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后悔和大师兄扯上关系》 第1章 第 1 章 “邦邦邦” 梆子敲了三声,正是子时午夜梦起时。 浮笙自己也不清楚他此时身在何处,摸不到,看不清,迷雾遍布。就像是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存在,一切都是虚无缥缈。 环顾四周皆是灰白雾气,人世间拥有的全部色彩,似乎都被吞噬殆尽。 迟疑的挪动双腿,踏在如无实质一般的地面上,他漫无目的,迷茫地走了几十步。 “我在何处?”浮笙迷惑不解。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四周迷雾迅速聚集,凝聚成实体,周遭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风云变化间,迷雾缓慢的化为一个人形。 迷雾幻化成的人背对浮笙,只见他一席红衣如血,墨色长发披散在背后,伫立在原地不动,好似死物,在单调的迷雾中极其咋眼。 “跳。” 这一声如落地银针,极轻却能激起千层浪,浮笙紧盯着人形,是他在窃窃私语。 仔细听,那几声似有似无的呢喃,似乎是细细的啜泣,又好像是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 浮笙想站到他的面前一探究竟,但一切发生的太过诡异,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你是谁?”浮笙警惕地盯着它的背影。 迷雾化成的人形动了动,头发也随着身体微微摆动起来。 浮笙看着他的身影,心里莫名的浮现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身体也不由得缓步慢慢接近他,没料到那人却突然转过头来,就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浮笙瞬间惊愕—— 那人的脸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揉了揉眼睛,稳定心神再次看他,眼睛却有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视野里那张脸上,模糊成一团粉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有气而无力吐出一个字: “…跳…” “什么?”浮笙不解,然而那人却突然不见了,环顾四周寻找,看不见一丝他的踪迹。 与此同时脑中隐隐约约有说话声,那声线干净清脆却被故意压低声线,听起来有些低沉。 如同他自己的呢喃,浮笙反应过来,那是他的识海被入侵。 “跳下去,跳啊…” 那声音蛊惑他。 “跳下去,跳啊…跳了就是解脱…”与自一毫不差的声音低沉而悲伤,句句呕血叫浮生头痛欲裂,忙不迭按住太阳穴。 这是魇魅,一种很低级的魔,魇魅最喜欢潜入人的梦境,修改人的思维,趁机吞食人的神识,令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区区魇魅,也敢入我的梦。” 浮笙闭上双眼,右手捏了清心诀,左手做剑诀,一股凌厉而安定的力量随左臂凝聚左手两指指尖,以手为剑,以指为刃。 “跳下去,跳啊…”那满怀怨气的声音不停。 “邪祟闭嘴。” 浮笙一声怒喝,甩出俩道破空而出的剑气,直逼幻处,冲进几近无边的幻境。 “破!” 一声喝到,梦境应声破碎,识海声音戛然而止,周遭环境消融,重新陷入迷雾中。 还在梦中?浮笙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魇魅已除,自己应该醒来,怎么会… 不等浮笙做出反应脚下被一股神秘力量拖拽,力道大的惊人,被拖入无底深渊。浮笙极速下坠,风声簌簌,来不及施法,只能跌入黑暗。 在失去意识前,浮笙听见那句话在他的耳边回荡:“跳下去,跳啊…” 黑暗中,一道明亮的火光钻出,金色的焰尾在空中划出道道金色细线,火光愈发明亮,点亮整个空间,最终融入浮笙的神识。 在它的庇护下,那股力量消融,分崩离析。 浮笙眉间微蹙,黑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双腿酸胀,他缓慢地睁开双眼醒来,弯腰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腿麻了,稍稍一动两条腿就酸麻难耐。 浮笙怕疼,不敢再动腿,抬眼向上看,自己还保持之前读书的姿势,左手仍然停留在一篇书页上。 桌面上红烛火舌噼啪,烛光摇曳自得,室内宁静温暖,伸手向额头摸去,那里已经早已经被冷汗润湿。 比起惊心动魄的幻境,浮生心中更多的是疑问,自己原本在看书,怎么会一刹那间被魇魅拉入幻境。 这等弱小妖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抵御,凭借现在的修为,魇魅根本不可能趁虚而去撼动自己的神识,更加不可能差点致自己于死地。 浮笙揉了揉脸颊,难道是自己太疲惫了吗?这几日为了筹备最重要的庆典,确实些劳累过度。 …等等 庆典? 现在是什么时辰? 正巧,远处传来“邦邦邦邦”的敲击声。 寅时,打更弟子打了个哈欠,手里的梆子不急不慢地敲了四下。 浮笙惊的目瞪口呆,赶忙收起书,不管不顾的站起身来,不成想腿麻还没有完全消失,酸麻感令他俊秀的五官扭曲,被迫定格在原地。 “坏了!”浮笙眉头紧锁,猛拍桌子,烛光被震得一抖:“今日就是凝真君的庆典,醒来的太晚,看来是来不及检查主殿了。”想起昨晚自己已经将主殿仔细检查过一遍,稍稍有些放心,欣慰地附上胸口,长舒一口气,“但愿不会出什么乱子。” “最大的麻烦大师兄,不会还是像往常年一样只穿了常服就参将庆典吧。”浮笙非常担忧,他这公认为天才的大师兄可是什么事都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洗漱过后,从衣架上取了熨烫的整整齐齐准的衣物,在镜子前左左右右仔细检查一番。 镜中人面容俊俏,鼻梁高挺,嘴唇红润,长相精致俊美却总是故作老成,习惯性的抿着嘴。泠泠眼光藏在浓密的黑睫毛下,不经意间,才流露出几分情感。 青鬓如墨,额前碎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冠内,他本就不矮,穿上黑色的礼服更显得身姿挺拔。只是右眼角下一颗泪痣衬在白玉一般的脸上,就像滴在白色的宣纸上的一滴墨,虽然显得浮笙本就生的俊秀的相貌更加精致,但在自己眼中,这一颗小巧的泪痣却是瑕疵。 浮笙不喜欢这颗长在自己脸上的泪痣,但又去不掉它,干脆眼不见为净,拿上佩剑‘遂愿’,便一个箭步飞奔出门。 浮笙及冠几天后,掌门第一次把庆典期间门外一切布置,人员礼仪的任务都交给了浮笙。浮笙生性要强,凡事都要做好,此次庆典绝对不能让掌门失望,至于其他什么事的等顺利过了大典再说吧! 天色尚黑,三三两两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撒下一片光亮,蜿蜒的山路旁边长满古松,浮笙飞快奔跑在陡峭的台阶上,腰上宝剑与剑鞘撞击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山路远处,一个穿浅灰色衣衫的男人,正靠在松树上闭目小憩。这个男人面容清冷,眉峰如剑,使得眉宇间肃杀之气更盛,年纪不过二十**岁,却给人一种清冷之感,像是万年不融的寒冰。 他便是大师兄陵怀璧。 大师兄陵怀璧迷糊之间隐约听到佩剑撞击,睡意醒了大半,看到朝他方向跑来的浮笙,嘴角不自觉上扬,顷刻间坚冰消融,春水暖绒。 陵怀璧笑容满面,从松树离开,挺起胸膛伸了个懒腰,笑道:“浮笙,你来了,昨晚睡得有些晚,我本来不想睡,可谁知这树靠着还挺舒服的,就…慢慢睡着了。” 浮笙上前几步来到他的面前,打量他的穿着,眉毛微皱,脸上明显不满,一句话不说。 好嘛,真就是一语成谶。 陵怀璧真的不仅穿着他平日里的常服,衣服还穿的凌乱,大襟外翻,灰色的衣角露出一截白色里衣,绣着暗纹的外衣皱巴巴的像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夹杂着几片树叶。 