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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作者:遂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瑾本来还算心平气和地合着眼,听了顾驰之这话心口血气突兀地冲撞了一下。


    他继续装聋作哑。


    顾驰之见萧瑾始终不理自己,也没打算乖乖转过脸来,直接上手捏住萧瑾的下巴迫他转向自己。


    萧瑾吃痛倏然睁眼,眼底光芒冷锐几乎把顾驰之戳个血窟窿。


    “唉!就知道你醒了肯定不好伺候,果然很凶。”


    顾驰之完全没在意萧瑾的冷眼,言辞中甚至含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紧接着,指尖在萧瑾的左眼眼尾轻轻按了按,不出预料,萧瑾当即躲开,眼底冷光乍迸,锋利得几乎把人割伤。


    顾驰之眉毛一挑,下一瞬手里的热帕子直接拍在萧瑾的脸上。


    那双冷光四射却偏又在不自觉间勾出几分潋滟的眼睛,就这样被遮得严严实实。


    萧瑾不可见之处,顾驰之眼底的笑意敛了些,默不作声地瞧着身边的人,带了几分深思。


    不知为什么,这次见到萧瑾后,他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每次醒来梦境已经七零八落再也记不起,但只要靠近萧瑾,梦境带来的悸动就会有复苏的趋势。


    萧瑾身上有很多反常之处,没接触萧瑾的时候,听再多传言,探再多消息,都总会觉得夸大其实,真正接触到萧瑾本人,他才确信萧瑾真的很特别。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萧瑾不属于此间众生……


    萧瑾全然不知顾驰之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被帕子遮了视线,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


    这滋味忐忑、煎熬又危险,他本能地抬手,想把恼人的帕子丢开。手指才离开被面寸许,就被顾驰之按住手腕压回去。


    顾驰之的声音又沉又哑:“省点力气吧。”


    受反噬和重伤两重挟制气血两虚,即使裹在被子里又有两个烧的红火的碳炉在侧,萧瑾仍旧觉得有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露在被子外的手,这会儿更是冷得冰人。


    顾驰之摁住他手腕的瞬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已经七日过去,还是冷如冰尸。


    常人冷成这样,断不能再活下去了。


    “握够了吗?”萧瑾晃着头挣扎。


    压在腕子上的手掌果然松开,下一瞬不轻不重地按住他的头。


    “不想留下眼疾,就别乱动。”


    萧瑾梗着脖子问:“什么意思?”


    顾驰之没答,起身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面镜子。


    他掀开萧瑾脸上的帕子,把铜镜怼到萧瑾眼前,“自己看。”


    镜子里的人,左眼眼白上布满了放射状的血丝,眼尾处的“血蝶”稍有褪色,被他冷白的肌肤一衬却依旧鲜艳。


    萧瑾抿着嘴角,好一会儿转开视线,“瞎不了。”


    顾驰之端详着萧瑾眼尾,神情专注,半晌固住萧瑾的脸,伸出食指按住那只“血蝶”的翅膀,“这只蝴蝶来得有些奇怪。”


    萧瑾心想:有什么奇怪的,在反噬加身的情况下,还想动用规则之外的力量,就要拿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他不过做了个交换而已。


    交换的后果是,杀了克拉图也荡平了所有截杀他的北夷兵,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实话是断不能说的。


    萧瑾无力挣扎,索性放弃,只淡声敷衍,“杀过了头,太激动所致。”


    “可我瞧着倒很像南越的巫蛊之术。”。


    萧瑾轻嗤一声,不接话。


    顾驰之也不继续刨根问底,拿了帕子替萧瑾擦脸。


    萧瑾全程冷脸,顾驰之视而不见。


    擦到唇边时,萧瑾有些受不了地咬了咬下唇,到底按捺住什么都没说。


    顾驰之顿了顿,不知怎么手上的力道有些过了,蹭得萧瑾还带着些苍白的唇瓣微微发红。


    连着那张病气深重的脸都多了种别样的艳色。


    色相这东西,顾驰之见得太多,萧瑾眼下这病怏怏的模样,着实算不得人间殊色,但萧瑾身上就是有种奇怪又致命的吸引力。


    总是在不经意间,撩得人心猿意马神思不属,让人不禁想剥开迷人双眼的皮囊,看看藏在里面的究竟是何方妖孽。


    帕子蹭过下巴抹向侧颈时,萧瑾终于忍无可忍,毫不客气地挑刺找茬。


    “看来你伺候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想单凭色相青云直上,任重道远。今天就到此为止。”


    萧瑾贯来不喜欢别人碰他,能忍顾驰之到现在,已经相当不易。


    眼下要不是从脚尖“残”到脖颈,他根本不会对顾驰之手下留情。


    顾驰之当然看得出萧瑾按捺着情绪隐忍不发,这两句刻薄他的话,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


    本想见好就收,可瞧着萧瑾那副疏离嫌弃的模样,又忍不住招惹,“美人如蛇蝎,果然惯会过河拆桥。”


    萧瑾闷咳两声,平息胸中翻腾的火气,“眼不见为净,懂吗?”


    “这么刻薄救命恩人合适吗?”


    说起这个,萧瑾蹙了蹙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驰之,换了个话题。


    “我从北夷军营出来后,背向珈蓝关而行,那边都是北夷兵的地盘,你怎么会在?”


    这个……不太好解释。


    顾驰之耷下眼皮,把手里的帕子丢进铜盆,“为主子效力而已。”


    “一心想凭借色相青云直上的人,居然还能为主子解决麻烦?”


    顾驰之闻言掀起眼帘,半真半假地道:“想青云直上,除了色相之外,当然也得有能为主子办事的真本事。”


    “那你的真本事恐怕令人担忧。”萧瑾满眼讥诮,“真想看看你家主子何方神圣,竟能对你委以重任?”


