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萧岐玉率先发现帕上血迹,历来冷静的黑眸陡然出现焦急之色,脸上也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说话的力度重到几乎是呼喊出来。
丫鬟婆子一股脑儿扑围到罗汉榻前,坐在右侧的两名妇人也呼喊一声“老祖宗!”站起身跑过去,六神无主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
唯独穿宝蓝色缂丝的妇人,面容沉静,稳如泰山地吩咐丫鬟去请府医过来,又命婆子遣人去宫里请太医,而后又唤人去小厨房盛碗枇杷百合汤来,里外安排一遍,有条不紊,待等府医赶来,枇杷百合汤也已由丫鬟端来,不冷不热,正好饮用。
王氏饮下两口汤饮,却摆了摆手,命府医退下,然后叹息道:“都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何必大张旗鼓的,我今日只想和我的孙媳妇儿安静说会子话,你们谁都不要讨我的嫌。”
说罢便看向早已退至一旁的崔楹,笑道:“好孩子,过来。”
崔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咳血的大场面,此刻魂飞天外,只剩下具躯壳勉强支撑,听到姨奶唤自己,呆呆的便走了过去。
王氏再度握紧了崔楹的手,这一次的力度比方才还要重了些,苍老的腕子都在隐隐发颤。
“孩子,你刚嫁进来,有些话原是不该现在说的。”
王氏的语气带了愧疚,眼眸都有些泛红:“只是人活在世,至多不过百年之数,祖母已年逾七十,又痼疾缠身,日子早已是按天过了,现在不说,只怕一觉醒来,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萧岐玉听到这宛若交代后事般的言语,瞬间急了,可正欲开口,便被王氏的一记眼刀镇住。
王氏收回眼神,目光慈爱地看着崔楹:“我和你祖母相识几十年,两家子孙也是知根知底,你和七郎自幼一块长大,年纪相仿,按说早该定亲,但我也清楚我这孙儿的脾气,故而我每每生出想要结亲的心思,便有些担心,担心他的性子会让你受委屈,过不好日子。”
崔楹懵懵听着,在心里默默点头。
没错的,萧岐玉一定会给她委屈受,她也一定和萧岐玉过不下去。
所以,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王氏叹息:“这一拖,便拖到你二人长大成人。”
“祖母虽不知太后为何突然为你二人赐婚,可看见你俩结为夫妻,这着实是我所日思夜想的。”
王氏看着崔楹,笑意发苦,眼角的皱纹更重了些:“祖母这一辈子,吃过见过,什么都经历了一遍,纵是阖眼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七郎。”
“他爹娘去得早,自小便养在我膝下,被我惯得有些不像样子,可他本性是好的——”
“祖母!”
崔岐玉再也忍不住,浑身的气势都紧绷起来,如被戳中伤疤的兽崽一般,再顾不得其他,抬眸厉声质问:“您同她说这些干什么!”
王氏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对崔楹道:“七郎这孩子性子倔,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有些时候,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是相反的东西。我记得他十岁时随他三哥去狩猎,从马上摔下来,把脚给摔折了,我知道他疼,夜里肯定睡不着觉,便想哄哄他,和他说话,可他居然说什么都不让我靠近他,还把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我不放心啊,就在门口悄悄守着,你猜怎么着?”
崔楹眨了下眼,好奇心被勾起来,不禁询问:“怎么了?”
王氏眼睛更红了些,眼角凝聚晶莹的泪光,笑着说:“直到夜深人静了,我才发现,他把自己藏被子里,在偷偷的哭。”
崔楹怔住了,有些不是滋味。
王氏目不转睛看着崔楹,摸着她的手道:“幺儿,你人好,祖母把七郎交给你,祖母放心。祖母剩下的日子估计不多了,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你与七郎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说到此处,王氏的语气忽然急切,眼底的泪摇摇欲坠:“幺儿……可愿答应祖母这个请求?”
崔楹呆呆看着老人家眼里的泪光,嘴成了木头雕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悄悄看向萧岐玉。
萧岐玉凤眸绯红,静静看着王氏头上的白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静寂中,薛氏松口气道:“母亲兜这样大一个圈子,竟只是想让小两口恩爱和美?这把我们给吓的,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新婚小两口,恩恩爱爱不是应该的吗?”