浮笙暗暗腹诽:难道他昨晚睡在猪圈里了? 陵怀璧人长得不错,如此穿法也不显得邋遢,倒是多了几分慵懒意味。 幸亏周围不见门内弟子,不然他们看见这种形象,有损他这大师兄的颜面。 可能他自己应该是不在乎颜面什么的,浮笙还是十分替他在乎。 浮笙看不得陵怀璧这么个穿法,隐隐要发作,辛苦忍下了。 “师兄,你的衣服。”浮笙指向自己的衣角,示意给他看。 师陵怀璧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连着笑了几声掩饰尴尬:“今天醒来晚了,担心等不到你,急忙乱穿了一通等在这里,幸好快你一步呢。” 浮笙心里嘀咕,为什么一定要每天早上和我一起走,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师兄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日子?”陵怀璧瞅着黑漆漆的天空仰头思索。 “今日是掌门的诞辰?不对啊,我记得掌门的诞辰今年已经过完了?” “师兄!今日是创教日,是纪念凝思破妄真君的日子!” 陵怀璧恍然大悟激动道,“原来是他的诞辰!”随即一脸疑问,语气平淡的问浮笙,“所以怎么了?” 浮笙惊愕的一时语塞。 什么怎么了,凝思破妄真君如此重要的人物,师兄他竟然问我怎么了。真君不重要,那么谁重要? 身为大弟子竟如此轻视本教元祖,不知道掌门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浮笙推他几下,好言相劝:“师兄快回去更衣,今日隆重,师兄切不可在庆典上失了身份。” 凌怀璧弹簧似的,身子晃了晃 ,又靠回树上懒散说:“不必了,我穿这身就行,除了掌门和师弟们没人认识我。香客们看见就当我是普通弟子,没什么大不了。” “这怎么能行,你是掌门的大弟子,怎么能开这种玩笑?而且师兄还要给真君上香,掌门不会责怪你,不怕真君给你降罪吗?”浮笙再劝。 “哦。” 陵怀璧挠了挠头,并不是很在意真君降罪这件事。 浮笙是彻底服了他了,穿不穿礼服是陵怀璧自己的事,但是丢人丢的不止是他的脸,浮笙就怕礼仪上出错,几天辛苦都打了水漂。 估计了一下时间,浮笙上前扣住他的手,挽住他的臂弯,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想要将大师兄拉回住处。 陵怀璧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浮笙,山路崎岖难走,不必我们亲自走路,其实我们可以御剑到弟子居。” “但是我们有一个问题。”浮笙无动于衷。 “什么问题。” “师兄,你的佩剑带出来了吗?” “喔!”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间,陵怀璧眨眨眼睛:”没有带…那我们还是用走的吧。” 来到大师兄的住处,他的房间还算干净,除了没来及叠起来的被褥,团成一团瘫在床上,梳子被随手扔在桌子上,角落里被忽视的灰尘和乱糟糟的杂物堆。 浮笙怒气未消,转头看他一眼,正好和陵怀璧的目光对上。 陵怀璧眼神躲闪,脸上薄红不好意思让师弟看到自己的房间,“别看了,待会庆典结束后,我会整理房间”。 浮笙懒得理他,绕过他,打开衣柜门,从满是素色衣衫中找出一件赤色绣金的祭礼服。 这件礼服使用上等蚕丝织成,拿在手上手感丝滑。袖口,前襟和后背都使用金线绣纹,金线在昏暗的室内烨烨生辉,可想而知当不久之后阳光明媚时,是何等的纷华靡丽。 “师兄为何不肯穿,这衣服如此华贵,其他师弟还求之不得呢。”浮笙把礼服递给他。 “太过咋眼,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被人盯住看的感觉。”陵怀璧摆手拒绝。 “不行,今日师兄必须要穿,师兄若是不想肯,就别怪我咯。”浮笙语气不善。 闻言陵怀璧紧紧搂住衣襟,浮笙拿着礼服步步逼近,将他逼到床角。 “师兄莫要后退了,身后没路了,来吧换上。” 趁陵怀璧后路受阻,浮笙一个猛推,把他推倒,一只手发力将他压制在床上,另一只手开始扯他的衣领。 “既然不肯换,我来帮你换。” 浮笙全身发力,脸色红的要滴出血来。 陵怀璧原本不断挣扎,在看到浮笙的表情后停止了动作,双手攥住浮笙拽住他衣领的手,急忙说:“师弟,师弟,我换就是了,放开我…千万别扯坏了我的衣服,缝衣服很麻烦的。” 见他松口,陵怀璧握住他的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坏了我来补,之前衣服坏了不也是我来缝得吗” “还是师弟厉害,不瞒你说,我自己也缝过,实在是难看,看起来像一条虫,穿上感觉也像条虫。” “…” 陵怀璧换了礼服端坐在镜前,墨色长发披散。五指撩起,长发如清泉一般从指缝逃出,一把攥在手心,青丝无处可逃,被浮笙挽成发髻。 接着浮笙从杂物堆里找到了配套的金冠,清理干净之后把它轻轻地戴在陵怀璧的头上。 陵怀璧本来就气质清贵,经过一番打扮,更加的高洁出尘,贵不可言,说是书中走出的神仙也不为过。 浮笙长出一口气,若是刚才他坚决拒绝,以我的修为还不足以和他抗衡,我也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掌门怪罪下来也只会责怪我,师兄他是一点事也没有。 “既然师兄已经准备完毕,我们快前往主殿,各位师兄应该已经到齐…” “哎!不急。”陵怀璧指向腰间,“我忘记不染尘被我放在哪里了,还需要时间再找找。”他这句话慢悠悠的,眼睛不自然的看向左上方,故意忽略了浮笙猛然看过来,恨不得咬死他的目光。 第2章 第 2 章 浮笙翻遍了大大小小的角落,就连院子里的泥土都翻了一遍,也没发现那柄十分显眼的剑。 凌怀壁坐在凳子上袖手旁观,明明是自己的东西丢了,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让浮笙找。 不染尘,本意清高一尘不染。 凌怀壁随便将它丢到不知道哪去去了,主人对待他随意的态度,还不如改名叫染尘算了。 浮笙心里焦急恨不得马上去大殿,然而回头却看大师兄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气的咬牙切齿。 于是唤起遂愿,一把将正在悠哉喝水的凌怀璧从屋里揪出,拽到剑上,直奔真君殿。 遂愿是一把通体乌黑的细长短剑,剑刃短而细,载浮笙这种偏瘦的少年刚刚好。但如果在加上凌怀璧这种高挑的青年,就有点重心不稳。 遂愿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半山腰。刚刚两人相遇的地方,参天老树参差相错,浮笙专心御剑,避免遂愿被树枝纠缠,撞个人仰马翻。 清晨的风比较冷,站在风头上的人有些微微打颤。 “还冷吗?” 浮笙感觉腰部一热,余光向下面瞟去,一双从绣金袖口伸出的手正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大师兄的胸膛紧贴着后背,温暖的体温渗透衣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几乎把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浮笙被他抱了个结实,心底非常排斥这种过分的亲昵。 挣动臂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奈何遂愿经不起两个大男人折腾,微微一动,剑身就有失去平衡的迹象。 只好放弃挣扎,任凭凌怀璧抱着。 “师兄,你冷了?”浮笙没好气地问。 “我不冷。”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只是想起来你小时候很怕冷,经常钻进我的斗篷里。粉雕玉琢的娃娃,藏在斗篷里只露出头,小脸红彤彤的,总是‘师兄’‘师兄’的叫我。“ 说到此处,凌怀璧语气变得可怜巴巴,吐出了一句令浮笙羞愤的话:”谁能想到,长大之后,笙儿越发的不亲近师兄了,就连抱一下都不肯了。“ 浮笙再凝聚灵力,加快御剑速度,不想再听大师兄说自己孩子时的事情,敷衍道:”小时候的事,我可记不住了。“ 凌怀璧沉思一会儿,吐出个更加令浮笙头痛的言语:“小时候的事确实有些久远,那现在让我抱一抱也行。” 