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榆很平静地看着梁忠华朝自己泼脏水,她忽然朝夏岚江歪过半个身子,问他:“我能动手么。”
夏岚江回:“怕是不能。”
“那能吓唬他么。”
“不能吓死。”
“那我能骂他么”
夏岚江撩起袍袖,提起茶壶,将苏榆面前的瓷杯倒满。
“润润喉。”
苏榆对他一笑,举着瓷杯从座椅上起身,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将瓷杯举至梁老爷眼前,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她微一用力,杯子瞬间成为齑粉。
这下精彩了,两位姓梁的白了脸,一位姓沈的黑了脸,唯有夏岚江淡淡地呷了口茶,以茶杯掩住上翘的嘴角。
梁老爷那指着苏榆的胖乎乎手指,也像冬日将死的虫一样开始颤颤巍巍。
“你,你,你要作甚,怀清,她要动手,这,这还有王法么!”
沈怀清从仕多年,头一次这么怀念年轻时在战场厮杀的日子。
古语有云:男怕入错行。
他觉得他入错行了。
苏榆心道她才上了个前菜,就这么大反应,真是没见识,她叉着腰半眯起眼,张口道:“你个老狗……”
夏岚江:“咳!”
苏榆懂了,骂太难听不行。念在夏岚江方才还算支持她的份上,她就给他个面子。
她重新骂道:“你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女儿顺着自己就是天下太平,逆着自己就是天崩地裂,说点不合你意的话都是别人教的,少恶心人了,你压根不是觉得你女儿好,是觉得在她身上花费心血的你才是最好的!你个自恋,自私,自大的老东西!”
梁忠华吹胡子瞪眼,捧着胸口是上气不接下气。
“怀清……你就不管管她么!快抓她,抓她!”
“爹!”梁顺欣挡在苏榆前面,“女儿觉得她有些话说得没错,倘若爹还要坚持,那女儿只有一条路可选!”
她拔出发簪,头发如瀑般泻下。
梁忠华惊道:“你要做什么……!”
“顺欣!”沈怀清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但为时已晚。
梁顺欣抽出一把不知从哪里拿的锋利小刀,拽起一捋头发,利落割断。
“你这个不孝女!你这个不孝女啊啊!”梁忠华痛心疾首,“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么!”
梁顺欣不说话,方才激烈过后,她像个死人一样站在原地。
梁忠华气到面色发紫,突然呼吸急促,沈怀清见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气出人命,忙上前将他搀扶进椅中,对外面驻守的兵士喊道:“快叫大夫!”
随后赶紧倒杯茶,给梁忠华递到嘴边。
梁忠华不理茶,只红着眼眶看着梁顺欣,“你好……好……你既然如此,也莫怪老夫无情,从此后,我梁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梁顺欣抹去眼泪,她转过身,离开了这喧闹之地。
苏榆好奇她要去哪,再加上她也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遂跟了上去。
梁顺欣出了正厅,走到一座无人的假山石后,蹲下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不住道:“为什么……为什么。”
苏榆坐在假山顶上,一只腿耷拉着,她不懂梁顺欣为何要问这句话,也没兴趣知道,来此纯粹是对她割发一事有几分欣赏,于是等梁顺欣哭得差不多了,才破天荒地出声劝道:“既然做了就别后悔。”
梁顺欣抬起一双哭肿的眼,摇头道:“我只后悔早没有这么做。”
苏榆想笑,世人皆如此,觉得有些事早些能做,为何如今才做。但她一向认为,人在某些时刻做某些事,都是注定的,不会早,也不会晚。
就如她梁顺欣,若没有叠加的无助与刺激,她又如何能走出这一步。
苏榆思及此,顿觉索然无味,没了意思,她从假山上跳下,梁顺欣叫住她。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苏榆摆摆手,“不必知。”
说罢她没有再理会梁顺欣,自顾自地走了。
苏榆回到夏岚江客居的院子,横躺在先前偷窥的桑树树干上,满副无所事事的状态。
就没有别的更好玩的事儿么。
她正郁闷着,就看见夏岚江步履急匆地从远处走来,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但苏榆知道这个男人死装惯了,如果不是什么真重要的事,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丁点马脚的。
这一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苏榆起身,如猫儿般轻盈落至地面。
夏岚江回到客房,就开始收拾细软,接下来他要独自一人离开幽州城。虽说这活儿可以交给别人,但一来他处在这个位置,别人去他也得去。二来,他习惯一个人。三来,他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呛鼻的地儿。
他埋首叠着两三件衣物,突然开口道:“你还不走。”
苏榆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问:“你收拾这些,是要干嘛去?”
