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率先跳进洞口,苏榆咽了咽口水,紧随其后。
落地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股浓重的霉味萦绕在苏榆鼻尖,她突然觉得幽州城的玉兰香也没那么糟糕了。
甬道只有入口燃着蜡烛,只剩一点就要燃尽,夏岚江摸索着甬道石壁,突然按进一个凹槽,只听又一声脆响,头顶的洞头再次合拢。
之后便又是段长长的黑暗。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甬道内回响,甬道尽头,出现道石门,石门半开,里面也透出微弱的光来,两人进去,石室内只陈设一只桌案,一只木凳,墙壁上挂着一幅一人高的山水画卷,光来自于桌案上的灯烛,也是几近燃尽。
“有风。”苏榆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气流。
她感受着气流源头,慢慢走到画卷旁,一把将画卷扯开,画卷后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没想到这梁府地下还有这样的路。”苏榆兴致大增,探出洞口,洞口处正巧被两棵粗树所挡,苏榆从两棵树干中的缝隙挤出,深吸一口气换掉鼻腔里的霉味。
所以。
“这里是哪……”
“是静心湖后山。”
夏岚江冷不丁地回答吓了苏榆一跳,她才发现自己把想问的问出来了。
夏岚江深呼一口气,这树干缝太窄,女子钻出都费劲,多亏他瘦,就算这样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么说她是逃了。”
夏岚江道:“看样子是的,房间内的烛台与梁顺欣寝室内的烛台样式一样,应该是她夜里举着烛台下来,点燃道口的蜡烛后,来到石室,将蜡烛放下后,从这里逃脱梁家。”
苏榆同意他的推论,但她还是有些惊奇。
“梁老爷居然不知道这屋子地下藏着一个甬道通往后山,后山来的人居然也没一个发现这个洞口。”
夏岚江倒是不奇怪,“甬道的石壁怕是比梁老爷的岁数还要大,他不知道也能说得过去。如果是后者,这洞口被粗树掩住,周遭满是碎石杂草,且后山的路并不通向这里,估摸一年也没两个人会到这来,不被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苏榆摊手。
“这就有意思了,那我们这位梁小姐能去哪呢,莫不是投湖了。”
夏岚江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投湖的可能性不大,梁顺欣若要寻死,在屋内悬梁或服毒岂不更为方便?且她既然精心布置了这一切,必有逃生之意。”
“你前边这句话我同意,后面却是不敢苟同,这世间也有人精心设计只为赴死的。”
苏榆望着天上皎月,想起一桩往事,若没有那件事,恐怕她也会如夏岚江一般,觉得梁顺欣绝对还活着。
夏岚江凝视着她半晌,末了回神道:“无论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榆打了个哈欠,“石室里还有别的可疑物件没。”
夏岚江忽然觉得她变成自己的上司一般,但还是说:“没有。”
“那回去吧,困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
“没准备你的地儿。”
苏榆卡住,她质问他。
“那你要我住哪?我总得睡个地儿吧,我现在又没钱还要被你威胁着跑腿,家伙什也都在你手里还要被你拴着,你不负责我的衣食住行你良心过得去么?”
她嘟嘟嘟一通下来,夏岚江听得耳晕。
“我如今也是在怀清那寄宿,你等我……”
苏榆听他前半段以为他是要找借口,于是打断他生气道:“我管你寄宿不寄宿,你既然用我,就得给我解决这件事!”
“你听我说完!”夏岚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强行从声量上压过一个人。
“你说啊!你凶什么凶!”
“我是说等我回去就给你要一间,反正他家大!”
“那你直接说这句不就得了!说什么没我的地儿,你是想让我求你还是怎样,你就这么喜欢拿捏别人是吧?死变态!”
“我只是想说一下情况。”
“那你不会好好说么,那么冲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
夏岚江觉得胸闷气短。
苏榆也是一肚子气,她往前跺着走了几步,回头喊正平复情绪的夏岚江,“你快点行不行,困死了!”
平复情绪失败,夏岚江气冲冲地飞身就走,把苏榆甩到身后。
“切,小气吧啦的,看我气不死你!”苏榆傲娇地仰脖,跟上。
薄云遮月,原本盐洒的大地换上一层铅灰。
“喂,你说,她回去了么?”