说话之间,凌怀璧挪动脚步,更加贴近他的身体,两只手更进一寸揽住浮笙的腰。 “别动!”浮笙喝到,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可惜晚了一步。 可怜的遂愿这下彻底失去了平衡,两人一个接一个灰头土脸的摔了下来。好在高度不高,只受了些皮肉伤。 遂愿也失去来自浮笙的灵力驱动,从空中径直坠下,插在浮笙身旁。 “凌怀璧,你是故意的吧!” 浮笙现在就这一个想法。 摸了摸疼痛难忍的腰部,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极大的叫喊道:”大师兄!看看你干的好事!“ 凌怀璧装作无辜地望向他,张口想要解释,来不及说话,一声洪亮有力的训斥声穿透大殿。 “住口,不得无礼!”一名严肃的中年人身着黄袍,周身威严不可冒犯,面色严肃的快步走来。 浮笙连忙爬起,喊到:“掌门我……” “不要跟我解释。你知不知道今日是真君大典,既然已经迟到,还不赶紧归位!”掌门语气严厉,满是一派之主的威压。 “……是,弟子知错。”浮笙行了礼,低头拿起佩剑,拍拍灰尘,神色落寞的走回自己的位置。 待到浮笙走远,掌门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凌怀壁,略带温和地说:“怀璧,你还记得你是舒云山的大弟子吗?” “是。”凌怀壁回答。 “自从你把他带在身边,你就像换了个人,从前你最在乎剑道,现在你只关心他。早知当初,无论无何也要阻止你带他回来。” “我并未改变,只是浮笙他无亲无故,我放心不下他。”凌怀璧请责道:“这次都是我的错,与他无关。浮笙为了筹备大殿,尽心尽力,请掌门一定不要责罚他。” 掌门盯着他这最珍爱的大弟子,好像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了,多说无益,你自己好自为之。准备祭拜真君吧。”掌门不想再说什么,决然一挥衣袖,转身走向殿内。 诸位弟子分成两列站在真君大殿宽广的广场上,掌门与大弟子站在殿前,向真君献香,这是百年不变的规矩。 两人面对真君像,表情肃穆,双手举香,与额相齐,躬身敬礼,默念:“度人无量,凝思破妄真君。” 二弟子言修则站在旁边,站姿挺拔,手持文书,高声诵读真君功迹。 凝思破妄真君的神像屹立,面容冷峻,锐利的双眼注视一切,静静倾听后世写给自己的诵词。 站在弟子中,浮笙远远的望着掌门和大师兄的背影。待到凌怀壁转过身来行扣手礼,蓦地和浮笙的眼神对上,露出一抹细小的微笑。 浮笙负气别过眼,与凌怀壁错开视线,去看那白玉雕琢成的真君像。 凌怀璧竟然还有脸对他笑,敢情被掌门叱责的不是他。 两片薄唇一抿,浮笙越想越生气,大师兄真是个不省油的灯,若他不是从小和师兄身边长大,还真会被凌怀壁那副天人之姿好皮囊给欺骗了。 浮笙在脑海中一条条列出凌怀璧自久远以前的“罪状”,准备大典结束之后好好的和大师兄聊一聊。 感觉鞋子上狠狠地被重物压过,浮笙惊讶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身后的弟子。 后边的人踩他一脚不算,还险些将他扑倒,那人哈切连天,步伐晃晃悠悠,撞人之后,连忙小声道歉,退回原位去了。 “……无事。” 浮笙不悦的抬脚看了一眼,雪白的鞋上印着一块黑色的污迹,就像白纸上碍眼的墨点,刺得他心里难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霁才,你还好吧,你看起来要晕倒了。” “嘘,小点声,别让前边的师兄听到了。”那人接着说,“我只是有点乏力罢了。” 浮笙听他俩对话,心里不是太舒服:怕我做什么,我虽然是掌门最末的徒弟,却也是最不管事的。 一刻钟后,二师兄读完最后一句,合上书页,准备宣布典礼结束,恭敬请示道: “掌门,凌师兄可否还有什么安排?” “并无,可以像往届圆满结束了。”掌门将一炷香插入香坛中,对他说。 “是掌门。”二师弟行礼回道,摆手示意殿下弟子依次离开。 然而就在大典即将平静结束之时,一阵癫狂的叫声如落雷般炸开,广场上弟子慌乱不知所措。 “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浮笙也被叫声惊到。 身后那人 ,他目眦欲裂,双眼无神,只懂得抱头吼叫,两只手乱抓,并且嘴里不停胡乱重复“虚假”,“欺骗”这几个字。 “霁才!”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焦急的喊,想唤回他的神智。 被叫做霁才的人两双眼睛赤红,对少年的呼唤声无动于衷,显然是乱了神智。 “霁才,你怎么了?醒醒!”少年抱住他,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他的力气极大,轻易就挣脱了少年的束缚,举起佩剑就要朝着少年的胸口狠狠刺下。 “霁才!”少年闭上眼睛,忐忑的等待死神来临。 浮笙眼疾手快,将遂愿向空中一抛,握住剑柄,电光火石之间短剑已随手飞出。 “当!当!”两声,两把剑相击,少年睁开眼睛,发现霁才手中剑已经被击落,而另一声却是剑鞘掉在地上的声音。 “快躲开。”一脚踢开他,浮笙拉起地上的少年,将他交给其他弟子照顾。 失了智的霁才被一脚踢倒在地,发出狂怒的嘶吼,口涎顺着嘴角流下,一边口齿不清的怪叫。从地上爬起,便死死瞪着浮笙,口中不断重复着: “虚假!虚假!虚假!” 大殿上,二弟子看此情景,急忙唤起武器,迈步要下去帮忙。 “言修,慢着。”掌门语气悠然,毫不在意,抬眼去看身旁大弟子的反应。 凌怀璧看向浮笙,神色淡淡的,似乎胸有成竹。 言修虽然很担心浮笙的安全,但是既然掌门发话了,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观,紧张着看着真君大殿下面的情形。 从刚才起,浮笙就一直在观察霁才的表现,可以断定这又是魇魅。显然他的神识已经被侵蚀很长时间,完全沉浸在幻境中不能自拔。魇魅接管了他的身体控制权,这时候他的一切行为动作都不是自发的。 必须要快点把魇魅清除,不然他就会完全沦为一具受魇魅控制的行尸走肉,到那时唯一的做法只能将他诛杀。 刀剑无眼,浮笙反手把遂愿收入剑鞘,挂在腰间。 霁才猛冲过来,浮笙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借势卸了他的力。他还在挣扎,浮笙五指握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霁才疼的摊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好时机!”浮笙快速在指尖凝结成一道祛邪咒,俯身把他压制在身下,随即在他的额头上一点,专心将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他的识海。 处于劣势的魇魅不甘心被祛除,还在负隅顽抗,命令霁才捡起刚才被击落的剑,朝着全神贯注施法的浮笙刺来。 “小心!”言修惊叫一声,手抖的连书都拿不稳了。 来不及反应,剑刺到一半,手松开,剑下来砸在地上,再去看骥才,他的表情安静平和不再狰狞,已经沉沉睡去, 尘埃落定,掌门看着浮生把人搀扶起来,拍了拍手,对凌怀璧说道:“你教的不错。” 凌怀壁行礼道:“掌门过誉了。”起身,又说道:“浮笙天生资质聪慧,也很用功,我只是稍微点拨他几下。” “和你相比还是差的太远。”掌门径直走到內殿,凌怀璧也跟着走了进去,“浮笙他还年轻,将来时间还很长。” 浮笙抬头望向真君殿,言修小心翼翼地对他摆了摆手,顾忌掌门不敢动作太大,示意让他带人离开,浮笙微点了头,留下一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弟子。 第3章 第 3 章 霁才处于昏迷之中,虽然眼皮沉重得睁不开眼,但意识已经清醒。 朦胧中,一阵细细的流水声,涓涓细流如环佩叮当,令人心神安宁。侧耳细听,那声音却急转直下,发出急促的低鸣,最终碰撞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 不由得想让人一探究竟是什么坚硬的物体打断了水声。 