话说出来,张氏立刻拉了薛氏的衣袖,薛氏这才留意二嫂秦氏正在淡淡瞥向自己,连忙低头闭嘴。
屋内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僵持。
这时,秦氏上前,笑道:“老祖宗也真是,小媳妇家脸皮薄,哪经得起您这样问,这半晌下来,敬茶的时辰都快过了,只等着吃晌午饭了。”
王氏这才恍然回神,敛去泪容笑道:“不错,是该敬茶了,瞧瞧我,年纪大了就爱乱嚼舌头,说些自己都不爱听的闲话。”
话说完,仿佛是想有意缓解气氛,王氏柔声询问崔楹:“对了孩子,祖母记得你方才似乎要说些什么,还与七郎有关,你二人怎么了,可是他何处惹你不快了?”
崔楹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她刚才明明是想直接挑明与萧岐玉做不了夫妻,就此悔婚回家的。
“我、我是想说……”崔楹启唇,吐字忽然变得格外艰难起来,“我与萧岐玉……”
在她身旁,萧岐玉缓慢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祖母的白发,转而去看崔楹的侧颜。
少女长睫忽闪,雪白的鼻尖沁出一层细腻的薄汗,润泽生香。
萧岐玉知道,崔楹无论撒谎骂人还是腹诽耍赖,从来都面不红心不跳,唯独鼻尖出汗,这是崔楹心虚的表现。
一般出现在做完坏事之后,或者不想拒绝别人,但仍要拒绝的时刻。
他知道,她接下来一定会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他,讨厌他,这桩婚事本就不应该作数,然后直接回家,同他老死不相往来。
或者说,同整个定远侯府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她崔大小姐怕过谁,谁又能困住她。
萧岐玉在心中笑了声,好像是在笑自己,又不知道为什么笑自己,眼眸暗了暗,不再去看崔楹。
“回祖母的话。”
供香烟丝熏得崔楹眼酸,崔楹眨了好几下眼,低头又抬头,嫣红的唇抿了抿,仿佛在平静中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终于,她抬脸看着王氏,一双杏眸清亮皎洁,继续开口道:“我方才是想说,我和萧岐玉,定会不负太后娘娘的美意,做一对……”
“恩爱夫妻”四个字实在太烫口,崔楹觉得自己说完能半年吃不下饭。
“做一对……”她绞尽脑汁,书到用时方恨少,后悔自己没多看两本好书。
“亲生夫妻。”
崔楹干巴巴地挤出这四字,然后便跟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惹得全场人放声大笑,上到王氏,下到端茶奉水的小丫鬟,无不捧腹扶腰,眼泪都笑了出来。
王氏将她揽入怀中搂着,笑得直咳嗽,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个调皮精,自古夫妻哪有亲生的?你这是要笑死谁,千古以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传出去都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薛氏用手帕掩住笑意,忍不住调侃道:“老祖宗不知道,天下至亲不过亲生,这‘亲生的夫妻’,不远比旁的夫妻要情深义重的多?”
王氏听罢又笑个不停,吓得丫鬟连连给她顺心口窝。
崔楹旁若无事地干笑着,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魂已经飞了有一会儿了。
天杀的,天下最狠的刑罚,无外乎是让一个好面子的人时不时丢人。
不行,她这么记仇的人,她一定要把每一个笑的人都记下来,每一个!
