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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一品鹌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您似乎把这当成一件很浪漫的事——我是说,跟随便在哪里遇到的陌生人发生一些相当‘亲密’的肢体接触。”律师的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手里的笔,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作家刚刚讲述的不是一件风流韵事,而是一桩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罪行。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如果一个人迟迟不愿意步入一段健康的、长期并且稳定的恋爱关系,反而高频次地寻求危险的感官刺激,那么就很可能预示着这个人曾经在亲密关系上遭受过很大挫折,尤其是在童年时期或者青春期。这种心理创伤会长时间地影响人的感情偏好,简单来说……它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构建一段良好的亲密关系。”


    如果克里斯的导师在这儿,那位声名显赫的老人一定会懊悔自己居然给最器重的学生漏了一条如此宝贵的忠告:无论你的委托人在你眼里是一个多么不可理喻的混账,在他正式签下那份该死的雇佣协议之前,千万别试图去激怒对方。


    弗朗西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只要没人真的不识相到凑到他面前去说些不中听的话。而眼下的情况,很不幸地,恐怕是后者。


    “的确,我是一个很容易被费洛蒙冲昏头脑的人。”作家眯了眯眼,不无讽刺地道:“所以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是怎么决定自己的约会对象的?是让他们挨个往你家门口的邮筒里投简历?还是说,像狄更斯的小说里那样,索性做个为富不仁的混蛋,背地里偷偷把他们的过去调查得像个**的婴儿?”


    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了,道尔顿想。他甚至开始祈祷下一秒弗朗西斯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不会突然挨上一拳。然而律师的反应却相当耐人寻味:他很明显地怔愣了一瞬,比起愤怒,倒更像是某种意外被人拆穿的惊讶。


    而弗朗西斯——显然地,作为一个资深的侦探小说家——从律师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鬼,你真的调查过自己的约会对象?”


    现在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男人了。或者说,是仔细地观察。那些曾经在他看来英俊得过于乏味刻板的五官,此时也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那些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面目可憎的坏蛋有什么意思?只有这种乍看之下无比正直善良的“黑骑士”,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的那刻才更有看头。


    “我很好奇……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是某个在警察局就职的、恰好没太多社会责任心的朋友,还是干脆花钱雇了个专业的私家侦探?”


    克里斯这次稍稍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不认为这个话题和本次的案件有什么联系。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回到案子本身上来了。”


    “我觉得,你转移话题的本事可实在不怎么样。而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作家学着男人的语气,笃定地将整个后背都靠在椅背上,“是私家侦探,对吧?”


    “……不是每一任,只有一个。”律师这次沉默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失语。“他把自己的事隐瞒得太好,我想了解他,就只能出此下策。”


    弗朗西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现在倒有些同情那个被克里斯看上的倒霉鬼了。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弗朗西斯先生,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回忆之后再告诉我答案。另外,鉴于你之前的表现,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请务必完全诚实地、不带有任何包庇色彩地回答这个问题。不管你和那位原告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多么愉快的回忆,相信我,这段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关系绝对不值得你付出像现在这样沉重的代价。”


    “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袒护一个把自己告上法庭的人。”道尔顿毫不犹豫地接话:“对吧,弗兰?”


    “当然。我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感情用事。”


    “那么——弗朗西斯先生,请问你在和原告第一次发生guan系之前,是否曾经确认过对方的年纪呢?”


    “……”


    “弗朗西斯先生?”


    “我不确定……这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如果您像这样在辩护席上发言,原告的律师一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毫不犹豫地把我们撕成碎片。”——他没有说“你”,而是说“我们”,就好像已经拿定主意要和弗朗西斯绑在一条船上似的。


    “您可以毫无保留地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无论有或者没有,我都会尽我所能,为你做出最合适的辩护。现在,我只需要您在认真思考之后,诚实地告诉我答案——有,还是没有?”


    作家合上眼,慢慢地,发出宛如叹息般的一声呓语。


    “……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年龄。”


    ***


    “所以说,你的职业是写官能小说?”金发碧眼的年轻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弗朗西斯问道。


    事实上,眼前的年轻人确实没在酒量上说大话,又或者说,至少他并不是能轻易被看出喝醉了的体质——几杯威士忌下去之后,反倒是弗朗西斯先一步提出,想去外面吹吹风。于是就成了眼下的局面:他们并排走在海边,聊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当年轻人主动问起怎么称呼他时,弗朗西斯对他说自己叫“吉米”——那是他常用来混迹酒吧的名字。


    准确地说,“吉米”也是弗朗西斯的第一个笔名,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用那个名字在家乡小镇上一本濒临破产的儿童读物上发表了一首小诗,内容是赞扬班上一位同学患了重感冒并传染给了小半个班的同学,为全班带来了来之不易的两天假期(天知道当时的那位编辑为什么会欣赏这种情感价值的作品)。这首小诗当时为他带来了一笔对于小学生而言实在不菲的零花钱,弗朗西斯只在手里捂了不到三分钟就义无反顾地用它换了当时最流行的玩具小车,这么看来,他倒确实天生是把花钱的好手。


