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作恶多端》 第1章 01 是个杀神 咕…… 从一棵粗壮的树上,不断传来肚子的哀响。 “好饿……” 女子束着高马尾,身着藕粉色缩口袍裙懒懒依躺在树干上,一只胳膊因饥饿无力地耷拉下来,腰间的剑袋也随之坠下,晃得有一搭没一搭。 “好饿!” 女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有没有人啊,给我一口吃的。” 回应她的只有呜呜的风声。 她眼光疲惫扫着四周,野果、野味、野人,都没有,那她能吃啥? 苏榆纵身跳下,自言自语道:“还是得往有人气的地方去,啧,麻烦。得好好想想哪个地方还不认识我。” 哪知话音刚落,她就闻到一股隐约的香气。 是食物!还是肉! 她眼睛倏地一亮。 她轻点脚尖,“噌”地一下又上了树。 在哪,在哪,食物在哪。 在那! 只见不远处,有三个人正往这边走来,说是三个人,其实是两个人牵着一个人。 两个人里一个满脸络腮胡,另一个长得贼眉鼠眼,大络腮胡正拿着热气腾腾的驴肉啃着,贼眉鼠眼一手拿着纸包的完好烧鹌鹑。另一只手里牵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年纪模样的男人。 苏榆盯着那只烧鹌鹑,嘴里一个劲地分泌涎液。 她咽了咽口水,蹦到地上,跳着就朝三人而去。 “喂,大哥们,分我一块肉吧。” 她大剌剌地站在三人面前,表情极其明媚。 这里荒郊野岭,平白无故出现个人,任是个有脑子的都得好好想想,但这两人满副志得意满,又见苏榆是个女人,便掉以轻心。 络腮胡说:“哪里来的小娘们,你爹我正吃着,滚滚滚。” 苏榆笑吟吟,并不恼怒。“给一点吧,真的饿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呢。” 络腮胡还要骂,就被贼眉鼠眼捅了一下。 贼眉鼠眼道:“既然饿了就请姑娘吃,我这还有只烧鹌鹑,姑娘先帮我牵着这人到那树底可好,我们也走累了,正要去那休息。” 他一指大树,刚好是苏榆躺过的那棵。 苏榆爽利道了声:“好啊。”然后她接过绳子,牵马一样牵着男人走了。 树底,苏榆将绳子系在树干上,和络腮胡三人盘坐成一圈。 烧鹌鹑香喷喷,苏榆大快朵颐,吃得是满嘴油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明显的不怀好意。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 “吃好了!谢谢大哥!” 苏顷往树干上抹了抹手,起身就要走。 “等等。” 贼眉鼠眼道:“姑娘困不困,都说吃完饭容易困,你可在这小憩一会儿。” “我不困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慢着!” 一柄环刀“嘭”地一声插在地上,络腮胡起身拦住苏榆去路。 苏榆笑眯眯道:“大哥也有事?” 络腮胡回身啐了贼眉鼠眼一口。 “你那药是废的,咋不管用。” 贼眉鼠眼也是奇怪,按理讲药应该在苏榆吃一半时就发作了。 苏榆笑笑,“没想到大哥还给我加了调料,可是加完后,给我扛到人市去卖啊?” “切。”络腮胡吐了口唾沫,“今儿个爷们赚着了,俩人,新鲜货。” 苏榆道:“可是我不愿意去呢。” “那可由不得你!” 络腮胡刚张嘴问谁,只见银光一闪,下一刻他的嘴角就被划开一个大口子! “啊——!” 他捧着鲜血淋漓的嘴。 苏榆笑容转冷,“都说了不愿意去,怎么还强人所难呢。” 贼眉鼠眼一见络腮胡如此,也掏出一把短刃,但苏榆没给他开刃的机会,银光又是一闪,他的嘴角也跟着裂开了。 “啊——!” 两声惨叫交/融在一起,此起彼伏。 络腮胡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哪里被人如此动过,还是个女人,简直奇耻大辱,他拎起环刀,刀尖直指苏榆。 “老子砍了你!”他想嚷,奈何嘴角剧痛,只能半张着嘴,气势也一下弱了不少。 苏榆顿时眉眼弯弯,唇角往上勾出一个弧度。 她真的很讨厌别人拿武器直指她! “你娘没教过你,这样很没礼貌么。”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动的,霎时,络腮胡拿刀的胳膊就落了地。 鲜血瞬间自截面喷溅出来。 “啊啊啊——————!” 是比先前凄厉百倍的叫声。 “快走快走。”贼眉鼠眼一见苏榆实力如此,也顾不上捂嘴角了,他扶住络腮胡,想逃为上。 苏榆提醒道:“哎,胳膊拿走。” 络腮胡咬牙道:“……你等着!” 等?又是一个她不喜欢的词。 苏榆抽出刚收回腰间青光剑,直接将络腮胡脑袋捅了个大窟窿。 贼眉鼠眼看愣,本以为是笔银子,没想到是个杀神。 但下一秒,他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自己已然被一剑刺透。 “为……什么……”他死不瞑目。 ““你们成双成对,留一个也怪寂寞的,就送你一程,报你多加调料之恩叭。” 苏榆就着他的衣襟,把剑身的血迹擦干,剑柄上镶嵌的五节玉竹换下血色,重新变得透亮,她把擦好的剑收到剑鞘里。 她嫌恶地看着满地鲜血,摸了摸鼻子。 纵使闻过千回百回她还是要问,为什么血会是这种味道,难闻! 看向树后发抖的男子。 “喂,这附近可有路,通往哪个城。” 男子哆哆嗦嗦,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苏榆轻飘飘道:“再不说连你也杀了。” 男子立马道:“顺着往西有条大道,通向幽州城。” 苏榆“哦”地一声就往男子说的方向走去。 不料男子突然喊道:“女侠,可否将我绳子解开。” “别叫我女侠。” 苏榆白了他一眼。 “那……那姑娘。” 苏榆叹口气,她懒得动,但念在吃饱了心情好的份上,她走过去,挑断男子的绳索。 男子奋力睁开红肿的双眼,待看清苏榆相貌后,脸“唰”一下白了。 “谢……姑娘!” “客气。”苏榆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挥别了男子。 男子深呼一口气,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一副画像。 画上的人与苏榆是七八分像,标题是三个红圈大字。 缉拿令。 还好……男子后怕地抹去额头冷汗,还好没有自不量力。 苏榆走了半天,迷路了。 她低头摸肚。 烧鹌鹑太小,她又饿了。 她抬头,眼前是漫天的绿,清新得没一点人气儿。 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哪里有歇脚的客栈,而且就算有客栈,她也没钱吃住。 上次威胁过一位老板,不料老板也是有身顶好功夫的,半夜俩人打得天崩地裂,饶是霸王餐没吃成,还累得半死。 “再等等,一会儿就喂饱你。”她拍了拍肚子,来到一座小丘,极目眺望。 入眼是一条进城主道,稀稀拉拉的行人和马车来来往往。 苏榆刚打过架,懒得动手,加上官道有可能碰到官府中人,她一个五城缉拿犯,还是少生事端为好,于是决定换个法子。 苏榆将高耸的马尾解下,一头青丝披在身后,然后看准一辆朴实无华的车舆,突然横过去跪下,可怜兮兮地喊道:“大善人行行好,我被人卖到山沟,逃出来见我娘亲,实在走不动了,麻烦载我一段进城吧!” 她装可怜装得炉火纯青,车夫虽然纳闷她是怎么一下出现的,但看是个可怜女子,起怜惜之意,也没喝退,只静静等着车内人的答复。 片刻后,车内传出一声。 “她是说,卖到山沟?” 冷冽低沉的音色如清晨沐浴在寒气中的巍峨山峰。 车夫答道:“是的大人。” 大人? 苏榆心里一惊,什么大人,大人什么?这马车普通得跟白来的一样,你告诉她这里面坐了个官家? 这年头谁家官家如此低调?站着位置不显摆,除非是个死装的。 越想越是好奇,她悄摸地抬起眼皮,恰巧车帘被一根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开,苏榆顿感心虚,赶紧低下头。 “既如此,便随本官走罢。” 苏榆五官都拧在一块,最近还真是点儿背。 她俯首干笑几声,道:“小女觉得气力恢复了,还能走,唐突了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便立刻溜了个没影。 “大人,这……”车夫目瞪口呆。 “骗子。”车内人似是意料之中,似是不屑,似是失落,似是痛心,但最终所有都化作一声浅浅叹息。 苏榆不小心耗子碰了猫,但并没有就此打住,肚子咕噜噜一直叫个没完,她烦得使劲一拍。“别叫了,没看我正努力呢么!” 一个不行,那就再试一个,她瞅准一辆贵气车舆,风吹帘动,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人绾着发,一张如芙蓉花温润华艳的面孔布满愁容。 是女眷,可以放心。 苏榆眼珠转了转,故技重施。 “让她上来吧。” 一如苏榆预料,这位美丽又好心的大小姐应允了她的请求。 她上了车,对着女子道:“多谢大小姐!” 先道谢,等进了城再哭自己娘生病无钱治病,拿了钱后再大快朵颐,苏榆一张算盘打得哐啷啷响。 咕—— 肚子又响了。 女子捂嘴轻笑,“我叫顺欣,你看着比我小些,叫我姐姐吧,这里有些糕点,你先填填肚子。” 说着顺欣从身旁桌架上拿出一碟荷花酥,递给苏榆。 苏榆心道自己是长得显小,真论起年纪谁小还不一定呢。虽然如此想,嘴上是全不在乎,甜甜叫了声,“谢谢姐姐!”就吃了起来,一口气将荷花酥舔光了盘。 “慢点吃,还有呢,先喝口水。”顺欣怕她噎着,递过一杯茶,苏榆正腻着,忙痛快饮下。 她寻思虽然饱了,但钱还是得要的。 顺欣又拿出一个檀木制镂花的精致小匣。“这里是十两银子,等下分别,你拿着罢。” 妈耶,活菩萨。 苏榆挑了挑眉,将茶杯缓缓放下。 接过匣子,打开,里面确实是白花花的银两。 苏榆关上匣子,笑吟吟道:“姐姐真是大善人,我活这么久,都没见过如姐姐这般心善的。” 这女的,不对劲。 苏榆是真的狠,后边虽然心性会成长,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毕竟走钢丝长大的,还请大家能接受再继续往下,别被雷到_(-ω-`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是个杀神 第2章 02 遇见麻烦 幽州城。 据说是前前前前任的幽州知府的夫人喜爱玉兰,于是幽州城内便栽满了玉兰。 白的、紫的、红的、黄的,开时如天上彩云降世,清香满城,落时如锦毯覆地,美不胜收。因此虽是滥用私权,可百姓乐在其中,甚至还举办三天赏兰会,全城清修。百姓觉得好,这事就算好,就算是私心也成了公德。 苏榆刚进城,隔着马车,被呛了一鼻子。 玉兰花香本淡雅,但什么东西都忌多,玉兰多了,淡雅变成呛鼻,引人不适。 本地人习惯了还好,尤其是对像苏榆这般没闻惯的外乡人而言,简直遭罪。 顺欣倒是沉浸在其中,细嗅着分外怀念道:“许久未归,还是这里最美最舒服。” 苏榆听她这么说,好奇道:“姐姐许久未归,可是从哪回来的?” 这事儿换个一般人都会想如此**,当是不该问的。苏榆不一样,首先,她不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属于**。其次,她好奇,她觉得既然好奇就该问。 问题一出口,顺欣像是突然被愁云包裹住,但还是温温柔柔地回答了苏榆的问题。 “几年前嫁到外城,今日才得归。” “哦?” 苏榆更是奇了,她虽生活不咋沾这些,但还是知道些的,毕竟自己的大姐嫁人时她全程参与过,更不用说因为那有钱的三妹,使得自己也有机会与高门大户打过交道,知道些规矩。 比如她知道寻常大户人家出行都会有贴身丫鬟陪伴,初进车内,她就发现只有顺欣孤身一人。 如果说回娘家探亲,除了丫鬟,还应配有一车车一箱箱的礼品。 可顺欣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你……” “你看看你,头发还散着,来,我给你梳起来。”顺欣拿出一只兔子样式的木梳,招呼苏榆。 “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也不是全然自我,不看眼色,既然顺欣怕自己追问,那她不问就是了。 苏榆眼尖的瞅见她右手掌心及指侧,都布着一层厚茧。 “姐姐如此贵气,竟还干活儿么。” “哦,你说这个啊。”顺欣将手掩进袖中,“只是爱好做些工艺玩意儿,否则这漫漫人生,又如何能熬过呢。” 说话间,苏榆已绑回高耸的马尾。绑完了她惯性甩了甩头发,顺欣怔怔看着她,羡慕溢于言表,“看着真潇洒,像是话本里的侠客。” 苏榆要吐了。 她受不了这种冠冕堂皇的粘腻称呼。 怎么谁都爱这么说,什么侠客,侠女,大侠,都是人杜撰出来予以寄托情操的虚假玩意儿,现实中,也只是一群普通人,贪嗔痴恨爱恶欲一个都不少。 连带着,她开始厌烦这狭窄的空间,遂与顺欣辞别,“多谢姐姐,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哎!” 顺欣还想叫她,奈何苏榆直接抱起匣子,撩开车帘,不等车停,就跳车走了。 留下顺欣怅惘道:“我还不知你的名字……罢了,多谢你陪我一程。” 苏榆下了车,行于市井街巷,左看看右看看,很快便索然无味。 “这地儿除了这破花也没个特色,与别地大差不差嘛。” 边说着她边移到一个逼仄街角,掏出怀里的木匣。 “白来的钱就是好。”她心满意足地掂量着匣子,将里面的银子用空布袋兜住别在腰间,匣子则是直接扔了。 “呜哇——!” 她扔时没看人,正好砸中过路一玩耍孩童。 孩童登时哇哇大哭。 几乎同时,一位女娘不知从哪里蹦出,先是揽过孩童心疼道:“不哭不哭。” 后指责苏榆道:“你咋不看人乱扔的东西!” 苏榆努努嘴,道:“那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道歉行了吧,对不起。” 女娘见她态度敷衍,觉得她毫无悔过,更是火气丛生,“你砸着我们家孩子,你还在这不情不愿起来了,你瞅瞅这大包砸的,傻了你负责么?!” 苏榆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傻了是他本来就笨,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娘气结,对四周嚷嚷道:“不是,大家伙都来评评理,这女人砸了别人,还在这胡搅蛮缠不道歉!” “谁胡搅蛮缠?谁没道歉?!”苏榆叉起腰,“你耳朵聋啦?” “你那也叫道歉?” “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睛挖下来给你?还是手砍下来给你?” “你怎如此蛮夷!” 苏榆笑了,“你说谁蛮夷呢,大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没听过啊。” 四周看客围拢过来,一满脸正气的大哥站出,对女娘道:“这位大姐别生气,我瞧着孩子只是额头红了些,没有肿,不碍事。” 他转向苏榆,“砸人就该道歉,你再好好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苏榆翻个白眼,并不领情,“我这辈子道歉只道一遍,休想让我道第二遍!” “你瞅瞅!”女娘气得浑身发抖,“我不与你争吵,我要去报官!走!跟我去官府!” 说完就要去拽苏榆,苏榆猛地往后一退,喝道:“别碰我!” 她眼里杀意霎时尽显,孩童敏锐,一下被吓到,又开始大哭起来。 女娘心疼得要命。 “哎呀我的孩子呀,这世道还有王法么,砸人的不道歉就算了,还在这吓人呢!” 事情越闹越大,四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在指责这苏榆。 苏榆握紧拳头,手放在剑柄上。 吵死了,真想杀了他们! 她知道在这里,杀是杀不得的,但…… 苏榆慢慢将剑抽出。 砍个胳膊让这帮人噤声是可以的吧。 “何事堵路!” 一声浑厚的高喝硬生生压下她抽剑的手。 人群让开,为来人让路。 来人骑着一匹乌黑雄壮的良驹,油亮的鬣毛在日光下到了晃眼的程度。 “大人请给小民做主啊!” 女娘率先过去,将发生的事叽里呱啦吐了一通。 “为何不道歉。” 男人已到而立之年,身材同他的坐骑一般壮硕,常年晒出的麦色将他本来清秀的五官渲染上一层粗犷。 面对官家人,苏榆气势有所收敛,她弹了弹手指,道:“我道了,道一遍,不道第二遍。” “大人,你看她!” “好了。”男人制止住抱怨,解下钱袋,拿出一粒银锭,交给女娘,“快带孩子去看看大夫,别伤到哪才是。” “谢谢大人大恩!” “这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往后若再因这种事堵了路,公法伺候!” 他此言一出,周围人瞬间作鸟兽散。 苏榆瞄准地点时机,趁着人群解散混乱的档口,迅速飞身到最近的深巷。 等男人想要找她时,早已找不到了,男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摇头叹口气,骑着马走了。 知州府。 沈怀清勒住马绳,看见停在府前的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露出欢愉的笑来。 有一小厮等在门前,看模样不过十六七,等沈怀清下马,赶过来对他道:“大人,客人来了,已安排在正厅等候。” “好。”沈怀清将马绳递予小厮,嘱咐道:“踏月今日心情不好,多给它点好吃的。” “是。大人放心,我定将踏月喂得开心!” “辛苦。”他拍拍小厮,跟拍拍兄弟般,小厮嘿嘿一乐,天真憨厚。 沈怀清交了马,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正院,远远对着正厅里,正欣赏墨宝的人喊了一声,“岚江!” 夏岚江转过身,指着身后的墨宝,对着沈怀清微微笑道:“这公义二字,写得可真好。” “哎!”沈怀清喟然道:“如今也就在纸上能得见这二字了。” “怎么连你也灰心丧气了,若你这里都没公义,那世间何处还有。”夏岚江半真心半调侃他道。 “莫抬举你兄弟我了,我呀……哎,不说这个了,你来真让我高兴,我特意吩咐,让人晚上做了一桌好酒好菜,为你接风洗尘!” 与沈怀清的激动相对,夏岚江倒是淡淡的,“你这么做,我来倒像个荣誉事儿了。” 沈怀清知他心里所想,宽慰道:“你自请下来州县,实乃明智之举,朝廷里人吃人,你若想玩得过,必定得舍弃良心,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最是了解你不过,你看似圆滑且心思深沉,实则内心最是有底线。” “你也是抬举我了。”夏岚江敛眸,指尖轻敲桌面,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怀清不在乎,反正他从来猜不透他这位兄弟的心思。 但只要夏岚江没有留在那丧良心的地,来到他身边,就至少证明没有丢掉初心。 人活到这年纪,还能有初心就已弥足珍贵。 “放心,你就在这里就开心地活,其余都不用考虑,有我在呢。” 沈怀清拍拍胸脯。 “多谢。”夏岚江道谢也是淡淡的。“说来,我到这儿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缉拿罪犯,听闻这是一桩三年前的灭门惨案,近段日子才发现要犯端倪。” 沈怀清闻言正经起来,“你若要卷宗我待会便叫人给你提过来,此人罪大恶极,善于伪装,怎么也抓不到,想我幽州一直禁卫森严,竟让他逃到别的地方去,若不是他这次回到眼皮子底下,正巧被有认识他的百姓举报,还不知何时能获得他踪迹,真是该死。” “正常,不必自责。”夏岚江道:“有明便有暗,你两只眼睛,怎能顾得上四面八方呢,譬如这会子,就有个小骗子进了你这幽州城。” “什么?” 夏岚江笑道:“城外路上碰到的,小骗子一个劲低着头,没看见脸。拦下我的车,哭诉着被人卖了,要我载一程进城来。” 沈怀清眉头拧紧,“还有这种事?定是临城的人。” 夏岚江不置可否,又从袖中抽出一卷纸张,递给沈怀清。 “这是……”沈怀清接过展开,“缉拿令?” “来时临城的通判给的,要我带来这,拜托你也注意些。说这上边的人有五城都在通缉,可惜来无影去无踪,至今也没抓到。” “五城?!”沈怀清惊掉下巴,他难以置信地瞅着画像中的女子,“她做了什么导致五城都在通缉。” 夏岚江耸肩,“抢劫、诈骗、揩油、杀人等等等等,都是别人说的,真假不知。” “揩油是什么?” “就是喜欢抚摸一些年轻貌美的男子。” “……” 沈怀清顿时无语,他又盯了画像一会儿,片刻后道:“总觉得这张脸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第3章 03 窥见意外 夏岚江悠然坐回椅中,“能让你这位记不住脸的人觉得眼熟,那可真是不容易。难不成因为是位姑娘,所以更有印象?” “少贫。”沈怀清没好气觑他一眼,摸着下巴道:“……真是眼熟。” 他细细回想,最终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遂放弃。 夏岚江道:“这个倒是不急,等你回头记起来再说罢。” “也好。”沈怀清放下缉拿令,“你初来乍到,我带你去这城内逛逛。” “不去。”夏岚江拒绝得干脆。“玉兰味太呛了。” “那分明是香!” “呛。” “香!” “呛。” “……” “算了不与你争,那就辛苦你,在幽州习惯习惯罢。” 沈怀清丧气道,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人会不喜他爱的香气,甚至还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夏岚江笑道:“不辛苦。沈大人,外头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地,一位年过半百,身着华服胖墩墩的男子便踏门而入,“怀清啊,你可要为老夫做主啊。” “梁老爷请坐,慢慢说。” “是……” 梁忠华才看见屋里除了沈怀清,还有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倜傥公子,于是先放下事,问道:“这位贵公子是……” 沈怀清介绍道:“京城下派辅佐本官的通判,夏岚江夏大人。” “夏大人好。” 梁忠华立马对夏岚江作揖。 夏岚江回以一礼。 沈怀清续着梁忠华的话题问道:“梁老爷所为何事。” “是小女。”梁忠华面色沉痛,“小女于回程路上被歹人抢骗,那歹人逃进城内,不知所踪!” 沈怀清与夏岚江对视一眼。 ******** 苏榆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客栈床上,屋里窗户紧闭,倒不是她怕什么,主要是关上能挡住一点玉兰冲鼻的香气。 “没劲。” 她无精打采道。 “没劲没劲!” 她对着天花板扑腾着双腿。 “太没劲了!” 她一个挺身坐起,开始自言自语。 “这里真是无聊,但是能去哪呢,哪里都很无聊,要不回琼峰顶吧。” 但她立马摇头,“不行!不能被那帮人瞧不起,而且要是让师傅知道我被五城通缉,定把我吊起来揍。” “哎,但是去哪好玩点儿呢——” 她向天哀叹,叹到最后甚至破了音,直到华灯初上。 自外面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苏榆竖起耳朵,打开半扇窗,眺望着声音源头,只见不远处灯火通明,人群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声音正是那传过来的。 “那是什么?去看看。” 苏榆兴致冲冲,也不走门,直接把窗整扇拉开一跃而下。 赏兰会。 顾名思义,赏玩玉兰的集会,人们聚在一起,与寻常夜市相差无几,唯一区别就是这里所有事物都与玉兰花有关。 玉兰的糖画、玉兰的灯笼、玉兰的面具、玉兰的小吃。 苏榆穿梭于欢乐的人群之中,瞥见一绣着白玉兰的面纱,她去到摊前,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个若是买给大姐,大姐肯定喜欢。 摊贩见她爱不释手,遂道:“姑娘好眼光,这白玉兰最是受欢迎。” “多少钱。” “面纱都是三十文。” “好贵。”苏榆嘟囔着。 “这是赏兰会最后一天啦,过了今天再想买这玉兰花样的可就不能咯。” “赏兰会?”苏榆眨眨眼,“可赏兰会不是白天才有么,现在是晚上啊。” “一看姑娘果然是外来客,我们幽州的赏兰会共三天,第一天在辰时举办,第二天在酉时,最后一天则在亥时。” “好奇怪的规定。” 摊贩笑道:“这是因为我们幽州的玉兰值得早中晚欣赏。” 他一口一个“我们幽州”,字里行间满是十二分的骄傲,苏榆努努嘴,掏出钱,“那我买了。” “好嘞,谢谢姑娘,还望姑娘玩得愉快!” 这是个会说话的小贩,苏榆勾起唇角,闻了闻面纱,淡淡的香气刚刚好,倒是比这满城真花的更让人舒服。 她想了想,又拿出三十文,对摊贩道:“再来一条紫玉兰的。” 小贩接过钱,笑眯了眼,“姑娘赶得正巧,这紫玉兰限量,已是最后一条啦。” 苏榆对这种售卖话术毫不在乎。 她带上紫玉兰的面纱,将白色的叠好放进怀里。 果然,把这漫天的呛鼻气味挡一挡,舒服多了。 “那里边是什么,怎么都往那边走?”她指着人流前进的方向问小贩。 “那边是静心湖,湖心有个赏兰亭,姑娘听这乐声,就是里面的人在演奏跳舞,奏着的是我们幽州名曲,《玉兰春风》。” 