子,崔楹迷迷糊糊嘟囔一句:“什么鹅?烧鹅在哪?”
嘟囔完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下了。
卫国公府,大门外。
几个身着绸缎的婆子在西角门外翘首以盼,身边簇拥着若干丫鬟小厮,个个面露焦急之色,待马蹄声终于出现,婆子们顿时面露喜色,吩咐丫鬟前往内宅通传:“快去回禀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就说三姑娘和三姑爷已经到了。”
丫鬟们如领圣旨,一溜烟儿便跑没了影。
须臾的光景,马蹄声已近。
悬于车厢四角的銮铃随停车的惯性而摇晃,脆响玎玲。
崔楹自绣花枕头上抬起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懵懵地询问:“到哪儿了?”
翠锦的声音响在车帘外:“已到国公府,姑娘该下车了。”
崔楹只好支起困倦的脑袋,扶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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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比脑袋还大的发髻,将手放在那只伸入锦帘的手上。
因翠锦的声音在外面,所以崔楹自然而然,也将那只手当成翠锦的。
以至于当她探出锦帘,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扬明亮的少年面孔时,她眼神都愣住了。
艳阳如刃,萧岐玉眉峰聚汗,高挺的鼻梁上出现细腻的晶莹,薄唇泛红。
许是实在觉得别扭,他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崔楹。
崔楹同样觉得别扭。
甚至当感受到指尖灼热的触感时,她下意识就想收手。
可昨夜说好的要萧岐玉帮忙,没理由有临时翻脸不认人的道理,又想到这是在自家的家门口,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无数人注意。
她今天,可是要和萧岐玉当一对“恩爱”夫妻的。
崔楹垂眸,再看向那只握住自己指尖的手掌,便不假思索地反握回去。
萧岐玉眉梢微跳,抬眸看向崔楹的脸,似没想到她会这么配合。
他本以为,按照崔楹的脑子,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手打开,再一脸欠兮兮地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然怎么会上赶着牵她的手?等到把他惹生气黑脸了,她再装作恍然大悟,说想起来了,今日还要打配合的,刚才的都是在逗他。
挺好,她终于能做个人了。
他终于不必忍受她的那些小花招了。
想必今日能够心平气和的度过。
“你好像一条落水狗啊。”
下了马车,崔楹留意到萧岐玉后背沁透衣料的热汗:“和我一起坐马车里凉快不好吗,为何非要骑马?”
萧岐玉:“……”
萧岐玉:“我是男人,男人就要骑马。”
崔楹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嘴上学起萧岐玉的语气,小声嘀咕:“我是男人,男人就要骑马~”
话音落下,萧岐玉直接甩开她的手,独自大步往前走。
崔楹赶紧追上去拉他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错了。
左右两旁的婆子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后花园中,孔氏正在宴上接待女眷。
归宁宴办在了府邸东园的“藕香榭”,池中藕花盛开,清香满园,男女宾客分席而坐,男宾宴于敞厅,女宾宴于内花厅,中间以曲廊相隔,既不耽误赏景,又内外分明。
孔氏历来重视礼仪,独女的归宁宴,自然规矩森严,连前往花厅传菜的婆子都要出示腰牌才能进入,为的便是防止下人胡乱进入,冲撞女眷。长公主对此赞不绝口。
然而,相比客人脸上喜气洋洋的笑意,孔氏的神情却有些惨淡,眉宇间还好似萦绕一团化不开的愁云,笑意都牵强。
妯娌林氏看出她的不对之处,暗里将她拉到孔雀翡翠屏后,小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却开心不起来似的。”
孔氏无奈道:“团团当初出嫁的情形,嫂子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团团的性子你也知道,今日大闹一场怕是免不了的,我既担心又着急,还忍不住心疼团团——”
说着,孔氏眼眶便有些发红:“我后来想想,越发觉得不对劲。”
“虽说是太后赐婚,不得违背,可这婚事实在太仓促,也太着急了些,萧家七郎虽是个好的,可团团不情愿,做父母的逼着她嫁人算是什么?我的团团前脚还是个姑娘,后脚便成妇人了,如何适应得过来?”
孔氏再想开口,眼泪便已滚下来。
林氏连忙扶她坐下,好声安慰,还要留心被宾客看见。
孔氏用帕子抹着眼泪:“何况姻缘天注定,说是说不通的,团团就是不喜欢七郎那孩子,从小就不喜欢,说破天也不喜欢,如今成了夫妻,以后成日面对七郎,她该怎么办?日子如何得过?老天爷哟,我真是想想便要愁疯了。”
孔氏正要再落滚瓜泪,便有嬷嬷走上前来,冲着她耳语片刻。
听完嬷嬷说的,孔氏眼里的泪珠顿时凝结,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你说……姑爷刚才当众甩开了姑娘的手,姑娘不仅不恼,还嬉皮笑脸追上去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