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上,煎锅壶嘴冒出缕缕白雾,火候被人控制的很好 ,不需要人去管,用文火慢慢熬煮收汁,再有半个时辰药便可以煎好。
霁才端正坐在凳子上,一点看不出正在发烧,浑身疼痛的样子,只会觉得他坐姿端正,非常有教养。然而他发红的脸颊,颤抖拿着勺子的的手,还是暴露了身体的不适。
少年坐在他身旁,舀一勺热粥,放到嘴边轻轻吹拂,吹了七八十下,估计能够入口,微启小嘴,浅浅尝了一口,满意地露出两个尖尖小虎牙。不出他所料,果然温度适中,适合入口。
重新舀了粥,吹凉后,递到霁才唇边。
“霁才张嘴,已经不热了。”
倾斜身体,避开少年递过来的凉粥,霁才温和说:“哥哥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能行。你快吃吧,再不吃,你笙儿哥哥亲自做的菜就要凉了。”
拾起筷子,勉强稳了心神,夹起几根豇豆放到少年面前的碟子里,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多吃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少年把碟子挪远,放到霁才手臂够不到的地方,又将那勺子横在他嘴边:“平日里都是霁才照顾我,现在霁才病了,应该是我来照顾你。”
“乖,你吃饱了,哥哥自然也就饱了,病也就好了。”
“我不信,快喝。”
两个人推来阻去,你一勺子我一筷子,谁也没有真正喝下一汤勺完整的粥。
浮笙坐在他们对面,咬着筷子,看着面前的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样子,头皮发麻,十分碍眼。没好气地咳嗽两声,引起两人注意:
“差不多行了,你们推三阻四的不肯喝粥吃菜,难道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霁才这才反应过来不妥,现在有劳师兄照顾,又住在他的屋子,确实不是随意的时候,面色惭愧对他:“抱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早就听旁人说过,浮笙师兄的厨艺极佳,果然名不虚传。”
“客套话就免了,只是随手做的家常菜,有什么高贱之分。”浮笙嘴上虽然如此说着,还是站起身把两碟菜推的离他们更近一点,方便他们夹菜,”你们再不吃,晚上我是不会再做第二回的。空腹喝药胃疼,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拿走自己的碗洗干净后,看书去了。
浮笙作为除了上面三位师兄之外,第四位被掌门亲自收下的弟子,自然很有分量。霁才这种外门弟子,论身份地位都不能和他相比。
被他这样一说,不敢再弄出什么大动作惹他不高兴,规规矩矩地从自己碗里舀了粥,迷迷糊糊的张嘴就要喝下。
却不曾想,被少年钻了空子,趁机把吹好的凉粥塞入他半开的嘴,一口清粥直灌入口腔,清甜滋味顿时弥漫唇齿之间。
喉咙反射性的咽下粥,霁才睁大眼睛,猛然去看身旁少年,只见他拿空勺子又舀了热粥,乐呵呵对自己笑。
“是不是很好喝。让我来喂你吧,刚才你差点用鼻子喝粥了。”
掂量掂量手臂,像秤砣一般坠在身上,做起来已是勉强,自己确实没什么力气能够拿起勺子吃饭。
“真拿你没有办法。”霁才这句话默许了,把手垂到桌底,决定不再动手,等着他给自己喂粥。
少年喜笑颜开,迫不及待把勺子送入他的口中,只恨粥凉的太慢,吹气的力道大的快要把粥吹出勺子。
少年忙着喂他,他自己的那碗清粥还没来得及喝,晾在手边。待到服侍霁才喝下汤药,额头不再发热时,才感觉腹内空空,坐回凳子上,吃完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
浮笙书看的入迷,听见少年窸窸窣窣收拾碗筷的声音,分了一丝神道:“你去照顾他吧,碗放在桌子上就好,读完这本书,我来洗。”少年一个谢字还未脱口,却又听他说:“你太矮,够不到水池。”
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了少年的弱点,他最听不得有人说他矮,在他的认知里,矮就是说他幼稚不成熟,幼稚不成熟就不是大人,不是大人就代表霁才会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
再一细想,各种大人能做小孩子不能做的事,他也不能做,这简直不能忍。
所以纵然是救了他和霁才的命的恩人,那也说不得。
“我才不矮!”他撅起嘴,生气的反驳浮笙,气鼓鼓地跑向霁才,扑上床去,惹得霁才发出几声轻笑,一把抱住他。
“哈哈哈,总算有人能管住你了。再让你不好好吃饭,以后再也长不高。”
少年忙了一天,身上疲倦不堪,躺在床上便不想动。无论是床褥舒适,还是一旁年长者悦耳的嗓音,都令他安心,于是放心睡去,很快进入黑甜梦乡。
二师兄言修的医术果真高妙,才一剂药过后,霁才头脑清明,不再发热,身上也不再像之前一般无力身上疼痛减弱,淤青也减轻了许多。
他靠在床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少年的后背,突然少年心起,好奇起来这舒云山的四师兄看什么书看得入迷。
“浮笙师兄喜欢看什么书?”他问。
“传记,传说之类。”浮笙翻了一页纸回他,声音闷闷的。
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霁才和他有了共同的话题:“我也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书籍,无论是话本小说,我都读过一番,书中奇异确实引人入胜。”
霁才瞥了眼少年的睡脸,撑着下巴,侧脸问浮笙:“众多传说中,最让我着迷的是一则关于令人死而复生的阵法,师兄觉得,世上真的存在这种法术吗?”
