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事就好,掌门那边我也有了交待,那么我就先走一步。”言修三步并成两步,急匆匆推开门,头也不回的小跑出去。
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去见某个聊的投缘的女香客吧。
霁才面向床内侧,身体均匀起伏,应该还是睡着了。少年坐在床边,半倚半靠,枕着他的肩膀小憩。
此处没有需要他照顾的事情,干愣着坐在一旁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两人,便开始无端的想起凌怀璧来。终于是放心不下,静悄悄地掩上门,朝熟悉的路线走去。
院子里多出一堆土,都是些微小的灰尘,长时间积攒在角落之中,也能扫出一个小土堆,凌怀壁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
浮笙本来是不信他这大师兄能乖乖听话,来到住处一看,他果真将屋子前前后后都收拾一遍,现在正弯腰把早晨挖出来的泥土填回洞里。
满院子都是被翻出来的黑土,浮笙不好落脚,硬是等他填完一半,能勉强落脚时才走过去。
凌怀璧笨拙地填着土,两缕碎发掉下来黏在额头上,脸上沾了灰尘,身上新换的白衣也粘上几处泥点子。他不擅长做这些粗活,地面上的坑洞填的坑坑洼洼,显得非常难看。
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忽然发现他身后多出一双鞋来,黑底白面,有些潮湿,应该刚刚被仔细擦拭过。
浮笙抱臂站在他面前,撇着嘴幽幽地说:“掌门的大弟子竟然亲自做这些粗活,您可是掌门最得意的门徒。”
“这双持剑的手,怎么能拿铁锹呢?”他从凌怀璧手里抢下铁铲,置气似的抠挖几下,话里有话:“我来,不必劳烦师兄这天之骄子。”
其实,自从浮笙捏了一颗灯笼果放进嘴里,被甜美的滋味征服之后,对凌怀璧的怒气就减轻许多。
再加上来到院里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兄,正在埋头辛苦填土的模样,也叫他心软,大典上想了一条条的“罪状”便不忍心再向他讨。
但是掌门在大殿上说的那一番话还是让他耿耿于怀,他从来也不想依靠,也不愿依靠大师兄。总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不用依靠任何人。
自浮笙成年之后两人开始分住,浮笙便总是以少年老成的一面视人,不再轻易表露自己敏感的内里,凌怀璧许久再见他对自己这种态度,觉得既好笑又可爱。
于是凌怀璧笑着说:“什么天之骄子,我不过是个没了武器就无法施展术法的普通人,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还要劳烦师弟保护我呢。”
浮笙把铁铲扔给他。“我可不想保护你,遇到危险,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他睥睨的收回眼神不再看他,仰起头颅,侧过身体,黑发柔顺的垂在脑后,活脱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夕阳洒在他的头顶,镀了层温暖的光晕,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发顶,却被浮笙用手挥开。
“手脏,别摸我。”连这股子爱干净的劲儿也像,凌怀璧想着,发出几声轻笑。
“师弟教训的是,确实挺脏。”
“给你。”浮笙从怀中拿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正是用来包裹灯笼果的白布,至于灯笼果早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
“把手擦干净之后,才准摸我的头。”
纵使凌怀璧听力极好,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说了这句话,怀疑是自己听错,他抻着脖子凑到他的脸旁,“你说什么?”