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一入眼便是陌生的屋顶,身上盖着洁净透白的被褥,被褥的主人怕他着凉,还细心的为他掖好了被角。 浮笙见他醒来盯着身上的被子发呆,递给他一杯正好可以喝下的温水,扶着他的肩膀,帮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醒了?渴了吧,来喝点水。” 霁才也觉得口渴难耐,连忙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开口谢道:“多谢浮笙师兄!” 甫一开口,他被自己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嗓音嘶哑难听,犹如鸭子叫。 不等他疑惑自己的嗓子为何如此,身上逐渐传来的酸痛感让他掀起被子仔细地检查起身体来。 只见腰部,腿部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淤青,就连手臂也肿起来了,被人上了药。伸手轻轻去摸,泛起令他牙酸的疼痛。 霁才泄了气,又躺了回去,指着淤青问:“浮笙师兄,我这是这么了?” “是我打的。” 浮笙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小巧玲珑的茶壶,直截了当告诉他。 “你中了魇魅,在大殿上发疯,为了驱赶你识海中的魇魅,只能先使用武力将你制服咯。” “我发了疯?那…有人受伤吗?”霁才担忧的问,这一句话,他把‘有人’两字咬的极重。 “别担心,没有人受伤。相比起这个,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掌门解释吧。”浮笙“能被如此低级的妖物扰乱神智,还扰乱大典,平时你是怎么练的功!” 霁才顿了一下,“是我一时疏忽,乱了心思,被魇魅趁机入侵,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情于理我都是你师兄,帮助你是应该的,但是这次你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浮笙放下手中茶壶,凑近他,两只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压的极低:“那个孩子,是你偷偷带上山的吧。” “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霁才额头立刻冒出一层薄汗,两只手撑起上半身,身体蹦的笔直。 “你也知错紧张了?私自带外人上山,就是犯了门规。” “浮笙师兄,求您千万替我保密,我求求你了。” “我帮不了你。” “他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你,全山门都知道他的存在,我如何能保住你?作为师兄我会给你向掌门求情,给你一些盘缠,等伤养好之后,你和他就离开吧。” “不可以,我答应过他的…再也不会无家可归。”霁才流泪满面,不相信不久之后会再过上流离失所的生活。 浮笙心中百味杂陈,他理解他为什么难过,自己曾经也是无家可归之人,那份孤独无助的感觉再清楚不过了。 然而自己纵然同情他们,但在真君大典上岂可胡闹。 说话之间,门被猝不及防的被推开,二师兄言修还穿着那身礼服,一手还拿着刚才大殿上诵辞,另一只手握住剑柄,正把剑收入背上箭匣。 他脸上五官紧绷着,看起来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古板,却在踏入屋内一瞬间变了,挑眉瞪眼对浮笙抱怨:“忙死我了,怎么偏偏出这一出。” “今日是什么日子啊,真君大典!我本来打算大典上多吸点香火,帮助我提升修为的。浮笙呀,你看见掌门后来的表情了吗,那叫一个可怕,我大气都不敢出,亏我离香火那么近,一丁点都没吸到,血亏!” 话匣子一开,他的话像流水一样说个没完,完全没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个人,霁才泪流满面,这时候也瞠目结舌的看着二师兄发表的这番言论。 “哎呦呵,吓我一跳,原来你早就醒了啊。怎么哭了,是不是浮笙他下手太重?”言修咳嗽几声,站直了腰身,努力找回他掌门二弟子的面子。 “咳,师兄早就提醒过你,下手不要没轻没重的。你看看,给人家都疼哭了。”他指向泪眼婆娑的小弟子。 浮笙不置可否,反而问他一个直达灵魂的问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以往这时间不都和来上香的女香客打的火热吗?” “我这不是关心小弟子吗。”言修连忙心虚的擦了擦脸,见浮笙看他的眼神不太对,急忙解释说:“哎哎,可不是因为害怕掌门。” 言修快步的走到床前,从被里牵出霁才瘦弱的手,全神贯注给他切脉,也只有在干正事的时候他才能可靠起来。 “脉象平稳,没有内伤,只是皮肉伤,修养几天就好了。” 随后,抬手将一束灵力注入头部,从头到脚全部游走一番,断定魇魅已经被清清除干净。 翻开颂辞找了页空白,大笔一挥,熟练写下几味药名,“没什么大碍,魇魅已除。只不过这几日不宜过度劳累,我给你开一服安神补脑的药方,药材我会叫人煎好,每日按时服药,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多谢言师兄。” 言修摆手不必谢,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魇魅给你制造的幻境,我有些好奇,你当时拼命喊着什么虚假虚假,魇魅给你制造了个什么样的幻境?” “嗯,我梦见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你是说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浮笙满脸不可置信,“魇魅会让宿主产生幻觉,产生梦境与现实的混乱,你一时分不清也是情有可原。” “有趣,浮笙,让他说下去。”言修打断他的话,“你和他看起来年龄都差不多,怎么你却古板的像个老头子。” “不,浮笙师兄看起来很严肃,但其实很细心。我的梦其实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如果最后能给你们带来帮助,我很高兴。”霁才继续说。 “在梦中…” 言修饶有兴趣的抱臂站在旁边,侧耳倾听他的话,听到吸引人的地方,不由得附和着点起头来。 手下妙笔生风,记下一连串关键点,方便自己取材组成故事,分享给女香客。 相比之下,浮笙却是两条墨眉紧蹙,心不在焉的转着茶杯。 “霁才,不要伤心。”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 白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入,看见靠在床头的人泪痕未干,心里也感同身受似的难过,眼眶蕴了几滴泪,“霁才,不要伤心,你看这是什么。” 少年忐忑不安的走到床头,两只手掌屈起,上下盖在一起,组成一个手掌做成的小笼子。 拿开盖在上面的手,手心坐着一尊由瓷烧制而成的通体釉白的兔子,兔子两耳欣长,样貌憨态可掬,两抹红晕点缀在兔子的腮上,看起来更加生动活泼。 霁才看了,紧盯着兔哥,十分意外的问他:“它怎么在你手上?” 少年把瓷兔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里,愧疚的看向地面,“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对你说兔哥丢了,其实它一直在我这里。你总是忙于练功,不陪我玩,所以我偷偷把它藏起来,这样你就会带我去找,我也能陪你一起。”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霁才叹了口气,怜爱的抚摸少年白皙的脸,“罢了,没丢就好,但是你以后不许再骗我。”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骗你。”少年举起手摆出发誓的手势。 “好。”霁才淡淡回他。 少年听见他平淡的语气,以为他还在生气,两根手指扯起他的嘴角,形成个怪异的笑容。