小贩瞧苏榆满是好奇,悄悄提醒道:“但姑娘来晚了,那看的人必定将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你若是想看,可以逆着人流走,出去左边有个小道,直通静心湖后山,从后山那看,比这边看清楚多了。” 他嘿嘿一乐,“知道这道儿的也就是我们这帮幽州本地人,姑娘且放心去。” 苏榆虽喜欢热闹,但厌烦拥挤,小贩这话正中她下怀,她对着小贩笑了笑,一双眼弯成月牙儿,在紫玉兰面纱的衬托下,更显调皮俏丽。 “谢谢啦!” 待小贩从苏榆笑里回过神时,她已然走远。 小贩说得没错,后山的人数比集市里得少了好几倍,清净但不显清冷。 道旁引路的灯也是雕刻成兰花模样,不知怎么做的,里面的光散发着浅浅的粉色。 与苏榆并驾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一人独行,或两三结伴,打扮得皆很精致,言笑晏晏,和乐欢愉。 苏榆就这么跟着走,很快前方一位女人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快走几步,认出身影。 那不是顺欣是谁? 但见顺欣还穿着白日相见的衣服,发型饰品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就是身边多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婢女。 可是好奇怪,按理讲,回了家乡,还正赶上节日,难道不应该高兴才是,看着却还没白天时开心,倒像是生气了。 莫非是回家跟家人吵架了?这个她熟,天底下回家不跟家里人吵架的都是牛人。 苏榆亦步亦趋跟着顺欣,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既不会让人发现,也不会让她错过什么。 “小姐,晚了,我们看一会儿就回去罢。”婢女开了口。 顺欣沉默片刻,冷冷道:“知道了。” 与白日的温柔判若两人。 小奴婢叹了口气,“小姐就别怄气了。” 果然是在生气,苏榆想。 “奴婢觉得,那毕竟是老爷珍爱的匣子,给了小姐,小姐却弄丢了,老爷发火也是情理之中。” “我没怄气,也没有弄丢,我只是……” 顺欣忽然站住,连带着苏榆也是一个急刹。 “我只是给了更需要它的人。” 小奴婢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夫人遗物,还有谁能需要它呢。” “数百需要钱财之人,娘的匣子价值不菲,当了也能有五十两的银子。” 五十两……妈耶,苏榆心里一惊。 她啧啧两声,谁呀,这么好运,竟得到这位活菩萨价值五十两的匣子。 顺欣说完沉沉叹口气,“而且娘也说过,人死如灯灭,留着物什没什么用,偏偏爹执迷不悟,还要求别人也是如此,我能替他保留这么些年,已经很好了。为什么就不能向前看呢。” 她说到真心处,痛心疾首。小奴婢低下头,好一会儿道:“奴婢出来时听见老爷去找了沈大人,上报匣子失窃。” 顺欣捂唇,“什么!爹去找怀清了?!” “是……连带着小姐善心给出去的十两银子一起报的案,说小姐回程路遇歹人被骗,如此恶**件,要沈大人彻查幽州城,非要翻出那个歹人不可。” 苏榆这下听明白了,合着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儿呢? 真是“天降横福”啊,这若是被三妹知晓了,她定是又要说她那句“人生是公平的,有得必然有舍。” 除此之外,那匣子是那么值钱的么?! 苏榆捏着眉心,她怎么就能顺手给扔了呢,但也不怪她啊,她又不识货! 完了,彻底完了,这下不仅能与官府近距离接触,还百口莫辩,拿不出匣子。 苏榆丧气耷拉下脸,可怜自己在幽州还没待热乎,又得走了。 这边忧愁,那边焦急。 “不行,我得去找怀清解释!”顺欣如热锅蚂蚁,很是心急,她猛地一个回身,苏榆连忙低下头,顺欣与她擦肩而过,并没有注意到她。 跟不跟,苏榆在思索。此事关己,如能靠这女人顺利解决,那再好不过,但若是不能解决……她决定还是跟上去看看情况,反正她的踪技艺高超,以前又不是没探过府衙。悄无声息从未被发现过,很是安全。 思及此,苏榆弃了赏兰会,飞身跟上顺欣。 但奇怪的是,顺欣和小婢女出去后并未乘车,而是徒步前往,更准确来说,她俩压根就没乘车来赏兰会,苏榆心里开始犯嘀咕,寻常女眷乘车代步再正常不过,她们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难道这个女人喜欢走路? 苏榆压着好奇心,保持一定距离始终紧跟,不到半刻功夫,就已来到沈怀清的府邸。 守门的是名老人,他认识梁忠华,自然也认识梁顺欣,报也未报,直接让她进去了,等梁顺欣见到沈怀清时,他正与夏岚江屋中对弈,苏榆一勾一拐,落在一颗屋前桑树上,正好能瞧见屋内人的一举一动,听见一言一语。 “怀清!” 苏榆看向梁顺欣口中的“怀清”,心里一震。 这黑不溜秋的男人,不正是白天那个和事佬官大人么! 但很快,她的目光就被沈怀清对面的男人吸引了去,他挽着一头浅色青丝,与沈怀清的浓重感不同,男人淡然而疏离,两个人在一起就如同一幅水墨画,沈怀清是里面的墨色,而这个男人便是里面的留白。 生得倒是俊俏,就是长得太白了,一看身子就不好。 苏榆默默嫌弃。 梁顺欣进来看见夏岚江也是一怔,沈怀清不得不又对着她介绍了一遍。 “原来如此,是夏大人。”梁顺欣行了礼,然后说出此行目的,“怀清,我爹是胡言,你莫要听他说的,我并非遭歹人抢骗,是我爹接受不了我将匣子,也就是我娘遗物赠与他人的事实,这才找你说要报案,好找回那个匣子。” 第4章 04 被发现了 沈怀清挠头叹气,“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梁老爷也不肯承认。而且你几时回来的?我居然才知道。” 梁顺欣脸上略过一抹红晕。“今日晌午到的,本来想见你,奈何我爹生气,罚我关了半日。” 好暴躁的爹,树上的苏榆抖抖身子,旋即想到自己,谁要敢关她半日,她定要把那人一片片生切了不成。 沈怀清无奈道:“梁老爷还是一如既往。” 一旁的夏岚江开口道:“依我看,还是梁小姐回去与令尊沟通一下为好,此事本质乃梁小姐家事,如此双方都找来,确实叫沈大人难断。且不说我们将那歹徒抓住,请梁小姐对簿公堂之上,梁小姐也会难做,若梁小姐若不想有人被误解,说出实情,怕又是会让令尊大动肝火,搞不好会落个父女公堂对峙的结果,名誉声誉两失。” “顺欣明白。”梁顺欣忧愁垂首。“只是我爹分外固执,我……” 她说着攥紧衣袖,还要落下泪来,如此气质,更是令人生出怜惜之意。 沈怀清忙安慰道:“不急在一时,没事的。” 夏岚江静静看着她,眼里满是观察。 “请问梁小姐从何处赶来?” 梁顺欣一愣,道:“从赏兰会来的。” “那令尊看来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那样生气,甚至关了小姐半日,竟还准许你去看赏兰会。” 梁顺欣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求助似地看向沈怀清,沈怀清怀柔道:“夏大人办惯了案子,习惯一碰事就这副口吻,你不用怕。” 梁顺欣低下头。 “我知道了,我再去劝劝他,多谢夏大人,哎……” 梁顺欣长叹一声,沈怀清宽慰道:“你且尽力就好,不用有负担压力。待此事结束后,我带你去市集里看看,这么多年未归乡,有些变化你还不知道呢。” 梁顺欣缓缓抬眸,眼里忽闪几下,道:“我已为人妇,怕是不妥。” “啊……”沈怀清尴尬住,他自己孤身一人,老是觉得周围人跟他一样呢,这才想起来梁顺欣已嫁人多年,她这趟是回娘家来的。 梁顺欣微微一笑,眉尾眼角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那我先行一步,快到我家宵禁时间了,届时便进不去家门了,祝二位大人安好。” 她转身离去,看得沈怀清心里一阵堵。 苏榆这次没随着梁顺欣离开,因为她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立刻,有人替她问出了想问的话。 夏岚江坐回椅内,揶揄道:“你喜欢她?” “啊?”沈怀清莫名其妙,“不喜欢啊。” “那你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还要带人出去散心。” “我这不忘了她成婚了么。”沈怀清也坐回椅中,将面前的半杯残茶一饮而尽。 夏岚江落下白子,示意沈怀清继续棋局,“就算不成婚似乎也不合适。” 沈怀清捏着黑子,“小时候别了你们,我爹带我来幽州城定居,正巧跟她家是邻居,她小我几岁,我看着她长大,全当是妹妹。” “也是。”夏岚江慵懒地往后一靠,“我就说一个对朱琦马首是瞻的人,怎么一下变了口味。” 沈怀清面色微变,轻轻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这么些年还没释怀呢。”夏岚江露出抹坏笑,“大度点,不过被女人甩了而已。” “可以了啊,再说不跟你下了。”沈怀清落下黑子。 “怎么,要回卧房哭一哭?” 这人嘴可真欠,苏榆撅了根小树枝叼在嘴里,盘坐在树干,继续窃听。 沈怀清反击道。“听说某人胆大包天,拒了兵部尚书的千金,导致仕途受阻,也不知现在后悔没有。” “让沈大人失望了,后悔没有,倒是清净许多,分外舒适。”夏岚江从容道:“我也听说朱大将军征战沙场,英姿飒爽,有不少男人对她心向往之,她却全部拒之门外,对外声称无心儿女情长,哎,也是搞不懂她。” 他语气苦恼,却笑着望向明显僵硬的沈怀清。 “不下了不下了!” 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沈怀清烦到要掀桌子,“睡觉去了!” 夏岚江毫不收敛,“你这困意可真是来势汹汹。” “我警告你夏岚江,风水轮流转,你要是遇见心怡姑娘,说不定未必比我好到哪去!” 夏岚江笑道:“那怕是又要叫你失望了。” “哼,话不要说太早。”沈怀清抱臂。“说不定你来这,上天就要派个人治治你。” 夏岚江全当他只能靠这种方式报复,并不搭理。明月高悬,他收了棋盘,对沈怀清拱手道:“感激大人收留,大人就寝,下官就不送了,还望大人睡个好觉。” “装相。”沈怀清白他一眼,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你可小心了。” 这俩人在这闹呢,无聊。 苏榆将嘴里的小树枝吐出,拍拍屁股决定离开。 戏散场了,她这看客也没有留的理由。 “听够了,可是要走了?” 苏榆心下大骇! 她被发现了?!怎会?! 夏岚江看向窗外,盯着那乌黑一片的桑树,缓缓抬动嘴角。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应该是对方撅了一根小树枝开始,这声音其实微弱的很,可偏偏他自小耳力奇佳,后习听风辨位,将这一能力加强控制,若他想听,百里之外的声也能听到。 正因如此,朱大将军曾几度想把他拽上前线去听敌军异动。 苏榆手指扣紧树干,眼里杀意出鞘,只需瞬间,她就可以让他变成一具尸体。 夏岚江背过手,“英雄不说话,是在考虑杀我么,我手无缚鸡之力,杀我倒是容易,只是能否先请英雄显出真身,好让在下死个明白。”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丝毫没有该有的紧张。 一句话却令苏榆收起杀意。 他不知道她是谁,她没必要杀他,他还是官家,于苏榆而言,官家不是不能杀,是能不杀就不杀,能不招惹便不招惹,要不太过麻烦。 她下决心不理,便右脚往后挪一寸,运力飞身而退。 夏岚江左耳微动,颇为可惜道:“没激将出来,错失良机。” 他从后背抽回手,将一柄短刀置于桌上,短刀刀刃上镶嵌的五节玉竹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苏榆回到客栈,她琢磨着既然梁顺欣去劝说她父亲,这就说明沈怀清抓人也不急一时,于是打算先美美睡一觉,过个两日等玩够了再走也不迟。 可人算不如天算,意外永远比计划先到来,翌日清早,幽州城就封了城。 梁顺欣,不见了。 无人看见她外出,梁顺欣的贴身奴婢说她亲眼看见的小姐就寝。 梁老爷原本还算保养得宜的面庞一下苍老十数岁,他强撑着身子找沈怀清控诉,定是梁顺欣偶遇那个歹人,见她身世富裕将她绑了去,准备二度要挟勒索。 这话无凭无据,且并未受到类似勒索信件,但沈怀清还是下令封了城,如需进出城的特殊人员皆需细细查验。 此时这位偶遇的“歹人”还在客栈呼呼大睡。 苏榆抹咂一下嘴角,顶着鸡窝头从美梦里苏醒。梦里,她师傅退位,说要将琼峰顶长老的身份由她继承,大师兄跪服在她脚下,说任她差遣,万死不辞。 她伸个懒腰,真想再做一遍这个梦啊。 刚捋了捋头发,突然间,门就被“咣咣”砸响。 外面气势汹汹喊道:“开门!查人!” 苏榆目光凛然,从床上拿起剑后退至窗边,窗子临街,她将窗子拉开一道细缝,见街上全是官兵。 她无暇思索这帮人为何会来,闻惯了危险气味的她满脑子都是离开。 可如果想要离开,必定得杀出一条血路。 “开门!不开就闯了!” 苏榆牢牢握住剑柄,等待着对方破门而入的刹那。几声不应,门一下被踹开,苏榆剑即出鞘,对着为首的官兵面门刺去。 “小心!” 旁人飞剑替那士兵一挡,苏榆一下将剑劈成两半。 为首的官兵后知后觉,脊背生凉,但也算反应过来,立马抄起家伙,苏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他胸口,那官兵往后压倒一片,咳出鲜血,登时不省人事。 苏榆速度极快,她很快冲出客栈,她这举动惊世骇俗,饶本不是抓她的,都得抓了。 她就像个磁石,一下吸引所有人奔她而去,她轻点屋脊,灵巧得仿若只野猫。 风声猎猎,速度令本来柔和的春风一下变得锋利,由苏榆的面颊刮过耳廓,未来得及绑的头发绸缎一般向后飘扬。 就在这时,弓弦拨弹之音乍起,箭矢裂空之声突来,急速前行的苏榆硬生生扭动腰部,整个人平面翻转,闪着银光的箭头飞过她眼前,擦过她的额发。 好险! 她复翻转落至一处屋顶,却又闻弓弦之音,不似集体瞄准,倒像是一个人不紧不慢射出的。 苏榆恼火,上边不让她走,她走下边总行了吧。 她下潜至深巷中,可这下问题就来了。 她不认路。 随着屋脊跳跃,还能看着远方的城壁逐渐靠近。 一下来,万物遮眼。 该怎么走……她甚至失了方向感。 “该死!真没用!” 既如此只能先躲一躲。 她环顾四周,犄角旮旯倒是不少,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在这种犄角旮旯里准确找到人,也得费点功夫。 苏榆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好,开始鸣自得意起来,可她嘴角还悬在半空,又闻弓弦之声,而且还离她十分近!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即起势防备,可半天也没见有箭过来。 “真是好身手,不愧是被五城通缉之人。” 自她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苏榆转过身,双眼蓦地睁大。 “是你!” “哦?姑娘竟认识我,看来在某个时刻,我们见过。”夏岚江虽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5章 05 好说歹说 他不经意的压迫感令苏榆不爽,但更不爽的是。 “你耍我!” 她指着空的弓弦。 “姑娘说这个啊。”夏岚江举起银弓,姿势十分标准地拉住弓弦,“啪”地一下朝着苏榆又放了一轮空箭。 苏榆:“……” “没办法,在下又不是天神,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射中的。” “所以你要抓我?”苏榆歪了下头,满是对自身实力的倨傲和对对手的不屑。 夏岚江:“当然。” 苏榆绷紧全身。 夏岚江:“不是。” 苏榆:“?” 夏岚江:“在下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苏榆皱眉,“什么事。” 夏岚江放下弓,“没什么,已经确认完了。” 苏榆:“……” 这人怎么这么欠揍! 她沉声道:“确认完了就滚开!” “真暴躁。”夏岚江不紧不慢道:“在下不抓姑娘,是想请姑娘进府一叙。” 苏榆被这人的三番两次搞得火冒三丈。 “找死。”她眉眼发狠,“你的箭不是随时都能射中,可我的剑随时都能杀人!” 说罢,她俯身一个弹冲,抽出青光剑,剑身迎光,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来。 剑,即义! 她拿剑,斩狂徒,斩恶霸,斩不知所云之人,斩不懂义理之士,斩令她难以忍受的万物,包括,眼前这个男人! 剑身发出长啸,但很快。 “铛——!” 苏榆瞳孔皱缩,这柄迎剑而上,将剑刃格挡住的短刀,刀身居然镶嵌的五节玉竹!她猛退一步,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有我琼峰顶的东西!” 五节玉竹,乃琼峰顶之图腾。凡琼峰顶的弟子武器皆镶嵌之,亦如她这把剑的剑柄。 “哎……”夏岚江惋惜叹道:“你的信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榆:“……” 她:“你有病吧!” 夏岚江:“?” 苏榆:“你就有啥不能直说,非得藏着掖着,说个话九曲十八弯,你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聪明么?” 夏岚江平静道:“至少比你谨慎。” 苏榆嗤笑,“你谨慎半天,别人一剑就给你杀了。你刚才虽能接我一剑,但力气显然不够,我念你是同门的份上,就放你一马,你最好有点眼色,别拦我!” 夏岚江苦笑着摇头,“刚说你不谨慎,你就以身说法。但见你如此坦诚,我也交代些真的,我并非琼峰顶的弟子,这把刀,是位故人所赠。” “放屁!”苏榆粗骂一句,惹得夏岚江皱了下眉头。 “我们琼峰顶出师所选武器且能镶嵌玉竹的就只能有一个,禁止赠与无关旁人,更何况每年都要回顶上进行检查试炼,如果不符合规矩者直接打入叛变名单,至今叛变名单一个人都没有,你糊弄谁呢!” 她说着这些话时,夏岚江垂下双眸,抚摸着刀身,神情莫辨。 “叛变名单没有,可阵亡名单,许是有。” 苏榆像是一下被人掐住脖子,发不出一个音节。 夏岚江幽幽望向她。 “你们琼峰顶,难道没有弟子的阵亡名单么。” 他肤色极白,发色极浅,面无表情时冷冽而悲悯。 苏榆的心顿时空了一拍。 “不知道。”她梗着脖子,实话实说。 “无妨。”夏岚江收回短刀,“念在你乃我故人同门的份上,等你随我回去后,我不会向别人告知你的身份,通缉令一直在我手,目前还无人见过。” 不是,这怎么还反过来了? 苏榆纳闷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不要留在这儿。” “哎……” 夏岚江又叹一口气。 苏榆烦了。 “你别叹了,叹得多死得早。” 然而她刚说完,人就已被定在原地。 夏岚江收回手,好看的指尖顺带拨拢了一下苏榆的额发,道:“在下瞧姑娘心火太旺,得带你到一处阴湿之地调养,官兵约莫待会就到,我叫他们给你驮回去,省得你走了。” 话毕,他利落地转身离去,只留下苏榆一人在原地咆哮。 “你混蛋!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解,解开我就要杀了你!” ******* 沈怀清凝重地看着被关在水牢里的苏榆,对夏岚江道:“不至于吧。” 夏岚江回道:“此女杀伤力巨大,至于。” “那你怎么捉住她的。” “她脑子不太好使。” “你才脑子不好使!你全家脑子都不好使!你还我剑!” 苏榆晃动着沉重如山的铁链,“你谎话连篇,你奸诈小人!你要是去从商,你就是满城百姓钱袋子里的水蛭!” 沈怀清对夏岚江道:“这姑娘骂的倒是新鲜。” 后者对这新鲜的骂充耳不闻。 沈怀清不忍道:“好了,给她换一个吧,虽说已经从带孩子的女娘那里通过匣子确认她是顺欣偶遇那个人,但罪不至此。” 夏岚江不为所动,“这里交给我吧,你去忙你的,梁老爷不是又来找你了么。” 提到梁忠华,沈怀清就一个头两个大,“……那好吧,你……对姑娘别太过分。”他拍拍夏岚江的肩膀。 临走前沈怀清突然又瞄了几眼苏榆,“等会儿,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是不是你拿的那个缉……” “不是。”夏岚江斩钉截铁。 “真的?” “不是,你脸盲症又严重了。” 沈怀清对此心虚,于是信以为真,“……好吧,那我走了。” 等沈怀清出了牢房,夏岚江往前走了几步,贴着牢门对苏榆道:“我这次不拐弯抹角,你要是答应我自然会立刻放你出来。” 苏榆冷哼。 “我信你个奶奶个腿,你还我剑!” 夏岚江道:“你想不想出来。” 苏榆:“……” 夏岚江:“那你就只有信我,这种情况下,要自尊是没用的。” 冰冷的牢水透过皮肉刺痛苏榆的骨骼,她心中不甘,她何曾如此狼狈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闭上眼劝着自己。 “好,你先说。” 夏岚江眼里飘过一丝欣慰。 “帮我一起找到梁顺欣。” 苏榆惊道:“她失踪了?” 夏岚江眨了下眼,默然承认。 “于昨晚失踪的,你跟着她进城,拿了她的匣子,夜晚你又趴在树梢听我们谈话,她走了没多久你也走了,自然你的嫌疑最大。” 苏榆不解,“那你还要我跟你一起找?正常来讲,不就已经把我收监了么,你为何信我?” 夏岚江摇摇头,“不是信你,只是此事,明显会有另外一种更加恰当的情况解释,你的情况还是对不太上。” “敢问大人,如何对不太上。”这倒叫苏榆来了兴致,她下意识想翘二郎腿,奈何情况特殊,没翘起来。 夏岚江很有耐心解释,“其一,梁顺欣并非你的目标。” “何以见得。” “因为你的目标只有进城。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能载着你进城就行,这也是为什么,你找的第一个对象不是她的原因。” 苏榆皱眉,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你想说我怎么连这都知道,那是因为你的第一个对象,是我。” 苏榆:“……” 她面上竭力保持平静,但内心已然在咆哮。 不是吧,天杀的,冤家路窄! 夏岚江笑道:“所以我说你不谨慎,连个衣服都不换,我虽没看见你的脸,但记住你这件独特的衣服。” 苏榆不解:“独……独特?” “纯正的藕粉色,领口处还绣了朵难看的小花。” 苏榆:“……这不是花……这是个字……” 夏岚江:“……” 夏岚江清咳一声,“好吧,就当它是字。” 苏榆无语道:“什么叫就当,它就是!” “总而言之,你选中第二个对象,或者是第三个,是梁顺欣,梁顺欣给你匣子和银子不假,可你不识货,取了银子,扔了匣子,还跟人当街吵起来了,遇见了怀清,因着怀清是官家的,你怕缉拿之事暴露,所以趁他不备,立刻离开了。后来花钱租了客栈房间,你住的客栈里搜出了两张面纱,是只有赏兰会集会才卖的东西……” 苏榆猛地抬头,打断夏岚江的推理。 “对,我的面纱你得还我!一共六十文呢!” 夏岚江:“……放心,我给你收着呢,剑也是。你答应我一起去找梁顺欣,面纱和剑自然都会还你。” “好,我答应!” 夏岚江:“……” 苏榆急不可耐,“我答应了,可以放我出来了吧,面纱也还我!” 夏岚江觉得太阳穴突突的,“你稍安勿躁。” 苏榆恍然,“哦你没讲完呢,你继续讲吧,我听着,听完就能把我放出来了对吧,那你讲,赶紧讲。” 夏岚江已经没有心情讲了。 “罢了,你既然答应,就放你出来吧,虽然放你出来,但锁链是不能解的。” 苏榆不满道:“不解锁链也叫放?那我没钱也能叫富商。你不会定身术么,难道还怕我跑?还是说,你实际没那么厉害,上次只是凑巧?” 夏岚江不吃她的激将,冷冷道:“等你一会儿出了水牢,去正堂见我。” “哎你走得倒是快,正堂在哪,我怎么找啊!” “有嘴不会问么。”夏岚江向后一摆手,留给她一个绝情的背影。 “狗男人。”苏榆狠狠剜了他一眼。“等我解下这破铁链,有你好看。” 第6章 06 各取所需 等苏榆拖着大沉锁,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来到正堂时,里面等着她的不只有夏岚江,还有头疼的沈怀清,以及嫉恶如仇的梁忠华。 说嫉恶如仇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但确实是极为怨恨地看着苏榆的。 沈怀清叫人给她搬来椅子,她坐上去,久站的双腿顿时舒畅不少。 梁忠华见她居然还有脸坐下,一张脸更是铁青。 苏榆能理解,且觉得在认为对方是掠走自己宝贝女儿嫌疑犯的前提下,梁忠华还能做到如此也是不容易。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不舒服,一不舒服,她就想动刀动枪,奈何她现在被锁着,啥都动不了,于是只能忍着这股子视线,听他们说话。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 梁忠华太忠实了,沈怀清说话时,他瞪着她,夏岚江说话时,他瞪着她,他自己说话时,还瞪着她。 苏榆忍不了了,她挪到夏岚江身边道:“你叫那老头别瞪我了,真有本事就杀了我。” 夏岚江回道:“你不看他就行了。” 苏榆无语道:“你不知道习武之人对视线很敏感的么,你不帮我说是吧,我自己说。”