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那边举着手。”
急匆匆送走贤王后,陆婉君生气了。
季衍低头,可怜巴巴开口:“阿婉……”
他现在喊陆婉君很是熟练,声调也有了变化。
陆婉君瞪他,满眼怒火。季衍本能地缩缩脖子,乖乖站进墙角阴影里,高举双手面壁思过。
混沌的思绪飘来飘去,即使神志不清,季衍仍然觉得十分委屈。他就是不喜欢李炘,阿婉怎么这么向着他!
陆婉君确实很生气。
她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砰咚一声摔得她心脏砰砰直跳。回头便看见季衍推倒玉石白菜,奔着贤王李炘面门而去,这一下要是砸结实了,破相都是小事!
还好季衍还有点理智,只朝人胸口砸;茶桌也不高,李炘多年习武有点底子。一出了事,她立刻喊人,贤王的守卫离得不远,很快有人接应他离开。
换成别人,陆婉君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陆婉君更怕季衍因为李炘见血,若是下手不知轻重见了血,他身上的煞气会不会害他变成恶鬼?
换做以前,季衍上朝碰着李炘,最多行个礼就避开。不知是不是只剩生魂的缘故,行事没了规矩,越发肆意妄为了。
她怎么可能和现在的季衍讲得通礼法道义?
就他之前,那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性子啊!
季衍还没成亲前就是洪武巷里的一霸,谁惹到他,哪怕被老镇国公打得起不来床,他也要爬墙砍人镇宅老树,可见这家伙有多难应付!
自老镇国公去后,季衍成了镇国公府唯一的顶梁柱,他才收了脾气,规规矩矩做人。
揉揉额角,陆婉君想了一会,见季衍偷偷往她这看,眼神还怪可怜的,心又软了:“……过来!”
语气是凶的,她却摆好了姿势准备抱他。
季衍立刻眉开眼笑,飞快跑到美人靠旁蹲下,埋进陆婉君怀里。他的阿婉总是香香的,摸他的时候动作可温柔了。
陆婉君搂着他,随手摸摸季衍发尾。大乾男子中流行两种发髻,书生们喜欢束发,季衍这类的习武男子反倒喜欢梳成高马尾,显得整个人精神清爽。
季衍就喜欢被她触碰,格外老实。陆婉君见他情绪稳定下来,起了个头:“三郎,你得跟我约法三章。”
季衍:“?”
这词对现在的季衍来说还是太难了,陆婉君伸手同他拉钩,季衍才反应过来,直觉告诉他这事会让他不舒服,他不高兴地扭开脸。
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轻轻用点力将他转回来,陆婉君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心爱的阿婉语气低沉,“三郎,你听我说,你出事之后,我保护不了阿娘她们。阿娘为了保护我,她都五十六了,还带着十岁的团团、两位嫂子,去了岭南那种困苦之地。”
岭南不是个好地方,残留的记忆提醒着季衍。他张开嘴,啊啊地发出了模糊的音节:“……娘。”
“你知道我娘家是什么情况,我不可能回去找他们,找了他们也没用。陆羽只是个五品小官,害我们的人必得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件事上,陛下金口玉言,我若不想连累大公主,就只能依附他最疼爱的儿子。”
“不管你愿不愿意,为了洗清冤屈,我只能和贤王李炘合作。你要是伤了他,别人看不见你,他们会以为是我做的。你明白了吗?”