浮笙有些脸红,不想再说第二遍。“没听见算了,我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我来是想告诉师兄,霁才已经没事。顺便来看看师兄打扫的如何,看起来还不错。”
“浮笙,多待会再走吧。”凌怀璧挽留他,希望能和他多在一起一些时间。
“我还有事,师兄先把手上的活干完再说吧。”说完,他就顺着进来的路,提着下摆,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了。
独自留下凌怀璧在夕阳下落寞的背影,懊悔不已的用白布擦了擦手。
——早知道直接摸就好了。
“吱呀。”
一名生面孔的弟子提着一骨碌用黄纸包推开了门,朝着昏暗的房间望了望,里面静悄悄的,看不出有没有人。门中弟子都知道浮笙师兄出事仔细认真,不是那种会忘记锁门的人,还是满腹狐疑的问了一句:
“浮笙师兄,药给您放在桌上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弟子现行告退一步了?”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向门口看去,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笙儿哥哥还没有回来。
那名弟子没有听见回答,把药包放在桌面,和上门离开了。
少年回头去看霁才,他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只是脸上微红,伸手测温,略微有些发热。
担心吵醒他,便蹑手蹑脚爬下床,塔拉着鞋,摸黑将蜡烛都一一点燃,室内立刻亮起来,再去看那人放在桌上的东西。
原来是药居的弟子送来二师兄的一包包药材,不过不是已经煎熬好的汤剂,而是一包包配置好的药材。
从橱柜中翻找出一只煎锅,想起霁才给自己生病时煎药的样子,也照猫画虎搬得升起炉子,把煎锅架在上面。
煎药是非常需要耐心的一件事,二师兄开出的是一副滋补安神的药材,只有长时间的煎煮才能将药效发挥出来。
少年搬了来一只板凳,跪在炉台前面,那板凳几乎有他身高的一半高。柔嫩的小手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摇一边噘嘴向火炉里吹气。
炉火颇有规律的随着他煽动蒲扇的节奏变大变小,像随着扇子翩翩起舞,若是手上动作停了,那火也懒得再动。少年的小嘴太小,以至于吹气产生的那一点风并没有什么作用,煎锅不温不火的冒着咕嘟,少年有些着急加快速度摇动蒲扇。
热气翻腾,煎锅冒出一股热气,猝不及防扑在手上,烫的少年几乎要叫出来。想到床上之人,连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丝闷哼从指缝中泄露出来。
躺在床上昏睡的霁才,身体一抖,竟是醒了,关切的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少年本来想说没有,但是想到已经发誓不再欺骗他,只好实话实说:“你额头发热,我在给你煎药,有点烫到手了。”吹吹被烫到的手指,毫不在意,“不过没事,我会注意的。”
床上传来被子翻动的声音,霁才穿上鞋,笨拙地挪动脚步。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咬牙挪动到厨房,将板凳上跪着的少年轻轻抱住,心痛地拉住他的手指细细看了。
明明答应过他从此之后就不会四海为家,漂泊伶仃无依无靠。可如今,因为自己的无能,不得不让他再次面对曾经那些早已经被遗忘的日子。
明明答应过他,自己要好好照顾他,却让他这么小就面临柴米油盐带来的疾苦。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配。
“哥哥没用。”他哑声道。
少年摇扇子的手一僵,明白他又是在责怪自己,收回手,清脆的声音回他;“霁才有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少年安慰他,继续向火炉吹气。
霁才抱住他的手微微发紧,心里愧疚:“因为哥哥,你又要无家可归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又不是家呢?”
他猛然抬头,少年笑容明媚,一双杏眼含笑的看入他的眼眸。少年莹莹的眼中跳动着炉火,仿佛对于少年来说他就是全世界。
霁才头脑晕晕的,数不清的情绪在头脑中打转,他此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两只攥紧的手暴露他的想法。
“抱歉回来晚了,我下山去买了一些糕点。”
浮笙拿着一包核桃酥,刚进门,就看见明亮的室内,霁才紧紧抱着少年跪在地上,像只猴子似的,不免得有些奇怪,“你们在干什么?”
“煎药。霁才他有些发烧。”少年说。
煎药?二师兄不是说拿来的是熬制好的汤剂吗?
走近些,他面前看见煎锅里的枝枝叶叶,就明白了,这二师兄完全是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了,幸亏还记得他开过药这件事,免不了心里腹诽他:好一个重色轻友之人。
“无妨,我来就是了。你们早就饿了吧,桌上有莲花酥,先垫一垫肚子。”
浮笙厨艺极佳,刀功也如招式一般干脆利落,手起刀落之间,一颗完整的青菜就被切成粒状。各种食材被处理完毕,搁在青花小碗里备用。
需要时,倒进锅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满室飘香。
少年围在旁边,一双杏眼看呆了,圆溜溜的冒着惊讶的目光,拍手称赞道:“笙儿哥哥好厉害,我学会了以后做给霁才吃。”
“你最好还是不要学我,免得在及冠之前,落得天天给某个人做饭的下场。”浮笙说的是真心话。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
浮笙带有深意的看他,笑眯眯道:“等你以后就知道,什么叫甩手掌柜。”随手用锅铲把锅里的菜装进盘子里,递给少年,“去,把菜端上桌,帮他起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