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喂,老头儿。” 沈怀清正想着法子劝梁忠华先回家,不料被苏榆横插一杠。 苏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告诉你,一,不是我绑的你女儿。二,我是答应这个人来替你找女儿的。三,你女儿当初那个匣子和里面的银子都是她自愿给我的,我没偷没抢,少污蔑我。” 她一连串成功让梁忠华的脸黑成了炭,沈怀清目瞪口呆,他看向夏岚江,后者缓缓呷了口热茶,一副置身事外之相。 “你这骗子!”梁忠华拍桌而起,“你可知那匣子多么贵重,如果不是你哄骗,我女儿又怎会将贵重之物给你。” “你这话有问题。”苏榆抬眼,目光犀利。“我就是因为不知道那匣子有多贵重,所以才扔在了街上,我既不知匣子价值,又为何哄骗你女儿呢,再者,我若真是想骗,为何不直接绑了她,还要让她回家呢。” “哼,那必定是进了城,光天化日不好下手!” 梁老爷的强词夺理让苏榆感到滑稽。 沈怀清见说到此处,寻思将一直压着的话要不也都说了,虽然他知道并无效果。 “实话讲梁老爷,令嫒在赏兰会最后一天时曾来到过本官这里,为的是解释自己并非受人抢骗。” 果不其然,梁老爷只是一味摇头,“怀清,啊不,沈大人,怎么连你也来替这无骗子辩驳。顺欣压根都在屋里,我连赏兰会都没让她去,她又如何让能去到你这里的啊。” “噗。” 苏榆这次是真笑了,合着这老头谁也不信,只信自己认为的。 她瞟向夏岚江。 怪不得这小子要找她,这样下去,除非找到梁顺欣一棍棒打醒梁老爷,否则简直没完没了。 听了梁老爷的话,沈怀清与夏岚江交换了一眼。 夏岚江开口道:“梁老爷,我与沈大人提问嫌犯,以求早日找到梁小姐,此乃公务,还请梁老爷回家稍等。” 他加重了“公务”二字,梁老爷虽然执拗,但不是没有眼色,他如释重负吐口气,指着苏榆道:“这才对嘛,好好审她!” 夏岚江道:“定然。” “那老夫先谢过二位大人了。” 说罢这位胖墩墩的老人便冲着苏榆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苏榆对这种冒犯浑不在意。 沈怀清深深叹口气,对夏岚江道:“我记得你对顺欣说过梁老爷居然放她赏兰会之事,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对你问事的口吻害怕,现在想来她分明是想隐瞒。” 夏岚江托着腮,“都说了,让你别那么怜香惜玉。” 沈怀清无语凝噎,“她性子温顺安静,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应该考虑到这些。” “那位梁小姐生气时什么样子啊。” 苏榆冷不丁一句,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怀清:“没见她生过气,她脾气顶好。” “这样么。”苏榆吹了吹头毛,“可我在赏兰会见到她时,生起气来脸色冷冷的,就像这样。” 她做了个顺欣同款生气表情。 沈怀清:“……那许是我没见到。” 苏榆重回笑脸,“既如此,不如问问她那贴身奴婢,当晚梁小姐就是这种表情对着她的,想必她会知道得更多吧。” 夏岚江不咸不淡道:“已经问了,照你这么说,她既然能陪梁小姐暗地去赏兰会,肯定得咬死自己不知道所有的事,否则不就大祸临头了么。” “呵,我猜你那是给人一个座,一杯茶,谈天一样问的吧,这样能问出啥来。” “那就要问沈大人了。”夏岚江双手交握,闭上眼。 沈怀清:“那我也没有理由拷问吧,拷问乃大事,更何况还是个姑娘。” “又来了。”夏岚江淡漠道。 “我还没说完呢。”沈怀清双臂抱胸,“暂且不说赏兰会,也不说她在我这停留许久,就说顺欣的的确确是回了家的,梁家的佣人到准点都要查人,也确实看见顺欣在宵禁后在房里,甚至同他还说了两句话。” “他家院子里没有后门么?”苏榆翘起脚问。 沈怀清回:“梁家只有一个主门。” “那小婢女会武不?”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也是。”苏榆意识到自己问这话的多余,若是会武之人举手投足都逃不过她的法眼,那日见到小婢女,简直平平无奇。 “那梁顺欣的房间你有搜过没?” 沈怀清:“姑娘怎得与他说一样的话,我职位再大,也没有理由搜人家闺房。” “他”指夏岚江。 苏榆意外地看向夏岚江,没想到两个人居然能想到一块。 “这就是问题点。” 夏岚江坐起身,“于公搜不了,但于私来去自如。一个人,但凡需要下地走,就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他说这话时望着苏榆。 苏榆挑眉,“啊~原来你想让我帮你,是这么帮啊。” “毕竟你有无声无息窃听的本事。” 苏榆抬起手臂,沉重的锁链一下打到椅把,发出碰撞的巨响。 她假笑道:“夏大人,有这个,我可就没这个本事了。” 夏岚江回以一笑,“不着急。” 苏榆“哈”的一声,扭过头去。 懒得跟他生气,等自己解了链子,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沈怀清只觉身心俱疲,“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我还站在这儿呢。” 苏榆:“我没有。” 夏岚江:“我有,少许。” 沈怀清:“……” 过了须臾,苏榆突然道:“夏大人可要说话算话,等我帮你找到梁顺欣,你可就要放了我。” 夏岚江:“夏某人决不食言。沈大人且放心,我替沈大人找到梁顺欣,就算报你收留我之恩吧。” 沈怀清:“……你这是强行报恩。” 沈怀清见这俩人各取所需,已然拦不住,便不再说什么。 此时有小厮来报,说某人已到,沈怀清这才想起与别人有约,临了出门,还不忘回头提醒。 “你俩小心行事,千万别被人抓着才是。” 苏榆闻言,内心对于实力的骄傲让她不自觉抬高下巴,意思是谁能抓住她啊。 夏岚江收回看她的余光,对沈怀清道:“放心。” 正堂只剩下苏榆与夏岚江两人。 苏榆起身,举起锁在一起的手腕。 “夏大人,我都答应你了,这个你什么时候给我解。” 苏榆背着光,夏岚江就这么看着她,她披散着一头乱发,衣襟凌乱,脸颊还有着不知从哪里沾上的尘土,简直狼狈得不能再狼狈,可尽管如此,表情确实一贯的傲气与不屑,眼神十分明媚有力,一点不输她背后的日光。 方才是对梁老爷的反击也好,对梁顺欣的种种分析也好,证明她不是没脑子,夏岚江察觉自己对她的误解,相反,她很聪明,聪明与强悍的实力让她对言语间的刀光剑影都不设防,反正她能让人见识到真正的刀光剑影。 这与浸淫在朝中,一个字都要琢磨百回的他,截然不同。 或许,对她说话,可以更加直接一点,反正她不高兴也能看得出来,惹了她也不过是一剑捅了自己而已。 苏榆不知道他不说话,也不知在磨蹭什么,于是又说道:“要不你现在就解了吧,我肯定不跑的。” 夏岚江眸色微沉。 但是直接不等于守信。 他非常确定,她绝不是个守信的。 “好。” 苏榆本不报希望,与他接触下来,明显是个多疑心重之人。听他答应得如此痛快,苏榆惊讶地杏眼圆睁。 夏岚江起身,“随我来。” ******* “咔哒。”锁眼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榆手脚一下被释放,动一动,那轻盈感有如在云端。 但她还没享受完全,只听又一声“咔哒。” 她又被拴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再次绑住双手,大约指头粗细的银链,银链极为轻巧,重量近似于无。 夏岚江“贴心”解释:“这是经过由特制玄铁制成的无逃链,它可随着你的动作进行伸缩,但到一定程度便不能了,你戴着它,日常生活不会不便,只是单纯不能施展功力用武了而已。” 苏榆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那么痛快同意必定有鬼! 但想让她乖乖遵守,也是绝无可能。苏榆余光看着夏岚江将钥匙放入一个黑色布袋里,布袋放入怀中,她若无其事地扯动银链,问道:“夏大人想何时动身?” 夏岚江:“今晚。” 第7章 07 潜入闺房 是个好夜,月明星稀,万家入睡,死一样的静谧。 梁府是个三进院落,梁顺欣所在的闺房地处隐蔽,由一个小花园包裹住,闺房西面小门直接通到花园的亭台,设计巧妙,就是说不上哪里变扭。 “听沈大人说,梁小姐自打六岁后便不能与他随意玩耍,出行皆要报备,梁小姐索性闭门不出直到嫁人,这么看,这小花园怕不就是梁老爷建来给她解闷的吧。” 苏榆伏在墙头,嫌弃地看着底下的山石水榭,这么大点儿地,填得这么满,看着都堵得慌。 “笼中雀,常见。”夏岚江一双眸如墨顿点。 苏榆偏头瞧他,他换下了官服,穿得一袭鸦羽色夜行衣,一头浅丝包裹在兜帽中,半张脸隐在面罩下,更衬得他露出的另外半张脸肤色洁白如雪。 她也是同样打扮,可她觉得自己这样猥琐极了,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猥琐劲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姿挺拔,站得比自己直? 苏榆又想说些什么,但见夏岚江作出噤声手势,“嘘,有人在哭。” “啊?”她怎么没听到。 “在那边。” 夏岚江飞身而去,苏榆紧随其后。终于,在梁府另一处,俩人看见了躲在墙后掩面而泣的女孩,女孩抬起脸,苏榆认出,正是同梁顺欣那日同游赏兰会的小婢女。 不过…… 她望向俩人的来时路,肉眼丈量了一下从梁顺欣闺房到此处的距离,诡异地看着夏岚江。 这人是如何能听到百里之外的微弱哭声的,怪不得他当时能察觉到自己。 苏榆见他来也不动,说道:“别看了,下去问问。” “有人。”夏岚江示意苏榆,苏榆看到一处亮光正向此处逼近,是巡院的守夜人。 她笑道:“那就把人提上来问。” 顷刻间,她俯身冲下,准确抓住小婢女的后领,因为银链的禁锢,苏榆虽然做不了很大的动作,但提个人还是可以的。她足尖点地,提着女孩飞身回到二人所在的屋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小婢女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提溜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面对两个全黑人士,小婢女一边害怕一边跪下狂咳。 夏岚江对苏榆道:“你再用点力,就能提上一具被勒死的尸体。” 苏榆心虚挠脸,“拎死人拎惯了,忘了这是需要活得了……” “啊——唔。”咳完的小婢女张嘴,就被苏榆一把捂住,她低声道:“想活命就别出声,听明白了?” 小婢女此刻恐惧到双眼含泪,僵硬点点头。 待那火光走近又走远,苏榆才松开手,问道:“三更半夜,你在这哭什么。” 小婢女哆嗦着道:“奴婢……奴婢是不想干了,但想到还有两年才到日子,一时受不了……” “哈?还以为是为你家小姐呢。” “小姐,奴婢……”小奴婢低下头不说话。 夏岚江道:“那日问你时,你表现得对你家小姐很是担忧,如今看来,倒像是假担忧。” 小婢女听这声音愣住,她忽然抬眼看向夏岚江,“你,你是夏大人?!” “假的啊~”苏榆轻笑一声,“我就说这天底下忠心耿耿,为主担惊受怕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十个里面能有一个就不错。”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知道你家小姐在哪。”夏岚江扯下面罩,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苏榆蹲下,冲着小婢女弯了弯眉眼,“小妹妹乖,快快说,不说就要割你舌头咯。” 她以手作刃,划拉几下,小婢女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她哭丧着说:“夏大人饶命!奴婢是真不知道!奴婢一直以为小姐在屋,结果早上去看,人就没了。” “你家小姐跟你一起偷跑进赏兰会,还跟你同往沈大人府邸,过一晚上竟就抛下你自己溜了干净,喂,夏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夏岚江不置可否,只是问:“你们是如何偷跑出去的,从哪出去的。” 小婢女小声道:“从正门出去的。小姐叫奴婢先去引开府里家丁,然后她再趁机出门。” 夏岚江敛眸,“听你这么说,整件事是由梁小姐主导的,但你大可以不这么做,直接报给梁老爷。” “奴婢来这儿不过一年,从未见过小姐,是临时派去照顾的,只说事事听小姐的话,便以为这件事也要听,虽然当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照做了……” 夏岚江对苏榆道:“把她放下去吧,没什么可问的了。” 苏榆这回知道不能抓后领了,于是改为腰带。 不料小婢女“噗通”跪下,“求大人赶紧找到小姐,否则奴婢就要被赶出府去,如果是被赶出去的,名声坏了,奴婢就没有地方去了!” 苏榆笑了,“这才是你哭的原因吧,小孩子家家够机灵,还挺会搪塞人。” 小婢女慌张道:“姐姐息怒,奴婢不知是夏大人,所以才那么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今晚的事可不要对旁人说哦,否则……”苏榆笑得温柔,小婢女是汗毛直竖。 “请姐姐放心,夏大人放心!” 苏榆当然知道她不会说,也无意再吓她,于是提起小婢女,不过片刻,就将人送下去又回来了。 “现在要如何,还要抓梁府其他人问问么。”苏榆掏掏耳朵。 夏岚江摇摇头,“不必,回去吧。” 二人重新来到梁顺欣的院子,夏岚江拿出火折子,吹亮,苏榆跟在他身后,夏岚江推开闺房门,入眼便是一扇玉兰鹦鹉鎏金立屏。 “把门关上。”进来后,夏岚江命令苏榆,苏榆身形一僵,她完全不习惯被人命令,可情况特殊,她也不得不先低头,不爽地关上了门。 再往里走,依次是黄花梨雕花的梳妆台、衣柜、书桌。梳妆台上的胭脂妆奁都规整地摆放着,书桌上墨宝摊开,仿佛上一刻还有人在用的样子,衣柜紧闭着,夏岚江将衣柜打开,里面的衣物也是整齐悬挂,没有任何慌乱之象。 尽头是一处挂着帷帐的拔步床,夏岚江走近,举着火折细细看着。 他身后的苏榆出声道:“我说,你就不能也给我一个么,我现在屁都看不见。” 夏岚江本来就高她一头,方才行进他将火折子拿在胸前,苏榆恰巧也能看见,这下他举起来,苏榆是两眼一摸瞎,黑得彻底。 夏岚江继续观察着,撂下一句,“你不用看。” 苏榆哼笑,“你不会是怕我拿到火折子,报复烧你衣服吧。” 夏岚江看完上边,看下边,并不理睬她。 他不理她,苏榆也懒得再说,许是太过于专注,这次苏榆比夏岚江更早听到脚步声,她一把扒住他的胳膊将火折吹灭。 夏岚江:“你……” “嘘,你耳朵聋啦!”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榆抓着夏岚江,借着微弱的月光闪到屏风后屏息凝神。 门被推开,灯笼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屏风映出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年迈无力的步履往里走去,响起梁忠华无奈的说话声。 “女儿啊,爹知道你在这个房间里,可是木已成舟,你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爹知道你喜欢沈怀清,可他不是一个安于稳当的人,他早晚有一日,会出门讨生活,他不是你的良配啊。” 好家伙!听墙角的苏榆惊到鼓起腮帮。 “你快出来罢,爹知道你就在这里。” 梁忠华重重叹气,没多久,又提着灯笼离开了。 房间再度陷入黑暗。 “你说,他是不是思女思疯了。”苏榆问。 “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经夏岚江提醒,苏榆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手腕呢,不过她向来大大咧咧,并不觉得抓个手腕有什么,更何况,她现在被激起严重的好奇心,倒是真的想查出梁顺欣的下落。 她催促夏岚江:“人走了,你赶紧把折子点起来,怪黑的。” 夏岚江:“这火折只能用一次。” 苏榆:“那你再拿一个呀。” 夏岚江:“……” 苏榆:“你别告诉我,这么有需要的东西,你只拿了一个。” 夏岚江淡淡道:“一个人惯了,没有拿两个的习惯,忘记了。” 苏榆:“……” 她头痛,虽说有朦胧月光照着不至于看不清一点,但若想细细探查定是不能了。 夏岚江思索着梁忠华的话。 “他方才说梁顺欣在这个屋里。” “你不会真信他的疯言疯语了吧,有没有人我能不知道么。” “说不定不是疯言疯语呢。” 苏榆眯起眼,黑暗中,她好像瞧见夏岚江勾起唇角,真心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屋中另有乾坤?” 夏岚江点头,“得好好找。” 苏榆哼道:“亮都没有我看你怎么找。” 她双臂抱胸,看夏岚江站着摸了摸,敲了敲,又蹲下摸了摸,敲了敲,不到半刻,他又笑了一下。 “找到了。” 苏榆惊掉下巴:“啊?” 怎么就找到了? 夏岚江不再说话,苏榆根本看不见他在干嘛,只能看出他微微俯下身,碰了什么,然后就听见锈铁摩擦声,伴随着木头分裂开的清脆响动,地面下沉出一个正方口子。 夏岚江将手伸进口子里,一副掏东西的样子,很快,那口子向两边收缩,竟出现一个可钻进一人的洞口来,微弱的火光从洞口发出,映出夏岚江如水般平静的眼瞳。 苏榆不想承认自己大受震撼,但她的确对夏岚江刮目相看,这人比她见过的多数人……啊不,是没见过像他这么聪明的人。 夏岚江抬头示意苏榆。 “就是这里,走。” 第8章 08 露出马脚 说完他率先跳进洞口,苏榆咽了咽口水,紧随其后。 落地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股浓重的霉味萦绕在苏榆鼻尖,她突然觉得幽州城的玉兰香也没那么糟糕了。 甬道只有入口燃着蜡烛,只剩一点就要燃尽,夏岚江摸索着甬道石壁,突然按进一个凹槽,只听又一声脆响,头顶的洞头再次合拢。 之后便又是段长长的黑暗。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甬道内回响,甬道尽头,出现道石门,石门半开,里面也透出微弱的光来,两人进去,石室内只陈设一只桌案,一只木凳,墙壁上挂着一幅一人高的山水画卷,光来自于桌案上的灯烛,也是几近燃尽。 “有风。”苏榆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气流。 她感受着气流源头,慢慢走到画卷旁,一把将画卷扯开,画卷后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没想到这梁府地下还有这样的路。”苏榆兴致大增,探出洞口,洞口处正巧被两棵粗树所挡,苏榆从两棵树干中的缝隙挤出,深吸一口气换掉鼻腔里的霉味。 所以。 “这里是哪……” “是静心湖后山。” 夏岚江冷不丁地回答吓了苏榆一跳,她才发现自己把想问的问出来了。 夏岚江深呼一口气,这树干缝太窄,女子钻出都费劲,多亏他瘦,就算这样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么说她是逃了。” 夏岚江道:“看样子是的,房间内的烛台与梁顺欣寝室内的烛台样式一样,应该是她夜里举着烛台下来,点燃道口的蜡烛后,来到石室,将蜡烛放下后,从这里逃脱梁家。” 苏榆同意他的推论,但她还是有些惊奇。 “梁老爷居然不知道这屋子地下藏着一个甬道通往后山,后山来的人居然也没一个发现这个洞口。” 夏岚江倒是不奇怪,“甬道的石壁怕是比梁老爷的岁数还要大,他不知道也能说得过去。如果是后者,这洞口被粗树掩住,周遭满是碎石杂草,且后山的路并不通向这里,估摸一年也没两个人会到这来,不被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苏榆摊手。 “这就有意思了,那我们这位梁小姐能去哪呢,莫不是投湖了。” 夏岚江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投湖的可能性不大,梁顺欣若要寻死,在屋内悬梁或服毒岂不更为方便?且她既然精心布置了这一切,必有逃生之意。” “你前边这句话我同意,后面却是不敢苟同,这世间也有人精心设计只为赴死的。” 苏榆望着天上皎月,想起一桩往事,若没有那件事,恐怕她也会如夏岚江一般,觉得梁顺欣绝对还活着。 夏岚江凝视着她半晌,末了回神道:“无论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榆打了个哈欠,“石室里还有别的可疑物件没。” 夏岚江忽然觉得她变成自己的上司一般,但还是说:“没有。” “那回去吧,困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 “没准备你的地儿。” 苏榆卡住,她质问他。 “那你要我住哪?我总得睡个地儿吧,我现在又没钱还要被你威胁着跑腿,家伙什也都在你手里还要被你拴着,你不负责我的衣食住行你良心过得去么?” 她嘟嘟嘟一通下来,夏岚江听得耳晕。 “我如今也是在怀清那寄宿,你等我……” 苏榆听他前半段以为他是要找借口,于是打断他生气道:“我管你寄宿不寄宿,你既然用我,就得给我解决这件事!” “你听我说完!”夏岚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强行从声量上压过一个人。 “你说啊!你凶什么凶!” “我是说等我回去就给你要一间,反正他家大!” “那你直接说这句不就得了!说什么没我的地儿,你是想让我求你还是怎样,你就这么喜欢拿捏别人是吧?死变态!” “我只是想说一下情况。” “那你不会好好说么,那么冲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 夏岚江觉得胸闷气短。 苏榆也是一肚子气,她往前跺着走了几步,回头喊正平复情绪的夏岚江,“你快点行不行,困死了!” 平复情绪失败,夏岚江气冲冲地飞身就走,把苏榆甩到身后。 “切,小气吧啦的,看我气不死你!”苏榆傲娇地仰脖,跟上。 薄云遮月,原本盐洒的大地换上一层铅灰。 “喂,你说,她回去了么?” 苏榆躺在地上,嘴里衔根草,头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望着夜空, “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回去,她那么谨慎。”夏岚江站在苏榆身旁,望着石室的方向。 苏榆忽地觉笑了几下,夏岚江问她:“你笑什么。” “我笑人与人的接触永远只在一面,当初遇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娇小姐,不成想是个脑瓜子灵光的娇小姐,脑子灵光的人,就是麻烦。” 夏岚江对此倒是同意。 虽然第一面觉得梁顺欣并不简单,但没有想到她竟不简单至此。 苏榆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寻常人若是走,必定把蜡烛吹灭,她可倒好,还燃着烛火,必是听到声响要走时,想到自己甬道口的蜡烛也没有熄,正巧又快燃尽了,索性都不灭,让人看了只会多种猜测,觉得说不定是蜡烛一直在燃。不过不管她熄灭与否,都不重要。把地上的新琢木屑清理干净才是最重要的。” 夏岚江斜眼睨她,“你不是困了么,怎么还这么多话。” 苏榆白他一眼,“习武之人在野外哪有困得道理。” 夏岚江揶揄她道:“你那是怕仇家太多,睡时被人捅了吧。” 苏榆:“……你闭嘴!” 夏岚江倒真的不再说话。 又过了点时间,夏岚江眼神倏然一亮,对苏榆说:“起来了。” 梁顺欣左手托着雕到一半的木匣子,右手攥着矬子凿子等雕刻用具回到石室,一下泄气地坐在木凳上。 怪她没有料到居然真的有人会如此简单粗暴,直接跑到她的闺房找她,甚至还能发现这个地下甬道。早知道,她便将蜡烛全都熄了才是,其中一人她听出是夏岚江,另一人是名女子,声音耳熟,但她一时记不起,总而言之,如今只希望那两个人认为这蜡烛一直在燃,自己早已逃脱才好。 她将匣子隔置桌案上,磨出茧子的手握起凿子。 “得快些完成。” 她刚凿了没几下,画卷突然飘动,她骇住立马站起,撞翻了木凳,手里的凿子也落了地。 “可让我们好等啊,梁小姐。”苏榆扯下面罩,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 “竟然是你。” 梁顺欣更是惊讶。 在苏榆身后,是费死劲才进来的夏岚江。 梁顺欣注意到苏榆手上的银锁链,对苏榆道:“看来你还是被缉拿了,算是我对不住你,你帮他们来抓我,我也能理解,但我不能被抓回去。” 她握住苏榆的手,殷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也不想在牢里对吧,帮我逃出去,我们逃出去之后我什么都给你!” 苏榆好笑地抽回手,“小姐看着性子温和,却连王法也敢挑战,苏榆佩服,只可惜历练不足,分外天真。” 梁顺欣松开她,颤抖着退后几步,忽然面露狰狞,冲过来欲拿起凿子,苏榆轻飘飘的一脚,在她之前将凿子踢飞。 她掀起眼皮,冰冷地看着她。 “你空有脑子却没有力量,结果就连死都死不了。” 