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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遂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外寒风呼啸,车内因垫了厚厚的毛毡垫子,又放了只做工精巧的碳炉而格外温暖。


    埋在锦被里的萧瑾却脸色青白,身上冰冷,眉梢眼角都好像要渗出冰碴来。


    顾驰之放下萧瑾的右手,又拿出他的左手放在灯下观摩。


    其实萧瑾的左手除了那枚尾戒之外,和右手并没什么不同,指尖的脉络如出一辙的青黑。


    最后顾驰之的目光落在萧瑾眼角那只艳丽的血蝶图案上。


    与帅帐中诛杀克拉图时振翅欲飞的鲜活不同,此时这只“血蝶”乖巧而安静地趴在萧瑾眼角的肌肤里,衬得萧瑾的脸色越发的白,而它越发地妖红。


    跟在一旁的随侍上了些年纪,见顾驰之对着一个长相颇佳却浑身上下都透着怪异的男子摸完右手摸左手,始终兴致盎然,一时有些适应不良。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以期顾驰之能稍稍收敛一点。


    哪知顾驰之没听见似的,仍不断地捏着萧瑾的手摸摸摁摁,最后甚至伸手按了按萧瑾眼角的那只“血蝶”。


    随侍不死心,又清了清嗓子。


    这回顾驰之终于从萧瑾的身上移开目光,看向随侍,“忠叔,中午的烤羊好吃么?”


    随侍叫顾忠,是顾驰之母族的家仆,跟随顾母过来顾家后改为顾姓。


    顾驰之是他看顾长大的,二人感情颇为深厚。


    所以只有二人在的时候,顾驰之习惯称他一声忠叔,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多顾虑。


    顾忠被顾驰之这莫名其妙的一问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以他对顾驰之的了解,也能猜到不论自己答不答,接下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顾驰之接着道:“烤羊肯定很好吃,毕竟是忠叔您亲自烤的,但羊毛铁定没收拾干净,才会卡了您的嗓子。”


    顾忠扶额,不再拐弯抹角,“主子,我只是想让您收敛一点。这人很反常。”


    顾驰之挑眉,眼下萧瑾浑身冰凉眼尾生蝶,手指脉络青黑却不是中毒征兆,有眼的都能看出来很反常。


    “我知道。”


    顾驰之仍旧攥着萧瑾的左手不放,拇指按过萧瑾指间脉络后,落在尾指上。


    此刻尾戒毫无光泽,看上去比一般的戒指还要粗糙不起眼,而且宝石截面上两道交错的裂痕就像眼睛里爆出两道刺眼的血丝。


    这种式样的戒指他曾在别人那里远远看过一回,只不过那人戴在食指上,又因他当时是偷窥,看得并不真切。


    他记得初见萧瑾的时候,宝石截面上是没有任何裂痕的,而且宝石的色泽也比现在鲜亮得多。


    如果真如传言所说,这枚戒指伴随萧瑾而生,那么它必定是与萧瑾休戚相关之物。


    只是,戒指的变化对萧瑾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突然爬上萧瑾眼角的“血蝶”又暗示什么呢?


    萧瑾是被梦里男女老少惊恐、嘶哑的哭喊声惊醒的,睁眼时冷汗涔涔,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天已大亮,自己只是做了个冗长而惨烈的梦。


    毛毡帐篷厚实温暖,床前放了两盆烧得滚烫的炭火,烘得他冷白的脸颊上多了一丝浅淡的血色。


    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被子,压得他呼吸有些困难。


    赵寅掀开帐帘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萧瑾艰难地抬手,想掀掉一层被子。


    只是萧瑾消耗太过,连掀开被角都做不到,反累得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潮汗。


    赵寅看出萧瑾的意图,赶忙放下手里的水盆小跑过去,一边帮萧瑾掀掉上面的被子,一边满脸喜色地说:“少主,您可算醒过来了!”


    萧瑾愣了愣,“我睡了很久?”


    “可不是!整整五天,大夫来了连您的脉都摸不着。”


    赵寅很想说萧瑾那五天里看上去跟死了没任何区别,但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萧瑾大概能猜到自己的情况,其实他自己也一度认为这具身体要废掉了。


    没成想还能醒过来。


    “弟兄们……”


    赵寅猜到他想问什么,赶紧接话,“少主放心,那晚弟兄们虽然受了点伤,但现在都活蹦乱跳的,得幸亏珈蓝关守军和北州守备军来得及时,把北夷砸碎杀得屁滚尿流,不然弟兄们怕是要折在那里。”


    其实萧瑾和其他几个跟随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选择潜入北夷军队这条路凶多吉少。


    最后能都活着出来,的确万幸。


    萧瑾听大家都还活着,神色间松快许多,转而问起赵寅是怎么找到他的。


    赵寅一听这个,就变得怏怏不乐,站在床边嗫嚅道:“其实……我是得了顾驰之的传信才赶过来的,是他救了您。这里是他临时驻扎的营地。”


    正说着又进来一人。


    来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眉目间气质舒朗,只是面色有些白,在一身利落劲装的衬托下,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说曹操曹操到,是顾驰之。


    萧瑾神色一僵,看向顾驰之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和戒备。


    命是真大,被拍了两掌跌下断崖,都还能爬出来活蹦乱跳,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诚然应了顾驰之当初说过的话——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


    但……萧瑾一点也不想再见,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顾驰之一眼便瞧见萧瑾醒了,似笑非笑地开口:“观萧少主神色,似乎对我心怀愧疚,是以一点也不想见我。”


    萧瑾的脸色由复杂变得难看,眉眼间多了些恹色,自动忽略掉前半句所谓的“愧疚”平淡道:“倒也谈不上想不想见,只是觉得……冤家路窄。”


    “若早知今日,萧少主当初拍那两掌时,可会斟酌斟酌?”


