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观雪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毛团,祂以一种与其憨厚外形完全不符的迅捷速度,像一颗毛绒绒的白色炮弹,精准且结实地撞在了莫观雪正前方的防弹玻璃内壁上。
“砰!”一声闷响。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不解以及一些被打扰的怒意,齐刷刷地聚焦在莫观雪身上,和他前面那个紧紧贴着玻璃的白色毛团,祂看上去急得想穿透这层屏障扑出来。
好像把莫观雪当成了妈妈一样,激动地向妈妈扑了过来。
莫观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惊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但更让他浑身僵直的,是紧随其后响起的声音。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的普通声波,比较像是一道震荡在颅骨内部,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
频率短促,不断重复着,但也是非常直接地传递给了莫观雪。
似乎……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原始渴望。
“咕噜姆……咕噜姆……”
声音在脑子里回荡。莫观雪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脸上所有的茫然凝固了,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那些本已被莫观雪弃如敝履的博士论文,属于西非雨林深处某个与世隔绝部落的、早已被主流语言学判定为“无意义音节组合”的濒危语种研究,如同炸弹一样,在脑内轰然炸开。
这重复的短句、稳定的节奏和尾音的轻微上扬……是极其强烈的韵律特征,像极了幼崽对母亲表达最基础最原始的生理需求,比如饥饿,或者其他不适时的啼哭模式,尤其是那种因“未被满足”而带着“委屈感”的上扬尾音。
除此之外,莫观雪隐隐约约地,还出现了某种错觉。眼前的这一幕像是似曾相识,像是他已经经历过一样,正在发生的,其实是他的回忆重现。
而这应该也是……他能听懂毛团语言的关键。
但这怎么可能?人类是三维生物,时间是线性的,从前没发生过的就是没发生过,莫观雪非常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毛团,与毛团有关的一切必然是现在以及未来发生的事。
毛团的语言……过去……未来……时间的维度……
莫观雪好像抓住了什么,他嘴唇微张,刚刚脑中的一系列推测化成几个字从喉间滑了出来:
“你是不是说……饿?”
死寂,更加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整个空间就像油锅被投入了沸水般炸开,专家们面面相觑,喋喋不休地对此议论起来。
“他说什么?!”
“饿?哪个‘饿’?食物的‘饿’?!”
“啊……小雪师弟,你为什么这样觉得?我怎么没听出来……”
“目标体连续发出重复音节组合,应该被识别为‘饿’?!目标体第一次主动接触人类!记录!快记录!”
“咦,你们都激动什么呀?这不是胡说吗?”
“就是,学生仔说的话你们也信?”
可人群中刚有质疑声出现,被众人注视的毛团原地蹦跶了两下,跟一个跳跳糖似的,又撞向了莫观雪位置的玻璃,再反弹回原地蹦跶了两下,像是在力证莫观雪翻译正确。
“咕噜姆!咕噜姆!”
[小雪,我饿……]
专家们茫然地伸出指头指向莫观雪和毛团,喃喃道:“这意思,好像真的是‘饿’啊?”
“天啊,他是怎么听懂的?”
因为莫观雪,人群陷入了混乱。
莫观雪听见仪器的蜂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十分刺耳,夹杂着疯狂亮起的闪光灯,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几个胸前名牌印着顶尖研究机构标志的白大褂专家,挤开人群冲到莫观雪面前,他们的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莫观雪烧穿,七嘴八舌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下。
“你确定?!你怎么知道它说的是‘饿’?!”
“你依据什么发音规则判断的?快说!”
“它接触你的意图是什么?!你是如何感知到那种语言的?!”
莫观雪只是个刚毕业的博士,在一群院士教授面前实在不够格,突然成了人群中心,他被冲击得头晕目眩,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后背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莫观雪回过头看,是周正。
师兄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莫观雪的胳膊,将他从人群的漩涡中心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安静!各位院士,各位教授,请安静!”周正一声暴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暂时压住了混乱。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激动得脸色通红的专家,最后落在一位身着军绿色制服、神情最为沉稳的老者身上。
老者对着他们微微颔首,眼神深邃。
周正深吸一口气,转向莫观雪,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小雪,听着,现在不是学术研讨会。你的判断,极可能是人类与‘祂’建立沟通的唯一钥匙!领导们目前迫切需要这么一个钥匙,你懂吗?”