崔楹暗搓搓地将每一张笑脸扫过来,最后发现,这么多人里,只有一个人没笑。
萧岐玉。
满堂笑声里,少年静静望她,静若深潭的眼眸中,罕见地出现显而易见的情绪,神情既复杂又困惑,好像相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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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她。
四目相对,崔楹手扒眼皮,朝他扮了个鬼脸。
萧岐玉:“……”
待等王氏缓过气,便有丫鬟上前奉茶,往榻下铺上红紫色缎面绣百子蒲团。
崔楹接过茶,正欲跪在蒲团,行新妇奉茶之礼,便听王氏对萧岐玉斥责:“你媳妇跪着,你也别站着,过来同她一起。”
萧岐玉不情不愿地“哦”了声,跪在了崔楹的旁边。
少年少女,并肩齐膝,端臂奉茶。
宛若画上飞天下凡,金童玉女莫过如此。
崔楹将香茶奉上,声音甜软乖巧:“祖母请用茶。”
王氏喜不自胜,答应下来,接过茶,先自匣中取出早已包好的沉甸甸的红包,递给崔楹,又吩咐掌管箱笼的丫鬟:“去将我那套金累丝镶玉牡丹鸾鸟的头面取来,幺儿生得肤白,戴那套正好看。”
丫鬟笑道:“看来老祖宗对七奶奶真是相中极了,去年五姑娘出嫁,缠着您讨了这套头面许久,您哪里舍得给了。”
王氏只笑,并不言语。
崔楹跪地磕头:“孙媳谢祖母。”
萧岐玉微微一愣,不知被哪个字眼刺挠到,转头再看崔楹的侧脸,看她晃在雪白耳垂的步摇流苏,便感觉心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乎气,说不清道不明。
拜过祖母,崔楹起身,与萧岐玉走向身着宝蓝色缂丝大袖袍的妇人,跪拜改为福身,端茶奉上道:“见过二伯母。”
秦氏接过茶,从袖中取出红包,递给崔楹,笑道:“日后七郎若惹你不痛快,莫说老祖宗,我第一个不饶他。”
崔楹接过红包道了谢,又随萧岐玉走到身着孔雀绿的妇人面前,福身奉茶道:“见过三伯母。”
张氏接过茶,递出红包,笑容温和:“以往还在闺阁中时,我和你娘便时常玩笑,说以后要当儿女亲家。本以为我和她生的都是女儿,此生没那个缘分,不曾想兜兜转转,仍是成了一家人。”
崔楹笑道:“说明三伯母和我娘还是有缘分。”
崔楹过往便常听孔氏说,说她和定远侯府的三房夫人自幼都在曲阜长大,曾是极好的手帕交,后来长大嫁人,虽两家关系密切,但深宅妇人,到底不能时常见面,渐渐便有些生分了。
离开张氏,崔楹和萧岐玉走到身着秋香色的薛氏面前。
崔楹举杯奉茶,声音一如方才的甜软:“见过四伯母。”
薛氏忙接过茶,递去红包,笑眼盈盈道:“打你二人还小时,我便觉得你们般配,七郎性子沉静,三娘偏偏活泼,互补起来,可不就成了金玉良缘?人呐,还是和自己性情相反的能合得来。”
崔楹忍住当场反驳回去的冲动,嘴上挂着礼貌的假笑。
萧岐玉余光瞥了崔楹一眼,不冷不热道:“四伯母别是记错了,她小时候可没少把我按在地上揍,哪里就合得来了。”
薛氏:“七郎这话说的不对,三娘怎么偏揍你不揍别人,这还不是同你最亲厚吗?”
这句话算是说尽了王氏的心坎里,指着萧岐玉笑道:“你四伯母这话说的在理,我们幺儿自小便待你亲热着呢!是吧幺儿?”
崔楹笑了笑,转头看着萧岐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是呢,我自小到大,最亲热的,就是七郎哥哥了。”
萧岐玉:“……”
半个时辰后,二人同时冲出了菩提堂,速度之快宛若死刑犯喜提大赦天下。
崔楹胸口的闷气堵着出不来,便故意刺挠萧岐玉,捏着嗓子娇滴滴道:“七郎哥哥等等人家嘛,人家最喜欢亲热你了呢。”
萧岐玉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逼近了她,忍无可忍道:“自己受恶心不够,非得拉着我一起恶心?”
崔楹大仇得报,笑得张扬热烈:“没错啊,我恶心的就是你!”
萧岐玉被她的笑容激起一肚子无名火,浓眉挑起,凤眸冰冷,双瞳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漆黑:
“既然这么恶心我,刚才为什么不提出悔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