梁顺欣双眼空洞,认命似的瘫倒在地。 “喂,人找到了,可以结案了吧。” 苏榆扭头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夏岚江。 夏岚江这才慢慢开口,他问向绝望的女人,“你想逃到哪去,如果没猜错,这个匣子的样式应该与你当初给她的一样吧。” “她”指苏榆。 听他这么说,苏榆挑起一侧的眉毛。 怎么还问上了,难不成他真要放过梁顺欣? 能看出梁顺欣本来不想说,但她最终还是道:“是一样的,我想弄完给父亲,然后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夏岚江追问。 “……不知,许是别的城。” “你要如何过活。” “我会手艺,做些手艺玩意也能养活我自己。” 苏榆眼神一转,“幽州城里有沈大人,这都留不住你?” 听到沈怀清,梁顺欣一震。 她磕绊道:“这,这与他何干。” 苏榆蹲下身,坏笑道:“听梁老爷说你对沈大人有爱慕之心,既有爱慕之心为何不待在他身边呢。难不成是因为嫁了人,觉得无颜再见?” 夏岚江见苏榆听见八卦,犹如野猫看见肉糜,虽是无语,但也随她去了。 梁顺欣是又羞又哀,她双唇颤抖,竟落下泪来。 “我自小听从父亲安排,唯有亲事誓死不从,可还是没有用,父亲只道我丢人,将我关了三天三夜,灌了酒抬进喜轿。” 心声就是如此,要么不说,要么一说便如开闸洪水,一涌而出,滔滔不绝。 压抑地越深,越久,越不能自抑。 苏榆自十几岁出师后,便一直在外闯荡,见过的听过的数不胜数,她得出一个结论,凡是与亲事挂钩的,十之有九,皆是悲剧。 她拉过木凳坐下,准备聆听新的悲剧。 第9章 09 同窗共夜 “我欲寻死,被我夫婿救下,他是个好人……可是,我无法爱他,我身子也不太好,嫁过去两年多,也没生个一儿半女,他纳了妾,很快便有了子嗣,重心全部都在别处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每日在院子里做些木工活,倒也自得其乐,可惜……” 她话锋一转,神情沉痛。 “那小娃娃来到我院,动了我的工具,脸上被划出一道血迹,哭着回去了。我便被没收了所有,禁止再做这些木活儿,可这些本是我贫瘠生活里一点儿续命的乐趣,没了这些,叫我如何活下去。” “我又欲寻死,但想到娘自小对我教导的,无论如何,万事朝前看,如有能力就去改变,无能力再去认命。” “我决定搏一搏回家来,但爹一定会让我再回去,所以就定好一切,这匣子,是我想给爹的最后一点念想,以报答他多年养育之恩。” 她抹去脸颊泪水,忽地绽出一朵柔笑。 “对怀清,我确实一直含爱慕之心,但我也知道他的心在别人身上,我于他,只是妹妹。不过这些现在来讲已经不重要了。” 夏岚江静静听完,道:“事到如今,你消失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与梁老爷必须见次面,此事才能了结。” 梁顺欣十指扣紧,好半晌后,点点头。 “好,我会见他。” 苏榆听完故事,起身拍了拍手,问夏岚江,“现在怎么办,要把她带回去么。” 没等夏岚江回答,梁顺欣就急道:“能否再通融我一晚,我想把木匣雕完。” 苏榆:“你在那也能雕。” 梁顺欣:“……” 夏岚江:“梁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夜,还很长。 沈怀清披着睡袍睡眼惺忪,待看到面前的梁顺欣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睡意一下被抛到九霄云外。 夏岚江将来龙去脉详尽说与他听,省却了一些感情部分。 沈怀清如鲠在喉,只能不住摇头。 他叫人给梁顺欣安排一间客房,说让她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再谈,随后拍了拍夏岚江的肩膀,道:“辛苦,多谢。” 他看向苏榆,同样道了声谢。 “姑娘今晚也早些休息吧,本官也为你留了间房。” 苏榆笑嘻嘻说:“留房倒不必了,还请大人叫这个人履行一下诺言,人既已找到,那便要给我解了这链子。” 夏岚江清咳两声,对苏榆道:“链子当然会解,你随我来。” 苏榆努起嘴,跟着夏岚江回到他的临时卧房,须臾间,夏岚江又定住了她的身。 “胆小鬼。”苏榆不屑,“你放心,我现在懒得捅你。” 夏岚江不理她,从身后的大箱子里取出她的青光剑和两幅面纱,将它们统统摆放在桌子上。 苏榆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保管的还挺好,那现在赶紧解开链子吧,快解开。” 夏岚江走近苏榆身前,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了她的哑穴。 苏榆:“?!” 夏岚江无视她眼中的震惊与不服,掏出怀里的钥匙,提起扣在她手腕上的锁芯,“今晚过后,拿你的东西,离开幽州城。” 苏榆:“&*%¥*……%” 夏岚江:“反驳无效。” 苏榆:“&……%#¥!” 夏岚江“咔哒”一下将锁解开,面对苏榆一双滴溜溜要杀人的大眼睛,他一改冷淡,笑道:“你若不听话,我就告到琼峰顶,告到你师傅面前,让他把你收回去好好惩戒。” 苏榆:“?” “好了,解开了。”夏岚江收回银链,作势又要解苏榆的穴位,但他刚伸出手却缩了回来。 “鉴于你现在心火大,还是在这站一宿平平怒气比较好。” 说完他的唇角是再也压不住,眼角眉梢具是笑意,他将苏榆扛在肩上,挪到窗口处,支起窗棱,让她面朝着浓浓的夜色。 故意挑衅似的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风景好,可以养心静气。” 苏榆怒不可遏。 混蛋,她要杀了他! 翌日,晴好的晨光透过窗棱斑驳洒在夏岚江紧闭的眼睑上,他的睫毛长而淡,与头发一样,皮肤光洁,比起一个近三十的成年男子,更像个青少年。 他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着悬在距离自己面门不过半寸的剑,感受到腿部的重压,他眉头皱起。 苏榆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握住剑柄,面带“良善”的微笑。 “醒啦。” 夏岚江道:“你做什么。” “当然是杀你。” “我问你这个姿势要做什么。” “当然是这样比较好杀你。” 夏岚江扶额,“你一个女……算了。” 他想起她的恶行,知道就算说出来她也是不在乎。 苏榆啧的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别搞得跟我强上你一样。” 夏岚江懒得搭理她,他撑着坐起半身,顺道将腿从苏榆底下扯出,苏榆的剑尖随着他移动而转换方向,始终对着他面门。 夏岚江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怎么解开的。” 说到这个,苏榆就无比骄傲,“自然是内力冲开的,你的定身术虽然非常扎实,但毕竟长夜漫漫,我有的是时间冲开。” 夏岚江敛眸,知她说得看似轻巧,实则若不是内力深厚到一定程度,谁也无法冲开他的术法。 这女人,实力恐怖如斯。 他内里被震撼,面上却还是淡淡的。 “没杀我的兴致就把剑收起来吧,举着也怪累的。” 苏榆轻哼,撇撇嘴,收起剑,从床上下来,跳坐回桌案上,看着夏岚江下地,柔顺的发丝由肩膀滑落至腰部。 夏岚江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不舒服道:“背过去,我要穿衣。” “你又没光着,我背过去干嘛。” “背过去。” “就不!” 夏岚江:“……” 他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女人,遂也破罐子破摔,就当屋里没人一般穿衣整理,如玉的指尖在衣襟间穿梭。 苏榆突然想起自己早时去坊间溜达,听到早点摊的人们交头接耳。 “听说新来的大人姓夏,长得怪不错哩。” “我瞅见过,就是白了些少了点儿男人味,其他的一顶一绝。” “哎呀,你不懂,白点儿才惹人稀罕。” 感受到苏榆过于直白的视线,夏岚江终于不耐道:“你看什么,没见过男人穿衣服。” 苏榆伸了个懒腰。 “见得多了。” 夏岚江系腰带的手一滞,反唇相讥,“那你也算见多识广。” “都那样,没什么好看的。” 夏岚江差点吐血。 “东西都给你了,你还不走。” 苏榆一笑,“我想了想,觉得凡事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决定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完再走。” 夏岚江冷冷扔了个眼神过去,“你就是想看热闹。” 苏榆见夏岚江被自己无语到,心情大好,滋着个大牙,“多点热闹才有趣嘛。” 苏榆的期待没有落空,从某种角度来讲,确实很热闹。 正堂,梁顺欣捧着木匣,喃喃失落道:“还是差一点。” 沈怀清安慰她:“没事的,梁老爷看见你有心,定也是欣慰。” “不一定呢。”苏榆双腿从椅子上耷拉着一晃一晃,夏岚江本来捧着茶杯,慢慢吹着浮沫,听苏榆开口,沫也不吹了,连忙喝了一口,怕喝晚了被她接下来的话呛到。 “我看那梁老爷根本要的不是木匣。要的是你听话。” 她抬起下巴指着梁顺欣。 梁顺欣低下头,神情莫辨。 沈怀清欲言又止,只能以眼神示意夏岚江,问他这祖宗究竟什么时候走。 夏岚江偏过头,装没看见。 沈怀清:“……” 梁忠华来得是火急火燎,还未进正堂,就在门外喊着梁顺欣的名字,梁顺欣一下站起,苏榆见她两只手死死扭着手帕,不是高兴,倒是深深的害怕。 梁忠华跨过门槛,眼里只有梁顺欣,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一时老泪纵横。 “顺欣,爹的好女儿,跟爹回家,你夫家也来了信,让你赶紧回去,爹跟人说好啦,你回是来散心,也陪陪爹这孤寡老人,你且放心待,十日八日不成问题。” “爹。”梁顺欣流下两行清泪,咬紧下唇,鼓足了勇气。 “女儿不回去。” “胡闹!说什么傻话,不回去你还能去哪呢,咱不闹了。怀清啊,夏大人,小女给你们添麻烦了,老夫这就带她回去。” 说完就示意梁顺欣跟他离开,梁顺欣一动不动,梁忠华气上来,直接过去拽她。 夏岚江静静的,沈怀清则是欲言又止,干着急。 “爹!”梁顺欣奋力挣脱,“我不回去,您就放女儿走吧!” 梁忠华怒道:“你莫要在这里丢人!跟我回去!” 梁顺欣拿起匣子,“这匣子女儿会雕完还给您,女儿有一技之长,会自己养活自己,绝对不会再回那个家去。” “混账!”梁忠华一把扔掉木匣,苏榆本吊儿郎当看着,谁知那木匣冲她这个方向来了,她忙躲开,木匣撞到椅子腿,顿时碎得七零八落。 “苏姑娘你没事吧。”沈怀清忙问。 苏榆眉毛轻轻一拧,“没事,这怎么还随便扔啊,有没有素质。” “定是你哄骗的我女儿!”苏榆出声仿佛一下让梁老爷找到了女儿变得如此奇怪的源头。 他指着苏榆斥责道:“你一身不三不四的行头,究竟对我女儿灌输了些什么污言秽语!”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沈怀清也看不下去了。“梁老爷,此事与苏姑娘无关。” “什么与她无关,要是没有她,根本不会有这件事!” 第10章 10 缉拿元凶 苏榆很平静地看着梁忠华朝自己泼脏水,她忽然朝夏岚江歪过半个身子,问他:“我能动手么。” 夏岚江回:“怕是不能。” “那能吓唬他么。” “不能吓死。” “那我能骂他么” 夏岚江撩起袍袖,提起茶壶,将苏榆面前的瓷杯倒满。 “润润喉。” 苏榆对他一笑,举着瓷杯从座椅上起身,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将瓷杯举至梁老爷眼前,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她微一用力,杯子瞬间成为齑粉。 这下精彩了,两位姓梁的白了脸,一位姓沈的黑了脸,唯有夏岚江淡淡地呷了口茶,以茶杯掩住上翘的嘴角。 梁老爷那指着苏榆的胖乎乎手指,也像冬日将死的虫一样开始颤颤巍巍。 “你,你,你要作甚,怀清,她要动手,这,这还有王法么!” 沈怀清从仕多年,头一次这么怀念年轻时在战场厮杀的日子。 古语有云:男怕入错行。 他觉得他入错行了。 苏榆心道她才上了个前菜,就这么大反应,真是没见识,她叉着腰半眯起眼,张口道:“你个老狗……” 夏岚江:“咳!” 苏榆懂了,骂太难听不行。念在夏岚江方才还算支持她的份上,她就给他个面子。 她重新骂道:“你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女儿顺着自己就是天下太平,逆着自己就是天崩地裂,说点不合你意的话都是别人教的,少恶心人了,你压根不是觉得你女儿好,是觉得在她身上花费心血的你才是最好的!你个自恋,自私,自大的老东西!” 梁忠华吹胡子瞪眼,捧着胸口是上气不接下气。 “怀清……你就不管管她么!快抓她,抓她!” “爹!”梁顺欣挡在苏榆前面,“女儿觉得她有些话说得没错,倘若爹还要坚持,那女儿只有一条路可选!” 她拔出发簪,头发如瀑般泻下。 梁忠华惊道:“你要做什么……!” “顺欣!”沈怀清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但为时已晚。 梁顺欣抽出一把不知从哪里拿的锋利小刀,拽起一捋头发,利落割断。 “你这个不孝女!你这个不孝女啊啊!”梁忠华痛心疾首,“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么!” 梁顺欣不说话,方才激烈过后,她像个死人一样站在原地。 梁忠华气到面色发紫,突然呼吸急促,沈怀清见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气出人命,忙上前将他搀扶进椅中,对外面驻守的兵士喊道:“快叫大夫!” 随后赶紧倒杯茶,给梁忠华递到嘴边。 梁忠华不理茶,只红着眼眶看着梁顺欣,“你好……好……你既然如此,也莫怪老夫无情,从此后,我梁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梁顺欣抹去眼泪,她转过身,离开了这喧闹之地。 苏榆好奇她要去哪,再加上她也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遂跟了上去。 梁顺欣出了正厅,走到一座无人的假山石后,蹲下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不住道:“为什么……为什么。” 苏榆坐在假山顶上,一只腿耷拉着,她不懂梁顺欣为何要问这句话,也没兴趣知道,来此纯粹是对她割发一事有几分欣赏,于是等梁顺欣哭得差不多了,才破天荒地出声劝道:“既然做了就别后悔。” 梁顺欣抬起一双哭肿的眼,摇头道:“我只后悔早没有这么做。” 苏榆想笑,世人皆如此,觉得有些事早些能做,为何如今才做。但她一向认为,人在某些时刻做某些事,都是注定的,不会早,也不会晚。 就如她梁顺欣,若没有叠加的无助与刺激,她又如何能走出这一步。 苏榆思及此,顿觉索然无味,没了意思,她从假山上跳下,梁顺欣叫住她。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苏榆摆摆手,“不必知。” 说罢她没有再理会梁顺欣,自顾自地走了。 苏榆回到夏岚江客居的院子,横躺在先前偷窥的桑树树干上,满副无所事事的状态。 就没有别的更好玩的事儿么。 她正郁闷着,就看见夏岚江步履急匆地从远处走来,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但苏榆知道这个男人死装惯了,如果不是什么真重要的事,是绝对不会露出一丁点马脚的。 这一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苏榆起身,如猫儿般轻盈落至地面。 夏岚江回到客房,就开始收拾细软,接下来他要独自一人离开幽州城。虽说这活儿可以交给别人,但一来他处在这个位置,别人去他也得去。二来,他习惯一个人。三来,他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呛鼻的地儿。 他埋首叠着两三件衣物,突然开口道:“你还不走。” 苏榆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问:“你收拾这些,是要干嘛去?” “与你无关。” 苏榆鼓起腮帮,“小气男人,亏我还守信帮你把梁顺欣找回来了,连这个都不告诉我。” “……”夏岚江无奈道:“缉拿要犯。” “缉拿要犯用收拾包袱?”言语间,苏榆已经移到他身边。 “要出城。” 夏岚江低头不看她,她便低下身子,从底下往上看他。 “出城?什么样的要犯还得出城啊。” “你这样的。” 苏榆:“……” 夏岚江收拾完包袱,又去取墙上的银弓,苏榆粘着他,他走一步她就走一步,他往左去,她也往左去。 夏岚江瞅她笑着的欠样,没好气道:“让开,你挡着我路了。” 苏榆这才笑嘻嘻闪开。 夏岚江取出银弓,同时从箱子里拿出护心镜。苏榆眯起眼,又厚着脸皮挪过去问:“你这个架势,对方一定很难抓吧,你要不带着我去,我帮你抓。” 夏岚江抬眉,“你?你到时候不跟对方一齐捅了我我就谢天谢地。”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呵。” 苏榆“切”的一声,“我就说你大男人小心眼,你既诚信守约给我解了锁链,以往种种都一笔勾销,你想想,我在你身边,凭实力就不会拖你后腿,绝对是你的好同伴!”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人来当同伴。” “我听,我怎么不听,我可听话了。” 苏榆变脸如变天,她趴在他收拾的细软上,眨巴着大眼乖乖看着他。 夏岚江拽动包袱,“起来。” 苏榆趴得是严严实实,“那你说,我哪不听话了。” 夏岚江抱臂重复,“起来。” “不起。” “你现在就不听话,不仅不听话,还吵。” “……那我就不听话吧。” 苏榆加力,将包袱压得更实。 她这副无赖的样子让夏岚江头隐隐作痛,正巧沈怀清进来,看见苏榆也在,惊讶道:“苏姑娘也要跟着前去?” 苏榆忙道:“是!” 夏岚江:“不是。” 沈怀清:“?” 夏岚江叹气,“梁老爷那边好了?” 提起这事,就轮到沈怀清叹气,他走到桌旁,拉过木凳坐下,无所谓道:“反正就这样吧,交给大夫了。” “能让一位如此有责任心的父母官说出这话,梁老爷还真是有点本事。还是说果然不是姑娘的待遇就差到如此,怪不得朱琦当时生气。” “你揶揄我是吧。”沈怀清对苏瑜道:“我觉得苏姑娘跟着去不错,本官允了!” 夏岚江:“……” “谢谢沈大人。”苏榆谄媚一笑,将夏岚江的包袱收在怀里,颇有得意炫耀之意。 她问,“所以这次是要去哪。” 沈怀清:“嗯?苏姑娘还不知道,等本官与你细细说来。” 苏榆忙点头,拉着木凳凑近,夏岚江在中间,完全成了空气。 沈怀清是真的细细在讲。 “这事涉及三年前叶家的灭门惨案,你们此去是去捉元凶,元凶系叶家家丁,据线报如今生活青义帮,此帮派地处三不管地界,实力强横,不可与之正面冲突,所以需要你们潜进内部,将元凶缉拿归案。” “若是这样,这事何时都能办,他干嘛还那么急。” 沈怀清:“谁急?” 苏榆用下巴点了点夏岚江,“他呀。” 夏岚江开口道:“因为青义帮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找到老巢是个极为费工夫的事,邻城曾出兵想要降伏青义帮,结果找了半天连人家的地界都没摸到。但他们偶尔会伪装成正常商贩进出各个城做点地下的买卖生意,时间却非常不定。” “方才城内线人来报,说看见有一伙人行踪较为诡异,正巧瞄见他们有特殊的青纹标记,我估计**不离十,所以要赶快赶过去,只有跟着他们才能找到老巢,抓到元凶。” 苏榆嘟着嘴,眼神发直,不知是听的太认真,还是在走神。 夏岚江趁机扯回包袱。 苏榆回过神,翘起腿,“青义帮我知道,但你不会想背着这把弓去尾随吧。据我所知,他们也有不少人擅使弓箭,准头准到就算是只十米外的老鼠,也能一箭射中。” 夏岚江先是惊讶她居然听过青义帮,后来一想,她是走江湖的,知道这么详细也不稀奇。 只是……若真像她说的,他带弓箭确实鸡肋,可除此之外,别的他也没那么擅长。 苏榆看出他的不决,咧嘴笑道:“放弃吧,你是离不开我的。” 夏岚江:“……” 沈怀清:“咳咳。” 夏岚江:“嗓子不好就去喝水。” 沈怀清笑道:“水就不喝了,我劝你就听苏姑娘的吧,人家不仅有功夫还有对青义帮的了解,有伴如此,如获至宝。” 说着他忽略夏岚江沉下来的脸色,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像,对苏榆道:“苏姑娘,既然你要去,还请记下这张脸,他就是元凶。” 他将画像展开,苏榆歪着头看了看。 “这个人我认识呢。” 这话一出,震惊在场两个男人。 沈怀清:“你认识?” 夏岚江:“那他是谁。” “他就是青义帮帮主……” 沈怀清:“什么?!” “……的夫婿。” 夏岚江:“青义帮帮主是女人?” 苏榆眉眼弯弯,笑得清甜。 “当然,还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还是一个和我打过架的女人。” 第11章 11 绑匪公子 室内陷入长久的静谧。 夏岚江问:“你跟她是何时打的?” 苏榆回忆一会儿,道:“许是去年快入冬那会儿吧。” 夏岚江又问:“在帮内打的?” “那不是。” 旁边沈怀清问:“苏姑娘为何打的架。” 苏榆想想,摇了摇头。“忘了。” 室内再次陷入长久的静谧。 苏榆见他俩不说话,“怎么,你们不信?” 沈怀清看向夏岚江,犹豫不定。 夏岚江态度倒是干脆。 “口说无凭,没法全信。” 苏榆架起胳膊,不屑道:“我还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你?忘了是因为我打过得架海了去了,原因左右不过是别人占了我的利,或是我占了别人的利。无甚新奇,根本没什么好记的。”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停顿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光亮。 “哦,我想起来了,那女人跟我打完,还想招我入麾下,于是给我一个通行令牌,说青义帮的人认她的令牌,若是想加入,拿着令牌找任何一个青义帮的人都行,都会引我进去。” “那令牌呢。”沈怀清探身问道,听到这个他明显有些兴奋。 苏榆耸肩,“扔了。” 深怀清眼睛睁得圆又圆,“扔了……” 苏榆理所当然道:“我又不进他们帮,留着有何用,怪沉的还。” 夏岚江捏了捏眉心。 沈怀清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苏榆不喜欢丧气样子,“没什么好可惜的,就算没了令牌也能进。” “是能进。”夏岚江将银弓重新放回墙上,“只不过一个是容易地进,一个是辛苦地进。” 苏榆:“人活着嘛,辛苦点,应该的。” 苏榆说这话算是安慰,因为在她看来,容易的事反而不好玩儿,辛苦在她眼里才是乐趣。 显然另外两位不理解。 沈怀清内心担忧。“无论如何,你们还是得小心翼翼,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有我在,他别说死不了,伤都伤不了。”苏榆是十二分的自信。 沈怀清对苏榆感激一笑,“那就谢谢苏姑娘了。” 他转头看夏岚江五味杂陈的表情,火上浇油道:“岚江你也要保护苏姑娘。” 夏岚江皮笑肉不笑,“要不你去吧。” 沈怀清干笑,“哈哈,不去。” 夏岚江心里是不愿意苏榆跟着去的,或者说,他并不想再跟苏榆有所牵扯,不过他也明白让她加入是最好的决定。 没有哪一个帮派出门不谨慎,青义帮尤甚,若被他们怀疑,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所以跟踪起来要分外小心。就夏岚江所知,除了苏榆说的很多人擅使弓箭外,里面还有两大江湖高手,除了一个青义帮帮主,另一个还不知是谁。 夏岚江了解自己,跟功夫真好的人比起来,自己实战还是欠缺,在他们面前露出功夫犹如班门弄斧。他原本还在思考如何才能做到天衣无缝地跟随,苏榆一加入,问题便迎刃而解。 沈怀清本想让两人扮作夫妻,但两人皆很抵触。又想让两人扮作兄妹,奈何长得也是实在不像。 “要不你们当主仆吧。” 夏岚江皱眉,“谁是主,谁是仆?” 沈怀清道:“自然她是主,你是仆,女孩子家家,总不能让她来当仆吧。” 夏岚江指着坐没坐相的苏榆,“你瞧她那样子,谁家主子是这样的。” 苏榆反唇相讥,“那是你看得少,不过我也不愿意当主,主子都要坐在马车里,我可不想在车里憋着。” 沈怀清为难道:“但再怎么说也没有女孩驾车的情况。” “怎没有。”苏榆绕着马尾,道:“我一个花容月貌的女绑匪,绑了城内的贵家公子哥,要把他拉到城外换钱,当然要自己驾车啦。” 夏岚江面色一沉,她绝对是报复! 沈怀清思索一会儿,“我觉的可以。” 夏岚江纳闷问:“你的理由是?” 沈怀清龇牙笑,“有新意。” 夏岚江:“……” 有苏榆在,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没那么急了。当线人来报,说青义帮一伙两人拉着货物即将出城时,一个花容月貌的女绑匪也将一位贵家公子哥绑着扔进了带蓬骡车,将他带离了禁卫森严的幽州城。 