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君在给季衍做衣服。
她的针线活很好,师承一位宫里的高等绣娘。陆婉君平日里就喜欢绣东西,她觉得这样能够宁静心神。
成亲头一年,季衍的荷包香囊库存猛涨,最夸张的一次,他连着十四天没戴过一样的荷包。陆婉君后面迷上了绣帕,托人从杭州带了时兴的纹样,变着花样给季衍绣手帕。那段时间给季衍美得都快飞天上去了,见着同僚便要秀一秀他家娘子绣的手帕。
你瞅瞅我这手帕,新的、香的、好看的!
好看吧?我娘子绣的!
下午,芸儿回来后,陆婉君带她出门买布。季衍不但暴露在阳光下无事,更如芸儿所言,除了陆婉君,谁也看不见他了。
手里有钱,陆婉君扯了布,又挑了几件季衍能穿的成衣。不敢挑太好,中等水准,看着有钱、穿着舒服,但不至于引人注目。
回来后,季衍换了新衣服,除了一身麦色皮肤苍白得如同死人,以及那双黑得发蓝的死人眼,总算有些镇国公的模样了。
等贤王回信期间,陆婉君便做衣服打发时间。成男衣服不好做,她只打算给季衍做几件寝衣和一些配饰,芸儿过来帮她。
两个女侍卫好奇地看了一眼,问她忙什么。
陆婉君一句“给亡夫做寿衣”把她们吓了回去。
亡夫本人坐在桌边,听到有人在说自己,拨开垂在桌边的衣服,露出了脑袋。
那神态,有点像镇国公府的看门狗小土豆,没事就懒洋洋趴在陆婉君脚边。
小土豆是季衍上山打猎捡回来的。当时,他信誓旦旦,说这肯定是狼崽子,非要养。
结果,灰色的狼崽子变成了棕色的土狗。
季衍大呼上当受骗,陆婉君发觉不对,一追问才知道,季衍被猎户骗了十两银子,买了条土狗回来。
土狗就土狗吧,又不缺它一口吃的。好歹是养得熟的牲畜。
陆婉君哭笑不得,还得抽功夫哄心灵受伤的季衍。
季衍一气之下给狗崽取名“十两”,以此祭奠他丢失的十两银子。团团觉得不好听,小手一扬,十两成了小土豆。
才八个月大,小土豆就成了镇国公府的看门狗。仗着大嫂季杨氏的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想去哪去哪。
季衍也是,嘴上说的小土豆害他被骗了十两,天天撺掇它去打架。小土豆要是打不过,这不要脸不要皮的家伙还会亲自下场,生动演绎了什么叫狗仗人势。一人一狗打得巷子里的看门狗、流浪狗抱头鼠窜,夹着尾巴认小土豆当大王。
但小土豆最喜欢上季衍夫妇屋里,陆婉君管着中馈,季衍嘴巴闲不住,他俩屋里总有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三不五时就会投喂它。
季衍不知道陆婉君想什么,见她东西做着做着,忽然笑出来,他也觉得高兴,咧嘴朝陆婉君露出个笑容。
这才一个下午,他的五官便变得充满灵气起来,一点也不僵硬,甚至还有了正常人呼吸的模样。
挠挠季衍下巴,惊觉自己把丈夫当狗养的陆婉君讪讪收回手,那颗脑袋又自发地往前蹭,一双眼亮晶晶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陆婉君:“……嘶。”
这不好吧?
忍着良心的谴责,陆婉君继续摸他脸。
贤王李炘的回信便在这时送到,同时还有一枚戒指,以及他的信物。侍卫捧着托盘,规规矩矩送进来。
听到贤王名号,冤家路窄,季衍登时暴躁得想要起身大闹一场。
陆婉君伸出食指卡进季衍嘴里,不动声色用衣服盖住手臂掩住动静,表示她知道了。
这招立竿见影,季衍不再吭声,似含似咬地叼住陆婉君手指。
芸儿怕季衍发火,人走后赶紧从内门溜走。
人走了,陆婉君拍他脸,季衍不满地又吮了下,这才恋恋不舍地张口。
陆婉君的食指上缀了一排牙印,那块肌肤被吮得通红,湿漉漉地拉着银丝。
见陆婉君投来复杂的眼神,季衍无辜地回望她,凑过去亲了亲她敏感的指尖。
陆婉君:“……”
她家三郎这回真成小土豆了。
抽出巾帕擦擦手,陆婉君拿起信件阅读,一旁季衍不高兴地磨着牙,看模样真有要扑上来抢走的意思。
“别闹,这是正事。”陆婉君拍拍他脑袋,哄道:“咱家现在没权没势,全仗着贤王,我知道你讨厌他,忍一忍,乖。”
季衍似乎听懂了她语气里的悲伤,低头默了一会,慢慢将脑袋搁到她膝头,埋进她怀里。陆婉君轻轻叹气,摸着他脑袋捏捏耳根权做安抚,拆开信件。
李炘的回信字词不多,他关心了下陆婉君身体,又主动提及给季衍送魂的事,表示自己大力支持;最后才捎带脚让她用其中一枚含有鬼魂的戒指,问一问相国寺的法师,这究竟是什么。
信很正常,遣词造句公事公办,好一个关心下属的上司。
陆婉君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浓烈了。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照例烧掉来往书信。
小郡主满月在即,那是她和贤王难得的正经见面机会。陆婉君不想被任何人议论她与贤王的是非,自然要抓紧一切机会。
次日,贤王派人置办的器物一应送达,陆婉君乘上马车,与芸儿一起在女侍卫的护卫下,前往相国寺。
相国寺非富非贵不可擅闯,因此虽然人流不多,守卫却很森严。陆婉君以贤王的名义来此,头戴帷帽,并不想惹人注意。
从前身为镇国公夫人的陆婉君也来过相国寺,进来后熟门熟路完成了祭拜流程,点了半年的长明灯供奉香火,在小僧人引荐下前往若无大师的居所。
她打算先谈戒指之事,如果若无大师可靠,她再提及季衍的事。
佛家净地为表尊重,禅师居所内不可佩戴刀剑,两位女侍卫被留在门外。芸儿端着保存戒指的匣子,这匣子是今早贤王特意叫人送来的。
说是有算师看过,戒指目前虽然不会再释放鬼魂,但保不齐发生意外,开过光的宝匣能够加固封印。
居所内,年过花甲,须发发白的若无大师盘坐院中菩提树下,默念《佛母经》,完成日行功课。
陆婉君前脚刚踏入居所,后脚便听到若无大师的警告:“佛门宝地,污秽怎敢入内!还不快退下!”