    成年之后,“吉米”这个名字就被重新捡起来,成了他混迹各种同xing恋酒吧的名片,连同“不正经刊物写手”的身份一起。那个时候,男同xing恋并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事,甚至有些人会故意在同xing恋酒吧隐晦地约人出来,再在暗巷里狠狠揍对方一顿——为了教训这些“该死的同xing恋”。几乎很少人会真正地在这种酒吧里使用自己的本名,除非他想给自己的现实生活找点儿不必要的麻烦;即使后来同xing恋被越来越多人接受,人们也不再顾忌在现实生活中承认自己的同xing恋身份,弗兰西斯依旧保留着这个小习惯:他把这个明显得过分的假名当成一种明晃晃的信号,昭示自己无意与对方发展一段正式的、酒吧外的关系——可惜的是,眼前兴致勃勃的青年似乎并没意识到这点。


    “……对,我靠写这个勉强维持生计,大概就是敲敲键盘然后寄到杂志社,再定期点儿稿费之类的。”弗朗西斯,当然地,可悲地并没有任何创作官能小说的经验,更是从没遇见过对自己随口而出的职业追问到底的家伙,于是只好把自己出版推理小说的那套经验搬出来挑挑拣拣地说上几句。


    “那肯定很有意思,对吧?……我是说,以写作为生。”自称为卡尔的年轻人轻笑一声:“我其实一直都想试试发表文章是什么感觉,不过可惜,我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从小到大,我的写作一直是所有科目里最差劲的一个。”


    “那你一定有个很聪明的大脑。要知道,对很多学生来说,文科就算只拿卷面分,都绝对要比理科分数漂亮得多。”


    “或许吧……说不定,这就是我喜欢‘作家’的原因。”


    弗朗西斯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月色下,青年的面容既现出一派的纯然懵懂、又像是夹杂着某种别有用心的暗示。他或许只是单纯在说某种职业,又或许如同自己期望的那样,用以指代某个十分特别的当事人。


    《洛丽塔》最妙的一点就在于,观众永远只能看到亨伯特眼中的那个洛丽塔,天真的,性感的,诱人的。她会故意把手滑入他的掌心,会笑咯咯地和他嬉闹,像某种隐晦的tiao情。然后,观众就和亨伯特一样忘记了,那不过是一个对未成年少女怀揣着非同一般渴慕的中年男人擅作主张的解读罢了。


    那卡尔呢?他又是谁?是在岛上偶然邂逅的一段yan遇,又或者只是弗朗西斯自作多情的一段臆想?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正在做一件错事:当他终于带年轻人回到自己的酒店,青年的手臂环上他的肩膀,甚至隐约闻到对方洗发水隐约的香味时,弗朗西斯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点。卡尔太年轻了,年轻到可能根本分不清一时的好奇与喜欢之间的差别:他或许只是单纯地青睐比自己年纪更大的人,又或许只是单纯对作家这个职业、抑或是对成年人之间的小游戏感到好奇……谁知道呢?他甚至可能根本不是同xing恋。


    “你更喜欢在哪边?你知道的,就是……主动一点儿的,还是被动一点儿的?”


    “我从来不做下面那个。”弗朗西斯言简意赅地说。


    “好吧,我对这方面不太有经验,希望不会太疼。”青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或者说,正是某种毫无经验带来的无知,才让他大胆到主动邀请一个丝毫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做这种事。


    “我其实看过那种片子,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不得不说,那看上去有点儿吓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叫得特别夸张,我有时候会想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单纯为了钱装出来的。”卡尔说着自顾自笑了一声,然后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开蹩脚玩笑的好时机,一张脸从耳根开始涨得通红:“抱歉,我好像太紧张了……我一紧张就会忍不住说很多不合时宜的话。”


    他当然很紧张——从踏进这个房间开始。尽管年轻人极力做出一副像先前一样从容大方的姿态,但弗朗西斯可不会错过他偶尔躲闪的视线和不时在衣角摩挲的手指。他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经验丰富。


    如果他们不是眼下这种关系,或许弗朗西斯会好心告诫青年离向自己这样的人远点儿:他更适合和某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一起,在黑漆漆的地下车库里或是假期空无一人的教室完成对彼此取向的初次探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酒店的套房里和一个卑劣的中年男人厮混。


    作家现在有些理解自己好友的口味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的爱情总是给得太过于斤斤计较,首先不能妨碍的是“自我”,其次是“家人”、“工作”、“朋友”,最后只余下一块儿小之又小的命名为爱情,还要仔细算一算各自为它付出了多少、是否公平。


    可青年人不一样。他们永远好奇,永远热忱,即使只是一场短暂的心动,也恨不能搞出点儿海枯石烂、山崩地裂的架势来。


    莱托克和那些比自己年轻得多的男孩交往时,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被一双热忱得几乎在灼烧的双眼凝视着,以为自己几乎陷入一场不计后果地热恋?


    可他终究只是个过于世故的中年男人,就连在这事上都免不了小心翼翼的精明:


    “你成年了,对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叫卡尔的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怎么,我看起来像是还没毕业的高中生吗?”青年将忧心忡忡的作家搂得更紧一些,然后主动凑上去和对方接吻。


    “……别担心,吉米,你不会因为和我做了这个而进监狱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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