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洛失鸢的研究室弥漫着焦糊味。
她盯着酒精灯上跳动的蓝色火苗,手里捏着一页刚从标本册上撕下的纸——上面是秦素三个月前随手画的酒标设计,一朵用咖啡渍晕染的玫瑰,边缘被她用铅笔标注了拉丁学名。火舌卷过纸页的瞬间,门铃响了。
秦素站在门外,发梢滴着水,手里拎着一瓶标签模糊的龙舌兰。她的睫毛膏晕开了,在眼下拖出两道细长的黑影,像被雨水冲垮的堤坝。
"酒吧停电了。"她说。
洛失鸢侧身让她进来,看见她赤脚踩在研究室的地板上,足弓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秦素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调酒工伤。"她晃了晃酒瓶,"想试试用你上次说的毒芹提取物调酒吗?"
标本架上,干燥的植物标本在空调风中轻微颤动。
洛失鸢看着秦素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出医药箱,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先查阅《实验室安全守则》。
秦素趴在实验台上,看洛失鸢用解剖刀削去龙舌兰瓶口的蜡封。
刀尖划开密封层的瞬间,她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总在雨天来酒吧?"
解剖刀在洛失鸢指间停顿了0.3秒。她想起气象数据记录本上那些被荧光笔标出的降水概率曲线,想起自己连续七个雨季追踪幽灵兰的野外记录。
"因为雨水会冲淡人造光源的干扰。"她将刀尖转向另一个角度,"有利于观察夜行性昆虫的趋光行为。"
秦素大笑起来,笑声震碎了研究室里凝固的空气。
她伸手拨弄显微镜的目镜,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雨天客人的瞳孔会放大。"她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更容易看出他们在酒里下了什么药。"
酒精灯的火焰猛地蹿高。
洛失鸢发现秦素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消失了——那里现在戴着一枚用植物茎秆编织的指环,做工粗糙得不符合她一贯的审美。
"样本A的异常行为。"洛失鸢在实验日志上写道,"开始出现不符合社交习性的装饰偏好。"
凌晨三点二十九分,秦素将混合了毒芹提取物的酒液推向洛失鸢。
"致死剂量是0.5毫克。"洛失鸢没有接酒杯,"你现在拿着的这杯含有0.48毫克。"
秦素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她仰头喝掉半杯,然后将剩下的推到洛失鸢面前:"知道为什么植物要进化出毒素吗?"她的舌尖擦过虎牙上沾着的酒液,"不是为了杀死谁,是为了被记住。"
研究室突然陷入黑暗。
停电的瞬间,洛失鸢感到秦素的手指擦过她的腕骨——那里有长期使用显微镜留下的茧。黑暗中传来玻璃碰撞的声响,然后是秦素带着醉意的声音:"你的心跳每分钟加快了13次。"
"肾上腺素分泌导致的心动过速。"洛失鸢在黑暗里精准地抓住秦素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颈动脉上,"现在是多少?"
标本柜的玻璃映出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
秦素的手指顺着她的脉搏下滑,在锁骨处那道手术疤痕上停住:"这里,缝了七针。"她的呼吸带着龙舌兰的辛辣,"主刀医生用的是可吸收缝合线,但你在第三天就自己拆了线。"
洛失鸢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大。这个细节连医疗记录都没有记载。
清晨五点零六分,雨停了。
秦素在晨光中整理衬衫领口,手指在第二颗纽扣处犹豫了一下。洛失鸢看着那道从她锁骨延伸到胸口的疤痕——昨晚在黑暗中被反复描摹过的伤痕,现在在日光下呈现出珍珠母的光泽。
"下周的暴雨会持续更久。"洛失鸢将烘干的白大褂递给她,"气象数据显示——"
"——降水概率78%,风速每秒5.4米。"秦素打断她,突然凑近闻了闻她的衣领,"你换了洗衣液。"
研究室的门关上后,洛失鸢打开昨晚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秦素在停电瞬间的动作被红外摄像头记录得一清二楚——她先是用左手护住了酒精灯旁的标本册,然后才伸手触碰她的手腕。这个先后顺序像一道数学证明题,答案就藏在那些被烧毁的酒标残页里。
标本架上,新制作的"永不凋谢"人工花正在晨光中褪色。洛失鸢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被烧掉一角的日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样本A出现逆向生长特征。原以为会腐烂的根系,开始萌发新的维管束。"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城市另一端的"火柴"酒吧门口,秦素正将一枚用实验滤纸折成的玫瑰插在门把手上。滤纸上隐约可见洛失鸢上周记录的酸碱度测试数据,现在被雨水晕染成了一幅抽象画。
研究室的白炽灯在电压不稳中闪烁,洛失鸢的指尖悬停在实验日志上方。秦素留下的龙舌兰酒瓶立在桌角,瓶身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数据表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圆斑。