“笑一个,你笑了才算原谅我。笑起来的霁才最好看了。” 他歪过头去,对少年不理不睬。 少年也不放弃,使劲摇着他的手臂。“笑一个,笑一个!” 终是拗不过他,霁才摆出个僵硬的笑脸,少年也笑了,欢快的蹦起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难事都烟消云散… “对了,笙儿哥哥,这个给你。”少年想起什么,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拿出一包用白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浮笙。 包裹里面好像有许多圆形的东西,满满登登顶出来几处圆润的轮廓,数量很多,少年的小手几乎拿不住它。 “这是?”浮笙接过来,掂量一下,分量很轻。 疑惑地打开包裹,原来里面全部是新鲜摘下的灯笼果,颗颗浑圆结实,澄黄澄黄的,散发出香甜的诱人气味。 不小心,一颗灯笼果逃出浮笙的手掌心,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浮笙最爱甜食,不可能让它逃脱,连忙弯腰捉住它,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灯笼果?” “还能有谁,当然是…”言修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卖了个关子。 浮笙回他个白眼。 “好了好了,这连我都能猜出来…当然是你凌大师兄给你的。唉,浮笙你真是越长越没大没小了,怎么连二师兄都敢无礼了。” “凌大哥和那个看起来很凶的人聊了很久,然后就在带我走过来的路上,正巧看到路边长着几组灯笼果,说是师弟爱吃,于是就采了回来。”少年指向门口,“刚才在那边,他还说有笙儿哥哥在,会把一切打理好,就不进来了。” “他人呢?” “唔,凌大哥说他怕你生气,回去收拾屋子去了。” 他,凌怀璧,收拾屋子?这三个词自己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懂了。 有时候,浮笙真的怀疑小时候自己被凌怀璧带上山是为了给他当下人的,毕竟哪有人活了这么多年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基本没有。 第4章 第 4 章 “你们没事就好,掌门那边我也有了交待,那么我就先走一步。”言修三步并成两步,急匆匆推开门,头也不回的小跑出去。 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去见某个聊的投缘的女香客吧。 霁才面向床内侧,身体均匀起伏,应该还是睡着了。少年坐在床边,半倚半靠,枕着他的肩膀小憩。 此处没有需要他照顾的事情,干愣着坐在一旁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两人,便开始无端的想起凌怀璧来。终于是放心不下,静悄悄地掩上门,朝熟悉的路线走去。 院子里多出一堆土,都是些微小的灰尘,长时间积攒在角落之中,也能扫出一个小土堆,凌怀壁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 浮笙本来是不信他这大师兄能乖乖听话,来到住处一看,他果真将屋子前前后后都收拾一遍,现在正弯腰把早晨挖出来的泥土填回洞里。 满院子都是被翻出来的黑土,浮笙不好落脚,硬是等他填完一半,能勉强落脚时才走过去。 凌怀璧笨拙地填着土,两缕碎发掉下来黏在额头上,脸上沾了灰尘,身上新换的白衣也粘上几处泥点子。他不擅长做这些粗活,地面上的坑洞填的坑坑洼洼,显得非常难看。 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忽然发现他身后多出一双鞋来,黑底白面,有些潮湿,应该刚刚被仔细擦拭过。 浮笙抱臂站在他面前,撇着嘴幽幽地说:“掌门的大弟子竟然亲自做这些粗活,您可是掌门最得意的门徒。” “这双持剑的手,怎么能拿铁锹呢?”他从凌怀璧手里抢下铁铲,置气似的抠挖几下,话里有话:“我来,不必劳烦师兄这天之骄子。” 其实,自从浮笙捏了一颗灯笼果放进嘴里,被甜美的滋味征服之后,对凌怀璧的怒气就减轻许多。 再加上来到院里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兄,正在埋头辛苦填土的模样,也叫他心软,大典上想了一条条的“罪状”便不忍心再向他讨。 但是掌门在大殿上说的那一番话还是让他耿耿于怀,他从来也不想依靠,也不愿依靠大师兄。总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不用依靠任何人。 自浮笙成年之后两人开始分住,浮笙便总是以少年老成的一面视人,不再轻易表露自己敏感的内里,凌怀璧许久再见他对自己这种态度,觉得既好笑又可爱。 于是凌怀璧笑着说:“什么天之骄子,我不过是个没了武器就无法施展术法的普通人,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还要劳烦师弟保护我呢。” 浮笙把铁铲扔给他。“我可不想保护你,遇到危险,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他睥睨的收回眼神不再看他,仰起头颅,侧过身体,黑发柔顺的垂在脑后,活脱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夕阳洒在他的头顶,镀了层温暖的光晕,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发顶,却被浮笙用手挥开。 “手脏,别摸我。”连这股子爱干净的劲儿也像,凌怀璧想着,发出几声轻笑。 “师弟教训的是,确实挺脏。” “给你。”浮笙从怀中拿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正是用来包裹灯笼果的白布,至于灯笼果早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 “把手擦干净之后,才准摸我的头。” 纵使凌怀璧听力极好,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说了这句话,怀疑是自己听错,他抻着脖子凑到他的脸旁,“你说什么?” 浮笙有些脸红,不想再说第二遍。“没听见算了,我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我来是想告诉师兄,霁才已经没事。顺便来看看师兄打扫的如何,看起来还不错。” “浮笙,多待会再走吧。”凌怀璧挽留他,希望能和他多在一起一些时间。 “我还有事,师兄先把手上的活干完再说吧。”说完,他就顺着进来的路,提着下摆,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了。 独自留下凌怀璧在夕阳下落寞的背影,懊悔不已的用白布擦了擦手。 ——早知道直接摸就好了。 “吱呀。” 一名生面孔的弟子提着一骨碌用黄纸包推开了门,朝着昏暗的房间望了望,里面静悄悄的,看不出有没有人。门中弟子都知道浮笙师兄出事仔细认真,不是那种会忘记锁门的人,还是满腹狐疑的问了一句: “浮笙师兄,药给您放在桌上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弟子现行告退一步了?”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向门口看去,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笙儿哥哥还没有回来。 那名弟子没有听见回答,把药包放在桌面,和上门离开了。 少年回头去看霁才,他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只是脸上微红,伸手测温,略微有些发热。 担心吵醒他,便蹑手蹑脚爬下床,塔拉着鞋,摸黑将蜡烛都一一点燃,室内立刻亮起来,再去看那人放在桌上的东西。 