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彩排当日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摄影社的铁皮屋顶上,如同密集的鼓点,震得墙面的老照片都微微发颤。
季淮提前半小时抵达,推开门便看见肖景独自蹲在角落整理胶卷。暖黄的灯光斜斜打在青年身上,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脖颈处的银杏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曾经那个总把伞倾向自己的少年,如今却总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连整理胶卷的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设备都调试好了?"季淮出声打破沉默,白色运动鞋踏过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肖景的脊背瞬间绷紧,手中的胶卷差点散落。
"嗯,没问题。"
他起身时带倒了一旁的三脚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季淮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器材,手掌稳稳撑住肖景单薄的手肘——这让他想起初中时,肖景为了替他抢回被高年级生抢走的书包,摔在水泥地上擦伤膝盖,也是这样倔强又脆弱的模样。那时是肖景护着他,如今该换他站在肖景身前。
季淮弯腰帮忙拾起器材,指尖触到肖景微凉的手背。记忆突然翻涌——初中那年,他在医院打点滴,肖景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单,手心里全是汗。
"小心。"这次季淮开口,声音低沉得连自己都陌生。
肖景猛地抽回手,耳尖通红:"去换衣服吧。"季淮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将掉在地上的创可贴重新贴正——那是肖景昨天被玻璃划伤的地方,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显然是反复触碰所致。
他注意到肖景左手无名指上还留着常年握相机的凹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更衣室的布帘刚放下,季淮便听见门外传来争执声。林骁的大嗓门穿透门板:
"景哥,赞助商的人已经到了!非要加双人镜头不可!"
肖景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说过,按原计划进行。"
季淮扣上最后一颗盘扣,烟青色广袖垂落,宛如流动的星河。镜中的自己眉目清冷,唯有腕间的淡粉色疤痕泛着细微的红,那是为保护肖景留下的印记。当年工厂坍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肖景护在身下,钢筋划破手腕的瞬间,他想着只要肖景没事就好。
推开门时,正撞见肖景与赞助商代表对峙,对方西装革履,领带夹闪着冷光:
"肖同学,这可是笔大单子,你确定要因私人感情坏了合作?"
肖景攥紧相机,指节泛白。他今日换了件藏青色短袖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银杏项链的尾链——那条他送的项链,肖景竟还戴着。
季淮不动声色地走到肖景身侧,用肩膀替他挡住对方压迫性的视线:"加双人镜头可以,但我有条件。"
他说话时,余光瞥见肖景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这细微的变化让他心疼。
他转身望向肖景,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雨光:"由肖景掌镜,所有成片归摄影社。"
赞助商代表皱起眉头:"这......"未等对方说完,季淮已经伸手将肖景松开相机带的手指重新扣紧——初中时肖景为他挡住飞来的篮球,右手脱臼后也是这样茫然无措地垂着手臂。
"毕竟,只有他最懂怎么拍我。"
季淮的声音放柔,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肖景手背上的旧茧,那是常年按动快门留下的痕迹。他注意到肖景耳后还沾着一点昨天的金粉,应该是调试灯光时沾上的,便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轻轻擦去。
肖景猛地抬头,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季淮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惊讶,有慌乱,还有某种被小心翼翼藏起的依赖。
记忆突然闪回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将银杏项链塞进肖景掌心时,少年也是这样红着眼眶,又气又笑地骂他"浪费钱"。而如今,该由他来守护这份脆弱。他想起这些年,肖景为了摄影社四处奔波,熬夜修图到天亮,却从不抱怨一句,现在他只想把肖景护在身后。
"好。"肖景低声应道,举起相机时,镜头微微发颤。
季淮在布景前站定,广袖如云霞舒展,却在余光里瞥见黑衣男生悄然离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肖景专注的侧脸上,为他睫毛镀上金边。拍摄过程中,季淮始终保持着自然的姿态,却在肖景弯腰调整机位时,伸手扶住他险些滑倒的身体;在对方仰头查看顶灯时,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住刺眼的光线。
他注意到肖景拍摄时习惯性地咬着下唇,这是紧张时的老毛病,便轻声说些无关紧要的笑话,逗得肖景嘴角微微上扬。
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季淮能清晰感受到肖景掌心的温度,还有微微的颤抖。记忆与现实重叠,他想起初中那个雨天,肖景也是这样紧紧攥着他流血的手腕,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疼不疼?"
而此刻,季淮轻声说:"别怕,我在。"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肖景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拍摄也变得更加流畅。
收拾器材时,季淮在角落发现一张被揉皱的照片——是他今日彩排的侧影,边缘被反复折叠,满是褶皱。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字迹娟秀,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抬头望向肖景忙碌的背影,窗外的夕阳将青年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记忆里那个举着相机的少年渐渐重合。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肖景独自面对黑暗。他将照片小心地抚平,放进自己的口袋,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肖景,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属于他了。
九岁那年,肖景捡到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