她翻开那本被烧掉一角的日记本,指尖触到秦素留下的酒标设计——咖啡渍晕染的玫瑰边缘,铅笔标注的拉丁学名旁,还有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
"Rosa gallica ''Officinalis'' —— 中世纪修道院用于止血的古老品种。"
洛失鸢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调出三个月前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秦素倚在实验台边,漫不经心地在纸上涂画。当时她以为那只是随手记录,现在才注意到——秦素画的是她手术伤口愈合期间,病床边花瓶里插着的干枯玫瑰。而那株玫瑰,是秦素在暴雨夜带来的,装在沾着泥土的玻璃罐里,说是酒吧后巷野生的。
"样本A的观察力..."洛失鸢在实验日志上写道,"超出预期37.6%。"
窗外传来遥远的雷声,气象站的预警短信亮起:【新一轮强降水即将来临,预计持续时间:48小时】。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洛失鸢站在酒吧门口。
"火柴"尚未开始营业,霓虹灯牌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黯淡。她推开门时,风铃惊醒了趴在吧台上小憩的秦素。
"现在是非营业时间。"秦素的声音带着睡意,抬头看见是她,睫毛轻微颤了颤,"...除非你有新的毒芹提取物。"
洛失鸢将一个密封袋放在吧台上。里面不是植物样本,而是一枚用实验滤纸折成的玫瑰
——正是秦素今早留在研究室门口的那枚,只是现在被浸泡在某种淡蓝色液体中,纸纤维里凝结着细小的结晶。
"pH试纸。"洛失鸢说,"你用的咖啡酸碱度3.2,会加速纸质纤维降解。"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玻璃培养皿,"这是中和处理后的状态,预计保存期限延长至..."
秦素突然伸手盖住培养皿。她的指甲边缘有新鲜的裂痕,像是徒手掰过冰桶。
"你知道中世纪医生怎么判断伤口会不会恶化吗?"她转开话题的速度像突然切换焦点的显微镜,"他们把玫瑰花瓣敷在创口上,如果花瓣变色就代表感染。"她的指尖划过培养皿边缘,"你实验室里那株幽灵兰...花瓣背面有针孔大的黑斑。"
空气突然凝固。洛失鸢想起三天前自己确实在记录中标注过【花瓣局部组织坏死】,但那份报告锁在密码柜里。
吧台后的酒柜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秦素突然笑起来,从柜台下取出一个蒙着水汽的玻璃罐——里面漂浮着一朵盛开的幽灵兰,紫色花瓣在酒精溶液中舒展如生。
"特殊处理的标本,"她晃了晃罐子,"保存期限...大概到下一个冰河世纪?"
暴雨在傍晚六点零九分准时降临。
洛失鸢站在酒吧后巷的雨棚下,看秦素将混合了植物提取物的酒液倒入雨水沟。深紫色的液体在积水表面蔓延,形成奇特的漩涡图案。
"七年前这个街区地下水检测出重金属超标。"秦素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但没人注意到雨季时的自净速率会提高22%。"
雨水溅湿了洛失鸢的白大褂下摆。
她看着秦素蹲在沟渠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实验——秦素的靴子上沾着不同区域的泥土样本,手腕上系着的防水笔记写满了日期和降雨量数据。
"你跟踪了城市水循环系统。"洛失鸢陈述道,这不是疑问句。
秦素回头时,雨水正从她的下颌滴落:"你知道为什么植物能在污水里存活吗?"她指向沟渠边缘一丛不起眼的野草,"它们的根系会分泌特殊物质...就像有些人用笑容过滤毒素。"
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秦素锁骨上的疤痕。洛失鸢想起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强光,想起自己拆线时用的那把消毒过度的剪刀——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素能准确说出缝合针数。
"2019年11月7日。"洛失鸢突然说,"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第三手术室。"
秦素擦汗的动作停在半空。雨声震耳欲聋。
午夜十一点四十四分,研究室的离心机发出规律的嗡鸣。
洛失鸢将两缕头发放入比对仪——一缕来自秦素今早留在酒杯上的发丝,另一缕...来自她手术记录档案袋里沾血的碎发。
显示器上的基因序列开始滚动,两条曲线逐渐重叠。
窗外暴雨如注。标本柜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秦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本被雨淋湿的实验日志。
"你漏了一个变量。"她的声音轻得像酒精灯熄灭时的余烟,"当年给你输血的志愿者..."
离心机停止运转。比对结果在屏幕上闪烁:
【基因匹配度:99.8% | 亲缘关系概率:同卵双胞胎】
洛失鸢的指尖触碰着显示器,突然想起孤儿院档案上被墨水遮盖的备注栏,想起每次体检时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秦素走近时,她闻到了熟悉的苦橙混合龙舌兰的气息——和手术麻醉清醒时萦绕在病床边的味道一模一样。
"实验结论错了。"秦素将日志翻到最新一页,指着她写下的【逆向生长】四个字,"不是根系在重生..."
她的手覆盖在洛失鸢的手背上,手术疤痕与显微镜茧严丝合缝:
"是我们从来就没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