    顾驰之丝毫不意外,弯腰端起赵寅放在一旁的水盆径直走到萧瑾床边,拧了盆里的帕子在炭盆上烤。


    “如果早知今日,我一定先斩草除根,不让你有任何机会来惹嫌。”


    顾驰之笑了一声,“啧,最毒美人心。当初你若对我斩草除根,恐怕现在你坟上的草籽也开始萌动了。”


    萧瑾知道顾驰之的意思是如果在虎踞山的时候他杀了顾驰之,这次重伤之后大概率也没人能及时救下他了。


    从这点上来讲,是该感激的。


    正迟疑要不要言辞表达一下感激,顾驰之就捏着被炭火烤得温热的帕子,坐在床沿处毫不避讳地伸手去拨萧瑾鬓边的发丝。


    萧瑾当即躲开,戒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帮你梳理洁面而已,值得这样大惊小怪?”顾驰之一脸再自然不过的神情,“我既然把你捡回来,自然要负责到底。小到擦脸擦手,大到换药更衣等,这些事情都是我亲自在做,有什么问题吗?”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萧瑾脸上有一瞬间的表情空白,继而麻木地把脸转眼向赵寅求证。


    赵寅抬手遮面,心虚气短,“少……少主,这……这是他的地盘,他又是您的救命恩人……最最主要是我、我又打不过他……”


    说到打不过顾驰之的时候,赵寅牙根都差点磋出火来。


    心里憋屈啊!


    之前在虎踞山被顾驰之算计,扒得只剩一条底裤这事儿,已经在他这里记了一大笔账。


    原本看在顾驰之救了萧瑾的份儿上,他打算咬咬牙把事情接过,不计较了。


    可待了两日后,他就发现这顾驰之生的剑眉修目俊朗过人,却一肚子坏水。


    好几次他想侍奉在萧瑾左右,都被顾驰之以他是个粗手大脚的糙汉,做不好伺候伤病这种细致的活儿。


    然而,一转脸顾驰之自己就顶了上去。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质问顾驰之“你就不是糙汉了?”,但事实证明顾驰之还真不是糙汉,样貌上不是,行止间也不是。


    几乎所有与他家少主相关的事,事无巨细,顾驰之都要亲自过问,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洗漱清洁这等小事儿他都要亲自上阵。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俩大爷们儿,我有的你都有。


    但有那么几次他无意间看见顾驰之看萧瑾的眼神后,就有些惴惴不安。


    他总觉得顾驰之对萧瑾居心不良,甚至顾驰之身上那种朗月松风的坦荡也是种迷惑人眼的表象


    他想过偷偷带走萧瑾,但一则萧瑾重伤在身,他不敢冒险,二则这顾驰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在这个营地里颇有话语权,所有的守卫防备都森严无比,连个虫子飞进来要被逮住盘查一番。


    他探了几次都没从旁人嘴里挖出关于顾驰之的半点信息,能把手下的嘴巴都缝得这么严实,本身就是一种相当可怕的能力了。


    现在的赵寅对上顾驰之,是又恨又怕又恼火,偏偏还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之余,又对萧瑾的处境深感担忧。


    只是现在想提醒萧瑾点儿什么,也找不到机会。


    顾驰之似嫌赵寅还不够恼火,继续搓火,“不在我地盘上,你也打不过我。”


    赵寅险些失去理智,鸡蛋碰石头,幸而最后咬牙切齿地选择忍气吞声。


    萧瑾认命地闭了闭眼,还算冷静地看向顾驰之,“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就好。”


    顾驰之挑眉,捏着萧瑾的腕骨托在掌心里,“你确定?”


    萧瑾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当下做个简单的抓握动作都费劲,冷了脸反问,“你很闲吗?”


    顾驰之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又收敛,“还好,近日没什么事情。”


    萧瑾觉得他这是在故意膈应自己,干脆把脸扭到另一边,不理不睬。


    顾驰之把萧瑾的手放下,扭脸见赵寅防狼似的盯着自己,眉峰一挑,“赵兄弟不是还要回珈蓝关替你少主报平安?继续磨蹭下去不合适吧?”


    顾驰之说这话的时候,食指状似无意地勾住萧瑾散落在枕边的发丝,看上去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又莫名地带了几分把玩的意味,激得赵寅的脸都青了。


    在一众虎踞山的弟兄眼中,萧瑾就是天上清月山巅雪,是不可亵渎的存在,顾驰之的行为简直就该拖出去千刀万剐。


    然而眼下顾驰之有虎狼之势,敌强我弱再沉不住气就是找死,还极有可能连累萧瑾。


    所以不管心里多憋屈多恼恨,赵寅也只能忍下。


    他恨恨地呸了一口,警告,“姓顾的,你要敢对少主不敬,我们虎踞寨的弟兄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你。”


    顾驰之正勾着萧瑾的发尾打圈,闻言勾了勾嘴角,“赵兄弟的话,我会谨记。”


    赵寅离开后,顾驰之起身重新把帕子烤暖后坐回床边,眼底带了几分揶揄,“萧少主,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了,不用再感到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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