苏榆躺在地上,嘴里衔根草,头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望着夜空,
“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回去,她那么谨慎。”夏岚江站在苏榆身旁,望着石室的方向。
苏榆忽地觉笑了几下,夏岚江问她:“你笑什么。”
“我笑人与人的接触永远只在一面,当初遇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娇小姐,不成想是个脑瓜子灵光的娇小姐,脑子灵光的人,就是麻烦。”
夏岚江对此倒是同意。
虽然第一面觉得梁顺欣并不简单,但没有想到她竟不简单至此。
苏榆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寻常人若是走,必定把蜡烛吹灭,她可倒好,还燃着烛火,必是听到声响要走时,想到自己甬道口的蜡烛也没有熄,正巧又快燃尽了,索性都不灭,让人看了只会多种猜测,觉得说不定是蜡烛一直在燃。不过不管她熄灭与否,都不重要。把地上的新琢木屑清理干净才是最重要的。”
夏岚江斜眼睨她,“你不是困了么,怎么还这么多话。”
苏榆白他一眼,“习武之人在野外哪有困得道理。”
夏岚江揶揄她道:“你那是怕仇家太多,睡时被人捅了吧。”
苏榆:“……你闭嘴!”
夏岚江倒真的不再说话。
又过了点时间,夏岚江眼神倏然一亮,对苏榆说:“起来了。”
梁顺欣左手托着雕到一半的木匣子,右手攥着矬子凿子等雕刻用具回到石室,一下泄气地坐在木凳上。
怪她没有料到居然真的有人会如此简单粗暴,直接跑到她的闺房找她,甚至还能发现这个地下甬道。早知道,她便将蜡烛全都熄了才是,其中一人她听出是夏岚江,另一人是名女子,声音耳熟,但她一时记不起,总而言之,如今只希望那两个人认为这蜡烛一直在燃,自己早已逃脱才好。
她将匣子隔置桌案上,磨出茧子的手握起凿子。
“得快些完成。”
她刚凿了没几下,画卷突然飘动,她骇住立马站起,撞翻了木凳,手里的凿子也落了地。
“可让我们好等啊,梁小姐。”苏榆扯下面罩,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
“竟然是你。”
梁顺欣更是惊讶。
在苏榆身后,是费死劲才进来的夏岚江。
梁顺欣注意到苏榆手上的银锁链,对苏榆道:“看来你还是被缉拿了,算是我对不住你,你帮他们来抓我,我也能理解,但我不能被抓回去。”
她握住苏榆的手,殷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也不想在牢里对吧,帮我逃出去,我们逃出去之后我什么都给你!”
苏榆好笑地抽回手,“小姐看着性子温和,却连王法也敢挑战,苏榆佩服,只可惜历练不足,分外天真。”
梁顺欣松开她,颤抖着退后几步,忽然面露狰狞,冲过来欲拿起凿子,苏榆轻飘飘的一脚,在她之前将凿子踢飞。
她掀起眼皮,冰冷地看着她。
“你空有脑子却没有力量,结果就连死都死不了。”
梁顺欣双眼空洞,认命似的瘫倒在地。
“喂,人找到了,可以结案了吧。”
苏榆扭头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夏岚江。
夏岚江这才慢慢开口,他问向绝望的女人,“你想逃到哪去,如果没猜错,这个匣子的样式应该与你当初给她的一样吧。”
“她”指苏榆。
听他这么说,苏榆挑起一侧的眉毛。
怎么还问上了,难不成他真要放过梁顺欣?
能看出梁顺欣本来不想说,但她最终还是道:“是一样的,我想弄完给父亲,然后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夏岚江追问。
“……不知,许是别的城。”
“你要如何过活。”
“我会手艺,做些手艺玩意也能养活我自己。”
苏榆眼神一转,“幽州城里有沈大人,这都留不住你?”
听到沈怀清,梁顺欣一震。
她磕绊道:“这,这与他何干。”
苏榆蹲下身,坏笑道:“听梁老爷说你对沈大人有爱慕之心,既有爱慕之心为何不待在他身边呢。难不成是因为嫁了人,觉得无颜再见?”
夏岚江见苏榆听见八卦,犹如野猫看见肉糜,虽是无语,但也随她去了。
梁顺欣是又羞又哀,她双唇颤抖,竟落下泪来。
“我自小听从父亲安排,唯有亲事誓死不从,可还是没有用,父亲只道我丢人,将我关了三天三夜,灌了酒抬进喜轿。”
心声就是如此,要么不说,要么一说便如开闸洪水,一涌而出,滔滔不绝。
压抑地越深,越久,越不能自抑。
苏榆自十几岁出师后,便一直在外闯荡,见过的听过的数不胜数,她得出一个结论,凡是与亲事挂钩的,十之有九,皆是悲剧。
她拉过木凳坐下,准备聆听新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