他紧紧盯着莫观雪的眼睛,严肃道:“你接下来说什么,一定要想清楚,绝不能乱说啊。现在你慢慢告诉我,你觉得祂在喊饿?你凭什么这么说?”
“嗯……”莫观雪皱起眉,周正的话勉强定住了他的心神,周围的环境也安静下来,他闭上眼,静心去捕捉刚刚那些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
奇怪的是,关于那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根本想不起来什么。
莫观雪知道此刻正有很多焦躁的人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答,但钥匙?沟通?今天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了,莫观雪觉得荒谬。
就在几小时前,他一个失业的语言学博士,在就业市场被贬得一文不值,都沦落到在外卖骑手的注册页面上苦苦挣扎,现在突然要成为人类与未知地外生命沟通的桥梁?
堪比他于三代贫农家庭长大,拿到首都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刻的震撼感。
这还真是泼天的富贵……手脚都吓麻了,莫观雪抿起唇,有些僵硬的思绪让他强行忽略掉面对外星生物的荒谬感。
他试图利用自己对毛团那种诡异的似曾相识感,慢慢在众人面前说道起来:“我好像能听懂祂在说什么,但具体原因我也不好说,以前跟我导师弄的冷僻语种研究可能有一些帮助,也许我可以尝试翻译外星语言。”
“但请问外星语翻译,嗯,一个字多少钱?”莫观雪睁开眼,巴巴地看着周正,在众人围观下坦然说道。
周围空气的流动停滞了一秒钟。
莫观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要不,你们先试试给祂一些食物,看看祂会不会吃,我感觉祂真的蛮饿的……祂要是吃了,说明我的翻译正确。”
“虽然就翻译了……一个字而已。”莫观雪说完,发现周正张大了嘴,他对着师兄挑了挑眉,暗示道:这得给钱吧?
周正眼神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师弟。他不方便说出口,也只能拼命挤眉弄眼回道:“为国出力的时候你搁这算钱?”、“孩子你有点丢我们首都大学博士的脸了”以及“差不多就得了哈”,但也混杂着一点微妙的佩服。
“咳!”一声刻意的咳嗽打破了尴尬,是那位肩章老者,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
他并没有看莫观雪,而是直接转向旁边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专家:“李院士,按元博士的建议,准备试喂方案,调取研究院内所有安全等级S级以上的食品样本。”
李院士,显然是个生物或营养学领域的泰斗,他迅速从莫观雪带来的震撼中回神,“是,我们立刻就做。”
他转身对着通讯器下令,语速快而清晰:“通知后勤部,调取近三年的高能营养膏、压缩能量块、复合营养剂样本,启动一级生物接触防护预案,准备远程投喂机械臂。”
整个空间迅速切换成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沉重的闸门滑开,工作人员疾步奔走,为毛团准备着食物。
莫观雪反而成了暂时的旁观者,他被隔绝在外,有些怨念地看了眼那边发号施令的肩章老者,对方似乎是不太相信他,与研究院里的专家们交谈了起来。
不会不给钱吧?莫观雪想,刚刚的表现好像是有点小家子气,但这都是失业三个月积累下的生存焦虑,也有一些面对不可名状外星生物时的逃避,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得奇怪……
这让莫观雪感到恐慌。
[小雪。]
莫观雪一怔,面前的人群散去之后,他猝不及防地与玻璃里的毛团对上了眼,对方好像也正在巴巴地看着他,重复着:“咕噜姆……”
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又浮上心头,可快得完全抓不住。
但不知道为什么,莫观雪居然品出了一丝“你居然更在乎钱而不是在意我饿不饿”的意思,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周正,对方正用一种“你小子无敌了啊”的眼神瞪着他。
富贵富贵。莫观雪在心中默念,富贵,你一定要是我的富贵啊。
他决定了,单方面将这个降临地球的外星生物取名为“富贵”,并在内心暗暗祈祷富贵能拯救他的失业危机。
[小雪……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