苏榆换回了藕粉色衣裙,一边驾车一边打哈欠,夏岚江撩起车帘,叮嘱她,“打起精神,别跟丢了。” 苏榆回他个白眼,“知道了,啰哩吧嗦,你快回去,哪有人质自己掀帘子的!” 说完她一扬鞭,骡子速度顿时加快不少,脖子上的铃铛也响得更欢。 车轮毂毂沿着大道行进,很快,青义帮的货车就进入了视野。 这是一辆由一牛驾辕两牛牵引的小平头车,一人在前驾车,一人在后稳着货,两人皆是普通农民打扮,年纪看着都三十出头,前边的人长得方方正正,像个豆腐块,后边的人细细长长,像根竹签子。 他们速度不快,苏榆因着需要保持一定距离,也被迫降下速来,她不由腹诽,这两人倒是悠哉游哉不急,她得跟到猴年马月。 正嫌弃着,小平头车突然偏离了大道,往一处杏林深处去。 苏榆很自然地也跟着去了。 夏岚江虽然在篷车内,但一直观察着四周情况,他见苏榆大胆跟上,连忙道:“先停下,你这样太过明显。” 苏榆不急不慌,“我都走出这段路了,停下更明显。被发现也没关系,打一架直接把他们抓起来拷问。” 夏岚江:“……你早想这么做了吧。” 苏榆嘿嘿一乐。 “还笑。”夏岚江轻斥她道:“早就说过尽量与之不要正面冲突,你听的话是全扔出去了。再说,先不论能不能问出来,青义帮视死如归,你当拷问他们这么轻松么?更是费心费神。” 苏榆吐吐舌头,嘟囔着:“那怎办,我停下?” “不必了。”夏岚江扶额叹息,“我方才观察这条路有几条浅浅蹄印,这是有人走过的路,且他们车子行进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异动,事已至此先继续,情况随时再看,切忌再莽撞。” 苏榆心知错了,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夏岚江懒得同她计较,回到蓬内,严密监听着四周。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车外苏榆新奇叹道:“噫?是个江湖客栈哎。” 夏岚江听过所谓的江湖客栈,专攻来往的江湖人士歇脚,但既是江湖人,便什么都有:正的,恶的,邪的,义的,唯一相同的便都充斥着煞气。这种客栈寻常人也能来住,单就看胆子大不大,会不会被吓着了。 苏榆开心了,这里简直如她老家般亲切。 她驱着骡车,停至客栈前头,并排挨着小平头车。 她回身钻进蓬内,对夏岚江道:“我肚子饿了,要下去吃饭。” 夏岚江刚想说你不是出门前刚吃完么,但想起自己半天没吃,此时也是肚子空空,便没有多言。 苏榆拿出麻绳,夏岚江将双手并合在一起,任她快乐地将他绑住,由于太过快乐,苏榆甚至开始哼起小曲儿。 “绑我你就这么高兴?”夏岚江没忍住道。 “不光是。”苏榆冲他眨了眨眼。“这件事本来就很有意思。” 夏岚江好笑道:“让你天天这种事,就没意思了。” “那就先让我天天这种事再说叭。” 绑完了,苏榆牵起绳子的一头,撑着车板鱼儿般灵活一跳,蓬里的夏岚江慢慢下了车,由她牵着往客栈走去。 这间二层客栈人不算多,面积也不算大,但应有具有,外边摆着茶摊,着急赶路的可去茶摊喝水吃点小食,不着急的,里面一层大堂摆着方桌长凳。供正经吃食,二楼供住宿,有几扇房间门一看便知是崭新的,乃是之前斗殴破了门,店家给换下的。 苏榆看着四周设施,不住点头,这家客栈条件不错,可知寻常江湖客栈一般都是破破烂烂,门坏了?就算墙没了也不会给修的。 她进了客栈,问伙计道:“你们这可有别人?” 伙计瞥了一眼苏榆手里的麻绳,道:“客官,我们这都是讨生活的别人。” “讨生活”代表都是走江湖的,也算是黑话。这句可问可不问,但能问,就代表这人□□成是真的江湖人,就算后面有什么事,也不会先怀疑到这人头上。 苏榆笑了笑,牵着夏岚江故意从大堂前边绕过去。 她这通操作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倒不是为她,而是为着她身后衣着贵气的夏公子哥。 为了符合身份,沈怀清特地给他买了身绣工精致的云缎袍服。 彼时夏岚江换完衣服,沈怀清叹道:“终于明白那兵部尚书的千金为何独独要追着你跑了,真是玉树临风,气质更上一层楼啊。” 夏岚江没理会损友杂糅的赞美与调侃,对一旁托腮盯着他看的苏榆道:“走了。” 苏榆朝沈怀清挥手作别,跟上夏岚江。纵然性格不受她待见,但养眼她也能宽容对待。 于是玉树临风的夏岚江自进了客栈就低头低了一路,没辙,他在这就是人质,再加上周围人非寻常类,对眼神很是警惕敏感,他知道自己总会下意识观察试探,所以不如低头装死来得合适。 “呦,小娘子给自己搞了个俊哥儿!” 有喝大的人开口调侃,话里话外的猥琐都要满溢出来。 苏榆吊起眉毛,厉声道:“闭上你的臭嘴。” 对方不仅不怒,更是高兴。 “呀,脾气还挺大哈哈哈哈,怪不得能搞到这么俊的!” 苏榆没有再理会那个人,她找了最末的桌位,坐下。伙计递上菜目,苏榆的笑一下僵住,先前对这里的亲切感登时烟消云散。 这客栈上档次,价目也上档次。 “疯了,一盘素菜要五十文?!别处不过十五文!还有这酒,掺了水的也好意思要这么多钱!” 夏岚江闭上眼,默默听她念叨。 “不行,得想个法子。”他听她极小声说道。 苏榆扫视了一下堂内所有人的饭桌,就属青义帮那两人的桌四菜一汤最是全乎。 她骨碌着大眼,计上心头。 夏岚江见她眼睛一转,就知道又出个坏水,他刚想偏过头看看窗外疏散心情,不料苏榆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紧接着一杯水将他淋了个彻底。 第12章 12 摸点没事 水珠沿着夏岚江的发梢滴落至鼻尖,再由鼻尖滑落至衣领,他停了一会儿,后抬起头,目光冷然。 “妈的,还敢这么看我,狗东西!”苏榆一拍桌,狠啐一口。 夏岚江听到如此的污言秽语,揪起眉头。 他这个表情成功让苏榆火气更大,她起身,一脚踏在长凳上,一个用力,长凳“咔嚓”碎成两截。 “你再这么看我一个试试?老娘为了你把钱袋子弄丢了,你怎么赔我?” 这时伙计笑着飘过来,“客官,一把长凳赔一两银子。” 苏榆杏眼圆睁,大喊:“什么,一两银子?!” 夏岚江冷冷道:“活该。” 苏榆抽出配剑,剑尖直抵夏岚江喉咙。“你敢再说一遍!” 四周吃饭的见怪不怪,全当赶上了个余兴节目。 夏岚江不屈地看向她。 苏榆怒极反笑,她收了剑,但旋即扬起右手,“啪”一声脆响,巴掌打在了夏岚江的左脸。 夏岚江咬紧牙关,“有本事你就在这杀了我!” 苏榆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消了火气,嬉笑道:“跟我玩烈的是吧,想得美。我不杀你,我还要靠你挣钱呢,我倒要看你能烈到几时。” 苏榆拉起麻绳,往外一扽,夏岚江脚下不稳,栽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 苏榆不管他,径直将他拖拽到大堂前方的台子上。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夏岚江是头发也散了,衣襟也乱了,头发还湿着,狼狈至极。 “你放开我,若我爹知道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苏榆强行把他按跪在地。 “你爹?你爹都不要你了,还爹爹爹的叫呢。” 她蹲下去,用指腹轻描他面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双唇,举止极为孟浪。 你要疯! 夏岚江惊住,质问的眼神传递给苏榆。 苏榆朝他单眨了个眼。 哎呀,配合一下。 夏岚江头一次感受到被架到火上烤是何感觉,他别过脸不让她触碰,半真半假地羞红了脸。 他肤色本就白皙,这下更是白里透红,这里的人们对强迫貌美者的暴力行为似乎有着天然的兴奋感,苏榆很明显地感觉到大堂暗潮涌动,隐含沸腾。 她看向青义帮的方向,只见其中一人明显也在等着看好戏。 她的目的达到了。 苏榆放开夏岚江,起身拍拍手,高声喊道:“有没有人想买下这个上等货,细皮嫩肉,相貌优等,就是性子倔,嘴巴臭,全看你们的调教本事。老娘现在就想要钱,懒得给他拉到人市,五十两,不讲价!” “五十两,在这?”底下有人啐她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有大汉哈哈大笑,“五十两买个细皮嫩肉的男的有啥用,要是个女人,俺就要了!” 苏榆笑骂道:“没长过见识的东西,男的怎么了,男的照样好用。” 说着她扯开夏岚江衣襟,露出白花花的前胸。 夏岚江倒吸一口凉气,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手心都要掐出血。 但紧接着,他浑身一颤,一只温软的小手在他的胸膛肆意画着圈抚摸。 “你……!” 饶是在演戏也是让人难以忍受! 苏榆憋着笑,看他快要将牙关咬碎的模样,心道这手感果然好,她继续对众人说:“看看这儿,不比女人的胸脯差,嫩得哩,人生在世,什么都试试,来一次也不枉白活。” 这的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苏榆的话正中他们下怀,明显有些人在蠢蠢欲动。 苏榆讽刺勾唇,好人少找,变态可有的是,这便是世道,这便是江湖。 有人说:“瞅他低头那样儿,倒是还挺我见犹怜,哭起来肯定也带劲。” 有人说:“其实我更好男色,这口儿对味。” 还有人说:“我还是更喜欢女人,再好看也是带把儿的,俩把儿撞一块,怪恶心的。” 说归说,却都迟迟不下决定,都是碍着苏榆的五十两报价。 苏榆甩着剑袋,走下台,一桌桌晃荡着,直到晃荡到这次的目标前。 “这两位兄弟,要这么多好酒好菜,定是不差钱吧,不如就可怜可怜小女,把这货买走,自己不用献给别人用,献谁谁开心啊。” 竹签子正往嘴里猛塞着肉,只顾埋头苦吃,他是为数不多对苏榆卖男没反应的。见对方找上门,他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嘴,对着苏榆挥挥手,“不要,滚开滚开。” 苏榆转向豆腐块,笑吟吟问道。“那这位大哥呢。” 豆腐块虽然模样憨厚得像种了一千年地的淳朴老农民,但眼中犀利煞气却十分浓重,就在人们以为他也要骂一句时,他却忽然道:“既然你都推到俺面前了,那俺就要了。” 竹签子一下呛了嗓,“赵老三,你疯球了?” “那小女多谢大哥了,不许反悔!”苏榆像是怕他反悔般,迅速道谢,然后朝着赵老三伸出手,“钱。” 赵老三手指敲着桌面,“但俺有个要求。” 苏榆爽快道:“大哥但说无妨。” 赵老三盯着苏榆。“五十两,买个男人,再送个你。” 一语惊四座,台上夏岚江心里“咯噔”一下。 苏榆神色如常,她定睛看着赵老三,眼睛一眨不眨,缓慢将嘴角扯成一个圆润的弧形。 “成交。” 说完她拉出长凳,痞里痞气地坐在赵老三对面,话锋一转。 “可大哥要小女子有何用呢。” “自是这样划算。” 赵老三顺嘴糊弄过去,继续吃饭。 越是意味不明的东西越引人遐想,周遭人纷纷交头接耳,有说赵老三会做生意的,有说他不要脸的,等等等等。 苏榆又问:“那何时启程呢。” 赵老三道:“自是吃饱喝足。” 苏榆撇嘴,“你吃饱喝足了,我可还饿着呢,给钱。” 赵老三对伙计道:“添副碗筷!” 苏榆满眼嫌弃,“哎我可不吃别人剩菜,你瞅你那兄弟,吃得像头肥猪。” 竹签子被人骂,猛地一撩碗,指着苏榆道:“你这臭娘们说谁肥猪呢!” “好了好了,吃饭。”赵老三压下竹签子的手指,又非常好脾气地对伙计道:“给她上一桌跟这同样的饭菜,我付。” 苏榆得寸进尺,“大哥,我还得赔人家一两银子呢。” 赵老三:“一两而已。”他将银锭放在桌上。 苏榆谄媚拍拍手,“这么有钱,大哥真厉害。” 台子上的夏岚江被恶心得浑身一抖。 竹签子摇摇头,“你确实是疯球了。” 苏榆回到夏岚江面前,喝道:“听到了么,一会儿跟那个大哥走,你可给我老实点!” 夏岚江嗤笑,“没见过把自己也卖进去的。” 苏榆举起手,夏岚江下意识挡住脸。苏榆满意道:“再啰嗦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听清了?” 见他不语,苏榆又喝道:“说话!” “……听清了。” 周围人哄然大笑。 有人道:“赶紧给货穿好衣服吧!” 苏榆不客气回了句“关你屁事。” 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将夏岚江的衣襟重新整理好,当然,期间又揩了一把油,然后在夏岚江要杀人的目光中将他牵下台。 伙计为苏榆另开了一桌,又过了片刻,除了夏岚江表现得不吃嗟来之食的样外,所有人都吃得酒足饭饱,苏榆甚至打了个饱嗝。 吃饱、起身、走人,苏榆喜欢不用自己付账的感觉。 到了外面,苏榆问赵老三,“那可还用我这个骡车?” “用。” 赵老三说完转身去他的小平头车,再回来时带着两根四指粗的布条和一根麻绳。 苏榆好笑道:“怎么,怕我不守信用?” 赵老三道:“姑娘武功高强,俺怕中间你心情不好,做出什么出格事儿来。” 他下巴点着苏榆腰部的佩剑,“那个玩意儿,也得给俺一下。” 苏榆爽利地解下剑袋,交给赵老三,赵老三交给竹签子,竹签子拿着走到旁边奔涌的深水渠,直接将剑扔了进去,连水花都没。 苏榆冷笑,“敢扔我剑!” 赵老三笑道:“姑娘,这是人之常情。” 他拎起麻绳,苏榆不忿瞧着他,但也只能听之任之,她的手臂被掰到身后,绳子缠一圈又一圈。 过程中,她冷不丁问赵老三,“大哥可是认识我?” 赵老三摇头:“俺可不认识你。” “那为何绑我绑的如此紧,我武功其实一般的。” 赵老三只是笑。 缠完绳子他又摆弄起布条,一根给苏榆系上,挡住眼睛,一根给夏岚江系上。那边的竹签子也没闲着,他将骡子拴在他们的平头车后,想着一车带一车,统统拉回去。 两人被推搡着进了篷车内,车缓缓行进。 苏榆靠着篷壁,百无聊赖。行进路一颠一颠,苏榆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撞上夏岚江肩头。 “哦,不好意思。” 她清咳两声,想起身,不料又一个剧烈颠簸,不仅没起来一点,还直接倒进夏岚江怀里。 他垂下的发丝贴着她的鼻尖,搞得她痒得要死。 她压低声音,“喂,你能把你头发扒拉一下么,我这手绑到后背去了,没法弄,然后再扶我起来一下。” 夏岚江淡淡道:“我也没法弄。” “你少来,我又没给你绑到背后。”苏榆在布条下翻个白眼,“你是不是记恨我打了你一巴掌,然后又摸了你一下,哎呀,都是做戏嘛,别生气别生气。” 她不提还好,一提夏岚江就重想自己被人揩油的窘迫样,如果苏榆没被蒙住眼,她就能看到夏岚江一双耳廓红得滴血。 她还缺心眼地一个劲叫他别生气。 “住口。” 夏岚江语气阴冷。 “好好好,我不说了。”苏榆抿起嘴,既然起不来那就这么躺着吧,反正她也不介意。 她面朝上,感受微风略过,阳光透过篷车的镂空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忽略掉眼下的尴尬境地,倒是分外惬意。 吃饱喝足,人就会容易犯困。 苏榆就这么躺在夏岚江怀里,枕着他的腿,打起了小酣。 第13章 13 买一送一 但很快,夏岚江颠了颠腿,将苏榆震醒。 “嗯……”苏榆打了个哈欠,“你干嘛。” 她话音未落,就感受到脸上突然而来的温热,夏岚江俯下身,呼吸喷薄在她颊边,唇几乎贴在她耳旁,随着车子的晃动,有瞬间,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这种触觉感官因眼睛被蒙住而被放大。 苏榆登时感到一股麻意,极少见地结巴起来。 她小声道:“你,你要干嘛。” “嘘。” 夏岚江极轻地吐出几个字。 “出客栈,往西。” “等一下,你离远点,不要贴这么近。” “你以为我愿意,少唧唧歪歪。” “……” 她不说话,夏岚江继续轻声道:“出了客栈,往西约三百步,后转向往东南。直行七里,有鹈鹕鸟叫和水声。” 鹈鹕,水声……苏榆微微思索,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地图来。 “是太湖。” 夏岚江满意地哼声。 “你知道,还不赖。” 苏榆闻言不满。“你在考我?” “没有,是在问你。”他笑了笑,“我不知道这个湖叫什么,幸亏你知道。” 听他这么说,苏榆难免有些小骄傲。 “你也不赖,居然蒙眼还能辨别方向,你怎么练的啊。” 夏岚江幽幽道:“用功练。” 苏榆无语,“那真是受教。” 夏岚江:“不用谢。” 苏榆:“……” 不想说就不说,谁家好人练这个,苏榆暗暗腹诽,就算是严厉如琼峰顶,也没有此要求。 “喂,夏岚江。”她第一次全名叫他,“你是怎么长大的啊。” 夏岚江:“吃饭。” 苏榆:“……” 她就不该搭理他! 风是一下大了起来的。 风透过竹编的蓬,夏岚江仰脖,感受了一下风向。 “自太湖往东约一里,平地起风,风向东西,这里有峡口。” 苏榆不假思索。“武平峡。” 夏岚江:“应该快到了。” 苏榆:“我也觉得。” 夏岚江说这话是推测,苏榆说这话半是推测半是情绪。 她觉得再不到就过分了,这个姿势从夏岚江贴着她说话开始,就变得难受无比。 果然如两人所说,没过多久,马车忽然停下。 夏岚江抬起头,“不对!” 他话音未落,蓬帘一下被人撩开。 “呦,处一块了嘿。”竹签子吹了声流氓哨儿。 在他身后的赵老三催促他,“别废话了,快把女的拽下来!” 竹签子一张脸登时阴下来,小声嘟囔。“自己招的自己拽啊,整天装什么装。” 他将一团怨气发泄在苏榆身上,直接扯过她的胳膊。 “下来!” 苏榆直接跌在地面,膝盖磕在硬石上,钻心的疼。 然而她也只是浑身绷紧,没有发出半丝声响,倒不是坚强或者别的,她自小有个怪癖,无论平日如何聒噪,但绝不会因为受伤痛呼半个音。 她撞在地上,又被粗鲁拎起,赵老三一踹她腿窝,强行把她掰成跪姿。 “你们要干什么。” 她冷冷发问。 眼前的布条被人解开,突来的光线叫苏榆不适应,她眯起眼,赵老三背着光站在她面前,手里一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大砍刀。 她抬起头,查看四周,这里处在一个山谷入口,山头上面的青色旗帜,显然已到了青义帮据点范围。 “这里是哪。” 她明知故问。 赵老三挺着胸膛,“这里,是俺青义帮!” 车内夏岚江耳朵动了动。 苏榆好笑道:“青义帮?我只看见一堆青草。” 赵老三指着山谷入口。 “从这里进去便是俺青义帮了,俺本想提你到帮内去杀,但你的血太脏,俺青义帮是干净地……” “噗哈哈哈哈哈!”没等赵老三说完,苏榆就发出一阵爆笑。 “你说什么?哈哈哈哈,你说你们那是干净地?” 若不是被绑住,她早已笑到捶地。 赵老三一张脸被她笑得青白交加。 竹签子鼓动赵老三道:“她侮辱咱们帮,你还让她笑,快给她点颜色看看!” “啪!” 苏榆正回被扇歪的脸,吐出一口血水。 她目露嘲笑,“就这点本事么,你让我这个姿势,分明就是想砍我的头,为何还不砍。” 赵老三本想再耍耍威风,不料被直接点穿,有一瞬不甘。 他扛起砍刀,道:“因为俺不想叫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可知俺为何砍你。” 苏榆不耐烦了,“忑多废话!你之前那么忌惮我,便是怕我!再多言,你连杀我的机会都没有!” 竹签子也是满脸不耐烦,“赵老三,人家都那么说了,你还不赶紧给她个痛快。” “知道了,你闭嘴!”赵老三对着竹签子吼完,又对苏榆哼了个气,“这麻绳是特制的,俺几时杀你都杀得!” 他自信满满地摸着刀刃,“俺记得你的脸,打你从客栈一出现俺就认出来了,就是你,跟俺帮主打了一仗,俺帮主回来时还挂着伤,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作为她的手下,俺青义帮咽不下这口气!” 从头听到尾的夏岚江心下不由一紧,若苏榆真的出了事,他孤身一人抓凶犯回来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不能让她出事。 他看着被绑在一起的手腕,幸好苏榆给他绑的并不牢固,青义帮两人对他掉以轻心,也没有再检查绳子。 只灵活一动,绳子就松了大半。 苏榆对赵老三胸有成竹的样子感到好笑,“你家帮主都杀不死我,你以为你就可以?” 赵老三扎开马步,摆出架势,“俺这就提你的头去见帮主!” 他挥起砍刀,刀身迎着日光,晃了苏榆的眼。 那边,手起刀落。 这边,夏岚江挣脱开绳子,飞身出了篷车。 鲜血飞溅。 有东西“咚”地落地,翻滚至夏岚江脚底。 他心下一震,定睛一看,正是赵老三的头颅, “呦,你出来了。” 毫无起伏的语气,苏榆举着本应在赵老三手里的砍刀,半张脸被溅了血滴,如同纹在上面的点点红梅。在她身边,赵老三剩下的身子还在原地扎着马步。 这场景既可怖又滑稽。 苏榆扔了砍刀,将面前的身子踹翻。 “呵,还想提我的头,自不量力,以为一根麻绳就能困住我么。” 她撇过头,看见一旁目睹这幕的竹签子吓得直哆嗦,竹签子本不会武,所以才与赵老三配合搭档,赵老三死了,他自知也在劫难逃,怕是骨头都会被挫成灰,于是连忙反身朝谷内狂奔,苏榆复勾起砍刀,运力,一脚将它踹向竹签子,砍刀如一枚针,直接刺透对方右胸,将对方钉在石壁上。 “啊———!” 惨叫回荡在谷中。 苏榆回过头,见夏岚江略带震惊地杵着,遂轻笑道:“怎么,没杀过人?” 夏岚江垂眸,他当然杀过,只不过已有十余年不曾杀了,但他并非因为这个惊讶,而是如苏榆这般下手狠绝的,凤毛麟角。 他没有回答,苏榆也不在乎他的回应。 她用袖子仔细拭去脸上的血迹。 夏岚江左耳微动,对苏瑜道:“有人朝这边来了,快走。” 苏榆纳闷,“走什么,你不进去抓人了?” 夏岚江:“你在这杀了人,我还怎么进去抓人,命不撂这就算好的。反正已经知道位置,回头再来也不迟。” 苏榆不忿,“怎么不能抓,有人来便有人来,来一个我便杀一个。” 她回到骡车旁,取出藏在骡肚子青光剑,别在腰间。 夏岚江对她这种直接的性子感到头疼。 “你实力强,但这帮内数百人,你全能招架的住么。更何况,我们来这是抓人,不是杀人!” 苏榆不解,“有何区别,杀了人你就能抓到人,抓到的这个人你也是要杀了他。我又不会跟百人打架,说不定到了第二十个便是凶犯,我一剑杀之,不就完成任务了么。” 夏岚江叹气,“你当法是什么。” “法?这世间有法?”苏榆虽是笑着,可眼里空无一物。 “有。”夏岚江回得斩钉截铁,目光如炬。 若换作他人这么说,苏榆定会觉得对方失心疯,嘲讽一番,可夏岚江如此,倒叫苏榆如鲠在喉。 许是因为她从未看到过如此坚毅的眼神。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夏岚江知道这世道,法由人用,民不信法,可若事事如她这般只用力来解决,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暴政。 她与他路不同不相为谋,他无法同她说这些,但既然他在此,就不能任由她浴血。 “所以赶紧跟我走。” 他拉住她的刹那,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完了。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晚了。 “晚了。”苏榆吐出这句话,立即抽出青光剑,同时有破空之声向两人所在方向劈来,苏榆双手握剑,下一刻,剑身爆出剧烈的火花。 冷武器的碰撞,久违的麻意瞬间贯穿苏榆两条胳膊。 她咬着牙关对夏岚江道:“快离开这,到车后面去!” 夏岚江点点头,不料空中传来一声浑厚之音。 “想走?” 苏榆只觉手臂一轻,火花乍灭。 她顷刻做出调整,但奈何还是被对方快了一步。 三叉戟如一束银光擦过她身侧,直直朝夏岚江刺去,速度之快,叫人咋舌。 苏榆蓦地睁大眼,夏岚江没看见武器,只觉得有风略过,他心下骇然,凭着本能硬生生转了个身,这才没有被刺中心脏,换为被刺穿了左臂。 “呵,有点本事,还以为你找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苏榆转过身,看向女人。 “你的戟变快了。” 女人扬唇一笑,“托你的福,苏榆。” 第14章 14 青义帮主 苏榆见夏岚江受伤,她想起自己之前对沈怀清夸下的海口,顿感心虚,只好后找补地问候一下夏岚江,“你没事吧。” 而这问候在第三人眼里,便是急切的关心。 女人瞟了夏岚江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嘲弄。 夏岚江捂着伤口摇了摇头,他面容淡定,像是没有痛觉,唯有泛白的唇色窥见一二。 他倒不是在硬撑,而是眼前的女人让他分不出余心关注自己的疼痛。 如果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她甚至都无法称之为女人。 高大的身量,孔武有力的身材,不输他在战场见过的任何部将,黝黑的皮肤彰显着过往的风霜,她身披布甲,手持银戟,若说朱琦朱大将军乃巾帼之资,那她便是枭雄之气。 原来这就是青义帮帮帮主,果然不一般。 “看来找漂亮男人确实耽误正事,苏榆,你的武功可没有长进。” 苏榆压力在心,嘴上轻飘道:“你别是来找我切磋的,这位柴帮主。” 柴英花面沉如阎王。 “如果你今日没有杀本帮主的人,那我确实非常愿意找你切磋,可惜你选错了路。”柴英花摆出武姿,“本帮主断不能留你!” 苏榆转了转手腕,放言道:“有本事就来取。” “猖狂!”柴英花低喝一声,持戟朝苏榆迅速刺来。 苏榆手上青光一闪,人剑合一。 剑对戟,青光与银光交织。 “铛!” “哐!” 是剑的长鸣,是戟的恫吓。 苏榆的剑招攻势如同她本人,直接而狠厉,她的剑主动与柴英花的戟勾绞在一起,从每次打斗缝隙中直刺对方面门。 