“看你心无怨气,这次放你一马。若是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陆婉君心知八成说的就是跟在她身边的季衍,咬了咬牙,拿过芸儿手中宝匣,高声道:“小女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有一物必须请大师过目!”
说着,她打开了宝匣。
若无大师原地弹起,手持佛珠,掌心万字符迸□□光,语气愈发严厉:“如此邪物有违天道,速速放下它!”
朝芸儿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出去,陆婉君手捧宝匣,帷帽下露出一双恳求的眼眸:“若无大师,您曾救了二皇子一次,还请您也救救他吧。”
“你是……”若无大师眼眸微缩,“你是大公主的伴读,陆婉君?”
佛光普照,顶门眼一开,若无大师看清了陆婉君身旁“邪祟”面容,赫然是二皇子的伴读季衍。
相国寺虽为皇家寺院,仍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在此修行。譬如若无大师这类人,他们不理俗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实属正常。
他对陆婉君、季衍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年前,二皇子打猎时因故伤了腿,奈何高烧不退怎么也醒不来,怀疑妖邪作祟,皇家无奈之下找上了若无大师。
当时正是当今太子和大公主陪二皇子来的。
若无大师做了场法事,救了二皇子性命,但他亦彻底残废,从此退出了众人视线。
心知人间肯定出了大事,若无大师收回佛珠,示意她领着季衍进到里屋。
季衍被他的佛光照了两次,毫无异常。可若无大师的天眼看得分明,青年身上散发着浓烈煞气,非得是重大冤屈、冤孽缠身才对。
季衍目光呆滞,常有茫然神思恍惚的神态,更是契合了被人咒毒的症状。观其魂体,只有一层极淡的生气维持着他以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存活。
引她进里屋坐下,若无大师开门见山:“陆姑娘,此事干系重大,请你事无巨细道来。”
陆婉君摘下帷帽,“您能先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度化三郎吗?”
“度化季衍?”若无大师见她不知轻重,雪白眉毛一扬,口吻重新严厉起来:“他压根就没死,我如何度化他?”
陆婉君一怔,眼泪先话语流了出来:“三郎……没死?”
她的三郎还活着?
她的三郎还活着!
印象中,陆婉君是极守礼数又识大体的姑娘。见她这般真情流露不顾形象,若无大师叹口气,心知今天必得听一听来龙去脉:“罢了,你慢慢说。”
陆婉君胡乱地抹了把眼泪,一旁呆立的季衍见她流泪,袖中摸索半天,最后蹲下来举起袖子温柔地替她拭泪。
熟悉的面庞依旧苍白,可陆婉君总算看到了点希望。她快快擦干眼泪,先将自己和季衍成亲、季衍如何在五月前带兵出征、镇国公府获罪、密室里的见闻一一道来。
“……三郎不像其他冤魂,他的身体时冷时热,性子也没有那么暴躁。”
陆婉君抬眼瞧着若无大师,小心翼翼问道:“若无大师,您,您真的不会伤害三郎吧?”
若无大师因她先前那段话陷入沉思,捻着胡须思索半日,缓缓开口:“你细细说说,那些罐子长什么样?”
陆婉君取出了包好的碎片呈上:“观其形态,大多都是一个模样。唯有三郎的罐子,碎裂后发着红光。”
瓦罐重见天日,陆婉君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季衍颤抖了下,似有惧意。她握紧季衍大手,无声安抚他。
见状,若无大师拿起一块碎片,往季衍的方向送了送。
季衍瞬间脸色惨白,啊啊叫着,拽起陆婉君便想往外跑。
“三郎,三郎!”
陆婉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滚下椅子,连忙抓着扶手稳住身形。
缓过劲来,她顾不上别的,抱紧季衍一遍遍哄着:“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三郎!我在呢!”
季衍躲在她怀里,身体抖得厉害,满眼惊恐,显然极为恐惧若无大师手中的瓦罐。
心中了然,若无大师放下碎片,摘下佛珠圈住瓦罐。开过光的佛珠隔绝了瓦罐与外界的接触,季衍明显感觉到了,绷紧的肩膀慢慢放松,被陆婉君安抚着平静下来。
“这是魂罐,用来囚禁生魂的。”
若无大师对陆婉君解释道:“陆姑娘,你可知道,这世间曾有一种极为恶毒的秘法,名为咒毒?”
陆婉君(看贤王):这是黑心老板
陆婉君(看芸儿):这是贴心闺蜜
季衍(兴奋)(摇尾巴):我呢我呢
陆婉君(思索)(认真):这是家养恶犬
#季三郎痛失人权##为狗花生##给家妻当狗是丈夫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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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