浮笙忙于读手头上的传记,没有心思想他的问题,随口敷衍道:“可能有吧。”
“是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师兄,您说凝真君得道飞升之后,是否会看破这世界的虚妄呢,生与死,情与爱是否对于他们都是过眼云烟。”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浮笙从书中抽出,想不到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思考的问题还挺深刻,难道他曾经为情所困,才会想这么多。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神仙应该不会有凡人的情感。确实少了那些感情,会活的更佳坦荡呢。但是相对来说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少年在睡梦中被吵醒,睁开眼睛,捂住耳朵:“霁才,你好吵啊。”
摸了摸少年蹭在床上的碎发,他柔声说:“对不起,被我吵醒了吗。”少年点了点头,霁才轻笑,“作为赔罪,那让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好不好?”
“嗯,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酝酿一番,一拍脑袋,悠悠说道:
“话说从前城东有一户富商,万贯家财,银子一辈子也花不玩。富商家有两子,大少爷不过七岁,小少爷才刚满月。富商为人正直礼貌,从来不做投机取巧的事,他这种做法却损害了一位依靠投机倒把发财的商人的利益。”
少年坐起来,饶有兴趣,聚精会神听他说话。
“为了自己的利益,商人暗中叫匪徒深更半夜去把富商家里的男丁都杀了。”
他继续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家中富商和夫人正在房中歇息,歹徒破窗而入,俩人难逃一劫。”霁才用手比划了个落刀的动作,吓得少年身子一抖。
“欣慰的是,大少爷听见声音,冲进房间,从歹徒刀下救下了弟弟。”
“那歹徒呢?”少年问。
霁才呼出一口气,含笑看向少年,轻快地说道:
“歹徒啊,被大少爷抢下了武器,后来那匪徒告发了商人,两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少爷的父母好可怜,幸亏坏人被绳之以法了,大少爷又能和弟弟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霁才怜爱地摸摸少年的脸,为他盖上被子。
“是啊是啊,故事讲完了,快睡吧。”
少年扯住被子,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
一般的市井故事,普普通通,情节老套,可能说评书的人都不能看得上这么平庸又俗套的故事。
浮笙只侧耳倾听,却从中听出蹊跷,故事中大少爷和他弟弟好似他们两人,但故事中的两个人都是富家子弟,怎么会落得四处流离的境地。少年年纪尚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安心地窝在霁才的怀中,睡得香甜。
浮笙缓步走来,从下到上扫视他们,最终目光落在霁才脸上:“你的故事似乎意有所指,你和他就是少爷和他的弟弟吗?”
他摆了摆手,露出个苦笑:“我要是少爷就好了,弟弟也不用一直和我受苦。可惜这故事只是我临时编出来的,为了哄他,实在是有些太烂。”
浮笙心里不是滋味,站在他的面前,手指插在刚才没看完的那一页:“你若是有困难,可以对我说,除了继续做门内弟子这一条,其他的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师兄,有事我会说的。”霁才敛目,低头对他行礼表示感激,抬头偶然看见他手中的书。
书的封皮上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真君传》三个字。
霁才的眸光突然变得深沉,开始重新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