柴英花看着直接实则十分灵活,她借力使力,顺着戟杆整个人划出半个弧形,避开苏榆的剑,又从底下抽出戟尖,一个狂风扫叶,势若雷霆。苏榆立即后撤,随后马上弹起,内力化为掌气,剑影若清风无迹,变换莫测,迅捷阴狠。 两人缠斗得难舍难分,只见影,不见人,夏岚江眸光犀利,牢牢盯住每一处比拼间隙。 他感觉苏榆已有力竭之势,柴英花虽也不似开始那般充沛,但体力明显比苏榆要强。 他盘算着,这样下去,约莫也就半个时辰,苏榆就会撑不住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夏岚江心里吃紧。 “嚓————!” 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火花,苏榆轻飘落在一处巨石上,急促喘息,她打得一张脸通红,汗意涔涔,汗水顺着脖颈灌水一样流进衣领。 柴英花那边也没占到丝毫便宜,她一个重坠落地,抹去脸上的两道血痕,却不见被攻破的丧气,反而满是兴奋。 “我收回刚才你没有长进的话,你的剑变得更戾了,再来!” 与之相反,苏榆没有丝毫兴奋,更多的是腾腾杀意。 她没有心情同对方斗来斗去,她虽好奇柴英花为何没有下死手,但她也无心询问。 相比柴英花她确实技高一筹,能一一躲过,但她自知体力是个短板,如不速战速决,就再无半点优势! 她左脚向后撤一步,打算蓄尽全力再战。 柴英花同样举起银戟,打算全力以赴,做个酣畅淋漓的决斗。 就在两人再次交汇碰撞的刹那,夏岚江腾空而起,以极快的无影速度,十分准确地给两人点了穴位。 苏榆:“!” 柴英花:“什么!” 两人具是震惊,夏岚江接过苏榆,带进怀里,同时用真气推了把柴英花,确保三人平稳落地。 柴英花被人打断大煞兴致,而且对方还趁己不备玩阴招定住自己,这在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行为,顿时怒发冲冠,吼道:“卑鄙小人,敢趁人之危!” 苏榆立马反应过来,夏岚江必是观察到自己的情况,才出此下策。 夏岚江面对柴英花**的杀意,半丝惶恐也无,他淡定道:“救妻心切,还请柴帮主体谅。” 妻? 苏榆诡异地仰头看了一眼夏岚江。 不是吧……搞这套? 她头顶声音的继续道:“柴帮主义愤填膺,可知是你的部下先要来杀我们的。” 柴英花眉头飞速皱了一下。 夏岚江心道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柴英花绝非善类,更非只分黑白的道义人士,夏岚江通过招式观察到她其实并非想一心致苏榆死地,否则大有机会招招死手。 但苏榆不一样,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夏岚江也算了解一点,她但凡开刃一向习惯不死不休,再打下去,苏榆只会强行加力,好一点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抓捕凶犯,不至于付出如此代价。 思及此,他低头看了一下在他怀里还在微微喘息的苏榆,见她果然杀意浓度有增而无减。 他叹了口气,忽略左臂因行动愈发强烈的痛楚,对柴英花继续说。 “先前家妻同我犯了口角,你可能不知道她,脾气上来是六亲不认,见人就打,还扬言要把我卖了。” 苏榆:“……” 他骂她。 夏岚江还在滔滔不绝地编着瞎话。 “正巧遇见贵帮两位兄弟,一位兄弟,哦,就是死的那个,说同时要买我们俩,家妻同意了,贵帮兄弟把我们绑了扔进车里,帮主不信,可一会儿自行查验,我们的车、绳子,所有痕迹都在那。” 他努努下巴,柴英花眼神顺着他指着方向望去,看见骡车。 他一句话,颠倒了行为主次,仗着竹签子失血晕厥无法对账。 苏榆心想,若是赵老三活过来,怕又被气死一回。 她低声道:“同她说忑多废话,你先给我解开!” 她刚说完,脖子后方又是轻轻一下,夏岚江点了她的哑穴。 夏岚江:“闭嘴,好好配合我。” 苏榆:“……” “所以呢。”柴英花虽然语气不好,但已然没有了开始那般怒气。 “贵帮兄弟是替帮主讨债来的,绑了家妻,要她下跪,打了她的脸,还要砍她的头。我替家妻辩护,谁知也被打了一掌,还说要把我卖给人市,家妻也是护夫心切,这才不得已出手。” 说完他面露痛惜,将苏榆搂得更近,摸着她被扇的面颊,问道:“疼么。” 疼你妈! 苏榆真想破口大骂,他一口一个家妻,搞得她现在浑身的鸡皮疙瘩,偏偏还动不了说不了,只能被他搂着。更要命的是,距离拉近,她就能闻见他左臂的血腥味,她本就心虚,这下更是五味杂陈。 感受到怀里的人僵硬得像块石头,夏岚江眼里划过一丝坏笑。 “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青义帮不妥在先,而你们,属于没办法。”柴英花彻底平静下来,“你可以把我解开了。等我帮那位兄弟醒来,我会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岚江松开苏榆,走过给柴英花解了穴。 柴英花:“你为何不先给她解。” 夏岚江微微一笑,“家妻不似帮主,冷静地如此快,我怕她还在气头,做出伤情分之事。” 柴英花将银戟猛地扎进土里,看着他那条负伤的胳膊,冷哼道:“她生气是应该的,我毕竟伤了她男人。不过你方才明明可以只点我穴,为何要点两人的。” “家妻同我讲过,青义帮帮主是位爽朗之人,同这等英雄打,自然要敞亮一些。点穴实乃自保之策,不愿见我妻受伤,还望帮主理解。”说完夏岚江朝着柴英花浅浅鞠了一躬。 柴英花就这么静静看着他鞠完躬,眉眼柔和了些许,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倒是相似。” 夏岚江不明所以,但不露声色。 柴英花挺起胸膛,冲苏榆喊道:“苏榆,我与你就此歇战,你道如何,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苏榆被点了哑穴,她说不出话。 “多谢帮主。”夏岚江再鞠一躬,回到苏榆身边,眼神示意她事情告一段落,莫再随着脾气纠缠不休。 苏榆翻了个白眼,夏岚江给她解开穴位,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剑。 “但是,事归事,命归命。” 柴英花话锋一转。 “无论真相如何,我帮内人到底是死了一个,你们终究是欠我一条人命,需要还。” 这女人! 苏榆攥紧了拳,刚要说话,被夏岚江抢先一步。 “既然帮主非要讨个命,那便拿我的命抵吧,放过家妻。” 苏榆惊讶瞧他。 他没事吧? “只是。” 夏岚江也话锋一转。 “容我再多活三天,我与她虽以夫妻相称,但其实并未成婚,还望帮主给我时间,让我了却一桩长久的心愿。” 他说得情真意切,说完还“含情脉脉”地望着苏榆,苏榆终于明白他绕了一大圈是为什么,她嘴角一抽。 他可真是好盘算!只可惜柴英花未必肯如他愿。 “竟然没有成婚么。”柴英花抱臂调侃苏榆:“这可不太对啊,纵使我们江湖中人自由散漫,该有的也是不能少的。” 苏榆是哑巴吃黄连,只能配合尴尬笑笑。 “我答应你,但是你们不能去别的地。”柴英花遥指谷口,“随我进帮内,我青义帮自会助你了却这最后一桩心愿。” 这话正中夏岚江下怀。 “多谢帮主。” 第15章 15 谁是凶犯? 柴英花从领子里拎出一只骨哨,哨音响彻武平峡,很快,从谷口里来了乌泱泱足有十数人。 他们个个穿的交领短袍,领口露出的肌肤绣着独属青义帮的青纹。 柴英花吩咐他们将晕厥了的竹签子拉走,苏榆被收了剑,和夏岚江一起重新被绑住,一起扔进了篷车。 两人在车内,随着山石路的磕磕绊绊而晃晃荡荡,但总算是进了帮内。 苏榆看着夏岚江闭目,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笑道:“还不急呢,一会儿那人醒来,柴英花跟他一对账,就知道你在说谎了。” 夏岚江道:“我有说谎么。” 苏榆睨他,“没有么。” 他睁开眼,平静地注视着苏榆,“你是要将我卖了的,对吧。” 苏榆点头。 “也是他们买下来的,对吧。” 苏榆:“……” “更是他逼你下跪,要砍你头的,对吧。” “……” “所以,我是哪句撒谎了呢。”夏岚江稳得如同一潭死水,等着她反驳。 苏榆一时无言以对,过会儿,她说:“可万一那人想颠倒黑白,替赵老三报仇呢。” 夏岚江摇摇头,“你没注意到么,他与那赵老三交情并不好,何必绕一圈非得替不喜欢的死人找公道。” “也可能为了自己。” 夏岚江笑了一下,苏榆问:“你笑什么。” “说来说去你就是相信他会借机报复。” “有何不对,人心本自私又险恶。” 对于苏榆的言论,夏岚江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苏榆又突然用力重复道:“人心就是恶的,非常恶!” 夏岚江垂眸,没有回应。 没过多久,车速减慢,有停下之势。 苏榆呼出一口气:“可算是到了,坐得都累死了。” 她看夏岚江倒是无甚疲意,惊讶问:“你居然不累?” 夏岚江一路正襟危坐,“不累。” 苏榆想想,“也是,你又没打架。” 她停顿片刻,眼里浮现笑意,忽地低头偷偷道:“打架也打不过。” “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打架,只受伤。”夏岚江指着左臂的伤口,鲜血洇透了衣衫,把本来月白的华服渲染成天边红霞。 这句话成功让苏榆住了嘴,对这件事,她是有些许愧疚的。 “我会同柴英花说,让她先给你治一下。” 夏岚江哽住,“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她似乎没有阶下囚这个概念。 “客气。” 苏榆像是没听出夏岚江话里的反讽,欣然接受他的“道谢”。 又过了一会儿,车终于停了,两人被看管下了车,终于得见青义帮真面目。 青义帮地处个谷内盆地,苏榆抬眼望,只见四周山脊处设有塔楼以查谷外敌情,这是唯一一处表明此处是个帮派据点的设施。 此外……她收回目光,瞧着眼前的牌楼,上面三个大字。 青义镇。 牌楼后是一片杏树林,杏花开得正盛,瓣瓣飞落在通往村里的青石路上,铺上一层花摊。 越往里走,鸡犬相闻,屋舍俨然,甚至有儿童嬉笑穿梭其中,好一个人建的世外桃源。 柴英花已在村中,见到她的人,表情无不喜悦敬佩。 美好得仿佛这里都是好人。 苏榆不由讥讽,这世道,又如何判断好人坏人呢,难道没有杀过人,没有抢过东西的人,就是好人么。 夏岚江也在观察着四周,他猜到这里应该有个村庄,但确实没有想到,至少在表面,这个村庄比外面的要美好数倍。 无饥馑,无仇怨,里面的其乐融融支撑人心归一,年轻人骄气磅礴,造就了青义帮在外面的闻风丧胆。 若是当年的将士…… 罢了,夏岚江拂去触景生出的旧情,世间没有若是。 一名青义帮子弟来到两人前面。 “你们二人随我来。” 苏榆立马问道:“他受伤了,你们这可有药?” 这位青义帮的小弟不过十五六岁,但行为举止透漏着一股干练成熟。 他扫了一眼夏岚江的伤口,“我去告知帮主,若是帮主同意,药自会送来。” “那多谢你啦。” 苏榆对着他甜甜一笑,人家都如此说,她自见好就收。 两人跟着小弟顺着石壁开凿出的阶梯拾阶而上,远离了村庄,不到一刻就到了关押他们的目的地。 “帮主说先给你们关进天牢。” 夏岚江看着所谓的“天牢”。 说是天牢,不过是个开在半山腰的洞中房,三面是山壁,另一面对着上山的路,用铁栅栏封好。 小弟打开栅栏门,后示意两人进去。 苏榆先行踏入,她眼里满是兴奋。 这里面有褥有榻,有桌案有椅凳,桌案上放着茶壶,设施物件一应俱全。甚至开辟出一个带有木门的密封小间。 “那里是干什么用的。”苏榆指着小房间问。 小弟:“解手。” 苏榆难以置信道:“这都有?你确定这是天牢?不是吧,比我在琼峰顶的房间还好。” 夏岚江环顾四周,琢磨着柴英花此举何意。 小弟给两人松了绑,默不作声地锁门下了山。 苏榆立马瘫倒在榻上,软乎的褥垫让她舒服哼出声。 “真好啊,这里真好啊。这床榻好软。” 夏岚江揉了揉被绑出红痕的手腕,调侃道:“看得出你以前过的也是挺苦的。” 苏榆翻了个身,嘟囔着:“我师傅崇尚练武之人必须吃苦,我以前睡得都是石头床,刚开始的一个月压根睡不惯,醒来腰硬的跟结了块一样,后来啊,还是不习惯。” 她瞧向夏岚江,见对方垂着眸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话,当然她也不在意他听或者不听。 就在她以为他根本没有听时,夏岚江突然开口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不习惯,然后呢。” 他拉出木凳,坐在距离苏榆三米之外,背对着栅栏面,身后的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苏榆眼里忽闪,将手臂枕在脑袋下,“然后我就偷大师兄的钱,悄悄下山买了一床被褥,晚上就铺在石头床上,那叫一个舒服,只可惜后来被大师兄发现了,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 “你那会儿多大。” “十一二岁吧,不记得了。” “那你几岁练的武?” 苏榆蹭蹭鼻子,“有十岁?忘了。反正我记得对于琼峰顶而言,我算岁数大的了。” 夏岚江一滞。 “你不是从小就在那的?” “当然不是,那会是师傅正巧在我家附近的街上,我偷拿别人家窝头,被追着打,是师傅救下了我,我一看,他这么厉害,跟着他一定有前途,就抱着他大腿不松,他拿我没辙,只好收我为徒。十岁啊,练武已经有些晚了,我又是个女孩,琼峰顶都是臭男孩,看不起我。” 苏榆说到此处还带着浓浓怨气。 “后来我就勤学苦练,将他们一个个都打得满地找牙。” 苏榆沉浸在回忆里,露出骄傲的笑来。 夏岚江瞧她得意的劲,不觉好笑。 “后来你就出师了?” “对啊,后来出师下山,还被人骗了两回。” “你还能被骗。” 苏榆托着腮。 “是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许是那会儿山上待久了,便忘了山下的妖魔鬼怪,不过后来就不会了。” 日光渐渐暗了,苏榆道:“那小孩不会在骗我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边一行脚步声。 小弟胳膊挎着药箱和巾帕,手里捧着一盆温水出现,小弟并不多言多语,将药箱和温水放在桌案上就走了。 苏榆起身,抽出药箱,里面满满当当。 “麻沸散,金疮药……还真是全乎。” 她拿起其中一瓶药,对夏岚江道:“这个相当管用,你快脱了衣服。” 夏岚江婉言谢绝,“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 苏榆道:“你那个得彻底清洗伤口,自己弄很痛的。” “你弄也是一样。” 夏岚江脱下染血的外衣,正想叫苏榆转过去,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索性也不说了。 他抽出左臂,深刻血口子刻进皮肉,夏岚江毫无犹豫,咬着叠好的巾帕,直接就着温水开始。 汗珠迅速从他额头渗出,暴起的青筋足以言说剧烈的痛楚。 苏榆在一旁龇牙咧嘴,她想起摸他胸膛时,那上面看似光洁,细看却有几道陈年旧伤。 她问他:“刚刚净说我了,你就不说说自己?” 夏岚江浑身紧绷,回她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榆心道他也是个狠人,为了不昏厥过去,就算痛成这样还抽出心神理她呢。 她“切”的一声,“我知道你们这种心机深的人,半天撬不出一个字,我家里也有个这样的。不过是过往经历,也不知有何好隐瞒。” 专心清洗着伤口,夏岚江深呼出一口气,不经意地露出抹苦笑。 “不是隐瞒,确实无甚好说,不过就是长大,参军,进朝堂,被贬职,如此而已。” 他轻描淡写带过波折起伏的前半生,却让苏榆好奇心更重。 等清洗完,夏岚江伸手够桌子上的疮药,却被苏榆抢先一步。 他皱眉,“你干嘛,不用你,给我。” 苏榆笑嘻嘻道:“我给你上。” 说完不等夏岚江说不,拔出瓶塞一股脑都倒在他的伤口处。 夏岚江立即倒吸一口冷气,苏榆迅速抽出棉布,一圈圈缠绕包扎,她手法又快又好,显然熟能生巧,包扎完,她看了一闭目稳息的夏岚江,带着些许欣赏道:“你还真挺能忍。” 夏岚江看着淡定,但气息是颤颤巍巍,发丝湿/漉地贴在颊边,跟刚进过水一样。 苏榆退回桌边坐上桌案,自顾自倒了杯水。 “喂,喝不喝水。” 夏岚江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穿好衣服。 “不喝,他们正往这边来,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知道啦知道啦。”苏榆将水一饮而尽。 果然,不多时,柴英花出现了,这次她身边还多了个男人,见到来人,夏岚江眸色猛地一沉。 第16章 16 得寸进尺 男人的年岁身量与柴英花相差无几,音容笑貌和煦如春,与缉拿令上嫉恶如仇的面容仿佛两个人。若不是五官高度吻合,谁又能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呢。 柴英花看着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苏榆道:“看来,你在这天牢里也是如鱼得水。” “水牢,地牢,天牢,都是我的家。再说,你这天牢比家还好。没想到青义帮如此善待犯人。”苏榆轻松笑笑,一语双关。 “呵。”柴英花瞥过夏岚江,“既然在家里,还不给你家男人换身衣服。” “没有衣服我如何换。” “这里有。”男人开口,捧出两套新衣,一套男,一套女。 苏榆明知故问:“这位是……” 柴英花挺胸颇为骄傲道:“我夫婿,赵义。” 赵义冲着苏榆和夏岚江礼貌点头,他上前一步,将男衣捧给夏岚江,“一会儿会有热水供上来,你们可擦拭身子,换身新衣,舒服些。” 夏岚江接过衣服,“不知怎么称呼。” 赵义道:“我应是比你们二位都大,若不介意,叫我赵哥就行。二位的婚礼也是我来准备,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夏岚江也是毫不客气,“我想要两身大红喜福,还有红烛,火盆,合亟酒。” 苏榆觉得她脸皮已经很厚了,不曾夏岚江的脸皮比她的还要厚。 赵义闻言笑道:“这是自然,都会有。” 柴英花也笑了,“苏榆,你们不愧是一家人。” 苏榆:“……” “那洞房的话就是这里么。”说这话时,夏岚江甚至有些羞赧。 苏榆嘴角一抽。 赵义点头,“是这里,回头会好好布置一下,夏兄莫嫌弃这里,这里虽然现在说是天牢,但以前权当空中客栈来用的。” 夏岚江忙说:“不嫌弃,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家妻喜欢看烟花,我曾承诺过 ,若是成亲必会给她放很多烟花,还望帮主能成全。” 他说完这话,握住苏榆的手。 苏榆被他冰手镇了一下,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夏岚江望着她,嘴唇无声道:配合我。 好,让她配合是吧。 苏榆笑得谄媚,胳膊水蛇一样地勾住夏岚江肩膀,埋在他胸口,撒娇道:“夫君,人家就是想看烟花嘛。” 她以为夏岚江会被她恶心到,谁知夏岚江将她抱得更紧,“放心,在夫君死前,一定让你看一场烟花。” 苏榆在他怀里眨巴眨巴眼,他的语气太过于正经,显得更外“深情”,自己反被他惹得一身鸡皮疙瘩。 柴英花脸色绿了几分。 赵义不由惆怅叹息,“二位真是情真意切。帮主,你看……” 柴英花挥手,“允允允!怪恶心的。把衣服给他们,赶紧走。” 苏榆笑得人畜无害,过来接过赵义手里的女衣,立刻跟了句,“多谢赵哥!多谢柴帮主!” 柴英花不耐道:“行了。这骨哨放这,有事吹一声,自会有人过来。” 她将一枚骨哨放在桌上,便和赵义一同出去了。 等人走远,苏榆啧声道:“真没关过这么舒服的牢狱。” 她放下女衣,拿起骨哨翻着面看了看,嘴里念叨着,“这种人居然是灭门凶犯,啧啧啧。” 夏岚江起身走到她身边,也将衣服放置在桌上,轻声道:“人骨,少摸。” 苏榆一愣,“真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人骨放久了会微微泛红。” “这样啊。”苏榆查看骨哨,还真是如他所说,她耸了耸肩,把哨放下。 送热水的两位小弟很快就来了,除了热水以及手巾,澡豆,香露等洗浴用具,还顺道送了个巨大木桶。 其中一位对着苏榆和夏岚江说:“等二位洗完,吹声哨,我们再把桶抬走。柴帮主说,务必要二位洗一下,这样明日就可直接成亲了。” 苏榆看向有大半个人高的木桶,里面容量让两个人同时泡澡都绰绰有余。 夏岚江点头,“知道了,谢谢这位小兄弟,慢走。” 桶里蒸腾着氤氲热气,苏榆手指点了一下水面,顿感好笑,“谁家人没事用这么大的桶洗澡,这柴英花想看鸳鸯浴就直说,还强行让人洗。” 她问他,“喂,你要洗不。” 夏岚江:“我还有选择?” 苏榆努努嘴,“那你先还是我先。” 都到了要共处一室沐浴的地步,夏岚江见她仍丝毫没有窘迫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很想能拖一会是一会,但水就一桶,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从中舀出一盆新的来,让他用女人洗剩下的水,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可身上混着血与汗,不洗确实也不行。 夏岚江觉得头痛,竟然纠结起来迟迟拿不定主意。 苏榆心思直接,她觉得既然左右都要洗,闭眼洗了不就是,不明白有什么好考虑的。“你若是纠结,那我就先洗了。” “等等!” 夏岚江叫住她。 “等什么啊,洗个澡不至于吧。” 不至于吧? 夏岚江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 “我先。” “早说不就得了,纠结个什么劲。” 夏岚江忍无可忍,“闭嘴,这次绝对不许看。” “知道了知道了,我蒙眼总行了吧。”苏榆背过身,双手蒙住眼。 夏岚江将衣服脱至腰间,露出光洁的胸膛,左臂伤口不能沾水,他也不想站进桶里,便拿起手巾,拉过一个浅盆,靠着桶边,就着里面的水一点点擦拭去身上汗渍与血迹。 夏岚江才失血,里面又热气蒸腾,他突感头晕,一个不稳,手巾便掉进了桶里。 这么深的桶…… 他伸手去够,只差一点。 该死。 他捶了一下桶沿。 “怎么了。”背对着他的苏榆听到异动,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不需要。” “需要就说呗。” “……” 夏岚江不理她,又往里探了探。热气在他头顶盘旋,感觉眼前又要黑,他赶紧抽出,拄着桶沿清明心神。 一双小手入水,苏榆一个灵活探身,就将桶底的手巾拿了出来。 “喏。” 她将手巾递到他眼前,夏岚江等黑影过去,接过,有些不情愿地说了声“谢谢”。 苏榆飞速看过他的身子,之前看不过就看了一点,如今他整个半身都光着,她也算是饱了眼福。 她时不时偷摸扫一下,比直视更让夏岚江无语,“你要看就看。” 苏榆嘿嘿一笑,真大大方方看起来。 “到底也是练过点武的,还是不一样。比那些能躺就不坐的贵公子哥好多了。” 夏岚江没好气道:“你还比上了。” “当然,看得多了难免会比较,你看姑娘你不比?” 夏岚江继续擦着身子。“我跟你不一样。” “啥意思。”苏榆歪头到他面前,“你不看姑娘,还是你看姑娘不比?” “我不看姑娘。” 苏榆捂嘴,“那你看男人?!” “你是不是有毛病。”夏岚江是真烦了,气得将手巾一甩。 苏榆盯着手巾,“又沉桶了,这位哥哥。” “闭嘴!”夏岚江斥道,也不知是动了肝火,还是因为热气蒸的太久,他又感觉一阵晕眩。 “我不用水了。”他拿起新衣,披上穿好,坐回床榻,闭上眼凝神静气。 苏榆瞟向桶内,夏岚江每每擦完,都将水挤在盆里,再沾再擦,因此里边还很清亮。 她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这些,只是儿时和小伙伴睡,再大些因练武懒得回房就跟师兄弟躺一堆,后来走江湖惯了,跟死人都一起睡过,故而什么男男女女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人而已。 她闻闻发丝,里面全是土气混着一点血腥味,她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进入桶内。 温热的水拍打在肌肤上,苏榆舒服地轻呼一口气。 夏岚江静气一会儿,觉得心境平稳不少,奈何一睁开眼,一件粉色肚兜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忙偏过头,看向墙壁,这个女人真的是……! 苏榆低头洗拭着发丝,一边洗一边问夏岚江,“喂,你要烟花做什么。” 夏岚江知道他不理她还会一直问,无奈道:“看。” “你拉倒,我们是一起的,你得告诉你要做什么,我才好配合你,否则,我要是无意中把你的计划搞砸了,可不赖我。” “烟花有响有亮,这样官家的人才会知道这里具体在哪。” 苏榆攥干净头发里的水,拿手巾包起。“官家的人?幽州城离这可不近,怎么会看到烟花。” “你以为我们身后没人么,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离得有些远而已。” 苏榆眯起眼,无聊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俩呢,这也太没挑战性了。” 