两行清泪顺着季衍面颊滑落,他好像理解了此刻担负在妻子肩头的千斤重担。他低下头,喉咙发出很低很低的音节:“……阿婉。”
“嘘,别道歉。”陆婉君为他擦去泪水,有了她的灵气滋养,生魂状态下的季衍果然情况越来越好,眼眸清澈,不似先前流着可怖的血泪。
心中更加坚定了保护季衍的想法,陆婉君趁热打铁:“你答应我,你不能对别人动手,除非那人要伤害我。你的手上要是沾了血,很可能会把你变回冤魂,到时候谁都拦不住你。”
脑海里一闪而过中了咒毒后的痛苦记忆,季衍胳膊抖得厉害,他大口喘着气,似是要从过往的梦魇里逃走。他猛地将陆婉君抱进怀中,发出了一个痛苦又模糊的音节:“……痛。”
阿婉,好痛。
“三郎、三郎。”
曾经骄傲的郎君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如刀绞的陆婉君回抱他,“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再让那些人伤害你了。”
季衍最终还是被陆婉君安抚了下来。
许是这些话给他的压力太大,他蜷在陆婉君身边睡了过去。陆婉君小心给他掖好被子,怕被人看出破绽,索性留在了床榻上。
陆婉君心知自己对贤王的伤插不上手,到时候一推二五六装不知道就是了。她拿出信,小心地撕开了口子。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字亦不多:“平安勿念,珍重自身,如若不敌,速退。”
信是郁老夫人写的,一如她雷厉风行的性格,精干简练。
短短十七个字,除了报平安就是劝她保护好自己。
山高路远,一路艰辛,其中酸楚,唯有君知。
陆婉君揉了揉眼睛,怕婆母报喜不报忧,又不敢细想,她只能相信她们没事。
恰如郁老夫人不会写下收信人的名字一般,现在的陆婉君不能回信。镇国公府被抄家流放的风波刚刚平息,她才走上正轨不久,难保其中是不是还有人暗中窥伺她。
她小心地摸了又摸那封信,忍着不舍,下床烧掉了它。
连三郎都能死而复生,回到她身边,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期待?
她不信天命如此,她只信来日方长。
……
不同于陆婉君的安宁,贤王府内,贤王殿下的主卧相当热闹。
“殿下!”
打扮成小厮的黄瑛瑛哀哀哭求,娇娇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
下午贤王归府,身形踉跄面色雪白,被侍卫搀扶着回了房。闻讯而来的贤王妃要请太医,却被贤王拦下,不得已,只能紧急从民间调来相熟的大夫。
大夫前脚开药,后脚黄瑛瑛便靠着人脉,打扮成送药的小厮前来照看贤王。
李炘原本因为前几日她私自出府,大闹陆婉君住所之事罚了她禁足,此时受伤虚弱,迁怒于她,当即就要把人丢出去。
黄瑛瑛一双杏眼泪光盈盈,含泪哀求:“殿下,瑛瑛知道错了。可不为别的,就为了瑛瑛对您的心意,别赶瑛瑛走好不好?”
黄瑛瑛入府不过三月,能得贤王李炘宠爱自然有其本事。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拿腔拿调说话时,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床笫之欢时更是催情的好手。
此时她刻意压了音调,不着脂粉,打扮得灰扑扑就为了见他一面,还在伤痛中的李炘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跟女人计较什么?
黄瑛瑛自入府以来便对他百依百顺,偶尔和别的侍妾闹了争端,归根到底不都是为了他吗?
只要肯为他花心思就好。
心头郁气稍解,李炘抬抬手,一旁摁着黄瑛瑛的侍卫们立刻松手。一朝解脱,黄瑛瑛不顾发疼的手脚,膝行几步来到李炘身边,见他不反对,赶紧打了水,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地伺候着。
背倚软枕,李炘胸前衣襟敞开,由着黄瑛瑛为他上药。黄瑛瑛十分乖觉,上药的动作毫无逾矩,只在为他拢好衣衫的时候,似有似无地投去一个惹人怜惜的眼神。
李炘抬起嘴角,似笑非笑。
一旁,贤王妃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头暗道黄家小姐真是个人物,这都能让她找到机会爬上来。
“王爷,郡主怕是要醒了,我回去照顾她。”
心下轻叹,贤王妃面上仍然端庄地向李炘行礼,快速退出了主室。
贤王李炘和季衍同年成婚,被横刀夺爱后,前者便另娶了工部尚书的长女叶风荷。叶风荷同陆婉君是同一套规矩养大的大家闺秀,举止文雅,一动一静都有规矩,天生的高门主母。
叶风荷的父亲早年在姑苏任职,后来升迁调到了上京,任工部尚书。
她同陆婉君一样,少年成名,在贵女圈内,素有不娶上京陆家女,便求姑苏叶家女的名声。
叶风荷初嫁入王府时,也曾和李炘有过短暂的甜蜜。那时候贤王府后宅空空,他拥着叶风荷同她说情话,什么海誓山盟信口拈来。
即便李炘随后抬进来几位身份显赫的姑娘做小,叶风荷虽然伤心,但仍然信他对自己即便没有情深似海,也信他将自己当成正妻敬重。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
她的三郎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她是正妻,中馈、权力、子女,全都被牢牢抓在手中,家室又如此显赫,有什么好紧张的?