    顾驰之捏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懂了,你这是想借机从我这里打探我家主子信息。难不成你也想走捷径?”


    与脑子异于常人的家伙打交道,果然容易急怒攻心。


    萧瑾苍白的脸,当即一黑到底。


    营帐外传来一声低咳,片刻后顾忠掀开帐帘进来,目光扫过床榻上的萧瑾后,对顾驰之行礼。


    顾驰之见顾忠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不由皱了皱眉,转向萧瑾时却又笑起来,“你好好修养,过会儿再来看你。”


    然后起身大步随顾忠出了营帐。


    顾驰之这一走,便连着几天都没露面,过来照顾萧瑾的换成了一个手脚麻利却口风甚紧的士兵。


    近日萧瑾一直心神不宁,白日眼皮调的厉害,到了夜间又乱梦频频。


    有的梦古怪稀奇完全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了十六年的“第一界”,有的梦则是刀光映火海、流血漂杵的情形。


    萧瑾脑子里甚至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东西,他大抵知道这就是老金头曾说过的“觉醒”。


    但他眼下担心的不是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而是频频入梦的大火和血腥。


    他几次旁敲侧击试图从士兵嘴里探些外面的消息,可这士兵要么直接请求他不要为难,要么闭口不答。


    这晚他又一次陷入噩梦,梦里哭声嘈杂、火光冲天,明明是那么慌乱喧嚷的情形,却连利刃割破喉管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动不了,浑身僵硬宛如被凝固在某个沉重的容器里,连视线的角度也是固定的。


    他看不到是哪里变成了火海,也看不见是谁遭遇了屠杀,除了粗壮的马蹄、雪亮的刀光外,在他视野里晃过的只有反射着火光的铠甲和看不清字迹纹路的金色腰牌。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泯灭消散,刺目的火光也冷却成焦黑荒凉的色块……


    一棵长在断崖边的歪斜老树变得清晰起来,只是老树已经被大火烧成了徒有其型的焦炭,焦黑光秃的枝干上一只乌鸦似受了惊吓,突然聒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猛地睁开眼,梦境消失,扭曲的视线缓缓恢复正常,可寒鸦嘶哑的叫声却似还在耳边回荡。


    天色已明,又是一夜过去,他抬手蹭掉额头细密的冷汗,缓慢地吐了口气。


    得赶紧想办法回虎踞山了。


    噩梦环伺中又过了几日,萧瑾终于能够下床离帐。


    帐外空气寒冽,负责照顾他的卫兵见他出了营帐赶紧拿了厚实的大氅给他披上。


    可能是觉得他身体才有起色,那士兵嗫嚅半晌,劝道:“萧公子,这两日天气冷得厉害,您还是待在营帐里暖和些。”


    萧瑾扭头对了那个士兵勾了下嘴角,“无妨。”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空阴沉,黑压压的云层仿佛要挤压天地之间最后一点空间,看样子随时都会降下大雪。


    “带我走走,一直躺着身上要长蘑菇了。”


    说是让士兵带着他走动走动,实际却是他走在前头。


    士兵倒是没阻拦,看样子顾驰之并没留话不准他随意活动。


    营地驻扎在荒原上,旁边是一条封冻的河流,冰上有几个士兵在凿冰取水。


    河岸上士兵手持兵器,在阴沉的天幕下训练,每一个劈、砍、挑、刺的动作都孔武有力、角度刁钻,刀兵铁甲的亮光几乎把这暗沉凝滞的天气劈开。


    萧瑾垂眸站在距离训练场较远的河边,脚尖轻轻碾着一棵不起眼的干草。


    是梭子草,一种在北凝河中游才会生长的野草。


    而北凝河上游自西州而下,中游是北州北界与北夷的分界线,距离虎踞山大概五日的路程。


    萧瑾抬起瘦削玉白的食指指向那些在寒风中挥汗的士兵,“从这威风凛凛的气势就可以看出你们首领是个纪律严明、训练有方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萧瑾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士兵的脸。


    士兵局促起来,回应时有些磕巴,但脸上却带了些掩饰不住的骄傲,“那……那是自然,我们主子是很好的主子。”


    主子?


    萧瑾捏着下巴咂摸着这两个字,微微眯了眯眼。


    的确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士兵对首领的称呼却非将军大帅而是主子,妥妥的私兵啊。


    “那边……”萧瑾指了指远处正在套马车的几个士兵,“他们要去哪里?”


    随行的士兵顺着萧瑾指的的方向看去,实诚地答:“他们是负责采买的,要去附近的镇上……”


    士兵突然停住,不明所以地瞧着萧瑾摊在眼前的左手掌心,“怎……怎么了?”


    萧瑾掌心握成拳收回,顶住自己的左颧骨慢悠悠地伸出食指,指向左眼珠。


    “天寒风冷,我的眼睛似乎不大好。”


    士兵顺着萧瑾的动作,看向他的左眼,只见萧瑾眼底已经消散的血丝又浮了出来,看着有些吓人。


    这时萧瑾忽地凑近士兵,轻眨了下左眼。


    士兵正惊愕局促,耳边突然传来清脆而低微的“叮铃”声。


    紧接着萧瑾声如夜色幽魅,似远还近,“夜深了,回去睡吧。”


    刹那间,士兵的脑子里似有什么“啪”地一下断掉了,瞳孔明明清晰地倒映着萧瑾左手尾指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枚精巧绝伦的玉铃铛,可脑子里却是夜幕低垂、月黑风紧,千帐灯熄……


    眼看着士兵走远,萧瑾握住玉铃铛揉了揉左眼苦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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