原来是药居的弟子送来二师兄的一包包药材,不过不是已经煎熬好的汤剂,而是一包包配置好的药材。 从橱柜中翻找出一只煎锅,想起霁才给自己生病时煎药的样子,也照猫画虎搬得升起炉子,把煎锅架在上面。 煎药是非常需要耐心的一件事,二师兄开出的是一副滋补安神的药材,只有长时间的煎煮才能将药效发挥出来。 少年搬了来一只板凳,跪在炉台前面,那板凳几乎有他身高的一半高。柔嫩的小手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摇一边噘嘴向火炉里吹气。 炉火颇有规律的随着他煽动蒲扇的节奏变大变小,像随着扇子翩翩起舞,若是手上动作停了,那火也懒得再动。少年的小嘴太小,以至于吹气产生的那一点风并没有什么作用,煎锅不温不火的冒着咕嘟,少年有些着急加快速度摇动蒲扇。 热气翻腾,煎锅冒出一股热气,猝不及防扑在手上,烫的少年几乎要叫出来。想到床上之人,连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丝闷哼从指缝中泄露出来。 躺在床上昏睡的霁才,身体一抖,竟是醒了,关切的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少年本来想说没有,但是想到已经发誓不再欺骗他,只好实话实说:“你额头发热,我在给你煎药,有点烫到手了。”吹吹被烫到的手指,毫不在意,“不过没事,我会注意的。” 床上传来被子翻动的声音,霁才穿上鞋,笨拙地挪动脚步。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咬牙挪动到厨房,将板凳上跪着的少年轻轻抱住,心痛地拉住他的手指细细看了。 明明答应过他从此之后就不会四海为家,漂泊伶仃无依无靠。可如今,因为自己的无能,不得不让他再次面对曾经那些早已经被遗忘的日子。 明明答应过他,自己要好好照顾他,却让他这么小就面临柴米油盐带来的疾苦。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配。 “哥哥没用。”他哑声道。 少年摇扇子的手一僵,明白他又是在责怪自己,收回手,清脆的声音回他;“霁才有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少年安慰他,继续向火炉吹气。 霁才抱住他的手微微发紧,心里愧疚:“因为哥哥,你又要无家可归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又不是家呢?” 他猛然抬头,少年笑容明媚,一双杏眼含笑的看入他的眼眸。少年莹莹的眼中跳动着炉火,仿佛对于少年来说他就是全世界。 霁才头脑晕晕的,数不清的情绪在头脑中打转,他此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两只攥紧的手暴露他的想法。 “抱歉回来晚了,我下山去买了一些糕点。” 浮笙拿着一包核桃酥,刚进门,就看见明亮的室内,霁才紧紧抱着少年跪在地上,像只猴子似的,不免得有些奇怪,“你们在干什么?” “煎药。霁才他有些发烧。”少年说。 煎药?二师兄不是说拿来的是熬制好的汤剂吗? 走近些,他面前看见煎锅里的枝枝叶叶,就明白了,这二师兄完全是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了,幸亏还记得他开过药这件事,免不了心里腹诽他:好一个重色轻友之人。 “无妨,我来就是了。你们早就饿了吧,桌上有莲花酥,先垫一垫肚子。” 浮笙厨艺极佳,刀功也如招式一般干脆利落,手起刀落之间,一颗完整的青菜就被切成粒状。各种食材被处理完毕,搁在青花小碗里备用。 需要时,倒进锅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满室飘香。 少年围在旁边,一双杏眼看呆了,圆溜溜的冒着惊讶的目光,拍手称赞道:“笙儿哥哥好厉害,我学会了以后做给霁才吃。” “你最好还是不要学我,免得在及冠之前,落得天天给某个人做饭的下场。”浮笙说的是真心话。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 浮笙带有深意的看他,笑眯眯道:“等你以后就知道,什么叫甩手掌柜。”随手用锅铲把锅里的菜装进盘子里,递给少年,“去,把菜端上桌,帮他起来吃饭。” 第5章 第 5 章 火炉上,煎锅壶嘴冒出缕缕白雾,火候被人控制的很好 ,不需要人去管,用文火慢慢熬煮收汁,再有半个时辰药便可以煎好。 霁才端正坐在凳子上,一点看不出正在发烧,浑身疼痛的样子,只会觉得他坐姿端正,非常有教养。然而他发红的脸颊,颤抖拿着勺子的的手,还是暴露了身体的不适。 少年坐在他身旁,舀一勺热粥,放到嘴边轻轻吹拂,吹了七八十下,估计能够入口,微启小嘴,浅浅尝了一口,满意地露出两个尖尖小虎牙。不出他所料,果然温度适中,适合入口。 重新舀了粥,吹凉后,递到霁才唇边。 “霁才张嘴,已经不热了。” 倾斜身体,避开少年递过来的凉粥,霁才温和说:“哥哥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能行。你快吃吧,再不吃,你笙儿哥哥亲自做的菜就要凉了。” 拾起筷子,勉强稳了心神,夹起几根豇豆放到少年面前的碟子里,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多吃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少年把碟子挪远,放到霁才手臂够不到的地方,又将那勺子横在他嘴边:“平日里都是霁才照顾我,现在霁才病了,应该是我来照顾你。” “乖,你吃饱了,哥哥自然也就饱了,病也就好了。” “我不信,快喝。” 两个人推来阻去,你一勺子我一筷子,谁也没有真正喝下一汤勺完整的粥。 浮笙坐在他们对面,咬着筷子,看着面前的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样子,头皮发麻,十分碍眼。没好气地咳嗽两声,引起两人注意: “差不多行了,你们推三阻四的不肯喝粥吃菜,难道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霁才这才反应过来不妥,现在有劳师兄照顾,又住在他的屋子,确实不是随意的时候,面色惭愧对他:“抱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早就听旁人说过,浮笙师兄的厨艺极佳,果然名不虚传。” “客套话就免了,只是随手做的家常菜,有什么高贱之分。”浮笙嘴上虽然如此说着,还是站起身把两碟菜推的离他们更近一点,方便他们夹菜,”你们再不吃,晚上我是不会再做第二回的。空腹喝药胃疼,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拿走自己的碗洗干净后,看书去了。 浮笙作为除了上面三位师兄之外,第四位被掌门亲自收下的弟子,自然很有分量。霁才这种外门弟子,论身份地位都不能和他相比。 被他这样一说,不敢再弄出什么大动作惹他不高兴,规规矩矩地从自己碗里舀了粥,迷迷糊糊的张嘴就要喝下。 却不曾想,被少年钻了空子,趁机把吹好的凉粥塞入他半开的嘴,一口清粥直灌入口腔,清甜滋味顿时弥漫唇齿之间。 喉咙反射性的咽下粥,霁才睁大眼睛,猛然去看身旁少年,只见他拿空勺子又舀了热粥,乐呵呵对自己笑。 “是不是很好喝。让我来喂你吧,刚才你差点用鼻子喝粥了。” 掂量掂量手臂,像秤砣一般坠在身上,做起来已是勉强,自己确实没什么力气能够拿起勺子吃饭。 “真拿你没有办法。”霁才这句话默许了,把手垂到桌底,决定不再动手,等着他给自己喂粥。 少年喜笑颜开,迫不及待把勺子送入他的口中,只恨粥凉的太慢,吹气的力道大的快要把粥吹出勺子。 少年忙着喂他,他自己的那碗清粥还没来得及喝,晾在手边。待到服侍霁才喝下汤药,额头不再发热时,才感觉腹内空空,坐回凳子上,吃完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 浮笙书看的入迷,听见少年窸窸窣窣收拾碗筷的声音,分了一丝神道:“你去照顾他吧,碗放在桌子上就好,读完这本书,我来洗。”