夏岚江道:“我看你是应该改改你喜欢刺激的玩心,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好奇心害死。” 苏榆不在意道:“若是这样我早死了。强者是不会这种事情害死的。” 夏岚江轻哼,不予置评。 哼什么,狗男人。 苏榆在心里暗骂一句,旋即目光落在桶边的肚兜上,她眼神微勾,玩味地扬起唇角。 “喂,你有没有喜欢过的姑娘。”刚问完,她“唰”一下从水中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 “没有。” “骗人,这世上怎会有人没喜欢过人呢。” 苏榆笑着咬唇,“欣赏的也没有?” 夏岚江半阖着眼,“欣赏不是喜欢。” “那什么是。” “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果然,夏岚江不搭理她了。 苏榆笑得愈发开心。 “我洗完了,你转过头来吧。” 第17章 17 暗潮涌动 夏岚江刚松口气,然而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便从身后贴了上来。 他的双眼倏然睁大。 苏榆转到他正面,双臂勾住他的脖颈。 “你难不成真的喜欢男人?我看你跟沈大人来回斗嘴,倒像打情骂俏,同我讲吧,我见多识广,更不会对外说的。” 夏岚江静静看着她,苏榆一头带着湿气的散发拢至耳后,露出耳尖,她的眼尾微微上扬,活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眸色幽幽,突然直接将她扳正,让整个人她坐在他怀里。 苏榆没有预料他会有如此动作,心底稍微惊了一下,夏岚江下巴抵住她的肩头,胳膊略过她,拿到她身后桌上的骨哨,吹响。 送热水的小弟们来时便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到底还是年轻,一张张小脸登时红成虾子。埋着头将木桶抬走了。 俩人前脚刚走,后脚夏岚江便要放开苏榆,苏榆却不让他放。 “你又利用我。”她不满地凑过来,夏岚江抬起食指,戳着她的额头将她戳离自己,“离我远点,我不是你的男人。” 苏榆露出一排贝齿,戏谑道:“现在不是,以后……” “以后也不会。” 夏岚江起身,冷眼瞧她:“解决完这件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苏榆回身倒在榻上,翻滚控诉道:“啊——好冷酷的男人啊——用完就撇下人家——” 夏岚江:“再吵你就睡地上。” 苏榆鼓起脸颊,安静了,她知道他真的会让她睡在冷地上。 他俩谁也不想睡地上,于是两人一人一半床榻,就这么和衣而眠。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一早,就来了一批大娘帮两人换衣洗漱。 一波大娘帮苏榆梳发,一波大娘给夏岚江穿衣,还有一波拿着红绸缎,大绣球,给天牢装饰成洞房。 “哇,这就是成亲么。” 苏榆新奇地摸着身上的大红喜服,以往只是看,真穿上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她身后的大娘给她别上一支金钗,笑道:“成亲可是个大喜事,新娘子就得隆重些,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苏榆玩着发梢,“不一定吧,我大姐就和离了,万一以后再嫁人就是第二次。” 大娘“哎呦”一声,“可不能和离!女人和离那是再嫁不出去。” “是啊,林大姐说的对。”另一位附和大娘,“家里还是和和美美的棒哩。” “那有什么,不幸福就离,也没说必须得再嫁。”又有一位插进话来。 林大姐不同意,“这女人还是得有个家。” “你呀,我看真是老掉牙了,怪不得你家那位能对你吆五喝六的。” “哎,嫩咋能这么说人林大姐哩。”先前附和的那位鸣不平了。 “那咋了。” “啥叫那咋,嫩说的不中听。” 苏榆没想一句话,就让这群大娘吵起来了。 “好了好了,人家小两口好日子,你们吵个球!” 不知谁嚷了一句,这场争论才逐渐息止。 苏榆走江湖有三个不惹:不惹小孩,不惹大娘,不惹老头。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明智了。 林大姐对苏榆道:“姑娘对不起哈,扫你们兴致了。” 苏榆摆手,“没事。” 林大姐悄声问:“俺们是不是吵到你男人了,感觉他不高兴了。” 苏榆闻言扭头看向夏岚江,他一副置身事外之相,一张脸依旧冷冷清清,平平淡淡,跟身上的大红喜服是格格不入。 苏榆道:“他天生这样不用理他,大娘,收拾完了我们要去哪,我瞅别人不都是晚上成亲么。” 林大姐笑道:“俺们也是,一会儿姑娘跟俺们去村里,你们身份特殊,帮主交代中午吃席,晚上给你们放那个叫什么,烟花,然后你们就能入洞房咯。” 她说完这话,连带着所有人都笑出声,唯有几位性子内敛的羞红了脸。 一切准备就绪,苏榆和夏岚江便被簇拥着来到镇上。 镇上也是红红火火一片,苏榆不由惊诧,“这么隆重?” 林大姐道:“哎,俺们这镇好久没这样的喜事了,年轻人都想着打打杀杀,没心思在这上头。”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是很好?”夏岚江终于开口了。 林大姐深深叹口气,“好是好,就是没有太平日子呢。”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大娘拍了她一下。 “哎,别说了。” 林大姐立马换上笑颜,“是是是,今天该开心的。” 苏榆转了转眼珠,琢磨林大姐是何意,难不成这青义帮并没有表面的风平浪静? 她思忖着,目光正巧与夏岚江的对上,两人无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婚礼游行很是热闹,两位新人走在路中,旁边是撒花的也有,撒喜纸的也有,绑着红绳的唢呐将喜庆吹翻了天,人人脸上具是满足的笑颜,为这对外乡“夫妇”庆祝喝彩。 苏榆这才发现,青义镇并没有起初想象中的大,两人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也不过两刻。 等游行完,终于可以开席了。 开席地点是在村子正中,十几个圆桌,柴英花和赵义站在主台旁,等候着苏榆他们。 苏榆见到柴英花,像是自家人一样打着招呼。“柴帮主!” 柴英花笑道:“咋样,我青义帮可是说到做到。” 夏岚江揽过苏榆,微微欠身,“多谢帮主,多谢赵哥。” 柴英花一挥手,“来!入座!” 苏榆拉着夏岚江挨着柴英花入座,面前的菜式不比酒楼精致,可碗大盘大,菜多肉厚,挂着鲜亮的芡汁,扑鼻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苏榆小声对夏岚江道:“你可算能吃着东西了,昨晚你肚子叫了你知道么。” 夏岚江:“我也听见你的肚子叫了。” 苏榆:“那愣着干嘛,都快吃。” 说完她也不管地位大小,率先夹了一筷子。 她如饿虎扑食,柴英花扫她一眼,苏榆将菜咽下,拍了拍柴英花肩膀。 “柴帮主,那边的妇人为何愁眉苦脸的,我应该没看错吧。” 柴英花道:“昨日你打死的那个人,是她丈夫。” “哦,那她还能来参加我们的喜宴,可真是大度。” 夏岚江问柴英花,“帮主,昨日那个被我妻伤到的兄弟可还好。” 柴英花道:“死了。” 苏榆低头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说:“不至于吧,我只是扎了他的胸而已。” 柴英花冷哼,赵义忙道:“吃饭吧,这大喜日子不便说这些。” 苏榆抬起头,“那中午吃完,晚上还吃么。” 赵义许是没想苏榆能问这句话,愣了会儿道:“如果姑娘饿了的话,当然还可以吃。” “那吃的跟中午的一样?” “大差不差,青义帮的厨子就这么多,会的菜系也有限。” 柴英花突然起身,举起酒杯,“各位帮内乡亲姐妹兄弟们,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这杯酒,我先干了!” 一呼百应,苏榆觉得这不像庆贺成婚宴,倒像是庆功宴。她见夏岚江一口一口吃得文雅,说:“你吃的也太慢了吧。” 夏岚江对她皮笑肉不笑,意思是她管不着。 就在众人吃得正酣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柴英花稳住不动,嘴角却扬起意料之中的微笑。 “呀,副帮主。” “副帮主回来了。” “副帮主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一段日子么。” 苏榆听着周围一阵细细簌簌,问柴英花,“你们还有副帮主。” “是啊,他来了,你可得好好见见,也是江湖榜上有名的人。” 苏榆心里并不在意什么江湖榜,但她确实对来人很是好奇,她瞄着夏岚江,窥见他淡定中也藏着一丝兴趣。 “吁!” 男子直接策马至喜宴,拉住缰绳,一时间尘土飞扬,苏榆护住盘子,道了声:“好无礼,差点把我吃的弄脏。” 赵义歉意道:“李继一直如此毛躁,还请姑娘体谅。” 李继对着柴英花单膝叩拜,“拜见姐姐,弟弟回来了!” 他身后的青义帮弟兄倒没跟他一样,而是规矩停在喜宴边下马,齐刷刷叩拜道:“拜见帮主!” “起来吧。”柴英花一挥手,“你比约定好的提前了三日,真是不错,正赶我朋友喜事,快来入座吃酒。” 李继看了一眼苏榆,又看了一眼夏岚江,笑道:“姐姐有这种朋友咋跟弟弟讲过,真是郎才女貌。”他倒了一杯酒,敬给夏岚江,“姐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干!” 柴英花哈哈大笑,拉起苏榆,“弟,这位才是我的朋友,那位是我朋友的夫婿。” 李继微怔,对着苏榆抱拳道:“啊,原来如此,姑娘失敬。” “不失,不失。”苏榆对李继笑笑,扫过他极为结实的胸膛。看在身材的份上,就饶了他差点毁了她饭的罪过吧。 “不行,我必须再自罚一杯!”他又饮了一杯,“姐姐,弟弟迫不及待忙完就回来,现在有些疲累,还请姐姐允许弟弟回去歇息一会儿再来。” “去吧,辛苦了。” 李继再次上马调转马头离去,苏榆轻笑,问夏岚江:“吃饭不就是歇息么。” 夏岚江回道:“副帮主可能不饿,只是渴。” 苏榆转向柴英花。“柴帮主,你弟弟干什么这么渴。” 柴英花道:“剿灭匪寇。” 苏榆好笑道:“你们不就是匪寇么。” 夏岚江听她这么说心下一凉,还好柴英花丝毫不在意,“匪寇剿灭匪寇,有何问题?” 苏榆摇头,“没问题,匪寇剿灭匪寇,那便不再是匪寇,而是王。”她加重语气,“胜者为王。” 柴英花笑得开怀。“说得好,胜者为王!苏榆,我要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王。届时你便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她盯着苏榆,如鹰隼盯着猎物,缓缓饮下杯中酒。 第18章 18 项庄舞剑 什么叫她想要的?吃完席,苏榆坐在石亭上,郁闷地想着。 她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这柴英花不会还没死心,要招她入麾下吧。 一棵野杏树依靠着石亭,惬意地将堆满盛放莹白花朵的枝杈伸进亭内,苏榆抬起头,半阖着眼,红唇碰上花瓣,赚得半刻心静。 招她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随心洒性惯了,谁也不可能留住她。 但如果不是这样,柴英花也绝非乐善好施,有兴致留她一碗丰盛断头饭,能坐到这个位置的,绝非良心莽夫。 只是除了此事,她还有一件事没有搞明白。 想着想着,就听夏岚江和赵义闲聊声自下而上。 彼时柴英花说自己有事,让苏榆和夏岚江在村里转转,留下赵义作陪,苏榆懒得跟人寒暄,正巧抬眼看见高处的石亭,她便说了声去那等他们,先行走了。 “你好慢啊。” 她半张脸埋在杏花里,嗔怪似地对夏岚江道。 夏岚江立定,眼神划过一丝无语至极,赵义低头笑了笑,只道是两人情趣,拍肩催着他,“还不快去。” 夏岚江走上前,手指勾起苏榆的下巴,苏榆道:“怎么,心动啦。” 他眸色深邃,手指轻拂了下她面颊。“有虫子。” “啊?”苏榆猛地直起身子,扒拉着脸。“哪有虫子!” 夏岚江露出得逞的笑意,他回身对赵义道:“赵哥你说得对,这里当真美到令人流连忘返。” 苏榆抖抖鸡皮疙瘩,这个虚与委蛇的男人。 赵义以为夏岚江情真意切,他眼睛一亮,“所以不如留在这一览众山小。” 苏榆俯首看了眼这个翻两次身就能到地面的距离,“这才多高,能览着啥。” 赵义被噎一句,并不生气,他走至亭边,“现在看不高,可是以后难讲。说不定哪日便拔地而起,丘也成山,” 苏榆笑道:“赵大哥这话说得是自己,还是柴帮主?” 赵义反问她:“苏姑娘以为我说的是谁。” 苏榆翘起脚,不上他的钩子。“那我哪知道,不过柴帮主刚才胜者为王的话,赵哥可知是何意。” 赵义摇头,“不知。” 苏榆奇道:“枕边人还能不知?我想什么,我夫婿全都知道呢,对吧。” 她对着夏岚江挑起下巴,夏岚江呼应她道:“当然。” 赵义叹气,“帮主心思复杂,不像苏姑娘直爽有什么说什么,若帮主不说我也很难猜到。” 苏榆忽地眉眼弯弯。 “听起来像仆从,倒不像爱人。” 她敏锐捕捉到赵义脸一瞬阴郁,更是如发现宝贝般兴奋。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卖的什么药。 夏岚江出声:“家妻嘴上没把门,还望赵哥别往心里去,她是想说赵哥是柴帮主的贤内助,毕竟和这样不一般的女人结为连理,也是应当伺候好的。” 这话没有苏榆说得那么难听,但看赵义差点挂不住的脸来讲,也是一般难听。 就在苏榆以为赵义会反驳时,却听他道:“你们说的是,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们在这坐,我去去就来。” 苏榆堵住赵义的路,“等等,可是急事?” 赵义:“……不算。” 苏榆眼中戏谑,得寸进尺,“既然不是急事,不如陪我们坐坐,我想柴帮主那边也不需要你负责什么吧。” 夏岚江轻咳一声。 苏榆觑他一眼,“哎呀,知道了,我就是不想赵大哥走。我这人嘴毒,赵大哥没跟我生气真是心胸格外宽广,小女子佩服得紧。” 她拉过赵义,把他按向亭中石凳。 “赵大哥是什么时候遇见的柴帮主的啊,两年,三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啊,有没有什么浪漫故事让我听听。” 她嘟嘟嘟一通输出,夏岚江看着赵义有些怔愣,连忙以手掩下唇边笑意。 苏榆眨巴着大眼,像个乖乖等待故事的孩童。“赵大哥什么时候来青义帮的?” “三年前。” 三年前正是幽州叶家灭门惨案发生之时。 “赵大哥是哪里人?” 赵义沉默顷刻,好似下了决心般道:“幽州。” 夏岚江“嗯?”地一声,“赵哥竟是幽州人,我也是幽州人。” 苏榆撇嘴,真是谎话张嘴就来,虽然心里腹诽,但她嘴上非常配合。 “哇,没想到赵大哥跟我夫君是一个地方的。那赵大哥的亲朋好友也都在幽州,我们若是回去可以拜访一下呢。” 赵义平静道:“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不在的意思是……” “死了。” 苏榆双手捂嘴。 “全都死了?” “嗯。” 夏岚江盯着他,“赵哥说得莫不是幽州叶家吧。” 赵义忽地一笑,“正是。” 苏榆皱眉,“叶家是你的亲朋好友?可你也不姓叶啊。” “我原本姓叶,是叶家的二少爷,赵是跟了帮主后改的姓。” 苏榆心中冷哼,若不是提早知道他只是个家丁,否则真要被他认真的模样糊弄过去了。 赵义自嘲道:“难以置信吧。” “那赵哥怎会出现在这。” “自然是受人胁迫。” 苏榆玩味道:“这个人可是柴帮主?” 赵义不说,算是默认。 苏榆笑了。“你别说你是被抢过来的,然后这个女人为了抢你杀了整个叶家。” “苏姑娘是觉得很荒谬?” “这种强取豪夺的戏码我还是上上个月听街头说书编来着。若真是如此,那赵哥可对柴帮主是真爱。要是我,绝对会寻机结果了她。” 赵义垂眸:“毕竟我在叶家过得也并不舒心,我是私生子,说是少爷,但连仆人也不如。” “这么说,柴帮主所为倒是合了你的意了?” “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我恨叶家,也难否认亲缘,难以否认这血海之仇,苏姑娘。” 赵义突然直视苏榆,“今夜是你与夫君最后一夜,明日,你夫君便要上断头台了,帮主帮你实现一个愿,让此时此刻的你开心,但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 苏榆抱臂,“所以呢,赵大哥若是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脑子简单,听不出话外之音。” 赵义叹气,“她不会让你走的,她想用你,要么用强力剥掉你的一切,让你一心一意待着这,要么就是以你的弱点做要挟,攥在手里,彼时她一定会同你交易,不想让夫君死,便只能留在这。”。 “赵老三,就是你杀了的那个人,她并未告诉他家人他的真实死因,只说是意外,青义帮人本就是刀尖舔血,人人都早已做好觉悟,她这么说自然会被接受,另一个虽说大失血,命悬一线,可救还有救的可能,但她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硬是就这么没了,她把兄弟的火气引致外处,靠此激励人心。” “失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可苏姑娘你一人顶十人,这正是他要的,所以你在劫难逃。” 苏榆默默听着,闻言笑了笑,“怎说是在劫难逃呢,我若愿意留又当如何。” “那就像李继一样,隔段时间就被她怀疑,然后做掉。” 苏榆眯眼。“还请赵大哥说得详细点。” “今夜,是你夫君的最后一夜,也是李继的最后一夜。” “你想让我趁机攻了她,帮助李继?” “非也,是帮我自己,也是帮姑娘你自己,至于他们,我们坐山观虎斗。” 他看着苏榆,胸有成竹。 苏榆耸肩,“可我的剑不在我这。” 赵义立马说:“我知道姑娘的剑在哪,可以给你拿出来。” “那就有劳赵大哥了。” “晚时我会再来。” 赵义起身,对着苏榆微微欠身,又拍了拍夏岚江的肩膀,离开了。 苏榆摘下一朵杏花,指尖捏住碾磨,“绕了这么一大圈真是累人,明明是个家丁,非要说自己是什么少爷。” “也许是真的,许是怀清那边搞错了也不一定。” 夏岚江眺望着天上的白云。 “不会吧,那沈大人也太粗心了。” “倒也不是粗心,在最终真相前,任何错误都有可能发生,任何说辞都有可能是真的。” 苏榆不解,“就算他说的是真,为何要告诉我们,是怕我们及早被柴英花劝服倒戈?但柴英花明显还没有想劝我们,否则一开始就会跟我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猜他没准备在这个时候尽数全说,本想一点点来,偏你步步紧逼,干脆提前都说完。” 苏榆松开手指,碾成细绳的花瓣顺风坠落,“那夏大人看,小女此举,是功还是过呢。” “赢了都算功,输了都是过。” 苏榆嬉笑道:“夏大人好势利。” 夏岚江不言语,他也摘了一朵杏花,轻轻捏住旋转。 苏榆歪了歪头, “不过,我还是有一处觉得奇怪,三年,这厮才想让柴英花和李继死,岂不是很荒谬,他又不是被禁锢手脚,找个人买毒,下药,哪一个不能提前成事。” “谁知道呢,这世间人做事有千万荒唐理由,不是你我能理解的。” 苏榆觉得他这话说得虽然没毛病,但也无趣了些。 她问:“你就不好奇么。” 他回:“不好奇。” 苏榆碰了一鼻子灰,怏怏道:“可惜呀,你的烟花是白准备了。” “不会,烟花能遮住人的惨叫。” “谁的惨叫?”苏榆抬眉。 “赵义的惨叫。”夏岚江面露愁色,叹道:“这凶犯终究是无法活着带回去了。” 苏榆一下紧紧靠到他身边。“那我们怎么做。” 夏岚江将苏榆推开。“你离我太近了。” 然而他刚推开,苏榆又死皮赖脸地贴了上去。“我们要老老实实过洞房么。” 夏岚江眉头微锁,“我看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苏榆嘿嘿一乐。 夏岚江将手里的杏花怼到苏榆眼前,“既然这么期待,晚上就睡地板好好压压你的□□。” 苏榆奇怪干嘛给她花,一看瞬间跳远,“啊——你离我远点!” 夏岚江哼笑,将手里的杏花扔掉,顺带还有花蕊里的大肉虫子。 第19章 19 意在沛公 青光剑很快便被赵义拿了过来,他臂窝挎着一件长长的外衣,将剑藏于其中,以此掩人耳目。苏榆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把将剑抱在怀里,脸紧紧贴着剑柄。 “一天不见,可想死我了,还好没出事,你要出事我可怎么办呀。” 赵义不由调侃夏岚江,“看来对于苏姑娘来讲,剑还是更重要一些。” 夏岚江微微叹气,“习惯了。” 苏榆贴完又亲了亲剑柄的玉竹。 “赵大哥好厉害,居然没被发现。” “帮主现在疲于应付李继,无暇顾及别处,苏姑娘,喜服袍袖可很好掩藏住剑,还请不要露出马脚。” 苏榆将剑收于袖中,“赵大哥放心。” 赵义微微一笑,忽然郑重道:“苏姑娘今夜只需做一件事。” 苏榆觉得好笑,这男的好像以为他给她剑,她就会帮他。 “赵大哥请说。” 赵义道:“晚上会有两轮烟花宴,第一次烟花宴之后,你们便会被领进洞房,我已安排好人,洞房到时不会被锁上,等第二次烟花响起之时,苏姑娘便可到中午吃席之地,届时李继和她必定打得不可开交,我一定会在她身边,还请姑娘能将我带离。” 苏榆嘴角上扬,“好啊。” 赵义双手交握,对着苏榆虔诚鞠躬,“多谢姑娘,那我们晚些再会。” 苏榆看赵义渐渐远去,冷哼道:“他看起来很有把握,若是柴英花突然找过来,我是说还是不说呢。” 她刚问完,紧接着又自顾自答道:“算了,还是不说了,万一柴英花是个爱夫心切的,我这不没事找事么,那我今晚是去还是不去呢。” 她这次等着夏岚江回应,但等一会儿,没人理他。 “喂,理我一下嘛,我拿不准决定了。” “我说了管用么。” 冷冽低沉,一如初见。 苏榆道:“管用啊,怎么不管用。” 夏岚江扯开话题。 “起风了。” 他话音未落,一股湿润的风混着草木腥味冲进苏榆鼻腔,她抬头,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正朝谷内推进。 夏岚江张开五指,风带起他的发丝,从指间穿过,这身大红喜服愈发诡异。 “要下雨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苏榆可惜道:“下雨看不了烟花,那我们是不是就直接回洞房了。” 一语成谶,他俩果然被直接带回天牢,领头的小兄弟对苏榆道:“赵哥说了,下了雨,没了烟花,但今夜照常,姑娘等半刻再去,为了防止天暗赵哥找不到姑娘,你需要将这条红带绑在右胳膊上。” “好啊。”苏榆接过红带,愉快答应。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苏榆最讨厌这样的天,像是老天憋着劲,下也下不痛快。 苏榆问夏岚江:“你想不想去。” “去哪。”他看着她,又没在看她。“别忘了,我们只是来抓捕凶犯,活着带人走,死了带尸体走,叶家的悬案需要一个结果来安抚民心。” 民心…… 这两个字对苏榆来讲分外陌生,她不懂只是问去不去,怎么和这种扯上关系。 她有些生气,站在夏岚江面前,“为什么每次都要绕弯子说那么多别的,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去而已。” 她摊开左右手,“想,不想,简单回答有那么难吗?” “又不理我了是吧!” 苏榆正面对上夏岚江,却在看进他眼里的那刻打了个寒颤。 她从未看过这么空的眼神,像死了千次万次。 夏岚江淡漠道:“我只是来完成任务的,与你不同,没有问我的必要。” 他加重后几个字,听得苏榆一股火。 她咬着后槽牙,戳着他胸膛恶狠狠道:“好好好,你来完成任务,你高贵,你最高贵了!你就在这等着,我今晚必捉活的赵义给你!” 她怒火喷薄,他无动于衷。 苏榆扯下喜服,换上来时的藕粉色薄装,血迹已经干涸成了黑色,她打开牢门,背对着夏岚江,沉声道:“你说什么都弯弯绕绕,我真好奇你从小就这样?还是说,你已经被驯化得入骨了,可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撂下一声讽刺的冷哼,她手持青光剑,遁入雨幕。 夏岚江一动不动,却在突然间蓦地抓紧指节,空空如也的眼里终于有了浓淡。 驯化……入骨…… 这都是必须的……她懂什么! “岚江,你记住,进入朝堂,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次抬眉,一次眨眼,都要控制住。” “你走这条路,便是不需要情,不需要爱,你只需要完成你该完成的任务。” 控制住。 要控制住。 “你被驯化的入骨了。” “可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苏榆的话像她人一样缠绕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控制。 控制。 控制! “咔!” 伴随着桌案碎裂,他额角的青筋从暴起到归于无形。 夏岚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末了嗤笑出声。 “不知天高地厚,人间疾苦的女人……真是聒噪。”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意骤然收敛。 