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然夫妇回到平溪集时,苏婷雪正在梅树下等他们。她看见父母憔悴的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娘,顾哥哥……他是不是不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伯母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婷雪,我的傻女儿,他……他不要我们了……”
苏婷雪听完父母的讲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不相信那个在寒水里救她、在梅树下对她许诺的顾哥哥,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她冲出家门,要去省城找顾秋书问个清楚。
她赶到省城顾府门前时,正看见顾秋书陪着一位穿着华贵的少女走出来。那少女想必就是知府千金,容貌艳丽,衣着光鲜,顾秋书对她言笑晏晏,眼神里的温柔是苏婷雪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苏婷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躲在街角,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些海誓山盟,那些红豆相思,在功名利禄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平溪集,走到镇外的蓝桥边。桥下的河水依旧浑浊,像极了当年她落水的那天。只是如今,再也没有那个奋不顾身跳下来救她的少年了。
她想起自己绣了三年的红嫁衣,想起梅树下的誓言,想起顾秋书最后冷漠的眼神……心如刀割。“顾秋书,你说过要八抬大轿娶我的……”她喃喃自语,泪水滴落在桥栏上,“如今你要娶别人了,我这红妆,又该为谁而穿?”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绣着红豆的荷包,那上面的丝线已经被她摸得有些褪色。“最相思……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相思。”她凄然一笑,将荷包扔进河里,看着它被水流卷走。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抚平了裙角,像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顾秋书,你既负我,我便穿着这红妆,到黄泉路上等你。”说完,她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河水瞬间淹没了她,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顾秋书大婚那日,省城顾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他穿着大红喜袍,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心里却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他想起苏婷雪跳河的消息,想起苏敬然夫妇绝望的眼神,却强行压下那丝愧疚,告诉自己这是成大事者必经之路。
入夜,宾客散去,顾秋书走进新房。新娘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屋里红烛高照,一片喜气。他刚要掀起盖头,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烛火“噗”地一声灭了。
“怎么回事?”新娘的声音带着怯意。
顾秋书心里一紧,正要去点灯,却听见门外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走动。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一步步靠近房门。
“谁?”他厉声问道,手却忍不住发抖。
房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外站着两个身影。
前面的是苏婷雪,她穿着那件她亲手绣的红嫁衣,头上盖着鲜红的盖头,盖头边缘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只是那嫁衣的下摆还在滴着水,在地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
当苏婷雪穿着浸透河水的红嫁衣出现在顾秋书婚房中时,她胸前的衣襟处隐约透出一点暗红。顾秋书在极度恐惧中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片干枯的梅花瓣,正从嫁衣内衬的破口处滑落——正是当年他夹在诗笺里的那片。
她身后站着苏伯母,穿着一身素白的寿衣,脸色青灰,眼神怨毒地盯着顾秋书。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食盒,盒盖上印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顾郎可还记得这梅花?”苏婷雪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来,带着湿冷的水汽,“你说‘纵使黄泉路头见’,如今我在黄泉等了你七日,你却在人间穿红娶亲。”
她缓缓抬手,指尖竟捏着半张泛黄的诗笺,上面“黄泉路头见”五字被水浸得模糊,却透着血色般的红:“这诗我贴身带了三年,跳河时它还在我荷包里。顾秋书,你看这‘执手共兰舟’,如今可是要在冥河里应验了?”
“顾郎,”苏婷雪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来,冰冷刺骨,带着水珠滚动的声响,“你看,我穿着红妆来成亲了。”
顾秋书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你……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苏伯母冷笑一声,打开食盒,里面赫然是一对交杯酒,“今日是我家婷雪的头七,我们母女二人,特来与你完成这桩冥婚。”
苏婷雪缓缓走进来,红盖头下的脸若隐若现,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顾郎,你曾说要八抬大轿娶我,如今轿子虽无,这红妆却已备下。你看,这嫁衣,可还合你心意?”
她伸出冰冷的手,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顾秋书定睛一看,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头发上还缠着水草,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打湿了胸前的并蒂莲纹。
“啊——!”顾秋书发出一声惨叫,想要爬走,却被苏伯母一把抓住脚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秋书,你忘恩负义,害死我女儿,今日便来偿命!”苏伯母的声音尖利刺耳,像厉鬼的嘶吼。
苏婷雪走到顾秋书面前,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顾郎,你看,这交杯酒,我已备好。你我夫妻一场,岂有不喝之理?”
她拿起食盒里的酒杯,强行灌进顾秋书嘴里。那酒腥气扑鼻,喝下去像冰水一样冻彻骨髓。顾秋书拼命挣扎,却被苏伯母死死按住。
“顾郎,跟我走吧,”苏婷雪站起身,伸出手,“黄泉路上,我等了你七日,如今该你陪我了。”
顾秋书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他仿佛看见自己穿着大红喜袍,被苏婷雪和苏伯母牵着,一步步走出新房,走出顾府,走向那片熟悉的江南水乡。
第二日清晨,平溪集的百姓发现,苏婷雪的坟前跪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喜袍,正是顾秋书。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身体早已僵硬冰冷。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绸带,像是刚拜过堂。而他面前的墓碑上,赫然放着一副红妆,正是苏婷雪跳河时穿的那件嫁衣,上面还放着一个红盖头,盖头下似乎还残留着水珠。
坟前的土地上,有一串从河边延伸过来的湿脚印,到了墓碑前便消失了。而不远处的老梅树下,痴傻的苏敬然正抱着一个纸扎的新郎,嘴里喃喃着:“秋书,你终于来娶婷雪了……好,好啊……”
镇上的老人说,这是苏婷雪头七回魂,带着母亲来索命了。顾秋书穿着红袍死在坟前,分明是被强行拜了冥婚,要在阴间给苏婷雪当一辈子夫婿。
从那以后,平溪集的人再也不敢靠近苏家老宅和苏婷雪的坟。每到阴雨天,总有人说能看见两个身影在蓝桥边徘徊,一个穿着红嫁衣,一个穿着素寿衣,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和男子的哀嚎。
而顾府,自从顾秋书死后,便迅速败落。知府大人觉得晦气,与顾家断绝了往来,那位新婚的知府千金也在不久后离奇病逝。
江南的雨依旧缠绵,平溪集的青石板路常年湿滑。只是那棵老梅树再也没开过花,苏婷雪的坟前,偶尔会有不知是谁放上的一束野花,在风雨中轻轻摇曳,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从那以后,每逢梅花开落的时节,平溪集的老人都说能在苏婷雪坟前听见若有若无的吟诗声。那声音时而清朗如少年意气,诵着“青溪石上种红豆”,时而凄怨如泣血杜鹃,重复着“纵使黄泉路头见”。诗的末尾总伴随着水浪翻涌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幽冥深处,逼着那负心的魂魄一遍遍重念当年的毒誓。
红妆已作黄泉客,青灯照骨寒彻魂。这一场始于寒江的相遇,终于冥婚的悲剧,终究成了平溪集最深的一道伤疤,在岁月的烟雨中,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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