“与你无关。”
苏榆鼓起腮帮,“小气男人,亏我还守信帮你把梁顺欣找回来了,连这个都不告诉我。”
“……”夏岚江无奈道:“缉拿要犯。”
“缉拿要犯用收拾包袱?”言语间,苏榆已经移到他身边。
“要出城。”
夏岚江低头不看她,她便低下身子,从底下往上看他。
“出城?什么样的要犯还得出城啊。”
“你这样的。”
苏榆:“……”
夏岚江收拾完包袱,又去取墙上的银弓,苏榆粘着他,他走一步她就走一步,他往左去,她也往左去。
夏岚江瞅她笑着的欠样,没好气道:“让开,你挡着我路了。”
苏榆这才笑嘻嘻闪开。
夏岚江取出银弓,同时从箱子里拿出护心镜。苏榆眯起眼,又厚着脸皮挪过去问:“你这个架势,对方一定很难抓吧,你要不带着我去,我帮你抓。”
夏岚江抬眉,“你?你到时候不跟对方一齐捅了我我就谢天谢地。”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呵。”
苏榆“切”的一声,“我就说你大男人小心眼,你既诚信守约给我解了锁链,以往种种都一笔勾销,你想想,我在你身边,凭实力就不会拖你后腿,绝对是你的好同伴!”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人来当同伴。”
“我听,我怎么不听,我可听话了。”
苏榆变脸如变天,她趴在他收拾的细软上,眨巴着大眼乖乖看着他。
夏岚江拽动包袱,“起来。”
苏榆趴得是严严实实,“那你说,我哪不听话了。”
夏岚江抱臂重复,“起来。”
“不起。”
“你现在就不听话,不仅不听话,还吵。”
“……那我就不听话吧。”
苏榆加力,将包袱压得更实。
她这副无赖的样子让夏岚江头隐隐作痛,正巧沈怀清进来,看见苏榆也在,惊讶道:“苏姑娘也要跟着前去?”
苏榆忙道:“是!”
夏岚江:“不是。”
沈怀清:“?”
夏岚江叹气,“梁老爷那边好了?”
提起这事,就轮到沈怀清叹气,他走到桌旁,拉过木凳坐下,无所谓道:“反正就这样吧,交给大夫了。”
“能让一位如此有责任心的父母官说出这话,梁老爷还真是有点本事。还是说果然不是姑娘的待遇就差到如此,怪不得朱琦当时生气。”
“你揶揄我是吧。”沈怀清对苏瑜道:“我觉得苏姑娘跟着去不错,本官允了!”
夏岚江:“……”
“谢谢沈大人。”苏榆谄媚一笑,将夏岚江的包袱收在怀里,颇有得意炫耀之意。
她问,“所以这次是要去哪。”
沈怀清:“嗯?苏姑娘还不知道,等本官与你细细说来。”
苏榆忙点头,拉着木凳凑近,夏岚江在中间,完全成了空气。
沈怀清是真的细细在讲。
“这事涉及三年前叶家的灭门惨案,你们此去是去捉元凶,元凶系叶家家丁,据线报如今生活青义帮,此帮派地处三不管地界,实力强横,不可与之正面冲突,所以需要你们潜进内部,将元凶缉拿归案。”
“若是这样,这事何时都能办,他干嘛还那么急。”
沈怀清:“谁急?”
苏榆用下巴点了点夏岚江,“他呀。”
夏岚江开口道:“因为青义帮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找到老巢是个极为费工夫的事,邻城曾出兵想要降伏青义帮,结果找了半天连人家的地界都没摸到。但他们偶尔会伪装成正常商贩进出各个城做点地下的买卖生意,时间却非常不定。”
“方才城内线人来报,说看见有一伙人行踪较为诡异,正巧瞄见他们有特殊的青纹标记,我估计**不离十,所以要赶快赶过去,只有跟着他们才能找到老巢,抓到元凶。”
苏榆嘟着嘴,眼神发直,不知是听的太认真,还是在走神。
夏岚江趁机扯回包袱。
苏榆回过神,翘起腿,“青义帮我知道,但你不会想背着这把弓去尾随吧。据我所知,他们也有不少人擅使弓箭,准头准到就算是只十米外的老鼠,也能一箭射中。”
夏岚江先是惊讶她居然听过青义帮,后来一想,她是走江湖的,知道这么详细也不稀奇。
只是……若真像她说的,他带弓箭确实鸡肋,可除此之外,别的他也没那么擅长。
苏榆看出他的不决,咧嘴笑道:“放弃吧,你是离不开我的。”
夏岚江:“……”
沈怀清:“咳咳。”
夏岚江:“嗓子不好就去喝水。”
沈怀清笑道:“水就不喝了,我劝你就听苏姑娘的吧,人家不仅有功夫还有对青义帮的了解,有伴如此,如获至宝。”
说着他忽略夏岚江沉下来的脸色,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像,对苏榆道:“苏姑娘,既然你要去,还请记下这张脸,他就是元凶。”
他将画像展开,苏榆歪着头看了看。
“这个人我认识呢。”
这话一出,震惊在场两个男人。
沈怀清:“你认识?”
夏岚江:“那他是谁。”
“他就是青义帮帮主……”
沈怀清:“什么?!”
“……的夫婿。”
夏岚江:“青义帮帮主是女人?”
苏榆眉眼弯弯,笑得清甜。
“当然,还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还是一个和我打过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