不对。 他猛地抬头。 赵义没说实话,那女人有麻烦! ******** 苏榆在雨中穿梭,一身杀伐之气。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奇怪,从柴英花到李继,还有赵义。 她能感觉事情绝非他说的那般轻巧,这里一定还藏着别的。苏榆思索片刻,将红带系在右胳膊处。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瓶里卖的什么药。 雨声混着人声传进她的耳膜,是柴英花和李继在说着什么,很快,兵器相接的声代替了人声。 这场谋划已久的反叛,终于开始了。 夏岚江左耳微动,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着声音来源,除了最明显的打斗声,还有别的异样。 他见底下房屋门窗紧闭,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战战兢兢不明所以的村民百姓,夏岚江略微思忖,沿着屋瓦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苏榆飞身来到开宴处,她攀上一处树枝,躲在树干后,紧盯着不远处的局势。 天色昏暗,她看着有些费劲。 苏榆没见过李继的身手不好完全评判,但通过那日下马等细节,就知道他应该不比柴英花差多少。 走江湖的聪明人,实力没两把刷子,都不敢轻举妄动,轻则残废一生,重则尸首全无,混的就是一条烂命。 李继是聪明的,所以他做的准备明显比柴英花要足。 至少在此刻柴英花处于下风,李继的帮派兄弟采取了排兵布阵,将柴英花的手下包围住进行厮杀。 柴英花想帮也是无力,她被李继拖住,两人双戟火拼,银光交叠,十分精彩。 苏榆看入了神,等打斗告一段落,她才反应过来此行目的。 赵义呢,他说他会在柴英花身边,苏榆眯眼找了一会儿,果然在柴英花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个黢黑的身影。 这么暗的天,还穿一身黑,像是生怕谁找到他一般夹在双方之中,。苏榆离他更近了些,赵义看见了她,准确来讲是看见她绑着的红带,他朝她挥着双臂,意思是要她过去。 苏榆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站在原地不动。 赵义见她不动,以为她没发现他,又挥了几下,苏榆还不动,这下赵义急得都要跳起来。那边柴英花与李继几个回合下来,退到他身边,将后背交给他。 她解下红带,将其掷下,红带飘啊飘,飘落至黑暗中。 苏榆坏笑,她就是要如此刺激赵义,果不其然,赵义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异样感骤然消失。 苏榆不进反退,柴英花将李继逼入死角,就在这时,赵义面露狠意,见他抽出一柄短刃,苏榆沉沉笑了两声。 就知道他有两手准备。 赵义抽出短刃,迅速朝柴英花后背扎去,苏榆攥紧剑柄,然而一抹银光蹿过她头顶上方,先她一步。 是箭矢! 银鱼样的箭矢一下打落赵义的短刃。 苏榆惊诧看向箭矢来的方向,夏岚江脚踩房檐,抽出另一只箭,搭住弓弦,瞬时射出。 这次他瞄准的是李继。 李继是近战高手,夏岚江位置隐蔽,是弓箭也是暗器,加上他出手速度极快,李继躲避不及,被射中右肩。 他主右手用戟,一箭直接废了他半条命。 “哈哈哈哈哈!”柴英仰天大笑,“老天终究站在我这边!” 她手起戟落,利落地切下李继整条右臂,手下受到了极大鼓舞,一瞬反扑。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淹没李继的痛喊。 柴英花转身看向赵义,笑中带着凄凉,“你还是下了手。” 她举起银戟,映出他的慌张惊恐。 “不……不……”赵义哆嗦着。 银戟落下,又一根箭矢飞来将戟打偏。 柴英花眼中暴戾。“为何拦我!” 箭并没有停下,这一次,夏岚江瞄准的是柴英花。 先前三次,柴英花已经判断准夏岚江所在方向,她一个翻身,躲过箭矢。 她朝夏岚江位置飞速移动,长戟在她手里旋转,变成了一个护盾,到底是高手,遮天蔽日的箭雨都没有挡住她脚步分毫。 夏岚江不慌不忙,扔下空了的箭袋,不间断的动作让他右臂酸麻,左臂伤口则已经重新裂开,渗出血丝。他咬紧牙关瞄准,用力射出最后一箭。 “叮!” 箭被弹飞,银戟如月华凝结,朝他头顶劈下。 “铛————” 是熟悉的,爆裂的火花。 闪电照出阴冷的剑身和后面苏榆煞气森森的瞳眸。 “放过他。” 柴英花加力。“他有意杀我,难道你也一样!” 苏榆冷声道:“我若也有意杀你,还会给你反击的机会么!” 柴英花眼眸如鹰隼。 “苏榆,你不该为一个男人如此。” 苏榆格挡中匀出一抹蔑笑。 “你难道不是?为了个男人,灭了幽州叶家。” 柴英花眉头高耸,霎时收回戟,后退两步。 “你怎么知道?”她刚问,下一刻就恍然道:“是赵义告诉你的。” 苏榆笑道:“看来是真的,还以为是那乖孙在骗我呢。看来我比你强些,至少不会抢个人,惹上大命案。” “抢?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不然?” 苏榆歪头,柴英花不作声,表情带着一丝自嘲。 第20章 20 事成终局 暴雨倾盆而过,这会儿又小了。 苏榆撇去脸上雨水,笑道:“看柴帮主表情,似乎被人颠倒了黑白呀。” 柴英花不理她的阴阳怪气,冷哼道:“你还是先看看你男人吧。” 夏岚江? 苏榆闻言转头看向夏岚江,只见他照旧直挺挺地站立着,而他先前受伤的左臂,血水已经洇透了衣袖,顺着袖角滴答落地,她眉头飞蹙了下。 她回到他身边,问道:“你还好么。” 夏岚江摇头,“无事。” 苏榆心道死鸭子嘴硬,“不是说不来么,来了就找死,没我你早就被劈死了你知不知道。” 夏岚江低声道:“叶家之事,一个元凶,一个帮凶,都要缉拿归案。” 苏榆白了他一眼,“缉拿个头,被雨浇疯了吧,射个弓伤口都能裂成那样,还硬撑呢。” 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弓,“你弓哪来的。” 夏岚江叹了口气,将弓掷地,手往某方向一指,“那边。”苏榆望去,乍一瞧黑黢一片。 “什么啊。” “你仔细看。” 苏榆眯眼细看,瞳孔突然睁大,竟是一排倒得七扭八歪的弓箭手。 她恍然,“我就说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 “赵义要你前来,还绑上红带,如此刻意,很是可疑。” 苏榆眼珠一转,结合夏岚江发现的,大致情况已经了然。 这俩狗贼,怕是从一开始就认为她和柴英花是一伙的,忌惮防备着,所以赵义才要她务必前来带他离开,还绑上红带显眼好认,只怕当她真去到他身边时,他早已找地撤退,届时数箭齐发,将她和柴英花一齐扎成刺猬。 苏榆:“我也这么觉得,我们不愧心有灵犀。” 夏岚江:“……” 苏榆嘻嘻一笑,调戏得心满意足,回过头对着柴英花故意喊道:“柴帮主,你夫君安排的弓箭手被我夫君端了,真是对不住了啊。” 如她所愿,柴英花发现弓箭手后,脸色一黑,显然也是不知此事。 苏榆收了剑,明知故问,“柴帮主怎的这个表情,难道你竟不知?” 柴英花阴着脸,生硬道:“不知。” “那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柴英花脸沉得像阎王,她沉默转身,衣角甩起一行水珠。 苏榆手肘碰了碰夏岚江,对着他单眨了下眼。 夏岚江:“你是真的爱火上浇油。” 苏榆笑了笑:“不这么做,哪对不起我来这一趟,走吧,去瞧瞧谁能活到最后。” 两波势力伤亡惨重,血与雨混成一滩又一滩的“湖泊”,湖泊满了,便汇成小溪齐齐朝低洼处流动。 李继失血过多,死鱼一样地瘫在地上短促吞吐着。 柴英花一挥手,剩下还能站起来的四名手下便架起李继和赵义,赵义没有受伤,但比李继头垂得更低。李继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冷冷呸了一句“孬种”。 柴英花踱步到他面前,对李继道:“墙上的弓箭手可是你跟他一起设计的。” 李继哼笑道:“自然,本来没想用,谁叫姐姐你还多了个伙伴呢。” 柴英花点点头。 “不错,你聪明有计谋,不愧是我的左右手。” 李继不爽道:“谁要是你的左右手,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他眼里透着强烈的不甘,怨毒地看着柴英花,以及站在她身后看好戏的苏榆和面无表情的夏岚江,“若没有那一箭,我一定赢过你!” 柴英花垂下眼皮。 “你目光短浅,真以为只是那一箭的事?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她上一刻疲惫叹气,下一刻便拿起立在地上不知谁的染血砍刀,一刀捅进李继的肚子。 李继“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连抽搐都没,瞪着大眼,死不瞑目。 柴英花再次抽出刀,刀尖转向赵义,赵义浑身哆嗦,“不要啊!我是被李继蛊惑的,我对你还有情分!” 他不提情分还好,一提柴英花更是心寒,她连眼神也没有给他,刀一立就要朝他斩去。 苏榆赶紧叫停。“等等!我要这个人。” 刀停在半空,柴英花不解,“你,要他?” “没错,要活的。” “理由。” 夏岚江心下一紧。 苏榆抬起下巴,“因为他算计我,我要泄愤。” 柴英花:“……” 苏榆:“怎么,这个理由不够?那就当帮主也算计我的报酬好了。” 柴英花面色微变。 苏榆笑得甜,“帮主不用在意,我又不会报复你。” 柴英花道:“但你男人要杀我,看来是为了泄我算计你之愤。” 苏榆没想到她能一下想到夏岚江刚才的行为上,当年能为爱屠人满门的脑回路确实不太一样,她也不想纠正,顺着柴英花说,将头往夏岚江身上一靠,“毕竟他爱惨了我嘛。” 夏岚江瞬间闭了下眼,感受到身边人的僵硬,苏榆得逞般挑了挑眉毛。 柴英花:“你何时察觉的。” 苏榆:“自然是一开始,要不然你真的发善心供我们成婚?” 柴英花笑道:“成婚可是你男人提的,如果是一开始,我又怎能算到你男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夏岚江微微呼出一口气,压制住左臂的疼痛,上前一步,“就算我不提,我想帮主也会让我们活着到这一天,我提出来,帮主只不过顺道借坡下驴。” 苏榆见柴英花愈发静默,知道自己没有想错,她继续道:“还有赵老三那二人的事,我原以为柴帮主是个真的爱惜手下人呢。”她这一句话,引得四名下手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柴英花:“你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拿你试他们,也拿他们试你,说白了,自上次一别,我依旧想招你入麾下,这次能碰见,属实是天命。” “你若是答应进来同我一起,赵义任你处置,把他千刀万剐我也不会插手。” 赵义脸白如鬼,苏榆笑吟吟道:“我不加入。” “那真是可惜。”柴英花迅速将刀尖调转方向。 苏榆赶紧去拦,柴英花冷笑,“慢了!”她以内力推刀把,下一刻,刀便以极快的速度朝赵义刺去,干脆利落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紧接着柴英花单手扬戟,对着苏榆劈去,苏榆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堪堪回身躲过。 比之前都要猛烈的攻击,苏榆知道这次的她招招下的都是死手。 夏岚江也是一惊,他想帮苏榆,柴英花对着四明手下一声令喝,“围住他!” 四名手下立刻将夏岚江围住。 凌厉的戟风,一波紧接一波,柴英花挥臂,出招,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才打过一场血架的人,苏榆躲过柴英花用力的一劈,不料脖颈一阵刺痛,到底中了招,渗出血来。 苏榆见此,看向柴英花的眼里满是狠绝,“你真要我们死。” 柴英花毫不客气,“凡进谷的外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选的,你既然不选,那就只能将命撂在这里!” 苏榆抹去脖颈血迹。“除了我,没人能取我的命。” 柴英花不屑,“是么。” 她扭过头,对夏岚江喊道:“你能应付么。” 夏岚江紧盯着面前的四个人,回道:“可以。” 许他态度沉稳,纵使受伤,也能让苏榆确实相信他可以应付。苏榆全神贯注,将注意力全数放到柴英花身上。 速战速决。 剑柄镶刻的五节玉竹散发着磅礴杀气,剑出鞘,剑光一霎,晃了柴英花的眼,她下意识眯起眼,瞬时,剑已悬在她额前,她大惊,猛后退一步,苏榆面沉如水,紧紧逼近,两人拉不开丝毫距离。 柴英花止住后退,微微偏头,剑划过她面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鲜血登时流下,苏榆不给她喘气空挡,如鬼魅般闪现在她身后。 柴英花:“!” 苏榆的剑猛地插进她右肩肩头,用力一剜。 一声痛嚎,震惊了围着夏岚江的手下,夏岚江看准时机,迅速将他们定住。 好了,这下可以稍微喘口气。 “你给我们解开!”其中一名手下愤怒道,他显然没太搞明白情况。 “吵……”夏岚江走过去,挨个给他们点了哑穴。 终于安静了。 夏岚江深深呼气,走到临近的一棵树旁,虚弱地靠了上去,他微微阖眼,左臂伤口发炎,痛到难忍,简直酷刑,远处的戟光剑影将黑夜染成白昼,看样子,那女人发狠占了上风,真希冀着她能快点结束。 这边柴英花满是累累伤痕,然而除了右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之外,其余都看着不深,如蜻蜓点水。 这便是苏榆的绝技——千丝织,每一次都不深,就像蜘蛛织网,每一丝都细极微弱,最后练起是一张捕猎的网,最后所有自然而然地连起来,让对手以为无伤大雅时,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柴英花浑身筋骨突然僵硬,以戟驻地才堪堪撑住。 她忽然笑了下,幽幽道:“果然这才是真正的你。” 苏榆根本不理会这种废话,转动剑柄,青光剑直直朝柴英花刺去。剑插进柴英花左肋,竖剑一横,柴英花喷出一口血。 她看着柴英花,静静道:“你必死。” 鲜血浸满柴英花的下巴,她突然唇角上扬,开口大笑,等笑够了,沉沉吐出三个字,“云桑镇。” 苏榆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裂痕,她落在距离柴英花几步以外。 第21章 21 无一生还 柴英花强行吞咽下喉部翻涌的血,缓缓道:“十年前,云桑镇二十口人,全数被杀,震惊边境,众人皆猜测是盗匪还是流兵,没人能想到,杀人者,居然是个十多岁的姑娘,我说的对吧,苏榆。” 苏榆眼睛睁得浑圆:“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是云桑镇的人? 刚这么想,苏榆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她非常确定,云桑镇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我……咳咳!”柴英花剧烈咳嗽几声,唇边挂着几缕乌黑血丝。 苏榆皱眉,“你中毒了。” “沉疴,毒药便是解药。” 苏榆眉头皱得更深。 “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柴英花低低嘲弄一声,“我来自军中,乃边境败兵。” 她扬起头颅,看似孤傲,实则讥讽。“兵败者,不如匪,不如贼。” 乌黑的血洇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置地。 苏榆的震惊堵在喉咙里,面前人面色已显出灰败死寂来,纵使有再多想问也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柴英花直立着半身,一手垂下,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银戟,或许她本应去的更加壮烈一些,像四面楚歌的将军身中数箭死在战场,像山河破碎的帝王焚起熊熊烈焰殉国而亡,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配得上身份经历的死亡呢,苏榆见过的,更多都是无声无息,去的轻巧,连进话本的资格都没有。 苏榆最后看了一眼柴英花的尸身,冷着脸转过身。 她朝夏岚江的方向走去,想着人都死绝了,这下看他要怎么办。 然而没走几步,就看见夏岚江倚着树干的虚弱模样,苏榆心道糟糕,急忙过去。 “喂!” 她拍着夏岚江红透的脸,冰雨冷风,手下温度却高得紧,苏榆哀叹,“别啊,又赔上一个。” 夏岚江用力撑起眼睑,“我还没死……快去找烟花,就在那附近屋里……” “找个屁,等我找到你人都投胎了。” 苏榆白他一眼,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扛起,夏岚江虽然不算重,但身高在那,差点给苏榆弄个跟头。 四名被定住的手下说不了话,只能猩红着眼死盯着苏榆和夏岚江,苏榆心里一股火,骂道:“再看挖你们眼睛!” “真孽债,一点都不好玩。”她背着他飞速去往村中,村中屋内无一家亮灯,门窗紧闭,好似生怕什么闯进似的,诡异的静谧中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更叫人汗毛直立。 空气中混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苏榆疑心少顷,旋即冷笑了声,随便是谁,眼下什么也没有靠在她身上这个男人的命重要,苏榆眼睛一转,大声喊道:“谁家有药,救人了!” 无人回应,哭声也戛然而止,苏榆眼如鹰隼,挨家挨户扫过,她背着夏岚江,静悄悄来到一扇屋门前,耳朵微动,以脚代手,对着门踢了几次,朝内喊道:“开门啊,救人!” 没人理她。 行,不理她是吧。 苏榆后退一步,一个横踢,就将木门踹得七零八落。她踏进去,屋子分里外间,由一个布帘隔着,外间有灶台、木桌、两把木椅,还有一些家用物什。 苏榆知道床榻就在里屋,她掀开布帘,昏暗中,与一双眉眼四目相对。 白绫自房梁悬挂而下,女人脚踩木凳,下巴抵住白绫。 苏榆直接无视,并越过她将夏岚江扔在女人身后的床榻上。 女人不知是过于震惊还是怎样,一动不动。 苏榆朝四周看了看,开口问道:“喂,有火折子么,油灯也行,盆呢,这屋子能烧热水么。” 女人:“……” 苏榆叹了口气,“问你话呢。” 女人:“有,能烧……盆在外面。” 苏榆:“帮我拿一下。” “……好。” 女人松开白绫,非常熟稔地找到油灯,将灯点上,昏暗的房间终于有了光亮,苏榆不用再费劲看东西,顿时舒服不少。 她看了一眼苏榆,很快便转移目光,突然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榆正查看夏岚江伤势,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她大声吼道:“别哭了!” 女人很听话,一下噤了声。 苏榆不耐道:“愣着干嘛,赶紧接水烧水,再给我一把小刀。” 夏岚江汗意涔涔,浑身湿透,苏榆接撕开左袖,左臂的伤口被雨水泡发,已经有些许溃烂,苏榆四周寻找,在角落看见一个酒坛。 她打开酒坛,扑鼻的酒味惹得她几欲作呕。女人端着热水铜盆进来,眼睛瞥到夏岚江的伤口,脸色瞬间惨白,一个手抖,苏榆眼疾手快,接过铜盆,这才避免水洒得满地都是。 “看不了就出去。”她毫无感情说着,女人像只受惊僵直的小兔,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消毒,挖肉……苏榆手上动作十分利落,夏岚江额上的汗更多,他紧闭着双眼,只有暴起的青筋和时不时剧烈起伏的胸膛诉说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意。 苏榆扔了小刀,呼出一口气,对着女人伸出手。 女人无措道:“还……还需要什么。” “药。” 苏榆静静盯着她,“你丈夫赵老三旧伤不少,家里应该常备着不少药吧。” 女人:“……” 苏榆露出事已尽知的笑容,女人咬着下唇,回身去拿药,没过多久,药拿来了,苏榆接过药瓶打开,将粉末倒在手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对女人点头道:“没自作聪明,留你一命。” 女人紧紧抓着袖口,“是你们杀了老三……对不对。” 苏榆低头上药,没有理她,女人眼角泛出泪花,苏榆冷不丁道:“把刀扔了,你杀不了我。”女人汗毛乍立,她忽然抽泣得厉害,一下跪倒在地,袖里的匕首“铛”地掉了出来。 “呜……老三……老三……” 她哭得是呜呜咽咽,惹得苏榆更加心烦,她给夏岚江上好药,回过头恶狠狠道:“闭嘴!” 女人捂住嘴,看得出用力憋住,但仍止不住声音。 苏榆突感一股力不从心,换做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搭理这种情况的,许是与柴英花打架打得疲惫了,再加上今夜死的人实在是多,还有这男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晚,什么时候能醒…… 苏榆叹口气,极罕见地生出恻隐之心。她对女人说话,话音里多了些许柔和。“你男人走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杀人和被杀都是常事,他想杀人没本事杀成,被反杀,只能怨他自己。” 女人撒开手,抽咽一会儿,小声道:“你们的衣服都湿了……需要换掉。” 苏榆:“……” “……这有干衣服。”女人在身后的大箱子里拾掇着,边拾掇边抹去脸上的泪珠,她拿出两件干衣,惶恐地递给苏榆。 苏榆看着她颤颤巍巍递过来的样子,接过翻了翻,衣服确实是衣服,没藏着别的心思。 “谢了。” 女人含胸低头退回外间,苏榆瞥了一眼紧闭着双目的夏岚江,心说反正他也看不见,在这换就行了吧,反正之前还跟他共处一室洗过澡。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将湿衣褪去,换上干衣。等换完了,她扒拉起夏岚江,十分淡定地用干巾擦拭着他胸膛、臂膀、腰腹……突然,一张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的。 苏榆挑眉,他面色潮红,眼里还没有太清醒,用力吐出几个字。 “……我自己来。” “你行么。”苏榆揶揄道,“又不是没看过。” 生病让夏岚江有气无力,但他还是竭力撑起半身,“……转过去。” 苏榆耸耸肩膀,倒是很听话地照做。 夏岚江头晕脑胀,费尽力气将衣服换下。衣服的细细簌簌夹杂着微微喘息,令人忍不住遐想联翩,苏榆忍不住啧声道:“……你这样还不如我帮你呢。” 夏岚江运口气,“没事就去找烟花。” “人都快死光了,找不找烟花也无所谓了吧。” “当然有所谓。” “懒得出去。” “……罢了,我自己去。” 夏岚江敛好衣物,撑着身子起来,苏榆杏眼圆睁,给他按回去。“你还找死?有什么理由是必须要现在做的?” 夏岚江不语。 见他又不说话,苏榆也固执起来。 “不解释我就不让你出去。” “一句解释不清。” “那就解释两句。” 夏岚江吞咽一下,道:“有些事很难说清……你也没必要知道这些。” 苏榆不满道:“你是觉得我笨?” 夏岚江看她因为这个生气,无语中又带着几丝好笑。“你有你的道,你的道跟我们的都不一样,本来也没必要跟你说这些,快让开。” “有什么不一样。” 夏岚江看着她,眼里流出一丝落寞。“你的道有时候会让人很羡慕。” 苏榆眨眨眼,她能感觉这句话他说得真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算啦,不说就不说,我去做不就好了。” 苏榆拍拍手,掀帘而出,临走时笑道:“都说人在虚弱的时候会吐露得不一样,看来你也如此。” 夏岚江垂眸,唇角泛起一点涟漪。 倒是好哄。 女人坐在凳上,见苏榆换好干衣出来,忙起身,眼睛直愣愣盯着苏榆。“还……还需要什么吗。” 苏榆对她露出笑容,“我要去点烟花,你同我一起。” 外面死寂无声,苏榆踩过重重尸骸,来到刚才缠斗的地方。李继、赵义、柴英花,每个人都保持着死时的样子,苏榆忽然停下,扭过头看向跟在身后,一声都未吭过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女人呆呆地指着自己。 “嗯。” “我……我没名字。” “没名字,那赵老三叫你什么?” “叫我婆娘。” “别人呢?” “别人叫我老三家的。” 苏榆单眯起一只眼。“你知道什么是烟花吧。” “……知道。” “那你去旁边屋里找找,找到把烟花搬出来,然后用你手里的火折子,把烟花点燃。” 女人瞄了眼血海之中显得分外可怖的屋子。 “好。” 苏榆抱臂,平静地看着女人进去,没一会儿,女人出来了,她利索地划着火折,烟花升空,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绚烂,衬着地上烂肉尸块,冷酷诡异。 “喂,我来给你起一个名字。”苏榆勾起唇角,对不知何时笑容满面的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