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夜,月明星稀,万家入睡,死一样的静谧。
梁府是个三进院落,梁顺欣所在的闺房地处隐蔽,由一个小花园包裹住,闺房西面小门直接通到花园的亭台,设计巧妙,就是说不上哪里变扭。
“听沈大人说,梁小姐自打六岁后便不能与他随意玩耍,出行皆要报备,梁小姐索性闭门不出直到嫁人,这么看,这小花园怕不就是梁老爷建来给她解闷的吧。”
苏榆伏在墙头,嫌弃地看着底下的山石水榭,这么大点儿地,填得这么满,看着都堵得慌。
“笼中雀,常见。”夏岚江一双眸如墨顿点。
苏榆偏头瞧他,他换下了官服,穿得一袭鸦羽色夜行衣,一头浅丝包裹在兜帽中,半张脸隐在面罩下,更衬得他露出的另外半张脸肤色洁白如雪。
她也是同样打扮,可她觉得自己这样猥琐极了,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猥琐劲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姿挺拔,站得比自己直?
苏榆又想说些什么,但见夏岚江作出噤声手势,“嘘,有人在哭。”
“啊?”她怎么没听到。
“在那边。”
夏岚江飞身而去,苏榆紧随其后。终于,在梁府另一处,俩人看见了躲在墙后掩面而泣的女孩,女孩抬起脸,苏榆认出,正是同梁顺欣那日同游赏兰会的小婢女。
不过……
她望向俩人的来时路,肉眼丈量了一下从梁顺欣闺房到此处的距离,诡异地看着夏岚江。
这人是如何能听到百里之外的微弱哭声的,怪不得他当时能察觉到自己。
苏榆见他来也不动,说道:“别看了,下去问问。”
“有人。”夏岚江示意苏榆,苏榆看到一处亮光正向此处逼近,是巡院的守夜人。
她笑道:“那就把人提上来问。”
顷刻间,她俯身冲下,准确抓住小婢女的后领,因为银链的禁锢,苏榆虽然做不了很大的动作,但提个人还是可以的。她足尖点地,提着女孩飞身回到二人所在的屋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小婢女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提溜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咳!”面对两个全黑人士,小婢女一边害怕一边跪下狂咳。
夏岚江对苏榆道:“你再用点力,就能提上一具被勒死的尸体。”
苏榆心虚挠脸,“拎死人拎惯了,忘了这是需要活得了……”
“啊——唔。”咳完的小婢女张嘴,就被苏榆一把捂住,她低声道:“想活命就别出声,听明白了?”
小婢女此刻恐惧到双眼含泪,僵硬点点头。
待那火光走近又走远,苏榆才松开手,问道:“三更半夜,你在这哭什么。”
小婢女哆嗦着道:“奴婢……奴婢是不想干了,但想到还有两年才到日子,一时受不了……”
“哈?还以为是为你家小姐呢。”
“小姐,奴婢……”小奴婢低下头不说话。
夏岚江道:“那日问你时,你表现得对你家小姐很是担忧,如今看来,倒像是假担忧。”
小婢女听这声音愣住,她忽然抬眼看向夏岚江,“你,你是夏大人?!”
“假的啊~”苏榆轻笑一声,“我就说这天底下忠心耿耿,为主担惊受怕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十个里面能有一个就不错。”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知道你家小姐在哪。”夏岚江扯下面罩,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苏榆蹲下,冲着小婢女弯了弯眉眼,“小妹妹乖,快快说,不说就要割你舌头咯。”
她以手作刃,划拉几下,小婢女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她哭丧着说:“夏大人饶命!奴婢是真不知道!奴婢一直以为小姐在屋,结果早上去看,人就没了。”
“你家小姐跟你一起偷跑进赏兰会,还跟你同往沈大人府邸,过一晚上竟就抛下你自己溜了干净,喂,夏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夏岚江不置可否,只是问:“你们是如何偷跑出去的,从哪出去的。”
小婢女小声道:“从正门出去的。小姐叫奴婢先去引开府里家丁,然后她再趁机出门。”
夏岚江敛眸,“听你这么说,整件事是由梁小姐主导的,但你大可以不这么做,直接报给梁老爷。”
“奴婢来这儿不过一年,从未见过小姐,是临时派去照顾的,只说事事听小姐的话,便以为这件事也要听,虽然当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照做了……”
夏岚江对苏榆道:“把她放下去吧,没什么可问的了。”
苏榆这回知道不能抓后领了,于是改为腰带。
不料小婢女“噗通”跪下,“求大人赶紧找到小姐,否则奴婢就要被赶出府去,如果是被赶出去的,名声坏了,奴婢就没有地方去了!”