少年一个谢字还未脱口,却又听他说:“你太矮,够不到水池。” 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了少年的弱点,他最听不得有人说他矮,在他的认知里,矮就是说他幼稚不成熟,幼稚不成熟就不是大人,不是大人就代表霁才会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 再一细想,各种大人能做小孩子不能做的事,他也不能做,这简直不能忍。 所以纵然是救了他和霁才的命的恩人,那也说不得。 “我才不矮!”他撅起嘴,生气的反驳浮笙,气鼓鼓地跑向霁才,扑上床去,惹得霁才发出几声轻笑,一把抱住他。 “哈哈哈,总算有人能管住你了。再让你不好好吃饭,以后再也长不高。” 少年忙了一天,身上疲倦不堪,躺在床上便不想动。无论是床褥舒适,还是一旁年长者悦耳的嗓音,都令他安心,于是放心睡去,很快进入黑甜梦乡。 二师兄言修的医术果真高妙,才一剂药过后,霁才头脑清明,不再发热,身上也不再像之前一般无力身上疼痛减弱,淤青也减轻了许多。 他靠在床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少年的后背,突然少年心起,好奇起来这舒云山的四师兄看什么书看得入迷。 “浮笙师兄喜欢看什么书?”他问。 “传记,传说之类。”浮笙翻了一页纸回他,声音闷闷的。 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霁才和他有了共同的话题:“我也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书籍,无论是话本小说,我都读过一番,书中奇异确实引人入胜。” 霁才瞥了眼少年的睡脸,撑着下巴,侧脸问浮笙:“众多传说中,最让我着迷的是一则关于令人死而复生的阵法,师兄觉得,世上真的存在这种法术吗?” 浮笙忙于读手头上的传记,没有心思想他的问题,随口敷衍道:“可能有吧。” “是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师兄,您说凝真君得道飞升之后,是否会看破这世界的虚妄呢,生与死,情与爱是否对于他们都是过眼云烟。”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浮笙从书中抽出,想不到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思考的问题还挺深刻,难道他曾经为情所困,才会想这么多。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神仙应该不会有凡人的情感。确实少了那些感情,会活的更佳坦荡呢。但是相对来说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少年在睡梦中被吵醒,睁开眼睛,捂住耳朵:“霁才,你好吵啊。” 摸了摸少年蹭在床上的碎发,他柔声说:“对不起,被我吵醒了吗。”少年点了点头,霁才轻笑,“作为赔罪,那让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好不好?” “嗯,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酝酿一番,一拍脑袋,悠悠说道: “话说从前城东有一户富商,万贯家财,银子一辈子也花不玩。富商家有两子,大少爷不过七岁,小少爷才刚满月。富商为人正直礼貌,从来不做投机取巧的事,他这种做法却损害了一位依靠投机倒把发财的商人的利益。” 少年坐起来,饶有兴趣,聚精会神听他说话。 “为了自己的利益,商人暗中叫匪徒深更半夜去把富商家里的男丁都杀了。” 他继续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家中富商和夫人正在房中歇息,歹徒破窗而入,俩人难逃一劫。”霁才用手比划了个落刀的动作,吓得少年身子一抖。 “欣慰的是,大少爷听见声音,冲进房间,从歹徒刀下救下了弟弟。” “那歹徒呢?”少年问。 霁才呼出一口气,含笑看向少年,轻快地说道: “歹徒啊,被大少爷抢下了武器,后来那匪徒告发了商人,两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少爷的父母好可怜,幸亏坏人被绳之以法了,大少爷又能和弟弟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霁才怜爱地摸摸少年的脸,为他盖上被子。 “是啊是啊,故事讲完了,快睡吧。” 少年扯住被子,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 一般的市井故事,普普通通,情节老套,可能说评书的人都不能看得上这么平庸又俗套的故事。 浮笙只侧耳倾听,却从中听出蹊跷,故事中大少爷和他弟弟好似他们两人,但故事中的两个人都是富家子弟,怎么会落得四处流离的境地。少年年纪尚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安心地窝在霁才的怀中,睡得香甜。 浮笙缓步走来,从下到上扫视他们,最终目光落在霁才脸上:“你的故事似乎意有所指,你和他就是少爷和他的弟弟吗?” 他摆了摆手,露出个苦笑:“我要是少爷就好了,弟弟也不用一直和我受苦。可惜这故事只是我临时编出来的,为了哄他,实在是有些太烂。” 浮笙心里不是滋味,站在他的面前,手指插在刚才没看完的那一页:“你若是有困难,可以对我说,除了继续做门内弟子这一条,其他的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师兄,有事我会说的。”霁才敛目,低头对他行礼表示感激,抬头偶然看见他手中的书。 书的封皮上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真君传》三个字。 霁才的眸光突然变得深沉,开始重新思考着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夜里两人已经睡下,浮笙合上书页,拿了被子铺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入秋之后的夜里,总有是一股凉意,渗入地表,在由地表渗透进铺在地面上的被子,浮笙刚躺进去觉得温暖舒适,时间长了,便觉得浑身寒冷,差点打冷颤。 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尽量不动积攒热量,最终还是于事无补,浮笙从睡梦中清醒,认命的起身从柜子里拿了毛毡,垫在身下,那股寒气总算是减少不少。 担心床上两人着凉,拉开床帘,探进头去看两人。窄床上两人身体紧贴,一条被子踢到床角,少年八爪鱼一般黏在霁才身上,脸色红润,而霁才仰面正卧,领口大开,头上薄汗阵阵,竟是热出来的。 浮笙白担忧一场,木着脸,拉上帘子,不想再看他们一眼,一骨碌躺回冷被窝,继续受冻去了。 这一夜蟋声阵阵,扰人清梦,浮笙听着自己床上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想起大师兄来家中过夜,被自己嫌弃赶到地上睡,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叫人打地铺,因为真的很难熬。 月色如水,树影斑驳。寂静的房间里,一人还未入眠,等到浮笙浅浅呼吸声响起,难耐的翻身,久久盘算思考,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直照射在眼皮上,少年拿手臂挡住眼睛,发出不满的抗议声。 霁才坐在床沿,身上衣衫一丝不苟,正拿着茶壶柄倒水,听见动静,笑吟吟地把茶杯递到他面前:“小懒虫,太阳晒屁股咯,还不起床的话,今早上可吃不到食儿了。” 少年眯着眼睛,睡意朦胧,就着他的手呷哺一口水,开口就是一句关切问候:“霁才,你可好些了? “嗯——”尾音拉的极长,霁才眼睛轱辘一转,捂着腹部装作难受:“身体是好了很多,但是夜里有人把腿压在我肚子上,真的好沉,好难受。” 他举手投足间,神清气爽,面色红润,丝毫看不见昨日病恹恹的影子,甚至还有力气开玩笑。 