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接电话呢?”舒桐女士担忧的声音从信号的另一边传过来,“你现在住的那个公寓是叫佳加吗?我看到一条这个公寓非法入室的新闻,视频里的那个姑娘是你吗?”
哦豁。
她直播的时候虽然尽量避免了入镜,但当时场面太混乱了,难免还是露了次脸。好在直播自带美颜滤镜,p得她像只浓妆艳抹的猴,起码热火朝天讨论这事的前同事们,就没一个人认出是她。
现在看来,这滤镜虽然能当马赛克使,毕竟还没有到达“妈不认”的境界。
“嗯……是。”舒情嬉皮笑脸地说,“亲爱的舒女士,不要担心。你的崽崽非常安全,只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这怎么能是‘小’意外呢?”她妈妈一听就急了,“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着?快别住在那儿了,早就让你找个可靠的室友,找个正经的小区吧……还有那小妖怪呢,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舒情眼眶微微发酸。她把所有事都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和余哥的冲突、不久前和谢衡的争执,这些格外让人担心的部分。
电话的另一头,舒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早就劝你,找一个稳当的工作,离家近一点。”她说,“劝你念医学,你不想去念,安排的工作,你也不喜欢。你想去追求梦想也可以,可现在,你又要去做自由职业,都不算个正经的工作,和社会也没有接触……”
舒情微微哑着声音,叫了声,“妈。”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了。
不出所料,舒桐说:“你还年轻,现在都来得及。有考那什么许可证的决心,不如回来考公吧,起码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哪怕业余想做做自媒体,都可以。”
“至于那个许可证,就别考了,你一个小姑娘,养条蛇,还是个妖怪,多奇怪啊。那正常的男孩子听了,能愿意跟你交往吗?”
“不愿意正好,我又不稀罕。”舒情说,“我的小蛇妖比男朋友强多了。”
“那怎么行?”舒桐反驳,“你以后总要结婚吧?你那个公寓就是看你一个人住,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你。有人陪着,你看他们还敢不敢?”
“你刚才不是也说,人家会给你一笔经济补偿吗?你就拿了补偿,回家来吧。那小妖怪,要是什么小猫小狗也就算了,偏偏是条蛇,根本就养不熟。”
“它现在已经给你惹来这么多麻烦了,以后还不定有多少事呢……”
舒情感觉脸上冰凉,她抹了一把眼泪,执拗地想:偏不。
她的小红怎么养不熟,虽然看着凶,可它那么喜欢她。它放着五个专业养育员不要,回来找她;还在管家打上门的时候两次试图护着她。
偏爱、陪伴、保护,它都有,还能赚钱,不比男朋友强?
从小到大,她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她才不在乎影不影响谈恋爱、有没有麻烦呢。
这次,她一定要把小红接回来。
隔着千山万水,舒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什么“工作要稳定”、“早点谈恋爱”、“组建家庭”云云,她苦口婆心地讲了半天,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偏偏就是没有给这女儿生出一颗循规蹈矩的心。
前人踏过的路,至少不会错的。为什么就非得特立独行不可呢?
“好吧,”她最后疲惫地说,“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反正,你能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
通话随之挂断,耳边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空茫。
舒情蜷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再看手机的时候,发现刚说完“管不了你”的舒桐女士往她的银行卡里打了一笔钱。
她用纸巾盖住眼睛——余哥和公寓管家那种恶意,可以激发她的凶性;谢教授那样的社会精英,她也敢大胆呛声。
但是,妈妈……
过了片刻,她往脸上泼了捧冷水,坐到电脑前。在墙上最显眼处,她用便笺做了个简易倒计时,最下面一页是一张Q版的傲娇小蛇,寥寥几笔,十分传神。
“别想那么多了,振作一点,”她打开那好几个G的学习资料,鼓励自己,“小红还等着你去捞它呢!”
“小红”并没有一点儿迫切盼望她来拯救的意思,他现在在一处装潢十分精致的客房里。
他已经化出了人身,还换了一套适合出现在现代人身上的白衬衣,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上,抱着个平板电脑,学着记忆中舒情的样子,在平板上戳戳戳。
九素学习速度惊人,没一会儿,就将这智能科技产物掌握了个七七八八,甚至无师自通地找到了短视频平台,搜到了舒情的账号。
被冻僵了手的“养育员”戴着个手套,推来一车精雕细琢的蛋糕慕斯甜品饮料。最上一层摆着两杯特调鸡尾酒,贴心地送到了九素手边。
九素抿了一口,感觉味道酸苦,不爱喝,于是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要喝那个红色瓶子的……唔,‘可乐’。”
养育员:“……”
他默默地换来了一车可乐炸鸡冰激凌。
眼看着九素愉快地沉浸在了碳酸饮料和短视频的温柔乡里,养育员心想:完蛋,小妖王怕是不能好了。
下一刻,他听到小妖王发号施令道:“你手机给我用一用。”
养育员赶紧将手机双手奉上——不知道小妖王用他的手机想干什么,要联系旧人吗?