苏榆笑了,“这才是你哭的原因吧,小孩子家家够机灵,还挺会搪塞人。”
小婢女慌张道:“姐姐息怒,奴婢不知是夏大人,所以才那么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今晚的事可不要对旁人说哦,否则……”苏榆笑得温柔,小婢女是汗毛直竖。
“请姐姐放心,夏大人放心!”
苏榆当然知道她不会说,也无意再吓她,于是提起小婢女,不过片刻,就将人送下去又回来了。
“现在要如何,还要抓梁府其他人问问么。”苏榆掏掏耳朵。
夏岚江摇摇头,“不必,回去吧。”
二人重新来到梁顺欣的院子,夏岚江拿出火折子,吹亮,苏榆跟在他身后,夏岚江推开闺房门,入眼便是一扇玉兰鹦鹉鎏金立屏。
“把门关上。”进来后,夏岚江命令苏榆,苏榆身形一僵,她完全不习惯被人命令,可情况特殊,她也不得不先低头,不爽地关上了门。
再往里走,依次是黄花梨雕花的梳妆台、衣柜、书桌。梳妆台上的胭脂妆奁都规整地摆放着,书桌上墨宝摊开,仿佛上一刻还有人在用的样子,衣柜紧闭着,夏岚江将衣柜打开,里面的衣物也是整齐悬挂,没有任何慌乱之象。
尽头是一处挂着帷帐的拔步床,夏岚江走近,举着火折细细看着。
他身后的苏榆出声道:“我说,你就不能也给我一个么,我现在屁都看不见。”
夏岚江本来就高她一头,方才行进他将火折子拿在胸前,苏榆恰巧也能看见,这下他举起来,苏榆是两眼一摸瞎,黑得彻底。
夏岚江继续观察着,撂下一句,“你不用看。”
苏榆哼笑,“你不会是怕我拿到火折子,报复烧你衣服吧。”
夏岚江看完上边,看下边,并不理睬她。
他不理她,苏榆也懒得再说,许是太过于专注,这次苏榆比夏岚江更早听到脚步声,她一把扒住他的胳膊将火折吹灭。
夏岚江:“你……”
“嘘,你耳朵聋啦!”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榆抓着夏岚江,借着微弱的月光闪到屏风后屏息凝神。
门被推开,灯笼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屏风映出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年迈无力的步履往里走去,响起梁忠华无奈的说话声。
“女儿啊,爹知道你在这个房间里,可是木已成舟,你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爹知道你喜欢沈怀清,可他不是一个安于稳当的人,他早晚有一日,会出门讨生活,他不是你的良配啊。”
好家伙!听墙角的苏榆惊到鼓起腮帮。
“你快出来罢,爹知道你就在这里。”
梁忠华重重叹气,没多久,又提着灯笼离开了。
房间再度陷入黑暗。
“你说,他是不是思女思疯了。”苏榆问。
“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经夏岚江提醒,苏榆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手腕呢,不过她向来大大咧咧,并不觉得抓个手腕有什么,更何况,她现在被激起严重的好奇心,倒是真的想查出梁顺欣的下落。
她催促夏岚江:“人走了,你赶紧把折子点起来,怪黑的。”
夏岚江:“这火折只能用一次。”
苏榆:“那你再拿一个呀。”
夏岚江:“……”
苏榆:“你别告诉我,这么有需要的东西,你只拿了一个。”
夏岚江淡淡道:“一个人惯了,没有拿两个的习惯,忘记了。”
苏榆:“……”
她头痛,虽说有朦胧月光照着不至于看不清一点,但若想细细探查定是不能了。
夏岚江思索着梁忠华的话。
“他方才说梁顺欣在这个屋里。”
“你不会真信他的疯言疯语了吧,有没有人我能不知道么。”
“说不定不是疯言疯语呢。”
苏榆眯起眼,黑暗中,她好像瞧见夏岚江勾起唇角,真心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屋中另有乾坤?”
夏岚江点头,“得好好找。”
苏榆哼道:“亮都没有我看你怎么找。”
她双臂抱胸,看夏岚江站着摸了摸,敲了敲,又蹲下摸了摸,敲了敲,不到半刻,他又笑了一下。
“找到了。”
苏榆惊掉下巴:“啊?”
怎么就找到了?
夏岚江不再说话,苏榆根本看不见他在干嘛,只能看出他微微俯下身,碰了什么,然后就听见锈铁摩擦声,伴随着木头分裂开的清脆响动,地面下沉出一个正方口子。
夏岚江将手伸进口子里,一副掏东西的样子,很快,那口子向两边收缩,竟出现一个可钻进一人的洞口来,微弱的火光从洞口发出,映出夏岚江如水般平静的眼瞳。
苏榆不想承认自己大受震撼,但她的确对夏岚江刮目相看,这人比她见过的多数人……啊不,是没见过像他这么聪明的人。
夏岚江抬头示意苏榆。
“就是这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