都是那些女人,她们这么娇艳,不怀好意地勾引他。
直到叶风荷流产了。
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动的手,李炘一夜酒醉纳了她。
那时,叶风荷怀孕七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正妻怀孕的时候,给丈夫安排几个小妾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有什么比她肚里的小世子、小郡主更重要?
她同那女孩儿说,王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乖乖地服侍王爷,叫人给她开脸,预备着抬个身份。
她是个心善的主母,即便这丫头勾引了毫无防备的丈夫,她仍然给这姑娘抬成了侍妾,多么心胸宽广啊!
那姑娘抬起眼,满眼通红,她哭得太惨,却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美丽,难怪王爷会看上她。
叶风荷在心中挑剔着她的容貌。
姑娘给她跪下,连连磕头说多谢王妃,头都磕出了鲜血。叶风荷闻不得血腥味,又懒得收下这种一朝翻身后的讨好献媚,她摆摆手,起身往外走。
她路过了对方。
视野忽然天旋地转,姑娘将她推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吼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明明是他酒后奸污我,是他肮脏下贱,是他卑鄙无耻,就因为他是王爷,就因为他是主子!”
“我的命不是命,谁都可以踩我一脚!”
“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凭什么要嫁给他!”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腹中剧痛,叶风荷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触柱而亡。鲜艳的生命一朝逝去,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向这不公的世界发泄不满。
滚烫的鲜血和她失去的孩子融在一起,蜿蜒着流向屋外灿烂的阳光。
叶风荷没了一对双胞胎,勉强保住命,再不能生育。坐小月子的时候,她无法入睡,整夜整夜地失眠。
女孩死前的哭诉太尖利太刺耳,无处不在地侵蚀着她。
可叶风荷不知道自己能怪谁。
怪自己不小心?怪那姑娘心思恶毒?还是怪她的丈夫强纳了那个姑娘?
她想不通,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冥冥之中都有个声音告诉她答案。
当她尖叫着醒来时,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叶风荷想不通。
李炘仍然敬重她,给她足够的正妻权柄。今年冬天,他甚至为她抢走了一个侍妾刚生下来的女儿。
那侍妾思女过度,没两天便因大出血去了。
他说这是郡主,是她的孩子。
至于他们失去的小世子,他说再等等,一定给她一个好的。
叶风荷望着满脸喜气的丈夫,手脚冰凉。她机械地点头,笑得勉强。
她说多谢夫君,多谢王爷。
一年又一年,她看着王府内开满了各色的花,娇艳的,素洁的,妩媚的。
有的花偶尔萎靡不振,再浇些水就好了。
有的花注定凋零,不论如何抢救都无力回天。
有的花轰轰烈烈,鲜艳夺目,不知还能绽放多久。
有的花还在野外肆意生长,不知何时要被迁入这四方的天地。
那她呢?
贤王妃叶风荷,是这万千花蕊中的一朵,还是那个摘花的人?
1.没有说男主家庭美满女主就得原生家庭不圆满的意思,是伏笔,后续会解释。
2.不要怪此时的叶风荷,在那套价值体系下,李炘这些举动超过了99%的男人。她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人是很难背叛自己的阶级的。
3.欢乐小剧场放送:
——野生的贤王出现了!
季衍(小霸王版):嚯,是贤王,neng他!
季衍(国公爷版):嚯,是贤王,neng他!
季衍(背后灵版):嚯,是贤王,neng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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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