少年放心不下,跪趴在床上,撩开他额前碎发,用手背测了额温,再放在自己额头上对比。 “我好得很。”霁才拉回他的手,放在手中摩挲,眼中爱怜要溢出来,亲昵至极。 少年隐约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可现在他实在太温柔,一颗心跳的飞快,顾不得考虑那么多。 霁才将空杯子重新倒满水,“想不想和哥哥到后山散散步,你不是哭着对我说我不陪你玩,只忙着练功吗。” 两只杏眼登时亮了,少年立马少年翻身起床,捡了鞋子穿在脚上:“霁才,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转眼之间,衣着,床榻都被他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门。霁才仰头一口水才刚喝进肚子里面,就见他穿戴整齐,期望地着自己,险些被水呛到。 屋外,浮笙身穿一件青色长衣,将遂愿反握在手中,背手站在树下,猛然向前大跨一步,腾空跃起,衣诀翻飞。脚尖点地一刹那,手中短剑瞬间出击,剑影如虹,周身气魄震得枯黄树叶飞散。不等树叶落下,又出一剑,迅疾如电,可怜枯叶即刻化为两半。 一眨眼,他还保持负剑的姿势,速度之迅猛,仿佛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是错觉。 放松臂膀,准备再武一式,感觉身后遂愿有一股力量压制。 “剑尖再向上三寸些,这一式可谓完美。”凌怀璧嗓音清越,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漫不经心的用两指夹住遂愿剑尖,浮笙动了动手腕想摆脱他的束缚,却是动弹不得。 浮笙一心在剑招上,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看了多久。 “你一向喜欢迅疾飞快的剑法,但准度略欠火候。”凌怀璧点点头,手指由剑身滑下去,落在浮笙持剑的透白手心,反复在手心中间凹陷处抓挠,“与你以前相比,进步不少。” “谢师兄指点。”浮笙嘴上说的恭敬,手上却化了道雷电法诀,传导到凌怀璧不安分的手指,将他的爪子电下来。 凌怀璧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他修为极高,这点程度伤不到他,在他眼里这和小猫咬人是差不多少的行为。 “师兄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整天缠着我。”浮笙眼底发青,连着几天睡眠不足,有些困顿,收起遂愿,抱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如果只是闲聊,师兄请回吧。” “你还在生我的气?”凌怀璧见他不愿和自己多谈,小心翼翼问。 浮笙反问:“师兄你是指哪一件?” 心不在焉摆弄起挂在剑鞘上的红玉剑穗:“是指耽误时间,又故意害我从剑上摔下丢人现眼那件事吗?” “师兄这种事做的太多,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 浮笙从小跟在他身边,被他坑过不少回,浮笙能长到这么大,属实不易。 凌怀璧惭愧的摸了摸鼻子,他之前没照顾过其他人,不知道该如何做,那一点仅有的照顾人的知识,还是他很久以前,从身边的人身上学来的。 浮笙撇开剑穗,话锋一转:“如果是为了掌门后来说的那句话,也大可不必对我道歉。” 凌怀璧顿时怔在原地,当时掌门特意避开他,原来还是让他都听见了。 “掌门说的没错,我确实对你产生了不良的影响。而且我对自己的实力也有分寸,我是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你才故意疏远我吗?大典那天清晨如果不是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会理我。”凌怀璧剑眉紧蹙,紧盯浮笙低垂的头颅。 风拂过脸颊,卷起一缕青丝,浮笙沉默不语,纹丝不动的坐在石头上。内心动荡不安,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吱呀。” 古朴的木门发出一声呻吟,打破两人之间窒息的气氛。一只稚嫩的手推开门,少年蹦蹦跶跶跑出来,霁才缓步跟在后面。 “慢一点,别摔倒了。”少年精力充沛,烟花似的崩了出去,霁才担心他,碍于腿脚不方便,拦不住他。 凌怀璧原本面色阴沉,看见他们,收敛了表情,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脸。 霁才在殿上见过凌怀璧,对他毕恭毕敬行了礼:“见过凌师兄。”又对浮笙问好。 凌怀璧颌首:“你就是霁才对吧。” 他在殿上远远见过这位发疯的弟子,今日一见,斯斯文文,和当时要拼命杀人的形象差距有些大。身旁的少年,是自己送回来的,一路上叽叽喳喳“霁才短霁才长”说个不停,再看自己,简直对他们两个羡慕的不行。 此时,少年围着院子跑完一圈,返回来拉住霁才的手,表明所有权似的:“凌大哥,他就是霁才,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好看。” 凌怀璧竖起拇指,夸赞道:“嗯。果然长得一表人才。”然后,略有深意的和他对了口型——未来祝你得偿所愿。 少年也做口型回他——你也是。 霁才挑起眉毛,疑惑起来,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好,更好奇他和凌师兄胡乱说了什么。 他不敢僭越,到底是没有问出口,凌怀璧和少年他们俩暗中说了什么,作揖向浮笙和凌怀壁请示:“师兄,我想带弟弟准备出去散散心,总是待在屋内实在烦闷。” “你的伤势还未痊愈,怎么能随意乱动。”浮笙站起来,要把霁才强行推回屋里,被面前凌怀璧拦住,“浮笙,别打扰他们两个。” 转头向两人摆手,欢声喊道:“快走,快走吧。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可拦不住他。” 待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凌怀璧松开手。 他哪里拦不住自己,就是出于私心,把他们两个支走罢了。浮笙瞟了他一眼,凌怀璧则一脸笑容灿烂,竟然笑的更加开心。 浮笙真心佩服他这没脸没皮,不知是谁肚子煞风景的突然“咕噜噜”一阵巨响,浮笙慢条斯理张口:“我早上吃过饭。” 凌怀璧俊脸微红,竟然装起可怜来了,剑眉微蹙,这幅表情在他冷峻的脸上出现,说不出来有多违和:“浮笙,师兄肚子饿了,你有做早饭吧。”浮笙再也看不下去,不情愿的把他拉上桌子,打开炉灶,给他盛了满满登登的一碗饭。 他稳稳坐在凳子上,看着小山包似的一碗饭,喜悦道:“谢谢浮笙,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浮笙语气低沉:“这么多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可以可以。” 凌怀璧埋头吃饭,藏在碗后的脸,微乎其微的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 秋秋树生,山山寒色。西风吹动萧瑟松树发出萧瑟风声,远近的山峰寒凉。 沿山间小路走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来到舒云山人迹罕至的另一边山顶。 一座重檐八柱古亭逐渐浮现在面前,琉璃碧瓦,亭角飞翘,自远处观之似凌空欲飞状,内为丹漆园柱,外檐四石柱为花岗岩,亭中彩绘藻井,东西两面亭棂悬以红底鎏金“忘忧亭”。 此处除了一座古亭,周围除了树还是树,山风呼啸吹过,说不出来的孤寂,令少年揣揣不安,拉着他的衣角问:“霁才你不是要带我玩,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霁才仰头读那棂悬,对少年的担忧置若罔闻,只紧紧捂住紧贴心口的口袋,一字一顿镂骨铭心: “霁元,哥哥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