并不是,九素用他的手机号码注册了个短视频账号,并且丝滑地关注了一个小网红。
小网红的名字叫做“晴晴与小红”,看上去像两个未成年小朋友。
养育员:“……”
小妖王果然是不能好了!
九素把手机抛还给他,咬着一支雪糕,从新到旧地翻看小网红的动态。小网红没露脸,视频里只有她拍的各种小动物,间或出现一两篇简短的文字,有时候在分享生活,有时候在吐槽一言难尽的工作需求。
过了一会,他疑惑地抬起头来,扫了养育员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饶是养育员心理素质良好,也被这直白的问话噎了一下,干笑说:“两千年不见……”
九素凉薄地冷笑了一声:“这叙旧的废话就免了吧。”
对方张了张嘴,剩下的一番话卡在嗓子眼里,进退两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九素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舒情的个人主页上,“你不甘心驯服于一群凡人,可是你已经不能修炼,连其他同族也一样,你们无计可施。而这个时候,我又出现了,你觉得我可以破局,是不是?”
那妖族养育员低声说:“您是我们的小妖王啊。”
九素无所谓地说道:“早就不是了。”
他终于从平板上抬起了头,美好的面容仿佛造化穷尽心血的一件艺术品。
“游叔,我是向父亲发过誓,一生一世守护同族。”九素平静地说道,“但是那一生,早就结束了。”
养育员“游叔”惊愕地睁大了眼。他屏蔽了这里的监控设备,避开了其他的同事,费尽心机才说上话,没料到竟听到这么一句倒反天罡的回答。
九素继续说:“我只想偿还我这一世欠别人的债。然后,我就去做个山野间的寻常妖怪。”
游叔终于从惊愕与震怒之中反应过来,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尖锐的嘲弄:“您恐怕做不成什么寻常妖怪。”
“您只会被当成一只危险的‘超常生物’,按照他们给您贴的标签、评的等级拘管起来。就好比这里,看着无一处不好,其实连枕头底下都有等着要镇压你的符咒。”他往那柔软蓬松的大床上一指,“要么您就这样好吃好喝地,被圈养关押到死;要么就和我、和万里一样,听凭他们使唤,才能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自由——”
他声色俱厉地问:“您是打算在‘当猪’和‘当狗’两条路里选一条吗?”
九素无动于衷地笑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开始在平板上打字。
游叔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小网红一分钟前更新了一条文字动态,九素正在底下积极地给她留言。
“……”
在这一刻,妖族中老年和天下网瘾少年的父母们,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种族鸿沟,神奇地找到了共同语言。
根本就没法沟通!
“网瘾少年”气走了大发雷霆的长辈,伸个懒腰,放下了手里的平板,又变成了一条小蛇,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他吐出一团白色的寒气,寒气蜿蜒而上,竟然像一团冰冷的火焰,将那身衣服彻彻底底地毁尸灭迹了,原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这才抬起头来,瞳孔闪烁,解除了笼罩着整个房间的幻术——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能屏蔽8级超常生物的干扰,游叔事先做的那点准备防不住,必须用幻术遮掩一二。
现在,通过摄像头的观测,只能看到游叔给小蛇妖弄了点吃的,还教它使用人类智能设备,尽职尽责地在履行养育员的工作本分,半个不该说的字都没有。
给游叔善后完,九素心安理得地把剩下的雪糕吃掉,爬回平板前,一键发送评论。
舒情在新发的那条动态里说,背那些设备启动图案“简直是硬背二维码”,其实没那么难。
谢衡在做检测的时候,九素也在不动声色地研究那些没见过的仪器,一圈下来,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了。
和从前仙都那些仙人们的造物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载体不同——脆弱的草木变成了坚固的合金,不精确的手工换成了精确的机械雕刻,可见人类这个种群真是擅长自我超越。
舒情说的“设备启动图案”,就和以前的符文差不多,里面自有一套组合原理。
超管局没把这套原理给她,她就只能“硬背二维码”。
可她宁可那么努力地死记硬背,也想留他在身边,他……总不能真的就一点儿无动于衷吧?
九素在评论区给舒情提供了义务教育,发表完,他没什么其他事做,就继续翻舒情从前拍的那些宠物视频。
他刷到一条两三个月大的小狗,对着镜头外的舒情撒娇,于是在心里评价:谄媚。
又刷到一只小鸟,在舒情手心里荒腔走板地唱歌,他心想:粗陋。
还有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就着舒情的手吃生菜叶,他又认为:蠢钝。
看来看去,总之没有一个好东西。
九素有点气闷地关掉了视频,这时,意外地发现舒情给他发了好几条私信。
她说:“!!!!!!!”
“大佬!!万分感谢,救我狗命!!!”
“请问大佬能透露联系方式吗?我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想请教,能不能加个好友?”
九素:“……”
他连手机都没有,上哪去给她变个联系方式出来?
小蛇妖探出一截尾巴尖打字,力透纸背地回复她道:“不行。”
小红今日追妻进度:遭到了丈母娘的一票否决[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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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鸡尾酒与冰可乐